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的曜玄凰完全沒料到會有人混進來跟茉兒說話,他現在所有的心思全專注在另一場戰爭上。
一行人走到裁決城務的玉殿,這跟皇帝的金鑾殿有異曲同工之妙,只是名稱上有所不同而已,一樣是城主坐在高位,左右兩旁是文武首官右卿與左卿,剩下的官員依序排下。
進殿之前,曜玄凰走到偏殿里換上皇室的服飾,身為辰曦國的王爺、城主,服飾與顏色都有規定,不能隨意亂穿。
「王爺,馳州與權州兩界已經掀起兵事,宇文城主調動了兵馬,追緝叛賊,各州都有人馬浮動,湳王一案,也有了線索。」
曜玄凰臉色閃過一絲傷感,「終于有了三弟的下落,歐陽理還是逃不了當棋子的命運,任人擺布。」諷刺一笑,想當年,歐陽理也是軍中有名的大將之一,沒想到今日也會淪落到這般田地。
也是,對皇叔來說,用不上的便是棄子,對他們來說,又何嘗不是?
「城里動了嗎?」曜玄凰低頭不經意似的拍拍胸前那只四爪飛龍,頭上的金絲玉冠隨著他的動作而輕輕擺動,劃出一道道金光。
「左卿與陳將軍與厲大人幾人都已經動了,前天連夜將府里的幼子弱女以各種名義送出城,人馬出了衡州後便各自朝四方分散,陳將軍暗地里調動了親衛進城,喬裝成百姓的模樣分散,再由負責安排內城護衛的厲大人安插進來,今日殿外……有五百禁軍都是他們的人。」葉子豪輕嘆口氣。人心不足蛇吞象,陳家一而再、再而三的做出背主的事,皇上與王爺,怎麼可能容得了他們?
「父皇當初給的機會,看來陳家並不想要。」曜玄凰眸底透著寒意,「將那些擅逃者押入地牢,事後再究其責,今天有好戲上演了。」
「王爺,今日殿上凶險,讓臣替您易容吧。」明知道王爺武功高強,但世事無絕對,葉子豪對他以身犯險很是不安。
「不用,本王打算好好看看,那些平常自稱忠臣的是如何的忠心!」邪邪一笑,曜玄凰取下瓖嵌在壁上的長劍掛到腰上,長長的劍穗在他腰間搖晃著,血紅色的纓絡像朵花綻放著。
葉子豪見他拿定主意了,也不多話,默默跟在他身後走進玉殿。
進入殿里,一串的跪拜禮儀之後,曜玄凰穩穩地坐在椅子上,笑睨著下方站著的十來名臣子。
葉霖與李落水先是針對黑匪一事稟告,眾臣子表面上都很認真的參與討論,最後就是涉案官員的處置。
原本早就該處理的,只是黑匪一案牽連過多,與其他州城也有相關,又加上先前追捕剩余黑匪等等雜事,直到現在才提出。
玉衡城位于衡州,而代陽也是屬城,不論是政務與官員上的分配,都與玉衡息息相關,更別說上任的官員,如今代州的涉案官眷,多少都與自家有些利益相關,所以官眷的處置便成了重點。
兩派人馬在殿里爭論不休,很自然地分成了左卿一派與右卿一派,右卿一派認為應該從嚴究辦,而左卿一派卻認為罪不致死。
曜玄凰坐在椅子上看戲,直到葉子豪自殿外進來,才懶懶地開口道︰「都別爭了,兩州凡與黑匪有涉的,一律斬首示眾,其余家眷依罪流放。」
兩派人馬這才方休,彼此不甘心的對看一眼,悻悻然退回原位,曜玄凰對葉子豪使個眼色。
「如無事上稟,就此休堂。」葉子豪上前一步說道。
陳左卿連忙出聲,走上前躬身道︰「稟王爺,如今斥後一案擾亂十六州,王爺身為皇室子孫,切不能容妒婦毀去血脈,臣等懇求王爺大婚同時廣納妃妾,以為皇室凋零血脈開枝散葉。」
他話才剛落,身後一干左派也同時下跪,大聲喊道︰「懇請王爺為皇室著想,廣納妃妾以開枝散葉。」
殿堂里,氣氛變得有些詭異,十來名城臣跪了一半,剩下的另一半站到了何宇文的身後,冷眼看著。
戲總算開演了。曜玄凰冷冷一笑,眉一挑,「斥後一案,為何會擾亂十六州城的安寧?本王想,你們都是功臣,皇後入主中宮兩年,已為皇家產下龍鳳雙胎,皇上與皇後年歲尚輕,日後定還有子嗣,這不是開枝散葉是什麼?」緩緩地站起來,語氣凌厲地問道。
「王爺息怒,臣等是憂心皇室正統血脈的傳承。」陳左卿並不退縮。他們陳家忍了二十年!二十年來,陳氏一脈雖未斷絕,但在朝堂上卻處處被打壓,就算位高如大伯父成了左相,還是有個右相壓著嗎?如果這個帝王與他們陳家無法共存,那就只好再選另一個主子!
厲大人跟陳將軍兩人跪在一起,低著頭,兩人用眼角余光對看著,陳將軍眼里閃爍著不安,厲大人輕輕地對他點頭,他這才吁口氣,安靜地跪在地上,等待那個時間降臨。
「左卿大人,你此言何解?什麼叫正統血脈?當今聖上可是先皇嫡長子,這可是天下人皆知,更別說是皇室玉牒之證!」何宇文沉臉怒喝。
「右卿大人,我並未質疑皇上,你別血口噴人!」陳左卿毫不退讓地怒視著他。
「報!」兩方人馬眼看就要第二次戰起來,殿外的禁軍突然跑了進來。
「什麼事?」曜玄凰攏起眉,斜看著葉子豪。
葉子豪輕搖首。
沖進來的禁軍跪在殿內,雙手捧著一封帛書,「戰報!初州,山州、從州有叛軍作亂,三州燃起烽火,皇都使者敕令十六州七城戒備!」
這話就像炸彈似的炸開了花,震得所有人都愣住,連曜玄凰也沒料到會有這種情況。
何宇文快一步上前拿了戰報帛書呈給曜玄凰,曜玄凰接過手打開來看,上面寫的果然是叛軍作亂的軍情,手上青筋浮現,怒氣勃生。
原以為一切都在掌握中,沒想到皇叔居然會挑這個時機舉兵作亂。
「傳令下去,讓衛將軍立即點齊五千兵馬,立即趕往初州支援;葉霖為監軍統領;何右卿傳令讓玉衡、初白交界商家退避戰事,派金信騎兵趕往交界,疏散百姓;李洛水,內外城的治安就交給你了。」曜玄凰快速地安排所有事項。
眾人正要低頭應聲的時候,陳左卿卻笑了。
「哼……哈哈哈,果然如此!曜玄凰,這一件件事務派下,有哪一樣是我陳家的?你居然如此無視我們,那又何必將我們留在這座牢籠里?」
「陳宣!王爺面前休得放肆!」何宇文大喝。
陳宣撇撇嘴角,「我豈止是放肆,我還要放箭!」話落,他用著不同于平常文人的速度沖向大殿門口。
幾個陳氏一派,知情的都跟在他身後跑,不知情的卻是一臉慌亂地看著他們,不知所措。
外面開始響起兵器的交擊聲,一排排的弓箭手從外涌進殿里,尖銳的箭頭在日光下閃閃發亮,一支支的凶器全對準了殿上的人。
「陳宣啊陳宣,當年先皇手下的棋子,走不走,卻是可以隨你們陳氏的心意。」曜玄凰搖搖頭,嗤笑一聲。
陳宣就像是擺月兌了所有的束縛一樣,放聲大笑,一手指著曜玄凰,「先皇、先皇!先皇四處打壓我陳氏一族,這二十年來,我陳家一脈,多少稚兒無辜死去?你們曜家子孫是人,我陳家就不是嗎?你暗地派人潛藏我家,以為我不知道嗎?」若不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有稚子死于非命,到了命懸一脈的地步,他們何至于如此?
何至于如此!
葉子豪微愕地轉頭看向曜玄凰,只見曜玄凰冷冷一笑,「別找藉口了,讓本王瞧瞧你的本事吧!」手一揚——
「刷刷刷刷、啪啦啦啦」的聲音直響,只見玉殿二樓的欄桿暗處,站滿了一排排的弓箭手,只是每人右袖上系著一條紅巾,手中的弓箭全是對準了以陳宣為首的幾人。
「放箭!」
「放箭!」
曜玄凰和陳宣的聲音同時響起。
「咻咻咻!」離弦的飛箭在大殿里飛竄,殺聲震天價響。
「殺!」
早有準備的曜玄凰跟葉子豪等人穿上了備好的護甲,曜玄凰抽出了手中的長劍,殺氣橫生,殿內與殿外成了一片修羅戰場!遠遠的,位在內城後方的院落里,四處站滿了一個個穿著黑色鐵甲的兵衛,神情肅穆地守衛著他們最重要的人。
茉兒心神不寧地坐在房里,自門外望出去,一排排的兵衛讓她看得心煩,外面傳來隱約的喊殺聲,讓她更加不安。
在那個人離開後沒多久,就來了幾個護衛,說是要帶她去安全的地方,然後就帶著她一路走到內城里最偏遠的院子。
「霜竹,你去探听一下消息。」
霜竹點個頭,快速地出去,房里的氣氛十分壓抑,所有人都靜靜地等待著。
餅了大約一個時辰,才看到霜竹匆匆忙忙地跑回來,臉色有些蒼白,但唇角卻有笑意。
「小姐,王爺已經控制住情況了,幾位叛匪都已經被拿下,王爺待會兒就會過來。」霜竹對著一臉焦急的茉兒說道。很多話她都沒有多嘴,方才她去打听消息,隨著幾個兵衛靠近玉殿,就可以看見遍地的死尸,即使到現在,血腥味好像還在她的鼻間,讓她隱隱作嘔。
茉兒看得出來她臉色不對,「你去休息吧。」只要知道情況控制住就好,略略安心後,又想起了不久前看到的那個人。
她的心里有幾分不安,雖然不知道該不該相信那人說的話,但是她直覺認為對方不會傷害她,甚至……她對那個人還有種很熟悉的親切感。
仔細回想,似乎就連第一眼看到曜玄凰的時候,都沒有像那個人帶給她這麼親切的感覺。
她很想追問曜玄凰對方說的到底是不是真的,可是……恍惚的咬著下唇,她有些害怕听到曜玄凰的答案,這是為什麼?
照理來說,曜玄凰是她最親密的人,她為什麼還會有這種惶然不安的感覺?
從白天等到了天黑,房里都點上了燭光,還是沒看見曜玄凰的身影,她在四竹的服侍下隨便吃了點東西,直到要入睡了,才看到他的人影。
一看到他,茉兒眼眶微微一熱,什麼都沒說就直接撲進他懷里,緊緊抱著他。
曜玄凰以為她害怕,安撫地拍著她的背,「沒事了,都已經處理好了。」要處理的事情太多,拖到現在他才有空過來。
茉兒依舊緊緊抱著他,把頭埋在他懷里不說話。
他不會騙她的,不可能,不會的,一定是那個人亂說話,她要相信雁德才對。
曜玄凰在房里停留的時間並不長,不到一盞茶的時間,葉子豪就追過來了。
「茉兒,你好好休息,不要胡思亂想,現在事情很多,過兩天我再陪你。」曜玄凰溫柔地將她頰邊的長發勾到耳後,在她額上落下輕輕一吻。
茉兒點點頭,眼底的光芒有些黯然。
他卻沒有察覺到這一切,交代了四竹好好服侍小姐後,便跟著葉子豪離開了。
他們走的同時,也將守在外面的兵衛帶走了一大半,僅留下幾個守著院子。
茉兒看著窗外的月光,坐在椅子上發呆,也不知道在想什麼,最後在霜竹的服侍下,她才上床休息。
***
風,吹得樹葉沙沙作響,擾得人無法心安。
睡夢中的茉兒額際上布滿了汗珠,不安的動了動身子,眉頭緊扭著,似乎正陷在什麼惡夢里不可自拔。
「嗯……唔……」薄薄的被子在她手中擰成了團,痛苦地低咽。
今夜負責值夜的雨竹跟霜竹在隔壁小間听見了她的申吟,掀開被子急急忙忙地沖過來探望。
「小姐?小姐?」雨竹見她情況不對,連忙上前想推醒她。
兩人在床邊喊了好一會兒,但是茉兒沒醒,且臉色越來越蒼白,豆大的汗水將被褥染濕了一塊。
「你快去通知王爺,我在這里守著。」雨竹轉頭對著霜竹道。
霜竹快速點個頭就離開,雨竹走到一旁拿起巾子浸濕了水,擰乾後回到床邊,細細地將茉兒臉上的汗珠擦掉。
這一切茉兒都無所覺,只是在睡夢中不停地痛苦低鳴,身子輕顫,臉色越見蒼白。
不出多久,曜玄凰就來了,一看到茉兒的模樣,一個箭步趕到她身邊。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他輕柔地撫開茉兒臉上的亂發,輕輕地握住她放在被外的手,手掌心感到一陣陣的冰冷,讓他心底一抽,語氣凌厲地斥問。
雨竹跟後面趕來的霜竹對看一眼,「王爺,奴婢們也不知道,小姐睡到一半,突然開始這樣。」雨竹開口解釋。
「快請城醫過來。」曜玄凰輕輕地拍打茉兒的臉頰,不停地在她耳邊溫柔的低喊︰「茉兒、茉兒,快醒醒,茉兒。」她的情況看起來很像是夢魘,把她叫醒應該就不會有事了吧?曜玄凰在心底這麼想著。
昏昏沉沉中,熟悉的聲音漸漸傳入那一片黑暗,緩緩地將她深陷的神智從黑暗中引領出來。
茉兒倏地睜開眼楮,整個人從床上彈坐而起,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茉兒?」
曜玄凰坐在床沿擔憂地望著她,站在他身後的雨竹跟霜竹,一樣用著憂心的眼神看著她。
茉兒先是怔怔地看著他出神,有一瞬間,曜玄凰從她眼中看到了陌生,心底倏地驟生一種恐懼!那是一種將要失去她的感覺,于是他想也不想地便伸手抱住那個還在輕微顫抖的身子。
「茉兒,茉兒你到底怎麼了?」有生以來第一次,他感覺到自己的心跳跳得這麼大聲,快得幾乎就像要從他的胸口蹦出來一樣!
好一會兒,茉兒才回過神,茫然的目光里漸漸有了光彩,她這才看到了床旁的霜竹,還有匆匆自門外進來的雨竹跟另一名男子。
「雁……雁德?」她這才發現,曜玄凰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她房里,而且還緊緊抱著她,臉一紅,急忙地推開他,「你這是干什麼?」旁邊還圍著一堆人呢!
曜玄凰沒有馬上放開她,而是低頭看了她好一會兒,然後才松開手退坐到一旁霜竹拿來的椅子上。
「林城醫,上前幫小姐診脈吧。」
被雨竹急急拖進來的正是玉衡城的城醫,先是對王爺行過禮之後,才走到床邊細心地為茉兒診脈。
茉兒一臉疑惑,但在曜玄凰的示意下,還是乖乖地伸出手讓城醫診脈,霜竹趁這機會靠到她的耳邊跟她解釋方才發生的事,茉兒訝異地睜大眼楮,神情更加疑惑了。
曜玄凰的目光一刻都沒有從林城醫的臉上移開過。林城醫先是微微蹙眉,才抬眼細心觀察茉兒的臉色。
「小姐這種情況多久了?」他問道。
茉兒搖搖頭。睡著的事她怎麼會知道呢?
倒是霜竹開口代為回答,「今夜是頭一回。」
林城醫沉吟了下,又讓茉兒伸出另一只手診脈,一會兒後又讓茉兒背過身去,檢查兩個月前所受的傷,翻開黑溜溜的發絲,他看見頭皮上已經愈合成紅疤的傷口,在傷口四處按壓了一下。
「嘶!」茉兒痛呼了一聲。
他眼神閃爍了下,抬眸看了城主一眼;曜玄凰垂下眼眸,不著痕跡地輕點個頭。
「小姐可還記得方才夢境里有些什麼事或人?」
茉兒咬咬唇,仔細回想自己方才到底夢到了什麼,想了很久,腦海中還是一片空白。「什麼都想不起來。」
「小姐脈象正常,應該只是偶爾夢魘,臣待會開些安神的湯藥讓小姐服用就沒事了。」林城醫收手退到一旁說道。
「嗯,你先下去,你們兩個服侍小姐整理一下。」曜玄凰渾手讓城醫先退下,「茉兒,你換個衣裳,我待會兒再來看你。」
茉兒正覺得衣服跟被褥都濕黏黏的很不舒服,聞言,便高興地點點頭。
曜玄凰寵溺地模模她的頭,這才起身退出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