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心難測
「您好像很了解我?」
「這世上再沒有比朕更了解你的人了。」
「您是如何做到的?難不成真是神仙指點?」
「那是經過多年的相處,再加上數百年的追憶……」
「你是太麗娘娘?!」謝紅花與春風姑姑在離宮御花園閑晃時,意外踫見了張熟面孔。
「喚我太麗就行了,我只不過是個小嬪,稱我娘娘太正式了。」太麗馬上郝然表示。
謝紅花笑著搖首。「只要是太上皇的妃子都得尊稱一聲娘娘,你何必客氣,不過您若堅持,我就依您的意思吧!」反正對方年紀比她小很多,當成晚輩也不需要太正式了,況且,她對這人很有好感,因為在太皇後面前,這人可是唯一肯對她仗義執言的人呢!
太麗的父親是縣官,她去年才經過選秀入宮的,生得一張瓜子臉、菱形嘴,是個討喜俏麗的女子。「我雖然受封,可是至今太上皇並沒有臨幸過我,所以,我還不算……」她是個容易害羞的人,越說臉越紅,很不好意思。
謝紅花雲英末嫁,听了這事也不免笑得尷尬。「可能是太上皇日理萬機,忙吧……」
「應該吧……不過,不只我這樣,其他姊姊也都是。」太麗說得小聲。
她訝然了。「後宮那麼多人,那日我在鳳殿看見的至少就有三十位,難道她們都……」
「太上皇不喜歡。」太麗吶吶解釋。
「不喜歡卻有二、三十位的妃子?!」這不合邏輯。
太麗笑得靦腆又無奈。「太上皇的行事總不是咱們懂得的。」
「但教那麼多人守活寡,這也太沒天良了!」她忍不住說。
「小姐,請注意您的措詞,不該這樣說太上皇的!」原本無聲靜候的春風姑姑突然微厲的提醒她。
她不平。「他本來就有錯,如果不喜歡這些人,就不該綁著她們,讓她們寂寞孤老于後宮,這是不對的!」明知有錯,她是不會住嘴的。
「小姐,主子的事不是咱們可以置喙的,請您當心言詞。」春風姑姑繼續警告她。
「都是我的錯,我不該提這件事的。」見春風姑姑變臉,太麗馬上將罪攬回自己身上。
「怎麼會是你的錯,這事——」
「小姐,太麗娘娘恐怕累了,該要回自己的寢殿歇息去了。」她還想說什麼,春風姑姑竟就插嘴趕人。
太麗對于春風姑姑頗為忌諱,立即就道︰「是啊,逛了一下午,腿都酸了,是該回去了,那我先走了。」她匆匆離去。
謝紅花見她背影慌忙,不禁惱了,轉頭瞪向春風姑姑。「你怎能對太麗這麼無禮?」她生氣的質問。
春風姑姑嘆口氣。「小姐,您不該與人議論太上皇的事,他會不高興的。」
「我只是為這些人打抱不平罷了!」
不贊同的望著她。「太上皇是個專情的人。」
「一個後宮人滿為患的人,你說他專情?」
「沒錯,太上皇後宮佳麗雖眾,但他好潔,不隨意臨幸人,會納入這麼多人無非是為了安撫朝臣。」
「安撫朝臣?你的意思是,這麼多妃子都是他為鞏固勢力才納的?」
春風姑姑皺了眉。「主子君威極盛,並不需要靠女人鞏固勢力,但不諱言,這些妃子的家人對他幫助不少。」
她咬了下唇。「可他這樣不是糟蹋人嗎?人家送來女人他就收,但又不善待人家,這算什麼!」她還是不能認同。
春風姑姑略有深意的瞅她。「難道小姐希望主子是個博愛的人,雨露均沾所有人嗎?」
她一愣,竟是答不出來,而且,思考這話後,心頭還刺刺的、悶悶的,感覺不太舒服。
春風姑姑難得臉色和緩的同她微笑。「小姐,主子就是因為都不喜歡,所有才都不踫,唯一想踫的偏又還踫不得,奴婢認為,被糟蹋的人是他。」她意有所指的說。
謝紅花哪里听不出她的意思,臉龐染紅了。「你別胡說!」
「奴婢沒胡說,只希望您能體察太上皇的心意,他是個孤冷的人,可自從您出現後,他整個人像被注入生命力,您可是他的命根子啊!」
「命根子?!」
「你該不會瞧不出他有多珍愛您吧?」
她心頭一緊。「我是他的姑姑,而且還有婚約……」
「別再說這種話了,只要是太上皇瞧上的,您是誰都沒有差別的。」春風姑姑嚴肅的說。
「我……」她想說什麼,但又反駁不了,因為春風姑姑說的沒錯,那男人是天下之主,要什麼誰能反對?
「您好好想想,太上皇要您搬去龍殿,這是多大的恩寵,您卻拒絕,結果讓主子與您擠在一座小殿里,您還不願意與他同床,硬是在寢居里擠進兩張床,他這麼屈就都是為了誰?以他的性子,若不是摯愛,如何肯委屈自己?」
「你是他派來做說客的?」她不由得懷疑的問。
春風姑姑卻是馬上搖首。「太上皇不屑透過他人多嘴的,是奴婢自己看不下去才會對您說這些話,目的只是要您別辜負了太上皇難得付出的真心。」
好個難得付出的真心……
那男人有多冷情她是知曉的,對她有別于他人,她也是瞧在眼底的。
「奴婢再問您一遍,真不喜歡主子嗎?」春風姑姑語重心長的問。
不喜歡嗎?「嗯……不喜歡。」她頭垂得低低的。
「真心話?」春風姑姑盯著她再問。
「是……真心話。」她臉居然燒紅起來了。
春風姑姑抿笑了。「真心話有時也會騙人的。」
「既是真心話,怎麼說是騙人……」她聲音虛到都快被風吹散了。
「真心話也是由嘴里說出來的,有可能口是心非。」
「……」
「太上皇這樣傲世絕倫的男子,很少女子不喜歡的,若要說‘真心話’,也得說得合情合理才行。」春風姑姑瞅著她。
「……」
「若真不喜歡,就自己對太上皇說清楚去,別只是到處說自己是他的長輩或有婚約撇清,那听起來只像是逃避的借口。」
她紅顏一僵。「我……我會親自對他說明白的。」
「如果真有自信說得明白,那就去說吧。」
她再次無言。
「太皇後,打听出來了,奴婢打听出來了,原來那女人老穿紅裳是因為受到詛咒所致。」一名宮娥匆匆忙忙奔進楊宜的太貴妃殿里,興奮地稟報著。
楊宜的殿里正擠滿了後宮的女人,高玉賢也在其中,她已遷出鳳殿,難堪的與楊宜共擠一殿,太皇後的尊嚴盡失。
「她受了什麼詛咒?」終于有眉目了,高玉賢立即問。
受到屈辱後,她不甘心,馬上派了心月復去查探謝紅花的弱點,無論如何也要報這個仇!
「听說這女人幾世前造了孽,以致今世有血光之災,若不穿紅裳擋厄,很可能見血喪命。」那宮娥解釋。
「竟有這等事?!此事可是千真萬確?」
「絕對假不了,否則太上皇也不會下令全國禁穿紅裳,唯有那女人得以穿之,就因太上皇惱她有難無解,不得不終生以紅裳示人,所以干脆讓紅裳成為她獨一無二的標志。」
「哼,這女人到底有什麼魅力讓太上皇如此寵她,我不服氣!」楊宜忍不住砸杯。
「你不服氣又如何,連太皇後都吃虧被撞出鳳殿了,咱們能拿她怎麼辦?」有人說。
「住口,那女人很快就會人老珠黃,太上皇對她的寵愛不會長久的!」楊宜再怒道。
「是嗎?可我打听到,正在建造的新宮將命名為‘水宮’,而太上皇給那女人取的小名就叫水兒,將來那整座宮殿都要屬于她了,你說咱們幾個得等到她人老珠黃讓太上皇厭惡的時候嗎?」
眾人听了全都切齒起來。說的沒錯,那男人從不多看後宮粉黛一眼,對她們的態度更是可有可無,但對那女人卻是百般溺愛,這只說明一件事,她們原本就冷清的後宮已經躍升成為名副其實的冷宮了!
眾女眼看連原本少許的皇恩就要蕩然無存,怎能不同仇敵愾的聚在一起,研商如何對付共同的敵人。
「也不是沒有辦法,咱們打听到她的弱點了不是嗎?那就等著她受‘天譴’好了。」高玉賢冷靜後,陰森的說。
「太皇後說的對,老天若要收她,也是她自己造孽太深,可怪不了別人!」楊宜眼神跟著惡毒起來。
這下眾女听明白了。一個受到詛咒的女人,自然是無法長壽的。
月色晈潔,星光迷人。
男人一龔銀色長衫,寂然不動的坐于高閣樓台上,闔目享受秋風拂面的感覺。
前世他長居于長白峻嶺,那里四季皆寒,養成他喜愛吹寒風的習慣,可惜才值秋末,離大寒還有段日子,但是他心情極佳,姑且吹吹秋風感受涼意。
事實上,他會愛上寒風,尚有另一原因。冰凍的寒風像具有某種魔力,一吹,瞬間能讓他忘了那個膽敢死去,拋下他孤獨遺世的女人,雖然只有瞬間,但也能稍稍緩解他心中的怨懟。
不過以他今日的心情,當然不是要忘憂解恨,而是來憑吊的,憑吊那段日子終于過去了,他將不用再藉此遺忘,因為,他的小水兒、他的小蟲子、他的妻子、他的唯愛,回來了。
而且,他已將她牢牢嵌在身邊,此生,她將再也沒有機會離他而去了,再不會了……
他神情歡愉,非常歡愉。數百年過去,終也有今日。
一陣玲由遠而近作響,他笑容更深了。這聲音,他愛極了。
「太上皇……」女人翩然站定在他面前。
他微笑的睜開眼楮,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杏眼蛾眉的圓臉。「你怎知朕在這?」
謝紅花盈盈一笑。「李公公告訴臣女的。」
「這奴才可真忠心,泄漏了主子的行蹤,該治什麼罪才好呢?」他冷笑。
以為他說真的,她小臉緊張起來。「別罰他,是臣女逼問他才說的!」她趕緊為李三重辯解,就怕害他因她受罰了。
他晚著她。「你認為自己逼,他就敢說嗎?」
「呃……李公公人很好,臣女說有急事,他自然就說了。」
南宮策扯笑。「有急事找朕的人多得是,那奴才精明,倒曉得誰的急事才是急事。」
這會她明白了,他剛才的話是嚇唬她的,不是真要罰李公公。
「您知道臣女會來?」她歪頭問。
他瞥她一眼。「朕不是神算,又怎會知你要來!」模樣倨傲得很。
她又明白了,他早就吩咐過李公公,不必攔她,隨她任何時候都能見到他。
這男人對她……真好!
但這又讓她聯想起自己來的目的,心緒不禁又是一陣混亂。
「你有話對朕說?」他瞧見她眼底閃爍主動詢問。這女人心頭有事,雙眼就藏不住。
「還說不是神算,您好像很了解我?」她驚奇他仿佛曉得她每個動作、每個眼神所代表的意義。
他這麼了解她,就連撫養她成年的大哥都比不上!
「這世上再沒有比朕更了解你的人了。」他自信的說。
「您是如何做到的?難不成真是神仙指點?」她大惑難解,好奇的問。
他用眼尾睨她。「經過多年的相處,再加上數百年的追憶,你在朕眼中,早已是透明的。」
謝紅花吃驚。「您我相識才多久,哪來的多年相處,又哪來的數百年追憶?」
他在說什麼鬼話?
南宮策漾出一道莫測難解的笑意。
「朕真期待有朝一日,你能听得懂朕的話,就是不知有沒有這一天……」他眼神轉為幽深地凝視著她。
她心頭倏然一緊,面對這宛如已受盡數百年折磨的深沉目光,竟是感到心痛鼻酸,不忍卒睹。
就在她愁緒如麻,感覺快要窒息前,他終于移開目光,改投向秋風月色。
「說吧,想告訴朕什麼?」他又恢復那孤傲的神態。
她撫著胸口,那里還失序鼓噪著,半附後才穩定了些,她學著他望向晈月。
「這個……」她搔首,躊躇的開口,但才起個音,就說不下去了。
他瞟了她後冷笑。「不過是要朕別來糾纏,這有什麼難啟口的?」
「您……您當真神了,不不不,您是臣女肚里的蚵蟲了!」謝紅花愕然地瞪大眼楮。她都還沒說呢,他就知道她要說什麼?!
「你心思都表現在臉上,能不教人一目了然嗎?」他訕笑。
她臉都紅了。
「既然要說的朕都替你說了,你可以回去了,這里風大,別著涼了。」他擺手道。
謝紅花一怔。「可是,您還沒給臣女答案,這是答應不答應?」沒給個肯定,就趕她走,這不是白提了?
而且,他臉上沒什麼波瀾,更可怕的是,連預期的怒氣也沒有,他到底怎麼想的,讓她不發毛都不行。
「朕以為表現得已經很清楚了,你居然還要答案,小水兒,你變笨了,不,是更笨了!」
她忍不住咬牙切齒了。他竟然罵人!「對,臣女就是笨,所以,別來為難笨女人!今晚就請您滾——搬回自己的龍殿去吧!」
他笑容變得冷峻了。「你真希望朕滾?」
「這……這還用問……」明明是理直氣壯的事,這會在他面前,她卻心虛得要死,這是怎樣?
「要朕再吻你一次,才能提醒你嗎?」他如是道。
「吻?!」她立即當他是洪水猛獸,驚得倒退數步。
憶起他上回突然的強吻,惹得她「高燒」多日不退,若是再來一回,她保證自己一定會燒到昏厥。「您不能再這麼做了,臣女不是您的妃子,更不是您的玩物,您這是欺侮人!」
南宮策諷笑。「你當然不是朕的妃子,因為你是朕的妻,而且是唯一的妻,至于玩物嘛……」他笑得頑劣。「這點朕倒不否認,畢竟,你確實是朕玩弄在掌心上的小蟲子!」
轟!是可忍,孰不可忍!她真要氣暈了,這家伙簡直欺人太甚!
不過,等等,他一開始說什麼來著?她是他的妻,還是唯一的?這話是什麼意思?
「臣女怎麼會是您的妻,您是糊涂了嗎?」她愕然問。
他但笑不語,更顯高深莫測。
「嘿,請您說清楚!」
「很多事情,該清楚的時候,自然就會清楚了。」他悠哉的道。
可惡,這是什麼話?耍她嗎?!
「臣女可等不了以後,現在就對您說明白我的立場,臣女——」她深吸一口氣。在春風姑姑面前才夸下海口,定可以讓男人知難而退的,她絕不可就此退縮,讓人看笑話。「臣女另有所愛,所以很抱歉,這輩子不可能成為您的妻!」
她火速說出這些話後,終于見到他愀然變色了,那神色嚇得她差點咬了自己的舌頭,急急再往後遠退一步,生怕他一出手,就將自己捏碎。
「你給朕愛上誰了?!」他怒不可遏的詰問。
「我……我……」知曉他定會發怒,但像這樣滔天大怒,可就出乎她的預料,當場不禁嚇白了臉,一句話也答不上來。
他恚怒的站起身,重重地拂袖。「是那朱志慶嗎?你為他苦等多年,這難道不是有情,是朕糊涂了,沒能即時想透,很好,真是太好了,你竟敢送朕一頂烏雲綠帽戴,你怎敢!」他怒火攻心。
瞧他怒容滿面,可能因此殺人,她不禁後悔了,自己不該胡講這理由的。「我……我沒給您戴什麼綠帽,真的,沒有!」她忙搖首否認,避免災情擴大。
「你心中有人,這不是侮辱朕是什麼?!」他怒氣不減。
「騙人的,騙人的,我說謊!」
他眼楮倏眯。「你好啊,為了保住那姓朱的小命,居然學會對朕說瞎話。」他認定她現在說的才是謊話,為的就是怕他一怒之下,宰了朱志慶。思及此,怒火更為勃發。
「啊,您誤會了,我的心上人不是他——」
「原來還另有其人,說,是誰!」他簡直忍無可忍了。
真是有理說不清啊!「不是的,我的意思不是這樣的,臣女沒有心上人,沒有——」
她不用多說了,因為怒火中燒的男人已經扛起她,步履帶殺氣的往龍殿而去。
她驚惶失措。這是要在龍殿將她就地正法還是怎的?
人說禍從口出這話一點也不假,她真要小命不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