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丁挽秋坐在馬車里,透過窗子,靜靜看著外頭前來送行的姚含青,她親昵的拉著寒見塵的衣袖與他說著話。
她不由得回想起昨日從作坊回來,去稟明婆婆今日要帶寒見塵去找漆樹林的的事時,婆婆叮囑她的一番話——
「挽秋,若是你能帶見塵找到那些野生漆樹,可是大功一件,你可要好好把握這個機會,收服見塵的心。」
丁挽秋輕輕嘆息一聲,此刻兩人仍叨叨絮絮的說著話,似是依依不舍,只怕寒見塵的心全都在姚含青身上了,哪還有她插足的余地。
片刻後,寒見塵走了過來,加上兩輛馬車的馬夫,一行八人啟程前往臨澤縣。
她與寒見塵同坐在一輛馬車里,孟廣仁與另外三名男子坐在另一輛。
兩人相對而坐,她沒開口,他也沒出聲,除了車輪滾動時發出的聲音,馬車里一片沉默。
半晌後,她啟口問︰「相公,兩年多前你是不是曾到過恩澤寺後山?」此刻閑著沒事,她想知道他究竟還記不記得他們曾見過面的事。
寒見塵靜看她須臾,才答腔,「去過,我娘的墓在那兒。」瞧她似乎記起了他們曾在那兒見過面的事,他冷峻的面容和緩了些,「那天是我娘的忌日,我去祭拜她。」
想了想那天的日期,她問︰「這麼說婆婆的忌日是六月初六?」
听她清楚的說出母親的忌日,他有些意外。「沒想到你還記得那天的日子。」
听他話的意思似乎也認出她了,她眉梢不禁染上一抹欣喜,「因為六月初六這日子很好記。」她臉上漾開一抹笑,「那天害你被蛇咬了,我忘了向你道歉,現在才說會不會太遲?」
「你不必向我道歉,那蛇沒有毒性,不過以後別再那麼為人吸毒,若蛇有毒,不慎吞入口里,很危險。」听她提及當年的事,他冷凜的眼神里微微透出一絲暖意。
那年的事,不止他記得,原來她也沒忘。這讓他的心情無端好了起來,緊繃的面容柔和不少。
听他這麼說,回想起當時的情景,她失笑道︰「我當時見你被蛇咬了,一時緊張,才會急著想替你吮出毒液。」當時讓自己羞紅了臉的舉措,事隔兩年多再談起,已能一笑置之。但見他還記得這件事,她唇瓣不由自主的流露出一抹笑靨。
「倘若那蛇有毒,你那麼吸吮,只怕也會中毒,以後別再這麼做了。」他再次告誡。
「你當時應該先告訴我那蛇無毒。」不該等她傻乎乎的吸吮了之後才說。
他挑眉。「我還來不及開口,你便含住傷口吸吮了起來。」這可不是他的錯。
他的話令她的臉熱燙起來,抬眼見他的眼神也不再像先前那般冷冽,甚至似是透著一抹笑意,她心口莫名的起了悸動,輕聲道︰「以後我不會再這麼莽撞了。」這種尷尬事發生一次就夠了,她不會再犯下相同的錯。
她雙頰微紅的嬌羞模樣,令他黑瞳微眯,她面容清秀柔雅,沒有像含青那樣的艷色,卻別有一番韻味,就像茉莉花一樣,細細小小的乍看不出色,卻能吐露出屬于自己的芬芳。
察覺他的視線停留在自己臉上,丁挽秋下意識的抬手模了模臉。
「我的臉上有什麼嗎?」
他不動聲色的收回目光,隨口扯了個話題,「听說你想學做漆器?」
「咦,是王大娘說的嗎?」她想學漆器的事只在昨天對王大娘提過,沒想到王大娘會自個兒跑去對他說。
「嗯,為什麼想學?」
「那日在書齋看到的漆器,我都非常喜歡,我從沒見過那麼美的漆器,所以忍不住想學著做做看。」她眸里透出一抹期待,「我可以學嗎?」
寒見塵只是看著她久久不語,丁挽秋不禁有些緊張,「不可以嗎?」
他這才緩緩開口,「只要你不怕辛苦,回來後我可以安排找人教你怎麼制作漆器。」當年他之所以回來接手寒氏作坊,正是因為寒家所生產的漆器精美絕倫,他不願讓寒氏作坊就這樣垮了,才會辭官回來將作坊重新撐起來。
「真的嗎?」听見他的話,她面露驚喜。
「只要你吃得了苦。」她想學他便會讓她學,只是怕她學了幾天,就因為辛苦而放棄了。
「苦瓜、苦茶、苦果我都吃過,我一點都不怕吃苦。」丁挽秋笑容燦爛。她是很有耐性的人,只要他願意讓她學,她有把握能學會制作漆器,不會半途而廢。
听見她的話,他低笑了一聲。
看見他冷淡的俊顏上掠過罕見的笑容,她睜大細長的眼注視著他唇邊那曇花一現的笑意。
這時馬車突然一個顛簸,劇烈震動了下,正痴看著他的丁挽秋沒防備,冷不防朝前方跌去。
等穩住身子後,她赫然發現自己竟跌進了寒見塵的懷里,她赧紅了臉,急忙想爬起來坐好,然而路不知怎麼一直很顛簸,讓她一時起不來。
「別亂動,這一段路不好走。」他的嗓音在她頭頂上響起。
丁挽秋這才察覺他扶著她的腰,將她安置在他腿上,這讓她心口莫名咚咚咚的躁動起來。
偎靠在他胸前,她不敢抬頭看向他,呼吸里盡是他的氣息,令她的思緒有些遲鈍,不知該怎麼做才好,于是乖順的任由他摟抱著她。
寒見塵垂眸睇看著柔順依偎在自己懷里的她,一向冷漠的俊顏幾不可察的閃現一抹溫柔,他下意識的抬起手輕撫她的發絲。
他的懷抱很溫暖,他的手指很溫柔,丁挽秋有些亂了心緒,胸口的鳴動聲大得讓她覺得也許他都听見了。
她不敢抬首去窺看他此刻的神情,悄悄吸著氣,想緩和急促擂動著的心律,她矛盾的希望這顛簸的路趕快走完,卻又暗自希冀能在他懷里待久一點。
這個人是她的夫婿,兩年多前她曾對不知姓名,只有一面之緣的他心動過,後來雖然淡忘了,可再想起他,當年那種怦然心動的感覺似乎又蘇醒了。
明明覺得那令自己動心的人就是自個兒的丈夫,這樣的緣分讓她喜悅不已,可憶及成親那日他拿一只豬仔來跟她拜堂成親,沒幾日又帶回一房妾室,丁挽秋胸口就忽然像被什麼堵塞住了,悶得有些難受。
如果寒見塵仍是個「陌生人」,對于那些事,她依然能毫不在意,可淡然的心已經再次放入他的身影,便無法再淡然了,他似有若無的好令她眷戀,而本來不在乎的事,也無端在意起來。
思緒隨著顛簸的馬車起起伏伏,不久,路面總算平坦下來,丁挽秋趕緊離開他的懷抱,坐回原來的位置。
她不敢縱容自個兒貪戀他懷中的溫暖,唯恐她會沉溺進去。
她提醒自己,他的心系在另一名女子身上,那里沒有她留駐之處,她該像先前所想那樣平平淡淡過她的日子就好,不該對他有任何妄想……可心里已給了他一個位置,又怎能輕易恢復以前的平靜?
「你怎麼了?」敏銳的察覺她突然有些低落,寒見塵關心問道。
「沒什麼。」
她敷衍的回答令他不滿意,注視著她再問︰「可是方才顛簸得有些難受嗎?」
「嗯,我閉目休息一會兒。」說著,她輕合上眼,借此躲開他的視線。
須臾,察覺有絲冰涼抹上她的人中,她訝異的張開眼。
「擦上這藥膏也許會讓你好過一點。」說著,他再拈起藥膏抹上她的兩鬢。
她張了張口,想叫他不要對她太好,那樣她真的會忍不住產生不該有的奢望。可話到唇邊,遲遲無法吐出,只能改成兩個字,「謝謝。」
「嗯。」他輕應一聲收起藥盒,張口正想說些什麼,馬車卻停了下來。
她掀起車簾朝外看了一眼,「這是哪里?」
「羊城,我們要在這里吃過午飯再上路。」寒見塵率先下了馬車,接著朝她伸出手,「下來吧。」
看著他伸來的手,丁挽秋猶豫了下,然後緩緩伸手搭上去。
當他的手握上她的那一瞬間,仿佛有什麼竄進了她的心底,輕輕搔動了下。
趕了一天的路,入夜後他們在春水鎮的客棧過夜。
梳洗過後,丁挽秋坐在床榻邊,神色透著絲緊張。
由于春水鎮這幾日有廟會,來看熱鬧的人不少,客棧里只剩下三間廂房。
他們一行加上馬夫共有八個人,分住三間房。她與寒見塵是夫妻,孟廣仁理所當然安排他們住在同一間房,另外六人則分住兩間。
她原以為寒見塵會拒絕,沒想到他卻什麼都沒說,方才吃完晚飯,他與孟廣仁還有事要商量,便讓她先回房間。
成親以來他們不曾同房,卻要在遠離蘇州的春水鎮同床共枕,她不禁有些惶然不安。
罷了,別再想了,先上床睡吧,等他回來她假裝熟睡了,不理他就是了。
打定主意,丁挽秋躺上床,睡到內側,留下外側給他。
剛躺下不久,便听到開門聲,她連忙閉上眼,佯裝睡著了。
她闔著眼,听見耳畔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似是在月兌衣,然後身側有人躺了下來。
她身子不由得一僵,動也不敢動,緊閉著眼,下意識的屏住了氣息,但即使看不見,還是能隱約感覺到旁邊那人的體溫和氣息,反而更加在意。
突然,寒見塵的嗓音竄入她耳里,「你再屏著氣,會窒息。」
她詫異的睜開眼楮,看向他。
他那雙凜銳的眼也正覷著她,「你不想跟我同房嗎?」語氣比往常低沉了些。
「我……」她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
他仿佛想解釋什麼,接著又說︰「這客棧房間只剩三間,若我再分去一間,廣仁他們會不夠位置睡。」
她頷首表示明白,「我沒有不想跟你同房,我是擔心你不想與我同房。」成親這麼多日,一直是他不願與她同房,不是她。
「你沒有那麼想就好,睡吧,明天一早還要趕路。」寒見塵收回投向她的視線,閉上眼。
見他似是要睡了,她突然覺得有些想笑,他們已成了親,卻生疏得像陌生人。
對了,他們連洞房花燭夜都沒有呢,這樣也算是夫妻嗎?她自嘲的想著,心頭滲進了絲酸澀。
須臾,耳邊突然再傳來他的話聲,「若我睡在這兒讓你不自在,我可以到桌前睡。」
「我沒有不自在,你不用去桌前睡。」她連忙道。
「但你身子一直很僵硬,這樣會睡不好。」
「你怎麼知道我身子很僵硬?」她訝問。他又沒踫到她,怎會知曉此事?
「我們同睡一榻,我自然能感覺得到。」說著,他起身要下床。
她下意識的伸手拉住他,「你睡床吧,我沒關系的。」
「你不用勉強自己。」他回頭看向她,墨黑的眸里閃動著什麼。
「我只是有些不習慣睡覺時身旁多了一個人,不過你放心,我適應能力很好,很快就能習慣了,你躺下來睡吧,不是說明天一早還要趕路嗎?」
看了她一會兒,寒見塵重新躺下,過了片刻,忽問︰「你怨我嗎?」
他沒有指明是何事,但丁挽秋明白他指的是成親時,他拿豬仔代替他拜堂的事,還有成親數日對她不聞不問,甚至帶回侍妾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