由于已有被迫搬遷的最壞打算,再加上顏天孝病倒了,沒辦法照顧店鋪,因此字畫鋪掛上了暫時歇業的牌子。
眼看爹的氣色愈來愈差,就連娘也仿佛快跟著病倒似的,顏采翎深知這一切都是因為情緒的影響。
要是他們一家人真的被迫必須搬離京城,恐怕爹的病會變得更重,娘也真的會撐不住地病倒。
被爹娘呵護疼愛了這麼多年,這會兒雙親陷入愁雲慘霧,顏采翎強迫自己必須堅強起來,不能氣餒,更不能絕望。
「只要事情還沒有走到最壞的那一步,應該還有轉圈的余地。」她振作起來,努力讓自己樂觀一些。
說起來,當初也不是真的發生了什麼嚴重的意外,並沒有任何人受到真正的傷害,而經過了幾天,或許程伯陶已沒有當初那麼火大了。
若是能夠讓程伯陶打消報復爹的念頭,一切就都迎刃而解了,而要讓程伯陶息怒的辦法……
顏采翎的腦中再度浮現上官政宗的身影,而她的心也一如這兩天一樣,只要一想到他就立刻掀起一陣騷動。
她實在拿這樣的自己沒半點辦法,明明上官政宗都說了不想再見她,可偏偏她卻無法控制地一直想著他。
「哎呀!現在這個節骨眼,我最該想的不是他呀!」顏采翎趕緊努力將那抹不斷擾亂她心緒的身影自腦海中暫時抹去。
想要取得幾壇「翡翠酒莊」的酒,看來是沒辦法了,既然如此,似乎也只剩下一個法子,那就是直接去請求程伯陶的原諒。只不過,她的心里很清楚,這恐怕不會比說服上官政宗容易。
听說程伯陶是個心胸狹窄、有仇必報的人,也正因為如此,他才會威脅著要讓爹的字畫鋪經營不下去,甚至是刻意提出刁難的條件。
「就算不容易,也得要試試看才行。」
盡管明知道可能困難重重,但是只要還有一絲希望,為了爹、娘,她都必須一試。
為了說服程伯陶,她今日可是有備而來,悉心準備了一幅珍貴的字畫,那是前朝一位知名文壇大師的手筆,也是她十五歲生辰時爹送給她的禮物,這三年來一直掛在她的寢房里。
雖然她愛極了這幅字畫,但是倘若能讓程伯陶願意高抬貴手放過爹,那她一點也不心疼將它轉贈出去。
此刻,顏采翎在字畫鋪伙計小伍的陪伴下,往「悅記飯館」走去。
「小伍哥,真是不好意思,今日還勞煩你陪我走這一趟。」顏采翎語氣歉然地說道。
由于爹還病著,娘的身子也快撐不住了,她實在放心不下,便讓小春留在家中好生照顧爹娘,而她則央請字畫鋪的伙計小伍陪她走一趟。
「沒什麼,一點小事而已,小姐別放在心上。」小伍答道。
反正字畫鋪已暫時歇業,他這個伙計沒有什麼其他事情要做,陪著小姐走這一趟也不算什麼。
他們一路來到「悅記飯館」,掌櫃卻說程伯陶今兒個並未到飯館,也未必一定會過來巡視,因此他們轉往程家。
程家位于「悅記飯館」附近,是一間華麗的府邸,光是門面就氣派極了,大門處自然也有守門的奴僕。
顏采翎上前客氣地說︰「這位大哥,我是城東字畫鋪顏老板的女兒,有事想見你們家程少爺,可否請大哥傳達一聲?」
「咱們少爺出去了,這會兒不在府里。」
「他去了哪兒?」顏采翎又問,她一心急著想要找到程伯陶,好代替爹爹向他求情。
「少爺的行蹤,當下人的豈能隨便過問?」
「這……那程少爺什麼時候回來?」
「少爺沒有交代。」
得不到半點訊息,讓顏采翎有些沮喪,正當她想著自己現在該離開還是留下來等待的時候,幾名轎夫扛著一頂轎子走了過來。
「啊!是少爺回來了。」
顏采翎精神一振,立刻說道︰「那就有勞大哥代為通報一聲好嗎?」
「好吧。」奴僕領著兩人走向轎前,恭敬地稟告道︰「少爺,有位姑娘求見。」
「誰要見我?」程伯陶的嗓音從轎子里傳來。
他是個任性高傲又愛擺架子的少爺,由于還不知道對方的身份,所以他故意不下轎。
「回少爺,她說她是字畫鋪老板的女兒。」
一听見這個答案,程伯陶在轎中挑起了眉梢。
「喔?帶了‘翡翠酒莊’的酒來了嗎?」
「不,沒有……」顏采翎開口回答。
「沒有?那來做什麼?等你帶了酒再來見我吧!」
听出程伯陶語氣中的不耐,顏采翎深怕他下一刻就要走人,急忙說道︰「程少爺,我爹那日並非有意冒犯,這幾日也一直想方設法要為程少爺取得‘翡翠酒莊’的酒,無奈一直沒能如願……今日我特地帶來珍藏的字畫,希望可以讓程少爺息怒,高抬貴手饒了我爹…「
「少唆!我都已經說得很清楚了,除非是‘翡翠酒莊’的酒——」
程伯陶不耐地掀開轎子的布簾,原本打算對這個不識相的姑娘厲聲叱喝一番,卻在看見她的容貌時頓住。
他的雙眼直勾勾地望著顏采翎,眼底閃動著驚艷的光芒。
原本以為平凡百姓的女兒,大概也只是平凡的庸脂俗粉,所以他剛剛連半點想見她的念頭都沒有。
想不到,她竟是如此的美麗,好嬌俏的容顏甚至比他原本打算追求的呂家千金還要美上幾分。
「程……程少爺?」
顏采翎有些不自在,他那毫不掩飾的打量目光,讓她的心里升起一股不太舒服的感覺。
沒來由地,她又想起了上官政宗。
盡管上官政宗從頭到尾沒給她半點好臉色看,那雙黑眸也總是冷冷地盯著她,對她的態度更從來就稱不上友善,但卻不曾讓她有想要逃離的感覺,相反的,是她心里升起一股想靠近他的渴望。
然而眼前這程伯陶的目光,卻讓她有種想要逃開的沖動,但是一想到自己今日來此的目的,她就強迫自己按捺住。
「你是顏老板的女兒?」程伯陶開口問道。
「是的。」
「叫什麼名字?」
「小女子名叫顏采翎。」
「采翎?嗯,真是好名字。」
听他逾矩地喊她的名字,顏采翎心里那股不舒坦的感覺更強烈了。
「你剛才說帶了字畫要給我?」程伯陶又問。
「是的,這是我很喜歡的一幅字畫,原本是私人的珍藏品。」她說著,示意小春將手中的字畫遞上。
程伯陶接了過去,攤開來一看。
「嗯,這幅字畫確實不錯。」他頓了頓,接著又說︰「可是光一幅字畫可沒辦法讓我消氣,畢竟你爹那一日可是讓我出足了糗。不過看在你這麼有誠意的份上,倘若還能再多送上幾幅這樣的字畫,我倒是可以考慮考慮……」
顏采翎一听,立刻說道︰「這沒問題,我這就回去取!」
家中類似這樣風格的字畫還有好幾幅,相信一定能讓程伯陶滿意的。
顏采翎正匆忙地要返家,程伯陶卻阻止了她。
「等等,讓他回去取就行了。」他望向她的隨從,示意對方一個人回去。
「呃?」
顏采翎怔了怔,小伍則面露遲疑。
程伯陶解釋道︰「你送上的這幅字畫,我打算送給呂家小姐,可我對它的來歷不甚清楚,要是又在她面前說錯,豈不是糗了?既然這是你喜愛的字畫,就給我好好地說一說,這要求不過分吧?」
這要求確實挺合情合理的,只是沒了小伍的陪伴,她總感覺不太妥當……
見她的神情略帶遲疑,程伯陶聳了聳肩。
「既然不願,那就算了,這字畫你還是拿回支吧!」
听他這麼說,就算顏采翎心里仍有一絲遲疑,也立刻拋開了。
「小伍,那就勞煩你跑一趟,向我爹說明情況,請他準備幾幅字畫帶過來好嗎?」
「是,我立刻回去,會盡快再趕過來的。」
小伍離開之後,程伯陶的眼底掠過一絲狡詐的笑意,說道︰「好了,咱們進屋吧!你可得詳細跟我介紹一下這幅字畫。」
「不。」顏采翎趕緊婉拒道︰「程少爺,我想在這兒就行了。」
沒有小伍的陪同,她實在不該輕易進入程伯陶的家中,況且從剛才開始,他盯著她的目光就讓她心里產生一股強烈的排斥感。
若是在街上——盡管此處沒有什麼往來的路人——光天化日之下的,他應該不至于做出什麼逾矩的舉動來。
打定主意後,她靠了過去,正想要針對那幅字畫作說明的時候,程伯陶卻突然握住了她的手!
「程、程少爺?」
顏采翎嚇了一大跳,不僅匆忙抽回自己的手,還連忙退了一大步,心里升起一個強烈的警告聲,要她最好快點離開。
「呃……我想……關于字畫的部分,最好還是由我爹來向程少爺說明,免得出錯……我……我這就回去換我爹過來……」
「何必多此一舉?既然你人都在這兒了,就由你來說明不是更省事嗎?況且剛才那人不是已經回去取其他字畫,等等就會過來嗎?既然如此,姑娘還是到我府里,一邊聊一邊等吧!」
他本就喜愛美麗的姑娘,會想追求呂家小姐也是因為看上她的姿色。
既然這會兒遇見比呂家小姐更美的姑娘,而且又正好有求于他,他怎麼可能會放過佔便宜的大好機會?
況且,她家不過是開了一間小小的字畫鋪,既沒勢力,也沒背景,他更沒什麼好顧忌的。
「呃……可是……」
顏采翎正想著要找借口月兌身,卻听見程伯陶對守門的奴僕說——
「幫我將顏姑娘請進屋里吧!」
她倒抽一口氣,匆忙說︰「對不住,我突然想到還有其他重要的事情,還是先告辭了。」
見她想溜,程伯陶朝奴僕使了個眼色,要他們快點將人給蒙進屋里。
一看見奴僕靠近,顏采翎什麼也顧不得了,直接轉身就跑。
這里離熱鬧的大街不算太遠,只要她到人多在地方去,他總不可能還強硬地將她拉走吧?
可其中一名奴僕仿佛猜出她的意圖,不僅迅速攔截她的去路,還抓住了她的手。
「不,放開我!」
她的驚聲喊叫嚇了奴僕一跳,而趁他稍微松手的機會,顏采翎掙月兌了他,迅速逃開。
慌忙中,她只要瞧見有路就跑,幸好她正好跑到巷弄多的地方,隨後追來的奴僕一時之間搞不清楚她究竟鑽進哪一條路。
顏采翎慌慌張張地跑著,一心只想遠遠地逃開,結果倉惶中不小心絆了一跤,整個人狼狽地跌趴在地。
難忍的疼痛讓她皺眉閉了閉眼,還來不及喘口氣,整個人忽然被一股力道強硬地抓起來。
她驚呼一聲,卻什麼都來不及看清楚,就被強硬地塞進一輛馬車,隨即一個高大的身影也跟著進來,還砰的一聲關上車門。
「不!放開我!放我下去!」她掙扎驚嚷著,心想要是真被強硬地帶進程家,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
「夠了!安靜一點!還是你真的希望我把你扔回街上?」
听見冷冷的低喝,顏采翎一僵,停住了所有的掙扎抗拒。
她不敢置信地抬起頭,果然看見了一張這幾日一直不斷浮現在她腦海中的陽剛俊臉。
「上……上官公子?」
上官政宗望著眼前模樣有些狼狽的人兒,濃眉緊緊蹙起。
今日他到街上辦點事情,沒想到竟然會遇見她。
這兩日,他總在不經意的時候想起她,想著她溫暖澄澈的上眸,想著她堅定認真的神情……不斷、不斷地被她的身影給糾纏著。
剛才,乍然听見有些耳熟的驚嚷聲時,他還以為是自己這兩日總想著她,就連耳朵都產生了幻听。
想不到正打算走進已等在一旁的馬車時,就見她仿佛逃避什麼追趕似的,驚慌失措地奔來,還狼狽地跌了一跤。
看著她跌倒的那一幕,他的心莫名地揪緊,在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之前,就已經出手將她給抓上了馬車。
此刻盯著她那驚詫的神情,他的內心對于自己做出這樣的舉動,其實也感到同樣的震驚。
什麼見義勇為、打抱不平,根本就不是他的作風,可是一向懶得管閑事的他,看見她落難,卻做不到一貫的無動于衷。
馬車外隱約傳來腳步聲,似乎有人追逐了過來。
他微微掀開車窗的簾子望去,果然瞧見幾個奴處方模樣的人一邊奔來,一邊四處張望地在尋找什麼。這些家伙,大概就是剛才追著她的人吧?
顏采翎也察覺了外頭有人追過來,雖然沒有瞧見是誰,但她直覺認為應該就是程家的奴僕。
她緊張得臉色微微發白,用懇求的目光望著上官政宗,求他別將她交出去,而她那樣的眼神讓上官政宗的心緒一陣浮躁。
「回府!」他對外頭的車夫下令。
「是。」
車夫立刻穩穩地駕馭馬車,一路往上官家前去。
顏采翎松了一口氣,怯怯地開口道︰「多謝上官公子。」
他為什麼救她?盡管她很想知道答案,卻連問出口的勇氣也沒有。
為什麼要救她——這個問題也浮上了上官政宗的心頭。
倘若一貫的冷靜之下,他多半不會插手管閑事,然而剛才他未經思考,就已在情感的驅使下沖動地出了手……
等等!情感的驅使?
閃過腦海的幾個字眼,讓上官政宗的胸口一震。
他以為自己是個冷心無情的人,以為「感情用事」這種事情對他而言根本不可能發生,然而一遇上她,他就仿佛變了個人似的,一切都不對勁極了。
明明不希望被任何人擾亂他的心緒,卻總是無法克制地想著她,明明希望她離自己愈遠愈好的,卻忍不住出手救了她。
這是生平頭一回,他因為一個女人徹底失去了冷靜自持。
他極度不習慣這樣的感覺,卻沒有辦法阻止這一切的發生,只能煩躁地任由這樣的感覺在心度蔓延……
上官政宗皺緊眉頭,心里有些後悔救了她,但卻又隱約知道若是同樣的事情再度發生,自己恐怕也還是會忍不住這麼做。
浮躁的情緒讓他什麼也不想說,而顏采翎的心緒紛亂,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兩人就在沉默的氣氛之中抵達了上官家。
上官政宗將顏采翎帶進大廳,讓她在桌邊坐下。
盡管他在心中不只一次地自問為什麼不將她隨便放在街邊,讓她自己離開就好,卻偏偏做不出那樣的事情。
他沉著臉,從一旁的櫃子里,翻出一罐膏藥,扔到她面前的桌上。
「這是?」顏采翎怔怔地問。
「傷藥,你的手不是受傷了嗎?」
「咦?」顏采翎這才想起什麼似的,低頭查看自己的手。
剛才跌那上跤,她雖然感到疼痛,但還沒來得及查看自己是否受傷,就被他強硬地抓上馬車了。後來也因為她滿腦子都是他的事情在打轉,完全忘了自己跌倒的這件事。
這會兒經他一提醒,才發現自己確實受了傷,右手的掌心和前臂部分有些破皮,甚至滲出了些微血絲。
「自己會處理吧?」上官政宗冷聲問道。
雖然他也可以喊奴僕來幫忙,但要是那麼做了,豈不是讓更多的人知道他竟然也會出手救人?他可不想那樣。
「嗯,我可以的。」
顏采翎打開藥罐,試著幫自己上藥,然而因為傷在右手,她必須以不慣使的左手來上藥,再加上他在一旁盯著,讓她的心情莫名緊張,結果動作異常笨拙,連簡單的一件事情都做不好。
上官政宗的眉心愈皺愈緊,最後終于忍無可忍。
「夠了,等你弄好天都黑了!」
他一把將膏藥取走,接手上藥的工作。雖然他的神情嚴峻得有些嚇人,但動作卻是相當輕柔。
顏采翎的雙頰愈來愈熱,無法不去注意到他正觸踫著自己的肌膚。他的手有些冰涼,讓她感到舒服。
趁著他為她上藥的時候,她悄悄地抬眸,望著近在眼前的陽剛俊臉。靠他這麼近,讓她的心口的怦跳也跟著劇烈起來,就連呼吸都變得有些急促困難。
為什麼,這個人總是冷著臉?
為什麼,他總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樣?
他究竟有著什麼樣的過往?而她究竟該如何,才能更靠近他一些?當顏采翎滿腦子都是這些念頭在打轉的時候,上官政宗上好藥,黑眸一揚,目光正好與她對上。
望著她那雙盈滿溫暖與柔情的目光,他霎時愣住了。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住,他沒辦法移開視線,就這麼一瞬也不瞬地望著她嬌俏甜美的容顏。
被這麼一雙柔情似水的美眸凝視,他的胸口驀地掀起一股暖暖的騷動,而那股暖意愈來愈強烈,仿佛就快要融化他心中那堵冰牆……
一察覺自己心中的動搖,上官政宗皺緊了濃眉,硬生生地移開視線,借由將藥膏收起來的舉動從她身邊離開。
「剛才那是怎麼回事?什麼人在追你?」這話才一問出口,上官政宗又再一次清楚地意識到自己的失常。
對象若是換成了其他人,別說他根本懶得多管閑事,即使是順手解了圍,也不可能還將人給帶回來,就算真的帶回來,也不可能會在乎她的傷勢,更別提還親手為她上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