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烏雲還沒有散去,陰沉沉的天空似乎預告著還有更大的風暴要來。
文曦盈和陸槐南,已經一整天沒有說話了。
並不是她因為和他吵架而賭氣,而是他一整天都關在書房里,偶爾會听到他對著電話大呼小叫的聲音,她知道他很生氣,卻對這種狀況一籌莫展。
他要她別吵他,要她讓他獨處,因此,她連靠近書房時腳步都要放輕,吃飯時間到了,也不敢去吵他,省得又不小心捋了虎須,莫名其妙被他飆一頓。
「唉……」她嘆了口氣,余音還未消,電鈴聲突然像瘋了般響起。
「叮咚——叮咚——叮咚——」
怕電鈴聲打擾陸槐南,文曦盈三步並作兩步地沖過去開門,但門才打開,還沒看清楚來人是誰,她便被一股強大的力道往後推進屋內,接下來是一陣不雅的咒罵。
「槐南呢?叫他出來!我要他幫我評評理!他老子已經昏頭了,搞不清楚誰才是真的對他好,我要他去替我說清楚!槐南?你在哪里?陸槐南!」
來的人是江敏霞,年逾五十的她身材樣貌依然保養得不錯,只是略顯尖削的臉讓她看來有些刻薄。而她囂張的態度和凶惡的言語,也證明了她有多不好惹。
文曦盈有些意外,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媽?妳怎麼回來了?」
「我不能回來嗎?我就知道!你們一個個都想要我死在外頭!」江敏霞氣沖沖地。「給我叫槐南出來!這件事我非要叫他去跟他爸說個公斷!」
「吵什麼?」陸槐南終于被外頭的聲響給請出書房,因為極痛恨有人在此時吵他,他的臉色果然不太好看。「媽?」
「你終于出來了!」江敏霞仇視地指著文曦盈。「這女人居然不讓我見你?」
又是這種無聊事?陸槐南直覺地瞪了眼文曦盈,暗地指責她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好。
文曦盈只覺得他的責怪像一根針,刺進了她心頭的大穴,讓她痛到動不了。
說得現實點,江敏霞是他的母親,不是她的,從來也沒有生養過她,她會尊重江敏霞,也是因為他才愛屋及烏,但什麼時候這個麻煩的母親,成了她的責任?
不過至少陸槐南沒有過分到什麼事都順著無理取鬧的母親,他岔開話題問道︰「媽,妳來有什麼事?」
說到這個,江敏霞馬上被轉移了注意力,擺出哀兵姿態。「你知道嗎?你爸太過分了!我千里迢迢飛到他大湖的別墅去找他,他居然不讓管家給我開門那賤女人還在一旁幫腔,簡直是不把我放在眼里!」
「妳進不了別墅?那妳怎麼去了那麼多天?」陸槐南听出不對勁。
「哼!我在那里大吵大鬧,還報了警,就不相信他們能忍多久!最後還不是讓我進去了?」她有些得意的冷哼一聲。
「讓妳進去不就好了?」黑線瞬間布滿陸槐南的臉,那她今天來吵,是吵心情愉快的嗎?
「哪里好?他們這樣對待我,我絕不善罷罷休!槐南,你去找你爸幫我評評理,順便教訓一下那個女人!你不知道我在別墅里過的是什麼生活,他們居然對我愛理不理的,吃飯時飯桌上永遠只有我一個人!從以前我一跟了他,搬進大屋之後,他就……」江敏霞一抱怨就沒完,彷佛要將無名無分跟了陸浩三十幾年的怨恨一次傾吐出來。
然而陸槐南可沒這個耐心,基本上,他一听到「以前」兩個字,就沒心思再听下去了。「行了行了,別和我唆這麼多,妳說的事我不懂,妳和曦盈說就好了,妳們女人才有共同話題……」
「和她說?哼!她像根木頭一樣,還阻止我和你見面,別害我就不錯了!」倏然被打斷話語,江敏霞很不是滋味。
「媽,曦盈不是妳說的那種人!」陸槐南真是煩透了。「我去公司了!反正妳和曦盈說就好,她會幫妳的。」
「槐南!槐南!」江敏霞還想叫住兒子,他卻轉身進了書房,頓失目標的她便把矛頭指向呆立一旁的媳婦。「都是妳!一定是妳唆使槐南不理我的對不對?」
「媽!不是的……」躺著也中槍,文曦盈只覺得無辜又無力。盡管對于陸槐南推卸的做法十分不滿,她卻不得不替他說話。「槐南最近是真的有點忙,媽妳想說什麼?說給我听也一樣,說不定我能替妳拿個主意。」
「拿什麼主意?妳這賤女人一定是想害死我!」對文曦盈有成見的江敏霞,把媳婦的一切都想成惡意,反正她就是看不慣這個沒錢沒勢的媳婦,害她在陸浩面前頭都不能抬高一點。「喔……我想起來了,當初慫恿我去大湖別墅的,不就是妳嗎?妳存心想看我吃癟對吧?我就知道妳不懷好意。說!妳究竟想圖謀什麼?」江敏霞凶巴巴地逼近她。
「媽,我沒有圖謀什麼……」如果她真有圖謀,憑陸槐南對她的信任,她早就可以把他的資產掏空了。
「還說沒有?當初槐南想娶妳這個沒錢沒勢的孤兒時,我就阻止過他,現在看看,妳果然一過門就開始興風作浪,還有沒有把我這個媽放在眼里?」江敏霞越說越氣,「槐南受妳蒙蔽不管事,今天我就替他教訓妳!」
「啊!不要——」文曦盈還沒反應過來,江敏霞已經一巴掌落在她白皙的臉上。
「啪」的一聲,她半邊臉頰立刻紅腫起來,這一巴掌不僅打傷了她的自尊,也打掉了她對江敏霞僅存的尊敬。
當第二個巴掌來襲時,文曦盈不躲了,她只是一把格開江敏霞的攻擊,後者看她居然敢反抗,更是氣得不擇手段,隨手執起電視遙控器,劈頭就是一陣亂打。
「不要!媽!你停下來……」文曦盈被逼得無處可躲,本能的伸手推拒。
結果江敏霞猝不及防的被她推倒在地上,立刻不顧形象的大哭起來。「嗚哇……」
陸槐南提著公事包從書房里出來,看到的就是這副混亂又狼狽的景象——自己的媽坐在地上大哭,妻子低著頭站在一旁,但顯然也啜泣著。
他覺得自己的頭快爆炸了,為什麼別人可以有那麼和樂幸福的家庭,他的家就要像戰場一樣,每天有不同的沖突和爭執?
「槐南!」一見兒子出來,江敏霞先聲奪人,像演戲般挪著滑動到他身邊,捉住他的褲管,甚至還沒有站起來。「你看!那賤女人居然敢推我?」
他母親已經有太多次報假案的紀錄了,陸槐南根本不會相信,而且看文曦盈的樣子,顯然也受了委屈,誰打誰還不知道呢?
「我是出于自衛才推媽的,不是故意……」文曦盈想解釋,卻看到陸槐南緊皺的眉頭,心里涼了一大半,說出的話也戛然而止。
他分明不想幫她……或者說,他兩邊都不會幫。
她對他太了解了,這時候的他,不會是個好兒子,更不會是個好丈夫,只是個自私的男人。
文曦盈猜對了,陸槐南不想管,他煩心的事已經夠多了,不想再添上這一樁,反正娶老婆來,就是要替他解決這些麻煩事的。
他沉下臉邁開腳步,江敏霞不由得松手,「你們煩不煩?不要再吵了!讓我安靜一下!」趁這個機會,他頭也不回地出了家門。
門一關上,里頭的風暴也隨之被隔開,他或許有點掛心里頭的爭吵,但現在他有更重要的事得做。
風暴過去,造成了滿地瘡痍,一時仍無法收拾。
文曦盈紅腫著一張臉,身上被江敏霞打到的地方還隱隱作痛,可是她卻不療傷,因為她的心,已經碎了。
她痴痴地呆坐在沙發上,期待能有個人來幫她從痛苦中復原。
可惜,由日落等到日出,一夜過後,她還是沒能等到那個人。
江敏霞氣極而去時,大門甚至沒有關上,直到現在,洞開的門口還冷冷地吹進外頭的風,文曦盈只覺得自己經歷了一場苦難的仗,輸得一敗涂地。
門口走進了一個人影,她抬起頭,卻只能苦笑。
這個人來得不是時候,因為她已經疲憊得無法再打下一場仗。
「你怎麼回事?」能從大門口橫行無阻的走進來,陸柏東已經覺得很奇怪了,再看到文曦盈面無表情的坐在沙發上,臉上盡是紅腫的痕跡,更教他狐疑。「陸槐南呢?」
好一會兒,文曦盈才幽幽地道︰「他出門了,你有事找他,下回再來。」
她很清楚陸柏東和陸槐南一向交惡,沒有兄弟之情也就罷了,還互相競爭,她不認為陸柏東來會有什麼好事。
陸柏東沒有這麼好打發,他察覺事有蹊蹺,便大大方方的在她身旁坐下。
「怎麼?你們夫妻吵架了?」文曦盈都還沒有回答,他便又自顧自的道︰「也對,遇到那種事,依陸槐南的脾氣應該氣炸了,找你出氣也是自然的。」
「他遇到什麼事?」即便對于陸柏東的口氣很不滿,文曦盈還是捺著性子問。
她也很想知道事情的始末,陸槐南從來不告訴她。
「喔?他沒告訴你嗎?那麼丟臉的事,我想他也不會說吧。」
陸柏東故意賣關子,事實上他也沒打算說,因為畢竟是自己使手段陰了弟弟。「曦盈,看看你憔悴成這樣子,怎麼像我認識的那個小美人呢?我記得第一次看見你時,還驚艷了一下,沒想到你卻選了槐南。」
他自我感覺良好的曲解文曦盈默然不語的反應。當年他和陸槐南同時看上這個念會計的小學妹,誰知她卻從來不理他。
「現在他在工作上捅了個大摟子,我看他以後只會越來越難過……你也該好好考慮和他的婚姻了。」
「我和他的事,我自己會處理。槐南不在,你請回吧,我會告訴他你來過。」
她起身想走,卻被他按住肩膀坐下。
陸柏東靠近她,試圖采取溫情攻勢,他自負有幾分俊俏,不會輸給陸槐南那個大老粗。「何必這麼拒人于千里之外?曦盈,我從來沒輸給陸槐南過,你是唯一的例外,你應該知道我對你的心意,放心,你只要離開槐南,我不會嫌棄你的。」
「我覺得你想太多了。」文曦盈想掙月兌他手卻掙不開,只能凜著臉,試圖用冷然的氣勢逼他放手。「你根本不喜歡我,你只是想贏過陸槐南,離間我們夫妻的感情,想看他一無所有。你的詭計太陰險了,我不會中計的!」
「何必這麼說?」陸柏東不否認她聰慧的猜中了大部分,但他確實對她很有好感。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一把抓住她的手。「陸槐南那家伙我很清楚,他根本配不上你,他這陣子才吃過我的虧,如果他看到我們這麼親近,不知道會怎麼樣……」
「你無恥!」她想伸手打他,用盡力氣卻只能將自己的手從他的掌握中抽出來,還不小心被他的指甲刮出一道血痕。
「你們在做什麼?」
此時,陸槐南進門了,見到沙發上糾纏的兩人,本就不好看的臉色更是陰郁。
「你說……我們能做什麼?」陸柏東顯然很享受自己同父異母弟弟那副吃癟的樣子,「你冷落了曦盈這麼好的女孩子,我當然要來安慰她,現在反而是你打擾我們了……」
「不!槐南,你別听他胡說!」文曦盈急忙替自己解釋。
「你過來!」工作上失利,老婆又和敵人走得那麼近,陸槐南的口氣自然不會太好。
文曦盈知道現在不是和他爭辯的時候,也沒有必要在陸柏東面前夫妻反目,她只是急忙跳離陸柏東老遠,走到陸槐南身後。
「你可以滾了!不管你來干什麼,我都不想知道。」想也知道沒好事,陸槐南懶得和他多說。
「嘖嘖嘖,真是無情,我可是來道謝的。」反正把他和文曦盈關系弄擰了,也算達到他某種程度的目的。「感謝你在工作上對我的幫忙,爸爸可是很開心,直贊美我的能力呢!這一切都要多謝你,你在荷蘭辛苦啦,讓我不費吹灰之力撿了個大便宜……」
陸柏東瀟灑的起身,再將了弟弟一軍。
「滾!」
石破天驚的一句話,顯示陸槐南真的氣炸了。
陸柏東大笑而去,把一室的爛攤子留給這對關系岌岌可危的夫妻。
「槐南,我——」終于等到人走了,文曦盈想解釋,卻被不客氣的打斷。
「你什麼?你放心,我沒有懷疑你和他有什麼勾搭,我看上的女人眼光不會那麼差,最重要的是,我听到了你罵他無恥。」陸槐南的一番話安了她的心,但下一句話又將她狠狠打落地獄。
「但你他媽的不會保護自己嗎?還讓他有機會乘虛而入?要是我晚一步回來,會發生什麼事?」
文曦盈驚呆了,不敢相信他說了什麼,難道現在被害人還要檢討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麼,才引來壞人的覬覦?
這個社會怎麼了?他又是怎麼了?「我如果打得過陸柏東,還需要怕嗎?還需要掙扎嗎?」
「我常常在國外忙,不在你身邊,你就更應該提高警覺,如果不是你開門,陸柏東怎麼會進來?難道我在國外時,還得天天擔心你是不是又出事了?」陸槐南覺得荒謬極了,什麼時候他才能擺月兌這一切吵鬧混亂?她的粗心帶給他許多不必要的麻煩,他煩心的事已經夠多了!
听听!這是多麼沒有良心的話?文曦盈很悲哀的看著他,他再一次蹂躪了她對他的信任與愛。
她以為,他會保護她、會站在她這邊。可是她大錯特錯,他根本沒有同理心,心中只有自己。
她知道攤牌的時間已到,她再也忍不下去了,他們夫妻終是要走到這一步。
「為什麼無論何事都是我的錯?你媽無理取鬧、阻止不了她是我的錯;你哥哥在工作上為難你、跑來找你耀武揚威也是我的錯;每次我只是待在家里,卻被人找上門欺負,都是我的錯?」她紅了眼眶,卻不知道是因為身上的傷,還是心里的痛。「陸槐南!你可以再過分一點!」
她為什麼要這麼想他?陸槐南自覺不可能故意傷害她,便粗聲粗氣地道︰「我沒有這個意思……」
「沒有這個意思?你表現出來的就是這個意思!」她傷心的哭嚷著,將自己的頭發撥到耳後,再拉起袖子,「你給我看清楚,我臉上的傷是你媽打的,手上的傷痕是你哥哥抓的,但心里看不見的最深的傷痕,卻是你留下的!這些究竟都干我什麼事?」
她所受的一切傷害,確實都源自于他,如果當初她沒有選擇嫁給他,根本不必受這些苦。
陸槐南這麼一想,不禁有些內疚,他回憶起自己最近對她的態度的確有些過分,他怎麼會以為她的忍耐是永無止境的呢?
「曦盈,我……對不起,最近事情太多太煩了,我態度才會不太好……」他終于稍微放軟了身段,怕她心一橫就離開他。
他會把一切都丟給她,就是因為信任、因為依賴,如果失去了她,他會瘋的。
但她的傷心不語令陸槐南覺得不妙,開始解釋起自己遇到的困難,試圖以此激起她的同情心,他知道她最心軟了。「最近,我在工作上被陸柏東捅了一刀。在荷蘭談了三個月的公事,好不容易替‘沙夏冰淇淋’談妥了經銷權,但我的秘書喬治似乎被陸柏東給買通,竟然在最後關頭把合約拿給他簽,這下子功勞全歸他,我的努力化為烏有,我不甘心,才會暴躁了些……」
「你何止暴躁了些?一直以來,你都把我當成你的出氣筒!」
不管他的理由是什麼,她索性把累積的不滿全說了,反正她已做了最壞的打算。「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是你能夠把氣發泄在我身上的借口。我知道你忙,我也怕你煩,所以把你媽的事攬在身上,也盡量替你擋掉了一些不必要的糾纏和麻煩,但你顯然覺得這些都理所當然,完全不懂得體諒。」
「我只是一時忽略了!因為我想在工作上有好表現,我不想讓陸柏東一直當我上司,壓制著我的發展,我只要完成了我的夢想,干掉陸柏東,你也能過好日子,所以我希望你支持我。」瞧她決絕的樣子,陸槐南心慌意亂地說,「不要這樣,曦盈,你一向很體貼的。」
文曦盈臉上還有淚,卻反常地笑了,只是笑中帶了太多的哀感和心死。「對你體貼正是我最大的致命傷。過去,我願意支持你完成夢想,但你呢?你願意支持我嗎?你自私的只顧著自己,有沒有想想這幾年你究竟給了我什麼?」
「我讓你衣食無缺……」
「只是拿錢養狗的話,我也辦得到。要不然我們交換,讓我來養你,你支持我的夢想,如何?」她的笑容越來越諷刺,也越來越令人心痛。「我想,你甚至連我的夢想是什麼都不知道吧?」
陸槐南語窒了,他確實不知道,印象中,她似乎想去考一堆證照什麼的……但她已經擁有會計師資格了,還需要考什麼試嗎?
「你說不出來,對不對?」因為太了解他了,由他的表情,她看出他根本沒關心過她,她過去所說的話,全被他當成耳邊風。
她受夠他的大男人主義了!女人說的話是垃圾,女人的夢想沒價值,女人只要在家當閑妻涼母就好……這一切,她會證明給他看,他錯得有多麼離譜!
「我知道把這一切說開,我們兩個大概就完了。」她的笑容慢慢收起,眼淚也風干了,剩下的,是毅然的覺悟。「我以前能忍,是因為愛你,所以願意替你承受,現在我慢慢發現,你連婚姻里最基本的體諒和保護都做不到,我還能期待你什麼?」
「不準你這麼說!」陸槐南幾乎六神無主了,語氣也激動起來,他怎麼能夠忍受她說出等于離別的話?他怎麼能夠沒有她?她是他的精神支柱、他努力前進的動力啊!「我們不會完了!曦盈,再給我一次機會!我們還有長久的未來……」
「依你的模式,我看不到你的未來。」她搖搖頭,這次自己狠下心。「你一心想干掉陸柏東,但當他的下屬,他一定會徹底打壓你,你永遠出不了頭,不想被別人冒領功勞,最好的方法就是自己站在高位上。」
她的話有如當頭棒喝,讓陸槐南長久以來的堅持松動了,他突然覺得被她這麼一說,他這些年的努力仿佛都搞錯了方向,像個傻子一的樣橫沖直撞,難怪他會一直踫壁。
悲哀的是,他也很清楚她為什麼現在才告訴自己——因為過去的他,根本听不進她的勸出口。
他一直覺得女人的話听听就好,不會有什麼建樹,所以她才只能用這種決裂的方式告訴他,只可惜兩人的關系如今也跟著瀕臨破滅。
「我只能給你最後的忠告,你有能力、有野心,為什麼不自己去打下一片江山?要打敗敵人,不一定要站在同一座山上,以後若你再回頭,發現自己超越了陸柏東,在另一座山爬得比他更高了,不也是另一種勝利?」文曦盈沒辦法再說下去了。「我的話就說到這里,听不听隨便你。」她已用盡所有力氣,最後一股意志,只夠讓她能不出丑的在他面前轉身。
「曦盈,別走!」陸槐南猛地由她背後抱住她,死都不肯放。
文曦盈感覺得到他的手在發抖,心頭一酸,抿緊了嘴無聲的流淚。
她好愛他,真的好愛,但她知道若繼續處在這種不平衡的婚姻里,先被毀滅的人,一定是她自己。
她滾燙的淚水滴到他手臂上,令他心疼不已,但他依然緊緊的摟著她。他心底隱隱害怕著,怕這一放,她就會從他手中飛走。
「沙夏還在考慮開拓亞洲市場,對吧?」
隔日,陸槐南來到陸浩面前,斬釘截鐵地說出自己的決定。
「爸,給我五年的時間,五年內,我保證讓沙夏在亞洲的銷售串達到歐洲的五成。十年後,我會讓歐洲市場的業績相形失色!」
「喔?」陸浩挑了挑眉,「你怎麼突然會有這種想法?」
「應該……是曦盈的鼓勵吧!她說我太執著于眼前的東西,若能放遠眼光打下自已的江山,也算一種成功。」其實這個想法,他早就曾經想過,但因為和陸柏東一起共事,在對方手下處處被打壓,他心里不服輸,直想干掉眼前的男人,因此才會把亞洲市場的事先按下不談。
然而,文曦盈的話提醒了他,他還要在這種極端不利的情況下,和陸柏東競爭多久?
明明要勝過對方不是只有一種方式,他卻被自己的好勝心蒙蔽了。
雖然或許連去到亞洲都還會受到陸柏東的掣肘,但至少不當對方的下屬,他可以發揮的空間就大多了。何況商機這種東西稍縱即失,再考慮下去,亞洲市場大好的前景都被他蹉跎掉了,機會不會第二次輪到他頭上。
陸浩點了點頭,「原本我就考慮讓你去,但柏東推薦你的秘書喬治去亞洲,他說喬治在歐洲也歷練得差不多了,是個好人選,我看你似乎很積極的在歐洲方面布局,也幫了柏東許多忙,不是嗎?」
「歐洲市場已經很成熟了,陸柏東自己不是干得不錯?」陸槐南說得有些不屑,「他最近還「成功地」和荷蘭的經銷商簽了約,證明他在歐陸很有辦法,那麼這里就不需要我了,亞洲市場的開發,對我反而是一種挑戰。」
陸浩沉默了半晌,像在思索兒子話中的意思,好一會兒才語重心長的開口,「荷蘭那件事我知道,但我不打算干涉,柏東有辦法總是從你手上搶到功勞,也是他的能力,你就當不經一事、不長一智好了。他是上司,你只能咬牙認了,找出自己的辦法解決,我想你在這件事情上,應該也學到了一點經驗。」
在陸槐南驚訝的眼神中,陸浩又道︰「老實說,你比柏東有能力,卻少了一種宏觀的遠見,這點和柏東剛好相反,我期侍你是開疆拓土的猛虎,但你婚後卻成了守成的綿羊,我一直在等你的改變,不介入你們兄弟的競爭,就是希望柏東的打壓能對你有所刺激,想不到我苦心的安排,還沒有曦盈的話有用。」
「爸……原來你都知道?」陸槐南這才發現原來自己這些年來的努力和心計,都被父親看在眼里,不禁有些愕然。
不愧是在商場上打滾多年的老狐狸,連兒子都要算計。
「怎麼會不知道?別忘了現在沙夏的最高決策者還是我。」
在說這句話的同時,陸浩也身上不自覺散發出傲然的氣勢,確實是成功企業家的本色。
「我以為你只關心陸柏東,畢竟他才是名正言順的繼承人……」陸槐南突然打住話語,意識到這句話有些幼稚,像在邀寵,又像被父母偏心冷落的小孩在嫉妒。
或許自己是真有這種想法,才會月兌口而出吧?他訕訕地不知該怎麼接下去。
陸浩卻察覺了兒子的心思,不由得失笑,「誰說柏東是名正言順的繼承人?你們都是我兒子,享受的權利義務都一樣啊!他會當你上司,只不過是他比你早幾年進公司而已;要不,你就埋怨上天讓你太晚出生好了。」
被父親一陣挪揄,陸槐南臉色忽青忽白,心中卻又有種釋然的感慨。
他一直以為自己是不受寵的次子,想不到,父親竟有把他看在眼里。同理而論,陸柏東那麼仇視他,處處打擊嘲諷他,八成也是認為自己身為長子,應該集八千寵愛于一身,事實上卻非如此。
如果他又在事業上把陸柏東比下去,不等于當面打了對方一巴掌?
「好了。」陸浩打斷兒子的思緒,看出他臉上躍躍欲試的表情。「你去亞洲的事,我準了,至于你說五年內的業績要趕上歐洲,我等著看。」
陸槐南喜上眉梢,但隨即又想到另一件事,「爸,我去了亞洲,那媽怎麼辦?」
「你媽那里,我自然有辦法治她,你盡管去就是了。」否則他不就枉為一家之主?「說到這個,你家那口子也是好手段,把你媽這個燙手山芋丟回來給我,害我的大湖之旅險些被搞砸。」
「爸,曦盈她不是故意的,是媽她……」听不出父親是褒是貶,陸槐南急著想替自己的老婆說話。
陸浩笑笑的打斷了他,「放心吧!你娶了個好老婆,盡管把她帶到亞洲去,她不是還是個會計師?會是你的好幫手的。」
「謝謝爸。」
和父親的對話到此結束,陸槐南原以為自己想去亞洲會困難重重,想不到父親給他的反應,和他料想的完全不同,很快就成功地達到他的目的。
能夠離開美國這個令人灰心的地方,事業和家庭都前景可期,他相信曦盈听到這個消息一定也會非常開心,說不定,他和她先前的爭執還可以一筆勾銷,兩人重新開始培養感情。
陸槐南帶著飄飄然的心情回到家中,屋子里卻是一片黑暗。
他納悶地打開客廳里的燈。「曦盈?你在家嗎?」
她一向清楚他的上下班時間,也一定會做好一個妻子的本分,在他回家時迎接,但今天她卻反常的不在家,而他們昨天才大吵一架……
陸槐南心頭有種不妙的預感,走進房間想確認她是否在睡覺。
進了房後,鋪得平整的被單告訴他床上沒人睡過,但梳妝台上不熟悉的空蕩感,卻讓他的心提了起來——她所有的保養品和化妝品都不見了!
他再轉頭一看,她每次都掛在牆上、那件最愛的大衣,現在也只剩一個空衣架。
「曦盈去哪里了?該不會賭氣不回家吧?」
他著急地沖到房內附設的浴室,發現她所有的瓶瓶罐罐全消失了。
再來到衣櫃旁,猛地打開,里頭只剩他的襯衫和衣物孤單地掛在那兒,屬于她的東西,一件不留。
「可惡!居然不說一聲就走了?賭氣也不能這麼過分吧。」兩人昨天的「激烈溝通」都還沒有結論,她就打包走了。
陸槐南滿心的喜悅想與她分享卻撲了個空,不禁氣憤起她的不負責任。
偏偏他卻一點辦法也沒有,因為文曦盈是個孤兒,沒有娘家可以回,他平時也不太清楚她的交友狀況,根本不知道她還有誰能投靠。
「究竟跑到哪里去了?」他無力的踱回客廳,癱坐在沙發上,心思不由得飄到兩人昨天的爭執上……
在獨自一人安靜的環境里,他終于能開始反省,他這一年來當她的丈夫,是不是真的太失職了?才會讓一向理性的她也失去理智,來個不告而別。
她說她想考證照……當執業會計師還是金融分析師?還有,她被他母親和哥哥欺負得滿身傷痕,他好像也忘了問一下她的傷勢,只顧自己生氣……她還說了什麼?說他只用錢養她,像養條狗一樣,完全不重視她的感受和想法……
回頭想想,他似乎真的過分了點,在他忙碌的時候,需要她能體諒和支持,可是換作他自己,卻完全做不到,只會一味的要求,難怪她受不了。
算了,等她氣消回家後,哄一哄就沒事了,他還要帶她到亞洲去大展身手,相信她會很開心的……
目光不經意地瞄到桌面上,他發現桌上擺了一封信,而信封上的幾個大字,在瞬間奪去了他的呼吸。
他的世界,陷入一片黑暗與惶然,也被澆滅了所有的自大自滿。
那是一封——離婚協議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