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駕到
紟唐王朝臘月初八
三個月前剛禪位給兄長,避居長沙「養老」的太上皇南宮策,在這日賞了叩關多月終得覲見的長沙各級官員,一人一碗的臘八粥。
在離宮大殿上,幾十位官員只敢盯著眼前象征八寶吉祥的粥品,卻不敢喝上一口。
原因是,坐在上端的老大遲遲未喊開動,誰敢去踫啊!
眾人見他半垂著俊顏,也不知在想什麼,再說,他們求見三個月未果,為何今日這就突然召見賞粥?這事他們早覺得有蹊蹺,正怕著,這會,就像是要出事了!
再瞧瞧眼前的這碗粥,莫不是有問題吧?若是如此,更踫不得了!
所有人心驚膽跳,紛紛悄悄地將粥推離自己遠些,已然避之如毒物,就連向來沉穩的長沙郡守張英發,盯了一會粥後,臉上也冒出薄汗。
眾人屏住氣息。太上皇為人喜怒無常,視人命若螻蟻,莫非他到長沙的這些日子,他們哪里做得讓他不滿意,這才想大開殺戒?
出門前未來得及對妻小交代遺言,若回不去,家中老小可怎麼辦才好?眾人憂心忡忡。
「趁熱吃吧!」南宮策終于抬眉望向眾人,但說出的這幾個字,活像催命符一樣,讓所有人臉色發青,面面相覷,卻誰也不敢去踫。
一時間大殿沉寂無聲,但不一會,竟然傳出湯匙輕踫瓷碗的聲音。
是誰不怕死,真敢去踫這碗臘八粥?
眾人四處張望,終于發現聲音來源。
嚇!竟是太上皇身側的紅裳女發出的。
這回太上皇賜粥,後宮無人上殿,身旁就只有這女子。
她面前也有一碗粥,听到太上皇催促,便不客氣的享用起來。
「味道真好,臘八就該喝臘八粥,這粥營養又健康,難怪咱們王朝這喝粥習俗能流傳數百年不斷。」女子邊喝粥,邊笑說。
眾人心驚的瞧她一口接一口。她這是不怕死還是怎的?
忽地,又傳出其他人的喝粥聲,這一瞧,郡守大人臉上的汗不見了,居然也喝起粥來。
眾人愣了愣,這才頓悟。這紅裳女子是太上皇近日覓得的寵姬,對她可是寵愛有加,甚至傳聞後宮爭風吃醋,楊太貴妃被秘密賜死之事也與她有關。
而她都敢動用粥了,這表示粥沒問題,所以精明的郡守大人才敢放下心來享用這碗御賜粥品。
眾人想明白後,不禁高興起來,開始放心的張嘴大口喝粥了。
南宮策見了此景,哼笑。這些蠢蛋,他之所以垂目盯粥,是因為想起在前世唐朝,每逢臘八這日也興喝粥,但喝粥的淵源與涵義卻與本朝不盡相同。
在唐朝,相傳有一僧人經過長時間的修行,餓倒在地,牧女送上一碗由多谷煮成的粥品,僧人食用後,精力大增,靜坐于菩提樹下沉思,在臘八這日得道成仙,為歡慶此事,教徒便熬制此粥供佛,之後喝粥的習俗就在民間流傳開來。
但是,想不到,經過數百年,且又在不同的歷史空間里,在紟唐王朝也能喝到臘八粥,在此,臘八粥與宗教無關,純粹是民間的一種冬季飲食,尤其在大寒的臘八日,食用此粥有益身防病之效。
而這巧合,只能說很多事,盡管在不同軌道里,還是能運行出相似的事來,就如同他與心愛的小蟲子,結縭于前世,卻在不同于唐朝的歷史軌跡中,又相逢了。
他不過感嘆這些事的奇妙處,結果眼下的這群笨蛋卻教他嚇得以為自己要毒害他們,他本來倒還沒這心思,不過瞧他們方才的可笑反應,似乎也挺有意思的……
「太上皇,您怎麼不喝,不愛喝嗎?」身旁女人見他未動,側身詢問。
他抿了笑。「是啊,朕不愛喝。」
「哎呀,這粥是甜的,您不愛甜,難怪不喝。」她蹙眉的想起這件事。
「朕不喝,倒不是因為這個,而是喝不得啊!」
他這話一落,就響起鏗鏗鏘鏘湯匙跌入碗里的聲音,她聞聲,放眼望去。怎麼回事?為何官員們個個表情驚恐,像是得知死訊一樣了?
她訝然。「他們是怎麼了?」她問向身旁兀自笑得邪魅的男人。
男人的這笑容可說極為的頑劣故意。「沒什麼,他們大概是太感激能夠有幸喝到朕賜的八寶粥,以致不敢一口氣喝盡,想擱著慢慢喝,不過,粥還是要趁熱才好喝,大伙別客氣了,就喝完它吧,可別辜負了朕的一番心意。」
這下,眾人徹底面無血色了。
「怎麼?快喝呀!」他熱切的催促。對于嚇唬人的事,他向來是樂此不疲的。
眾人被催得連手腳都顫抖了,湯匙抓也抓不牢,更遑論要順利的將粥喂進自己嘴里。
南宮策笑得更加盎然。「這碗粥眾卿若是真的喝不下,就帶回去吧,朕再賞給你們的家人,讓他們也嘗嘗這御膳美味。」
這不是要禍及家人了嗎?
所有人臉色再變,牙一咬,開始悲憤的吞粥了,不一會個個碗底朝空。
南宮策見著,撫顎笑,可眾人卻是暗自在吞淚了。
謝紅花見人人一副哭喪模樣,不解。
「這粥明明很美味,大伙為何吞得那麼痛苦?是真覺得這碗粥不好喝,還是您剛才那句喝不得,嚇壞他們了?」她不滿的瞧向男人質問。
總覺得這家伙好像又在使什麼壞心眼,瞧這氣氛詭譎低迷到連她都感覺到了。
南宮策仍不改惡笑。「朕哪有嚇人,朕說這粥喝不得是因為擱久了,涼了,朕不吃冷食,這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我讓人為您另煮碗熱的來——」
「啊,不用麻煩了,朕這回想與眾卿同鍋同粥,正好寓意‘同舟共濟’啊!」
說完,他取了金匙,送一勺粥進口里了。
眾人瞪凸了眼。太上皇喝了,他竟喝了毒粥?
這會,大伙算是明白了,他們被耍了!
太上皇這是有心見他們怕死的蠢樣。眾人氣憤不已,但誰也沒敢表現在臉上,若敢,接下來可能就真的有一碗毒粥賞下來了。
眾人忍不住苦笑。這位陛下一如傳說的惡劣啊!
「多謝太上皇賜粥,請問臣等喝完粥後,是否能退下了?」張英發也差點被嚇去半條命,此刻巴不得趕緊離開這個恐怖的男人了。
南宮策睨了他一眼。「朕賞粥的目的尚未提,眾卿就急著走嗎?」
「目的?請問您要對臣等開示什麼嗎?」張英發緊張的問。一碗粥就幾乎嚇掉眾人的魂,結果原來不只這樣,還有後續?
他不禁為自己以及其他人再度捏起冷汗來。
「開示?這詞用得不錯。」他點頭,笑得如沭春風,側身轉向自己的女人吩咐道︰「小水兒,你起身吧。」
好端端的要她站起來做什麼?但這男人的命令又不好當眾違逆,她還是乖乖的起身了。
「到殿中央走走吧。」他笑吟吟地再命令。
為何要在眾人面前繞一圈?他又想做什麼?
這回她杵著不願意听命了。
他挑眉。也只有這女人敢違抗他的旨意!他索性站起來,牽過她的手,親自領她走向殿中央。
隨著她的走動,身上某處發出悅耳清心的泠泠響聲。
眾人循聲望去,眼楮一亮。她系在腰間的不是……
南宮策領著一臉莫名其妙的謝紅花走了一圈後,又回到位子上,他笑著伸手搖了她身上的環佩鈴鐺,那親昵的動作讓大殿里一雙雙的眼楮倏然眯起。
「好了,眾卿可以回去了。」他願意放人了。
大伙此刻可清楚明白自己為何有幸喝到這碗御粥了。太上皇壓根就是借此宣告一件事,先前被視為他分身的懷玉,今已成為一只環佩鈴鐺了,而更重要的是,東西現在屬于這女人的了!
繞了半天,他只是要詔告天下,這女人是他南宮策的命根,見她如見他。平白為一碗粥受驚,眾人也只能暗中自認倒霉。
只是,再瞧瞧這紅裳女子,並非絕色就算了,年紀又比太上皇大許多,眾人不懂,太上皇是瞧上她哪一點?
但不管如何,照子放亮一點就對了,這女子之後,確定是飛上枝頭做鳳凰了。
京城
「听說你近日迎娶了三弟的‘愛女’,這可真要恭喜你了。」南宮盛忍笑道。
朱志慶一臉的憤慨。「臣受到這等污辱,請皇上為臣作主!」他咬牙切齒的要求說。
他剛由長沙回來覆命,順道還娶了一只貓為「正妻」,這事已傳得人盡皆知,他顏面掃地,成了舉國笑柄。
為這事,他好幾日沒法闔目,恨得幾乎內傷。
南宮盛訕笑。「你娶的可是三弟的愛貓,朕如何替你作主?這只能怪你色欲薰心,連他的御寵也敢踫。」
「您!」朱志慶氣結。「皇上莫不是忘了為什麼派臣去長沙的吧?您把臣當成祭品的送給太上皇,這可是枉了臣對您的一片忠誠啊!」他恨恨的說。
南宮盛被說得頗為尷尬。他到長沙請三弟再給他一次機會管政,那家伙卻說在長沙無聊,想找個人玩玩,點名朱志慶過去,他能說不嗎?
再說,只要討得那小子歡心,在長沙別喊無聊要回來,就算送上十個朱志慶,他也願意。「朕派你當傳話欽差,只要你安分,三弟又怎麼會拿你開刀,是你自己要去糾纏那姓謝的女人,如今不思檢討還來怪朕,這是要朕再治你一個辦事不力的罪名嗎?」
朱志慶這才心驚發現,原來南宮家沒有一個好東西。「臣……臣知錯,還請皇上息怒。」他忍怒,不敢與南宮盛翻臉。太上皇擺明不會放過他,目前這家伙可是他唯一的依靠,再怎麼說也得忍下這口氣。
「哼,這事朕就不怪你了,說說,那小子要你帶回什麼消息給朕?」南宮盛擺了臉色後,想起正事,又變得心急如焚。
他暗自冷笑。「您要臣去問太上皇是否肯回京輔政,他的回答是——」
「如何?」
「他說,近來心情不錯,長沙是個養老的好地方,暫時還不想回來。」說起這個,朱志慶也惱。皇上明明就怕太上皇回京,卻偏要他去教請那惡魔回來,若他真的做到,只怕這男人非剝了他的皮不可,不管如何,他都成為他們兄弟的玩物,遲早被他們玩死。
「那小子當真說不回來?」南宮盛听了大喜。
「臣回京時,太上皇是要臣這麼傳話的。」
「那他還說了什麼嗎?」南宮盛喜上眉梢了。
「他說、說‘公主’在長沙殷切盼臣回去,要臣向您覆命過後,盡速再回去陪伴‘公主’。」他恨聲說。
「看來你真的讓他很歡欣啊,那……你就回去吧!」南宮盛竟是狠心的道。
「皇上……」朱志慶臉色慘白下來。以為他至少會想辦法救他一命的,想不到他卻是這般絕情!
「你的犧牲朕都牢記在心頭,將來……將來朕會補償你的。」南宮盛勉強安撫道。
「補償?」朱志慶心頭起了另一個希冀。「若皇上真有心補償,當初說好將安儀公主指婚給臣的事——」
「三弟主婚,你已經有了‘正妻’不是嗎?」南宮盛斜眼睨他,打斷了他要提的事。
他漲紅了臉。「那只是一只貓!」可恨!
「就算是一只貓,也是三弟的畜生,他指給了你,就是你的正妻,你已有妻有妾,安儀自然也不方便與一只貓爭夫,不然,這笑話就鬧得更大了。」南宮盛冷笑說,徹底滅了他的希望。
「那臣敢問,皇上所謂對臣的補償又是什麼?」他對南宮盛已是惱恨至極。
「這個嘛……朕會想到的。」
這根本是屁話,這家伙討好太上皇都來不及了,哪可能真心想補償他什麼!
他怒不可遏,握著拳,雖然恨透了,卻對南宮盛的無情無義也無計可施,不得不為自己回到長沙後的命運感到悲哀了。
此時,殿外立了一名女子,神情亦是憤怒。敢這般羞辱人,她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哎喲,這大冷天的,姐姐怎麼沒多加座爐火,萬一著涼了,可怎麼得了?」太皇後高玉賢一進來,見到殿里只起了一座爐子,便假惺惺的說。
自從楊宜死後,她對謝紅花的態度已然轉變,不敢硬著來,于是放軟姿態,見著她總是噓寒問暖,表現得好不關切,惺惺作態的架式十足,讓謝紅花幾次招架不住,直想拔腿就跑,盼這輩子都別與這人打交道。
她干笑著。「其實天氣回暖了,沒臘八的那幾日冷。」
「是嗎?但姐姐身子骨弱,還是多注意些好,否則染上風寒,莫說太上皇要心疼,妹妹我也舍不得的。」瞧這話說得連身旁的人都要起雞皮疙瘩了。
「堂堂太皇後喚她姐姐?這對嗎?」忽然一道陌生的聲音響起。
謝紅花這才發現原來在高玉賢身後還跟著一個人。
這女子裝扮高貴,一身錦衣精致,臉上嬌氣天成,是個美人兒,但她是誰呢?
「真是的,本宮都忘了先介紹,安儀,這位就是謝姐姐了。」高玉賢馬上回頭對著身後的人笑說。
安儀?那她應該是南宮家唯一的公主,太上皇芳齡十八的妹妹了,她怎麼也來到長沙?「臣女謝紅花見過公主。」她忙對安儀福身見禮。
對方卻是哼了一聲。「見了本公主,為何只是福身而不下跪,你這是有規矩沒有?」
謝紅花被罵得惶恐,就要跪下補禮。
春風姑姑正由內殿趕來,立刻道︰「公主,太上皇有旨,小姐免跪任何人。」她阻止謝紅花雙腿點地。
「什麼?三哥的意思?」安儀臉色難看了。「本公主就道這是倚誰的勢如此驕矜?原來是教三哥給寵的!」她怒視著謝紅花。「不過是個沒名沒分的女人,以太皇後之尊要見你,還得候在外頭等通傳,就算有三哥撐腰,你這派頭也未免太大了吧!」
謝紅花聞言難堪。這些都是那男人規定的,才導致她難做人,還傳出她恃寵而驕的說法,讓後宮沒人敢親近她,可那我行我素的男人才不管這些。
「以後我會交代,太皇後與公主若過來,誰也不許攔。」她尷尬的說完後,就見春風姑姑已經面露難色,這表示那男人也一定不同意的,可話都說出口了,也管不了這許多。
「瞧你說這話的口氣,怎麼,真當自己是這宮里的女主子了?這後宮的尊卑規矩什麼時候已經一塌糊涂成這樣了!」安儀馬上借題發揮。
謝紅花不解。自己與安儀公主這是初次見面,對方何以咄咄逼人,態度像有嫌隙?
「公主誤會了,我不是這個意——」
「不用說了,本公主是明眼人,瞧得出太皇後在這座離宮里的地位,還比不上一朵俗氣的紅花!」
安儀這話如利刃,割出去後兩面傷,連高玉賢也黑了臉,忍不住妒恨的瞥向謝紅花腰間的環佩鈴鐺,恨不得那東西能夠系在自己身上。
沒錯,她不只在這座宮里沒地位,就連在外頭,如今恐怕人人都只認得她謝紅花,至于太皇後是誰,誰理會呢!
她這個太皇後當得可夠窩囊的,但不說破,她表面的架子還維持著,一說開,真教她無地自容!
「公主難得來到長沙,就別為這種小事不高興了。」她雖滿月復怨氣,還是陪笑忍下。「你說想見謝姐姐,這人也見過了,而咱們也一陣子未見,不如就回我的鳳殿去敘敘舊吧?」她討好的道。
她未進宮前與安儀就熟識,但安儀過于目中無人,兩人之前倒是沒有深交,不過這回安儀突然造訪長沙,而且一來就點名要見謝紅花,那神色顯然是對謝紅花有諸多不滿。
她當然樂見安儀對付情敵,馬上就領來見謝紅花,若她能夠幫忙除去敵人,那麼,對于這公主一些討人厭的嬌氣與不中听的話,她無論如何也會忍下來的。
「謝姐姐?本公主方才就覺得奇怪,這女人在輩分上不是咱們的表姑嗎?你卻亂了輩分的稱她姐姐,這傳出去像話嗎?」安儀立刻又發難。
高玉賢暗喜。安儀這是有備而來啊,好,真好!「這……」她故意表現得很無措委屈。「姐姐現在跟了太上皇,這輩分是由太上皇那亂起的,我也不好……」
「皇嫂真是太無用了,就是因為如此才會讓一個小姬爬到頭上撒野的,本公主听說三哥已許久未到後宮了,可真是如此?」
「這……」高玉賢一副汗顏的模樣。
「三哥也真是的,放著後宮一堆年輕貌美的女人不理,偏偏寵幸一個老女人,待會我就去見他,把這事對他提提——」
「不,不可以!」高玉賢突然大喊。
「不要提!」就連謝紅花也阻止了。
安儀愕然的瞪向兩人。謝紅花爭寵,不願三哥到後宮她能理解,可高玉賢為什麼也怕三哥臨幸?
「皇嫂,你這是怎麼了?」安儀臭臉問,一副她不識好歹的模樣。
高玉賢連唇色都變白了。「多謝公主的美意,只是太上皇近來忙于建造新宮之事,精神耗支不少,後宮之事小,就暫時別去煩他了。」她忙說,表現得體恤,但事實是,她才死里逃生,可不願意再經歷每夜李三重前來抽簽報喪的惡夢。
「是啊、是啊,別讓他再去了!」謝紅花也緊張的說。她以死要脅,好不容易才阻止他再去殘殺後宮,倘若安儀公主再去提,那家伙逮到機會一定會欣然答應,那不知又會害死多少後宮女人。
安儀不明就里,只當高玉賢是不敢得罪謝紅花,對謝紅花更加的不諒解。「這離宮里出了妖孽,真不敢相信三哥會受你這樣的女人擺布!這事本公主管定了,皇嫂,你放心,三哥縱然不好溝通,但我是他妹子,這事還是說得上話的,我會幫你的。」
高玉賢听了,臉都綠了。以為是幫手到了,哪知這女人越幫越忙,反成了自己的災星了!
太監放行讓安儀進到御書房時,南宮策並不在里頭。
安儀閑來無事,便隨意瞧了瞧書房里的陳設。這離宮本來不如京城皇宮的,可明顯的是,只要三哥所在之處,好似就變得比任何一處都顯貴了。
她東模模西模模,好生羨慕,忽然瞧見御案上有只雕龍玉盤,上頭擱了塊四方帕子,不過是塊普通帕子卻這般貴重的置于玉盤上,她一時好奇,將帕子拿起,攤開看了幾眼,蹙蹙眉。
這帕上繡了條龍,繡工並不怎麼樣,完全不是三哥平日會用的精品。她不屑地隨手扔回玉盤上去了。
東西才扔下,就听到有人入內的足聲,她轉身,南宮策已經站在她身前了。
一見到他,她立刻忐忑的朝他福身。「安儀叩見三哥。」她其實很怕他,雖然他對她的態度相較起二哥或其他人,似乎稍微親近一點,有時也會召她到跟前閑談個幾句,即便說的話不多,可她至少是他偶爾肯主動召見的人。
就憑這一點,她才敢在謝紅花面前說大話,保證能說動三哥到後宮去,但事實上,僅憑著三哥對她的這麼一丁點微薄情分,要說動他……
她吞吞口水。光和三哥說話,她雙腳就抖了,真要要求什麼,可得提膽再提膽才行。
「起來吧。」他見她在御書房內,臉上並無訝異,顯然早知道她在等他,待她站起身後又問︰「見過水兒了嗎?」
水兒?那女人的小名?「見過了。」她意外他開口就先問起這個,這引起她的不滿了。
「嗯,這回就算了,下回別再去煩她。」他直接吩咐。
什麼?她臉色立刻漲紫。「三哥對她未免寵過頭了,竟然連安儀也得避她?」
她氣惱。以前她在他的後宮是橫著走路的,任意對他的嬪妃頤指氣使也沒見他說上一句,這會竟為了一個謝紅花要她走避,這可讓她忍不住了。
他冷睨著她。「朕說的就照做吧!」意思就是要她別唆。
想不到三哥竟寵溺一個女人到這種地步?「是……那安儀就盡量別去見她。」
她咬牙,不敢沖撞他,只能忍氣吞聲。「不過,後宮那,安儀就要拜托三哥了。」
「後宮的事?」他起了興味之色。
說起正事了,她有些緊張,不知他會不會答應。「是啊,後宮那,總不好長期忽略吧?尤其是太皇後那,不過一陣子不見,安儀發現皇嫂形銷骨立,消瘦得教人心疼,定是為您神傷所致。」她刻意將高玉賢說得極其可憐。
「喔?太皇後為朕如此消瘦傷神啊?」他樂了,眼神甚至散發出某種興奮的光芒來。
「這是自然的事,她孤枕難眠,是那麼盼您過去,今晚您不如就——」
「安儀,別說了,我……我並不想為難太上皇!」此時高玉賢等不及通報,便面無血色的奔進來了,驚惶失措的阻止她說下去。
「皇嫂,你來得正好,我正在為你向三哥說說,三哥听到你為他憔悴不堪,似乎很不舍呢!」安儀見到她高興的道。
高玉賢大氣一抽,往南宮策望去。他正盯著她,那雙有神的黑眸綻放的訊息確實是不舍,不舍她即將尸骨無存!
「我……我很好,身子健朗,請太上皇不用擔心臣妾!」她馬上說。
「我說皇嫂,我勸你就別太矜持了,再這麼含蓄下去,男人是會乏味的。」安儀以為她強作莊重,冷聲提醒。她可是專程為她開這個口,這女人可別不知趣的扯她後腿。
「不是的!我、我只是……只是……」高玉賢萬分驚恐的搖頭。
南宮策已是笑得猶如鮫鱷了。「既然太皇後如此盼朕過去,那朕今晚就如你的意吧!」
「太、太上皇……」她癱軟跌地了,全身居然還強烈的顫起抖來。
安儀見狀,不禁大驚。「皇嫂,你這是怎麼了?」
「我……我……」她懼怕得連唇瓣都打哆嗦了。
「朕瞧她是太高興了,而朕也是,知曉原來太皇後這般‘大無畏’,朕感到很欣慰,非常的好啊!」他神采飛揚地笑著。
「大無畏?這是什麼意思?」安儀不知太上皇之前對付後宮的手段,不明所以的問。
他繼續笑著,但卻笑得就連她都忍不住背脊發涼。
「朕今日心情極好,這都多虧了你,安儀,你真不愧是朕的好妹子,也不枉朕疼了你一場。」他暢然大笑了。
安儀沒留意到高玉賢那嚇得魂不附體的模樣,見到他大笑,又這般贊揚她,忖著︰這應該是真心歡欣吧?想不到自己真能說動三哥。她正得意揚揚之際,總算看見高玉賢抖得骨頭都快散了,不禁笑容一凍。
「皇嫂,這可都是本公主幫你向三哥討來的恩寵,你還不快對三哥謝恩。」她不滿的開口。
這笨蛋到底是怎麼了?三哥願意過去,她竟露出這副畏縮德行,三哥見了不倒胃口才怪!
「我不、不……」高玉賢一句話也吐不全了。
「罷了,甭謝恩了,只要今夜好生伺候朕就得了。」他笑說,轉身後立即喚,「李三重。」
「奴才在。」御書房外候著的李三重應聲入內。
「將太皇後請回鳳殿里去吧,今晚準備一下,朕要夜宿鳳殿。」語氣里飽含期盼,心緒當真不錯。
「是。」他要人上前架起早已腿軟、無法行走的太皇後,將她架離了御書房。
李三重心想,主子上回費了工夫沒能除了她,沒料到安儀公主一來,卻幫了大忙,瞧主子此刻臉龐上的笑痕,根本是深刻到藏也藏不住了。
高玉賢被「押」回鳳殿待宰後,安儀不禁皺起眉頭。皇嫂這是怎麼回事?以前不是這麼沒用的人,為什麼一到長沙後全變了樣,莫非是教那個謝紅花給壓的?那女人真有這麼恐怖,讓她連爭寵都不敢?
若是如此,簡直荒唐!
「安儀,你幫朕做了件好事,令朕非常歡快,你說說,要朕賞你什麼?」他龍心大悅啊!
安儀喜極。難得他如此和顏悅色,還想賞她,只不過,他既有寵幸皇嫂之意,何必要她開口說項才去,這事不太對啊?
「三哥之前不去皇嫂那,可是有什麼顧慮?」她忍不住試探的問。
「是啊,還不是朕的水兒,她對這事可是意見多多啊!」晚上有大餐可享用,他心情正好,她問什麼,他便答。
可這話听進安儀耳里,可怒著。「又是這女人!憑她如何敢阻止您去後宮,這妒婦該斬!」她沖口而出。
倏地,某人變臉了。
「你說什麼?」他聲音生冷了起來。
她霎時心驚起來。「我、我是說,這女子不識大體,三哥不該姑息……」說到後頭,聲音益發驚駭,因為面前男人的臉色已沉如深淵,恐怖嚇人。
「朕念你方才的貢獻,這回就不與你計較了,出去吧!」他冷聲驅人。
她張口想再說些什麼,瞧著他已然鐵青的面容,是一個字也不敢再提,按著驚悸劇跳的胸口,快步要走出去。
「等等,回來!」南宮策忽然喝道。
安儀一驚,屏息回頭。「三哥?」
「是你踫了這帕子的?」他指著御案上被她扔下攤開的四方帕子。
「呃……安儀好奇,瞧了一下。」她承認。
「該死!」他震怒了。
她嚇得整個人彈起。「這、這不過是一條繡工粗劣的帕子不是嗎?」為何不能踫?
「住口,你敢髒污此物!」
雖說他有潔癖,但僅是塊尋常帕子,她踫了下,怎就髒污了?
他鮮少對她如此疾言厲色,她嚇壞了。「安儀不是故意要踫的,這就要人拿去洗!」她趕上前去,伸手要再踫那帕子。
「誰許你再踫的?」他簡直暴跳如雷了。
她嚇得縮了手。
「李三重,李三重!」他大喊。
不一會,一名太監驚惶的入內。「啟稟太上皇,李公公親自送太皇後回去,剛走,您忘了嗎?」
他怒目瞪人。「是啊,好你個兔崽子提醒了朕的健忘,這嘴了得,來人,將這奴才拖下去賞嘴,滾!」
太監大驚。方才李公公離開時,不是才道主子今日心情極好,大伙當班可輕松些,怎麼才一會工夫就豬羊變色?
眼見那太監被拖出去,安儀驚得張大了眼,這下明白自己闖下大禍了。
「三哥……對、對不起,我不知道這東西不能踫,要不,我親自繡一個賠您,保證繡得比這個好!」她忙補救的說。
「你繡一個賠?」南宮策冷笑。「你繡的能比得上朕的水兒所做的嗎?」他表情充滿不屑。
她愕然。原來那帕子是謝紅花所做,而他卻寶貝得對她大發雷霆?「這帕子手工並不怎麼樣,安儀的如何比不上她?」她也是驕傲之人,隱忍不住的惱道。
此時李三重正好趕回,得知太上皇發怒的原因後,暗自叫糟。
那塊帕子主子從不讓人踫,直可比擬他贈給小姐的環佩鈴鐺上的那塊懷玉,若是有人不長眼楮踫了它,非死即傷,看來這位平時頗受太上皇喜愛的公主,這回也要倒大楣了。
南宮策瞄見貼身太監回來,立即吩咐,「把人帶下去,哪只手踫的,就打哪只手板子,打到見血為止!」
安儀駭然。「三哥——」
「帶下去!」他雙眼盯著那被弄髒的方帕,不耐煩的揮手,原本的好心情已被破壞殆盡。
「公主,咱們走吧!」李三重無奈的朝她道。
但她已跪在地上哭崩長城了。「三哥難道要廢了安儀的手?您好狠的心啊!」
南宮策怒目朝她望去,逐漸的,他眼神竟復雜起來,怔了半晌後,嘆了口氣。
「李三重,帶下去吧,不用見血,打個五板成了。」
「是。」他不意外這個轉變。主子對安儀公主比平常人寬容,而這應該跟某樣東西有關吧……
安儀保住雙手,僅受薄懲,這哭聲小了,不過怒意卻更深了。
都是謝紅花那女人招來的禍,這一筆筆的帳,她不會忘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