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他所說,茗晴仍是一臉不可思議,低頭看著桌上那一小錠一小錠的金子,捂著粉唇說不出話來。
不能怪她不相信,身為一個偏房所生的小孩、一個身懷缺陷的女人,從小大娘的辱罵、兄弟姐妹的嫌惡,一直讓她認為自己在家中是個多余且沒半點用處的人。
她曾想要逃,就算被打斷了腳仍沒放棄這個想法,因為她受夠成日被人打罵的生活,只是對一個沒有謀生能力的姑娘而言,這根本是痴心妄想,所以,她只能一日復一日地忍受大娘對她的打罵,一次又一次的看著阿瑪對她袖手旁觀。
然而現在,她竟因這些自己為了平靜心情而雕著玩的木雕賺了一大筆錢?一筆足以讓她自由生活的銀兩?
即便現在已得到夢寐以求的自由和幸福,她仍為自己生平第一筆賺進的銀兩深深感動著。
而這份感動,正是她身後的男人所給予的。
茗晴驀地回身抱住摟著她的赫揚,哽咽的說︰「謝謝你……真的、真的很謝謝你……」
這是她的丈夫,她何德何能可以嫁給他?他帶給她的幸福已滿到她快無法承受,讓她感動得不能自己,幸福到……讓人害怕不知何時會幻減。
從小到大,她沒嘗過被人寵愛的滋味,不曉得幸福叫什麼,這是她第一次嘗到、第一次感受到,她不想放手。
然而,不安卻像大石一般壓在心中,讓她無法釋懷,因為這份幸福,原本不是屬于她的……
「傻瓜,這有什麼好謝的?是我該謝你才是。別忘了,我還得靠我漂亮的小娘子為我呈上壽禮,你說是不是?」吻著她小巧的耳垂,他在她耳旁呢喃。
他的話拉回她的思緒,她眨去眼底的不安,凝了凝心神問道︰「你真的認為我能勝任此事?」
「為何不能?」他反問她。
看著他眼底的信任,茗晴心頭一暖,就算還有些猶豫,她也無法拒絕他,因為他是那樣的信任她。
既然如此,那她就試試吧。
抬眸,她堅定的凝視他墨黑的雙眸,輕聲說︰「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我知道。」他揚起笑。
「赫揚……」她又喚。
「嗯?」他揉著她的小手,慵懶的應聲。
「我愛你……」勾著他的頸項,她在說出這句話的同時,深深吻上他的唇。
回京後的日子,很平靜卻也十分充實,赫揚忙著管理他旗下上百間的商號,光是巡視店鋪就夠他忙的了,偶爾還得進宮面聖,陪茗晴的時間著實少了許多。
但茗晴也不無聊,因為赫揚交付給她的重責大任,令她每日天未亮便到書房去忙著,直到夜半三更才回房歇息。
夫妻倆只有在夜里才能相擁而眠,他同她說著今日上街巡視時遇上了什麼趣事,她則靜靜的听著,听到有趣的地方時,連雙眼都笑眯了。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近半個月,平靜、恬淡,讓茗晴感到幸福得不得了,只是她沒想到如此寧靜的生活,會因為一個突然造訪的女人而掀起驚濤駭浪。
「格格,用午膳了,您歇息一會兒成嗎?要不然王爺回來,定會責備奴婢沒讓您好好休息。」看著將自己弄得滿身木屑的主子,小幀無奈的說。
格格前些日子好不容易才養出三、五斤的肉,臉蛋兒變得豐腴了些,原本那像風吹就倒的身子也健壯許多,可為了雕這什麼龍的木雕,不過才半個月,整個人便又瘦了一圈,更慘的是,那雙漂亮的眼眸底下還浮出兩抹青黑色,讓人看了心疼不已。
于是王爺便下令了,讓她看好格格,三餐得定時吃,辰時才準她動工,申時就得回房沐浴歇息,一刻也不能延,否則她就等得被逐出王府。
雖說早知道王爺面惡心善,這威脅人的話不過是說說罷了,可被他那炯炯有神的利目一瞪,她雙腿可還是抖得很——怕呀。
因此,她只能想法子讓她的好格格听話些,不然自己每天被王爺這麼瞪著、吼著,難保哪天不被嚇得一命嗚呼。
「嗯……我將這地方修一修再用,你先去吃吧。」茗晴一雙眼仍緊盯眼前磨出雛型的檀木,一點歇息的意思都沒有。
「格格……」又來了,她這主子啥時變得這麼難商量?
茗晴頭也不回的說︰「那你端來這兒好了,我等會用。」
「這怎麼成?」小幀馬上反對。先別說這兒木塵、木屑滿屋飄,就說格格若沒她盯著,午膳肯定變晚膳,連動都不會動。「格格,用膳花不到你半個時辰,你就……」
為免小幀繼續在這里叨念,茗晴總算停下手邊工作,語氣輕柔的打斷她,「再半個時辰。半個時辰後,我就會去用膳。」
「可是那時飯菜就涼了……」
「再熱熱不就得了?」茗晴站起身,將她推出門外,「就半個時辰。說定了,你快去用膳。」
「但是……」
小幀仍有話說,茗晴卻給她一抹笑,便當著她的面將門關上,回到椅上繼續工作著。
雕龍,算是她雕過的物品中最難詮釋的物件,因為她沒見過龍。當然,別說是她了,她想見過的人肯定也不多,或者壓根沒人見過。
因此坊間的龍的畫像,大多是照著以往流傳下來的畫模仿而出,畫法參差不齊、有好有壞,讓她難以揣摩。
再說,這尊臥龍可不若她平時隨興雕著玩的觀賞品,用料是頂級的紫檀木,更是要送進皇宮的壽禮,她自然得更加謹慎下刀。
為了刻劃出神聖且威嚴的龍目,她已煩惱好幾日,好不容易在今日有了頭緒,得趁感覺還在,加緊將腦中的畫面給刻出來。
就在她專心一致的揮著手上的刀筆時,外頭突然傳來一聲巨響,讓她嚇了一跳,轉過身查看。
一轉身,茗晴便看見自己身後站著三個女人,兩名穿著宮女的服飾,中間那位則是一身華服,艷麗的臉上有一股貴氣,正神色高傲的上下打量她。
她秀眉微擰,拂了拂身上的木屑,輕聲問︰「請問你們是……」
她話還沒說完,後頭的宮女便大聲斥喝,「放肆!見到昭諭公主還不行禮?」
茗晴一愣,這才發覺除了莫名闖進書房的三人外,尚有幾名宮中侍衛正在門外守著,見狀,她連忙福身,「民女舒穆祿-茗……星盈向公主請安。」一時口誤,讓她小臉白了下,嚇得一顆心險些跳出胸口。
日子過得太安逸,她差點忘了皇上賜婚的對象是姐姐並不是她,雖不知皇上知不知道自己賜婚對象的姓名,但她還是要小心謹慎些才好,免得出了差池。
听她以民女自稱,又滿身髒污,昭諭皺起眉,問著身後的宮女,「你確定這女人就是赫揚的妻子?」
小爆女機伶的上前,恭敬地說︰「稟公主,是的,她正是赫遠王爺的新婚妻子,泓瑞將軍的女兒,星盈格格。」
一听她們果真知道赫揚婚配妻子的名字,茗晴一顆心忍不住提高,卻也暗自慶幸自個兒方才沒說溜嘴。
「真是這個不起眼的女人?」昭諭一雙眉皺得更緊了,又說︰「看起來不怎麼樣嘛……好了,把東西拿出來。」語畢,她表情嫌惡的找了張還算干淨的椅子坐下,等著底下人解決事情,好打道回宮。
「是。」小爆女福身應聲,由木匣子里拿出一封書信,遞給茗晴,「福晉,這是……」
才開口,小爆女便已警覺自己說錯話,臉一白,連看都不敢看公主瞪來的眼色,急忙惶恐的改口,「格格,這是給你的書信,請你過目。」
茗晴接過書信,雖然感到有些莫名,不解這和自己素不相識的昭諭公主為何來找她,又為何要給她一封信,卻還是依言打開看。
然而當她一看見紙上頭斗大的兩個字,俏臉倏地一白,雙手微抖,險些拿不住那薄薄的一張紙……
休書?
顫著聲,茗晴問向正看著自己的公主,「這是……什麼意思?」
「怎麼?你不識字嗎?」昭諭輕蔑的撇撇唇說︰「‘休書’兩個字你看不懂,那總听得懂吧?我要你離開赫揚,回你的雲南去。」
我要你離開赫揚!我要你離開……
公主命令的口吻,讓原本震驚萬分的茗晴一怔,反而靜下心來仔細看著書信上的字,當發現字跡並非出自赫揚之手後,她揪緊的心才緩緩穩下。
輕啟粉唇,她勇敢吐出一個字,「不。」
她的拒絕讓昭諭眯起眼,霍地由椅上站起,「大膽!本公主的話你敢不听?難道不怕我讓皇阿瑪殺你的頭?」
身為公主,昭諭的話沒人敢不听,在宮里是,宮外也是,她的命令從未有人敢拒絕。然而她卻想不到,自己的嬌斥非但沒讓眼前的女人嚇得跪在地下求情,反讓對方揚起了笑容。
茗晴語氣平靜地柔聲道︰「民女當然怕,但……正因是公主您的話,所以民女才不听。因為這休書……並非民女丈夫所寫。」
昭諭一愣,意外這毫不起眼的女人居然如此精明,媚眸閃過一抹嫉妒,冷聲說︰「赫揚的妻子應該是我,不是你!我要你滾你就滾,這是我的命令,听見了沒?」
「民女恕難從命。」茗晴不卑不亢的輕吐了這句話。
沒想到丈夫居然有這號愛慕者,對方雖是公主,她趕不得,卻也絕不會退讓。
赫揚是她愛的人,除非他不要她了,否則她這輩子都不會離開他。
「你!」昭諭氣得渾身發抖,本以為事情很快就能解決,就像自己以往趕跑那些愛慕赫揚的女人一樣,用一、兩句威嚇便能了事,怎知這看似柔弱好欺的星盈格格會這般難纏。
從沒遇過這種情況的昭諭一氣之下,大喊道︰「來人!把這女人給我轟出王府!不準她再踏進王府一步!」
听見公主以女主人自居的口吻命令著,茗晴既錯愕又覺得好笑,不過她很快便沒法子笑了,因為守在門外的侍衛已踏進書房內,準備要架走她。
「公主!你這是做什麼?」為了避開侍衛伸來的手,茗晴顯得有些狼狽,只能跛著不方便的左腳不停閃躲。
她的動作被眼尖的昭諭看見,尖喊出聲,「你是跛子?」
茗晴一震,一個不留神,身子便讓前來抓人的侍衛逮個正著。
「放開……公主,你沒權力趕我出去,這里是我的家……」
昭諭根本沒听見,一雙眼只緊盯她的腳,像是要看穿它似的,「該死的赫揚,居然寧願娶一個跛子也不願娶我?他究竟有沒有把我放在眼里?」
被憤怒沖昏了頭,昭諭走到正被拖出書房的茗晴面前,一巴掌打偏她的臉。
「給我架好!他居然寧可娶一個跛子也不娶我,那我就把你那雙腿給廢了,讓你一輩子不能走,看他休不休了你?棍子拿來!」
看著公主握在手中的棍子,茗晴臉一白,恐怖的記憶倏地涌上腦海,讓她抑制不住地渾身發抖,「你不能這麼做……就算貴為公主,也不能對我用私刑。更何況我根本沒做錯事……」她企圖喚回公主的理智。
然而這對驕蠻的昭諭而言,根本沒用。「你沒做錯事?」她高舉起拿著木棍的手,冷笑說︰「你不該搶了我的位置。在你嫁給赫揚那天起,你就已犯了錯——」
看著那重重揮下的棍子,茗晴直覺閉緊眼,等著劇痛降臨,就和八歲那年一樣無助、恐懼……
「住手!」
但她沒想到的是,這一回一切已不一樣了。
看見赫揚臉上盈滿焦急憤怒、心疼恐懼等情緒,茗晴蒼白的唇緩緩彎起一抹笑。
「你還笑得出來?」赫揚瞪大眼,不可置信的低吼,「臉腫了、腿也差點讓人給打斷,你居然還笑得出來?」他快氣瘋了!不敢想象要是自己晚一步回來,妻子會被人虐打成什麼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