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鈴聲響起,範學溫順手接起無線電話。
「喂?我是範學溫。」
「學溫,你現在有沒有空?」電話另一頭的張雪華根本沒空問候,一開口便著急地詢問範學溫有沒有空。
「岳母,我現在要送東西去給戚蘭。」範學溫溫聲招呼,手邊持續將溫熱的保鮮盒一一放入購物袋內。
「太好了,那你趕快去找她,戚蘭剛剛打電話來,說要我幫忙把她的那間房子處理掉,還說什麼下個月就要到高雄工作,可能就在那邊定居了。」張雪華急促說道。
「什麼?」範學溫全身一僵,瞬間停下所有動作。「為什麼會這麼突然?」
「我也不知道,她從小就是這種個性,什麼事都喜歡先斬後奏,從來都不會和別人先商量,我剛剛在電話里怎樣都說服不了她,你和她感情好,你快上樓去幫我勸她留下來。」
「我知道。」背起購物袋,他迅速拿起鑰匙,恨不得馬上沖出大門,誰知電話里卻又傳來聲音。
「學溫。」
「岳母,還有事嗎?」他停下腳步,忍住想要往外沖的沖動。
「你一定要留住她。」
當範學溫的身影出現在大門外時,戚蘭立刻知道他是為了什麼而來。
母親的作風她很了解,既然遠水救不了近火,自然會派他出馬,只是她沒料到他會來得這麼快。
為了調適心情也為了避開他,她借口出差,住在飯店里整整三天,她以為自己做好了心理準備,沒想到才見到他,心卻還是好痛。
「……你來了。」她打開大門,退開身子,讓他進屋。
不等大門關上,他劈頭就問︰「為什麼要走?」
「公司人事異動,我被派到高雄分公司當企劃經理,光榮升職。」她微微一笑,用輕松的口吻討論這個話題。
「為什麼不拒絕?」他繼續問,目光緊緊鎖住她。
「為什麼要拒絕?」她不答反問,臉上依舊是笑。「這是很好的機會,我沒有任何理由拒絕。」
「為什麼不告訴我?」
「先把門關上吧。」她沒有回答,甚至轉身離開他的身邊,走向廚房。「其實我也有些話想要跟你談,既然你來了,那正好。」
他關上門,將購物袋迅速放在客廳桌上,也跟著她一塊兒走進廚房。
他看著她從冰箱里拿出一瓶紅茶,接著又從廚櫃里拿出兩只玻璃杯,慢條斯理的旋開瓶蓋,卻焦躁得無法保持沉默。
從她的背影,他無法透視她任何情緒,失去她的恐慌,讓他沖動的捉住她的左手,逼她轉身面對他。
「不要走。」他低頭鎖住她的目光。
「我想談的不是這個。」她表情微僵,試著將手抽回。
「但我想談。」他卻不放手。
「沒什麼好談的,我已經決定了。」她咬緊下唇,倔強的撇過頭。
怒氣在黑眸里浮現,他倏地跨步向前,將彼此的距離拉到最近,甚至捏起她的下巴,讓她連逃避的空間都沒有。
「為什麼一定要走?」他目光灼灼的又問了一次。
「我剛剛應該說過——」
「我不想听借口!」他大聲截斷她的話,神情再也不見絲毫溫和與從容。
「你從來不說和他的關系,也從來不說曾為了他上過廚藝教室,你這次要走,是不是也是因為他?」他質問著,再也壓抑不住滿腔的妒火。
他口中的「他」,指的自然是羅朗。
為了挽回她,他每日每夜都在思考對策,而她卻再次出差離開了他,他心急如焚,甚至像個妒夫,成天胡思亂想她是否根本不是去出差,而是和羅朗在一塊兒?
好不容易盼到她回來,卻又听見這個消息。
「你……」戚蘭微微抽氣,顯然是被他的怒火給嚇到了。
「你打算和他結婚?」他卻繼續沉聲質問,一雙黑眸灼烈得就像是燃著滔天野火,就連周身的氣息也炙熱得灼人。
看著他陰鶩的臉龐,她的心跳不禁瞬間加快變亂,然而她卻無法確定這份心慌究竟是來自于他駭人的怒火,還是彼此太過親密的接觸。
為了掩飾自己的心慌,她用力掙開他的執握,試圖推開他。
「這不關你的事!」
「當然有關!」他卻完全不為所動,甚至將手臂越過她身體兩側,撐在流理台上,將她困在自己懷里。「你的事通通與我有關!」
「你……到底在說什麼?」她睜大眼。「我是我,你是你,就算我們是朋友,我的事也跟你一點——」
「我愛你。」他沉聲且堅定的打斷她,再也無法隱藏心意。
他愛她,該死的愛慘了她,卻為了學捷娶了小櫻,從那天起,他的愛成了說不出口的秘密,即使在學捷和小櫻去世後,也無法公開真相,只能信守承諾,守護學捷和小櫻的愛情。
而如今他就要失去她,徹底的失去她,要他如何再保持沉默?
她重重一愣,怒容瞬間被濃濃的震驚給取代。
「我愛你。」他堅定重復,目光始終緊鎖著她。「從見到你的那一天起,我就愛著你。」
「不可能……」她幾乎是虛弱的搖著頭,雖然听見他的告白,卻無法感受到絲毫喜悅,臉色反倒逐漸蒼白了起來。「你一定是在開玩笑……」他一定是在說謊,這不可能是真的。
「我愛你。」他卻再一次重復,無論眼神還是神情,都認真得讓人難以懷疑,接著他猝不及防地低下頭,深深的吻住她。
戚蘭重重一震,剎那間只感到自己所處的世界被毀滅了,她被迫墜入他灼熱的目光里,觸目所及只剩他深邃的眼,以及他的存在。
他的吻是那樣的狂烈,氣息是那樣的熾熱,甚至比夢境中還要令她顫栗,在他有力的懷抱下,她的神智開始脆弱,盤據在心頭的抵抗也漸漸的被征服,然而就在她情不自禁合眼的瞬間,他親吻相片的畫面卻忽然在腦海浮現。
她就像是被人無預警推入北極的冰雪中,瞬間凍醒了過來。
「不!」她用力推開他,臉上不見任何迷惘,只剩明顯的怒火。「你怎麼可以吻我?你這麼做對得起小櫻嗎?」她大聲嘶吼,甚至伸手狠狠揪住他的衣領。
「我不需要對得起她,因為從頭到尾,我從來就沒有愛過她。」她的拒絕,讓他深刻嘗到絕望的滋味,面對她的憤怒,他只覺得心灰意冷,甚至連解釋都顯得冷漠。
即使他開口說了愛,她卻沒有絲毫喜悅之情,只有濃濃的憤怒,以及責罵……
他的愛,似乎對她毫無意義。
「你說什麼?」她狠狠抽氣。
他扭動嘴角,露出自嘲的笑弧,如她所願的重復答案。「我不愛她。」
戚蘭瞪著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他不愛小櫻,卻娶了她?他竟然說出這種話?他怎麼可以!
淚水沖上眼眶,她卻抱著最後一絲希望,祈求他能給她一個合理的解釋,讓她可以繼續相信他。
「那你當初為什麼要娶她?」她幾乎是顫抖的丟出問題。
沉默。
他看著她,始終沒有開口回答。
「說啊!」
「我無話可說——」
啪!響亮的巴掌瞬間在彼此間響起,替他的回答做出了句號。
滾燙的淚水自眼眶邊緣震落,她一臉蒼白的望著他漠然的臉龐,右手掌心就像是被火焚燒似的痛,她試著張開嘴,卻發不出半點聲音,整個人虛月兌無力的跪倒在地。
她打了他……她竟然打了他……
雖然打人的是她,但是她的心卻好痛好痛,她想說對不起,卻無法原諒他曾說過的話。
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誰來告訴她,整件事究竟是怎麼回事?
如果他不愛小櫻,當初為什麼要娶小櫻?又為什麼要對她還有父母百般照顧?
他們看起來明明是那麼的幸福,明明是那麼的恩愛,她是多麼羨慕渴望他們之間的愛情,他卻在這個時候告訴她,他和小櫻之間根本沒有愛?
如果她隱藏傷痛,以伴娘身份參加的幸福婚禮是假的;如果她強顏歡笑,看著他挽著身穿白紗的小櫻,踏入新房是假的,那麼他此時此刻的告白,又算是什麼?
她怎麼能夠當真!
她已經分不清楚自己該相信什麼,又不該相信什麼,然而她卻深信,自己絕對是世上最沒資格責怪他的人。
如果他對小櫻的一切都只是在演戲,她不也是對著他和小櫻在演戲?
她一直掛著虛偽的面具,利用朋友和姻親的身份,不斷的享受著他的溫柔,甚至從沒停止渴望得到他的愛,她比他更卑鄙不堪,卻出手打了他——
她蜷曲起身體,抱膝將臉埋進雙腿間,無法抑止的放聲啜泣,在自我厭惡的同時,也承受著罪惡感的鞭笞,整顆心打得揪擰得幾乎破裂。
「對不起。」粗嗄的歉語很快在自己上頭落下,範學溫也跪到了地上,張開雙臂將她輕輕的擁入懷里。
「別哭,不是你的錯,一切都是我不好,所以別哭了。」听著她哭,他的心永遠比她還要難受。
然而听著他的歉語和安慰,戚蘭卻哭得更凶了。
她打了他,他卻反過來向她道歉,甚至安慰她,他怎麼可以在這個時候,還對她如此溫柔?她寧願他對她生氣,對她嘶吼啊!
「雖然我無法給你任何解釋,但是請你相信我,我是真的愛你。」他的溫柔依舊持續著,然而他聲音卻充滿了痛苦和乞求。「所以別走,別離開我。」
「不要……」她痛苦地搖頭,像是用盡全身力氣的推開他。「不要說了,我需要一個人靜一靜,拜托請你離開。」
「戚蘭……」他還想說些什麼。
「請你離開。」她卻閉上眼,再次將頭埋進黑暗的世界,拒絕接受他更多的話語和擁抱。
而他,只能絕望的看著她,在她的面前听著她那一聲聲會割人的哭聲。
許久許久之後,才能順著她的要求,起身離開。
鑰匙開門的聲音,在寂靜的夜里顯得特別清晰。
听見那可疑的聲響,張雪華立刻喚醒身邊的丈夫,兩人屏氣凝神、躡手躡腳的走出臥房,手中各拿著棒球棍和折椅,決定要是遇上小偷就先海扁一頓再說。
然而當他們走到客廳,迅速打開電燈時,卻發現那半夜開鎖進門的人竟然是自己的女兒。
「戚蘭?」兩夫妻明顯一愣。「怎麼是你?」
坐在沙發上的戚蘭,神情疲憊的睜開眼。
「我回來了。」
「什麼我回來了?三更半夜突然回家,你明天不用上班了?」張雪華嘰哩呱啦的叨念,卻眼尖的發現女兒雙眼紅通通的,「怎麼了?你哭過?」
「沒有。」她迅速否認。
「你……」張雪華怎麼可能不明白女兒的個性,還想說什麼,最後卻只是嘆了口氣,放下手中的折椅。「算了,你肚子餓不餓?」
「不餓,我先回房休息了。」戚蘭從沙發上起身。
「等等,你和學溫談得怎麼樣了?你還是要去高雄嗎?」張雪華迅速問她,對這件事格外重視。
戚蘭瞬間停下腳步,低頭握緊手中的鑰匙。
「對。」
張雪華立刻皺起眉頭。「你到底為什麼一定要去高雄?留在台北不是同樣也有升遷管道?」
「老婆,戚蘭累了,就讓她先回房休息吧。」始終沒說話的戚家名,這時才開口幫女兒說話。
「不行,這件事今天一定要談個清楚。」張雪華越過女兒,坐在沙發上。
「媽,我不想談。」戚蘭轉過身。
「不想談也得談。」張雪華一臉嚴肅。
「媽……」
「從小到大你就是這樣?什麼事都不先和人商量,總喜歡自己決定,又愛往外跑,現在也是說走就走,你要是真的去高雄,我和你爸爸怎麼辦?」
「高雄又不遠,我會經常回來看你們的。」戚蘭囁嚅回答,看著父親沉默的坐到母親身邊。
「我們才不需要你擔心,我的意思是,你明明是個生活白痴,連煮飯給自己都不會,要是到了高雄沒人照顧,難道要我和你爸爸每天都替你擔心嗎?」張雪華眉頭皺得更緊了。
「我又不是小孩子,可以照顧自己。」戚蘭回答得好心虛,完全沒料到父母拒絕讓她搬去高雄,並非因為自身寂寞,而是因為擔心她。
「是啊,三餐老是在外,生活和屋里永遠一團亂,除了工作還是工作,要不是有學溫處處照顧著你,你以為你可以活得這麼逍遙自在?」張雪華毫不留情的對女兒吐糟。
「我是不知道你和學溫發生了什麼事,不過你有必要跑到高雄去嗎?」听著母親意味深遠的問話,戚蘭不禁迅速抬起頭。
「媽,你在說什麼?我到高雄才不是因為——」
「你哭,不就是因為他。」張雪華迅速截斷她的聲音,語氣竟是斬釘截鐵。
戚蘭心弦一震,瞬間睜大了眼楮,無言迎上母親彷佛洞悉一切的眼神。
話不多的戚家名也看著她,眼神雖然慈藹,卻也沉靜的注視著她的慌亂。
她咬緊下唇,再次握緊手中的鑰匙,震驚、罪惡、難堪在她心底混亂交雜,讓她竟無法再迎視父母的目光。
「你和小櫻都長大了,你們的事我和你爸爸也不想插手,但學溫是個好男人,既然他喜歡你,你為什麼就是不懂得把握?」
「他……怎麼可能喜歡我?他只是把我當妹妹……」她吞吞吐吐的為範學溫和自己辯駁。
「而且他是小櫻的老公啊。」她說出重點。
「他或許不是。」許久沒出聲的戚家名,低聲吐出驚人之語。
戚蘭以為自己听錯了,瞬間睜大眼看向自己的父親。
「有件事,我和你媽媽一直猶豫著該不該說出來……」看著女兒震驚的表情,戚家名像是下不定什麼決心似的,轉頭和妻子交換了個眼神。「但現在,是時候讓你知道了。」
「爸?」戚蘭依舊怔愣的看著父親。
戚家名自沙發上起身,筆直走向戚櫻的臥房,在推門開燈後,轉身向戚蘭招手。
「來,看樣東西。」
戚蘭心跳忽然加快,竟不敢起身走進妹妹的臥房。
「去吧。」張雪華卻出聲鼓勵女兒。
戚蘭還在猶豫,然而張雪華始終鼓勵的看著她,握緊拳頭,她才起身跟上父親的腳步,走向妹妹的臥房。
自從小櫻去世後,她就不曾再踏入這間臥房,她害怕接觸任何屬于小櫻的東西,因為那會讓她意識到心中的罪惡感。
當她走進房里,她看見父親就坐在床邊,手上拿著一張白紙,似乎是什麼東西的復印件,當她走近,她才看清楚那是妹妹戚櫻的身份證復印件,似乎是到戶政事務所時遺留下的。
小櫻美麗的面容就刻畫在上頭,父親低頭靜靜凝望著那張黑白笑臉,她喉頭一緊,不禁迅速挨著父親的身側,坐到了他的身邊。
小時候,她和小櫻最喜歡一左一右黏著父親撒嬌,但如今父親的身邊卻永遠少了一抹影子。
「我不是故意要離開你們的。」摟著父親的手臂,她愧疚的在父親身邊低語。
「我知道。」戚家名轉頭微笑,伸手輕輕拍了拍她的頭。
「你……還難過嗎?」
「我還有你不是嗎?」戚家名加深笑容,眼底臉上盡是二十多年未曾改變,只有愈來愈深刻的父愛。
戚蘭眼眶泛紅,突然間,竟好後悔自己為何堅持一定要到高雄。
她是不是只想到了自己,卻忘了替身邊的人著想?
看著女兒臉上的懊悔,戚家名再次輕輕拍了拍她的頭,將復印件湊到她面前,指著空白的配偶欄,說出那應該存在,卻從未存在的人名。
「看,沒有學溫的名字。」
戚蘭斂下懊悔,瞬間睜大了眼,她迅速拿過復印件,卻發現配偶欄上確實是空白一片。
怎麼會是這樣?這到底是——
「顯然他們並沒有去辦理結婚登記。」戚家名說出答案。
戚蘭震驚的抬起頭。
「當初學溫將小櫻的東西送回來時,我和你媽媽根本沒注意到這件事,直到兩個多月前,你媽媽整理東西時偶然間發現的。」戚家名溫聲敘述著。
「這怎麼可能?」戚蘭完全無法形容心中的訝異。「你們為什麼不告訴我?」
戚家名微微一笑。
「學溫是個好孩子,也是個好男人,對我和你媽媽完全是沒話說,對你更是體貼備至,他的付出我們一直看在眼里,所以無論他和小櫻之間究竟是怎麼回事,我和你媽媽都不打算去追究。」
看著父親寬容的笑容,戚蘭再次低頭看著那空白的配偶欄,整顆腦袋竟是嗡嗡作響,完全無法運作。
如果他和小櫻從來沒去登記,為何還要舉辦婚禮?為何還要在那個夜晚,特地上門告訴她,他們要結婚?
我愛你。
耳邊,彷佛再次響起那痛苦卻深情的告白,她捏緊手中的復印件,再次想起他親吻照片時那眷戀不舍的側影。
他究竟愛著誰?
她究竟該相信什麼?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她心亂如麻的搖頭,語氣充滿哽咽。「我愛小櫻,但是我……我……」
慈愛的大掌再次輕輕拍著女兒的頭,就像她小時候每回遇到挫折難過里,給予她安慰和鼓勵。
「人生很短暫,選擇卻太多,你只要選擇相信可以讓你幸福的事,無論你做了什麼選擇,我和你媽媽永遠都支持你。」
「但是……」
「雖然我是後來才察覺,但學溫那孩子的確是真心喜歡你,你應該回去再和他好好的談談。」
「可是我和他根本就不應該……」戚蘭再次搖了搖頭,直到現在依舊害怕承認那份情感。「難道你不生氣嗎?」
「如果生氣的話,就不會要你去和他學做飯。」戚家名微微一笑,眼神充滿睿智和可機謀。「難道你到現在都沒發現,我和你媽媽一直嘗試將你們湊成對嗎?」
「什麼?」戚蘭完全傻住了,淚水當下懸在眼眶,掉不下來。
戚家名但笑不語,再次拍了拍女兒的頭,接著起身離開臥室,留她一個人獨自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