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王所統領的「狼都」,高築在一處易守難攻的崖壁上,共分成一般百姓所住的「下城」,與王公貴族所居的「上城」。
一進城門,如巨龍般綿長的大隊立分為二。厲無垠所領軍的騎兵隊繼續前進,自蘭若國而來的護衛隊,則由下城城主——厲無垠伯父厲煜出面接待,就地休息。
等明日婚期一過,大隊人馬又得啟程返回蘭若國,送回公主平安抵達的消息。
一進狼族王都,青兒才知道此地根本不像傳聞說的,什麼住在營帳,滿地牛羊雞鴨亂走的化外之地。狼王住的地方和她先前住餅的蘭若國王室極像,都是木柱直聳入天的巍峨宮殿,差別只在狼都樸實,不像蘭若王室,雕梁畫棟不說,房里還盡擺些踫不得的精細瓷器。
「小梅……」青兒頂著重得要死的頭冠甜笑。每次只要有求于小梅,她總會用著極其甜膩的聲音央著小梅。「都已經到了這兒,總可以暫時讓我把頭冠摘下來吧?」
小梅不敢一口答應,她先開門探望了一會兒,確定沒人過來,才轉回身幫青兒卸去頭上的重擔。
鳳冠一月兌,青兒「啊」一聲往床鋪上倒,渾然不顧她身上繡著金線的紅嫁裳會不會被自己壓縐。
「累死我了!」
見她散漫不得體的模樣,小梅立刻伸手拉她。「您這樣子——萬一被外邊人瞧見——」
青兒揮掉小梅的手。「這房里不就你跟我兩個,哪里有什麼外邊人!」
也不想想她坐在彩輿里邊多久了,整整七日,除了夜宿行宮,能夠下來稍稍走動、睡個覺外,平常白天,就連吃飯,也得待在彩輿里邊——她自生下來就習慣待在野地活蹦亂跳,哪里嘗過這等苦頭!
要不是小梅說好說歹勸撫安慰,她絕對拼死也要逃出那人間煉獄。
現在好不容易抵達狼都,當然要使盡全力,好好活絡活絡筋骨嘍!躺在床上的她又翻了個身。
「公主!」小梅跺腳。
「好啦好啦,我這不就起來了!」青兒撓撓耳朵,坐起身把寢宮好好細看了一圈。初進門時的印象無誤,狼王宮殿里的擺設全是以厚實、耐用為主。像她這會兒坐著的大床,雖然一樣是鋪著柔滑的錦綢,可黑色木料的架柱,卻沒怎麼費心雕作,渾似被人從山上一砍下,就直接劈成長板,餃在一起做床般。
對青兒來說,待在這里,比待在蘭若王宮自在多了,她神態輕松地晃著雙腿。狼族人高大,連床也造得比她睡過的還高上許多,坐在上頭,她有一種坐在牆垛上的愉快。
她「嘿咻」一聲從床上跳下。
一見她舉動,小梅馬上喊︰「公主,您要上哪兒?」
憊用說!青兒拎著及地的紅嫁裳,大步來到窗邊。
她手方抬起,立刻被小梅按下。
「公主,萬萬不可。」小梅個性一板一眼,凡跟宮中禮節有抵觸者,她一概不許青兒做。
為什麼?青兒跺腳。「我不過是想開個窗看個風景——」
小梅堅定道︰「您別忘了,您現在的身份還是咱們蘭若國的公主。您想想,要是您還沒拜堂,已先把頭冠摘下的舉動被狼族人瞧見,他們肯定以為我們蘭若國來的人都是些不遵禮儀的無禮之徒,這事情若傳到王上、王後他們耳邊,您要王上、王後他們顏面往哪兒擺?」
「我只是想看一看外邊,一下下就好,這樣也會丟他們臉?」青兒不可思議道。
「沒錯。」小梅板著青兒肩膀,硬是把她推回床邊。「在拜堂之前,您只能待在房間里,不能接近窗子,也不能靠近門。」
太過分了!接連听見這幾個「不能」,激起了青兒的倔脾氣。
她個性本就吃軟不吃硬,之前在宮里忍氣吞聲,是因為她舍不得見小梅因自己受罰——蘭若國規是這樣的,皇親國戚是金枝玉葉,不能少根汗毛,如果做錯了事,就只能責罰伺候的女官、侍衛。
青兒初進王宮,就曾因為不听話害得小梅被杖罰,雖然小梅沒怪過她一句,她卻相當自責。一人做事一人當,直接處罰她也就算了,牽連和她沒半點關系的人,她怎過意得去?
也因此,她一直勉強壓抑著脾氣,可說到底,忍耐還是有個限度。
約莫一個時辰過,機會來了。狼王遣人來問準王妃住得舒不舒服,需不需要添增點什麼,大抵是青兒乖順的表現讓小梅松了戒心,小梅很自然地離開房間,到門外代答。
房門一關上,原本歪坐在床沿的青兒立刻月兌去身上的嫁裳,推開窗戶,做出已逃出寢宮的模樣——
實際上,青兒卻是縮在床底下,靜待小梅回來。
丙不其然,小梅回頭發現房里無人,一張臉都白了。
「老天!鮑主不見了!」
只見小梅飛也似奔到窗邊,眺望植在花園里的高木,是否掛著一抹紅色艷影——為求喜氣,青兒紅嫁裳里邊的里衣,依舊是紅的。
依小梅對青兒的了解,青兒逃出寢宮,只會有一個去處——樹上。她這個寶貝公主,活似靈猴轉世,爬樹技巧好到不行,眨個眼就能攀上數尺高的大樹。
看不見!樹上一個影子也沒有!
小梅不敢耽擱,急忙奔出寢宮,央請同樣從蘭若國過來的女官們到花園搜尋——而且,還不能驚動時不時出現的狼族人。
萬一公主不見的事傳到「那個」狼王耳里——小梅腦中浮現狼王高大陰郁的身影,背脊不由得一寒。
總而言之,得想盡一切辦法快把公主找回來!
寢宮里邊,青兒一听見房門關上,立刻從床底下爬出來。
誰說她不在寢宮里?
她好整以暇穿上扔在床上的紅嫁裳,施施然踱到洞開的窗邊。青兒脾氣,確實帶著一點玩性,若順著她的心意,給她一點方便,她倒也不會故意耍心眼,跟人過不去。反之,若一味禁止,結果就會是現在這樣——青兒一望正在花園里埋頭亂找的小梅,淘氣地一吐舌頭。
她喜孜孜地瞧著窗外連綿的樹籬,這林子長得真好,讓她想起木兮山上的森林,也是這樣蔥蔥綠綠,直聳入天。她望著筆直的樹干挲了挲雙手,心想日後一定要找個機會,好好爬它一爬不可!說不定,還可以在上頭俯看整片狼族領地?
她眯著眼想像那遼闊的天與地——整整七天她都被關在彩輿里邊,只有少少機會,能從掀動的綢簾細縫窺見外頭。最常映入她眼簾的,除了蔓生的綠草,就是廣漠的黃土。小梅說過塞外多半逐水草而居,但一路上她卻沒看見什麼放牧的行列?
她還滿想見見滿地雞鴨牛羊亂竄的熱鬧,那會讓她想起木兮山上的爺姥家。雖然平凡,也稍嫌破舊,卻是她心中最想回去的地方。
分開一個多月,她越來越想爺爺姥姥了。
她望著連綿無盡的黑松林想——可這一輩子……大概沒機會再看見他們了。
這時,她眼眶中淚水再也控制不住,滾滾而落。
她一臉委屈地抹著眼淚,心想幸好小梅不在,要是被小梅看見自己哭了,小梅肯定又念上一頓。
猶記得高將軍尋到她時,街坊鄰居都說她命好,可以上京享福——她就不懂連哭也沒辦法盡情的日子,到底有什麼好羨慕?
「爺爺、姥姥——」她腦中浮現兩老慈藹的面容,多想再有一次撲進他們懷里撒嬌的機會。
可是,再也沒辦法了!
青兒傷心掉淚的神態,全落在遠處的厲無垠眼里。
當然,他也沒漏看,她頭上沒戴著象征新娘的頭冠。
並非他有意偷窺,而是宮殿里的人,全都在為明日的婚禮做準備。他這個王,竟然只能袖手旁觀。
既然梗在宮里也是礙事,他索性爬上鼓樓,居高俯看整座上城。他也是站上來才知道,頭一低,便可看見永德公主目前所住的寢宮——鳳凰宮。
厲無垠眼力極好,在族人中,素有「鷹隼」之稱。看見她抹去眼淚,加上她未戴頭冠,他忍不住揣測——是不是,她後悔來到狼都了?
因為看見他容貌的關系?想起這可能,他心里一沉。
他心里明白,如此多愁善感,實在有失統領萬軍、狼族之首的顏面。可從另個方向,狼族人性格直爽,一當中意了對方,就是大大方方、坦坦蕩蕩地表現。
抑不住心頭的疑惑,厲無垠腳步輕運,三步並成兩步,很快來到寢宮附近。
小梅等一干女官還在花園里翻天覆地尋找青兒的下落,以致給了他空檔,接近仍在窗邊掉淚的青兒。
「為什麼哭?」
听見聲音,臉上猶掛著眼淚的青兒一愣。這個聲音——好耳熟啊?
她環顧左右,卻沒瞧見人影。
真的是自己想的那人嗎?她試著問︰「說話的人……是王上?」
沒料到她竟認得出自己聲音,厲無垠自樹後步出,兩個即將成婚的新郎官跟新娘,就這樣隔著一扇窗四目相對。
一見真的是他,青兒趕緊要下跪。「臣妾拜見王上——」
「不用多禮。」他不是過來听這些場面話,他定定看著她。「你還沒回答我,你為什麼哭?」
青兒尷尬擦去眼淚,心里想著,若被小梅知道狼王看見自己掉淚,肯定又會念上一長篇!
她低著頭囁嚅道︰「我想家。」
「是嗎?」他濃眉一挑,滿臉不相信。「不是因為剛見了我?」
咦?她驚訝抬眼,正好望進他炯亮的眸里。
青兒並不善于察言觀色,可就算如此,她依舊看得出他眸子里的擔心。
他是認真的。只是她不懂——「為什麼見了您要哭?」她直率反問。
厲無垠看她一雙杏眼汪汪地眨著,好似真不知道似的。他過了一會兒才承認道︰「我長得很凶,不好看。」
「不會啊,我就覺得您長得很強壯、英武——」她很認真地反駁著。
沒料到會從她口中听見贊美,厲無垠藏在胡髭底下的唇瓣,微微勾了起來。
那笑,就像冬日的暖陽,融化了他慓悍嚴肅的面容。
「是嗎?」本想再多說兩句,門外卻傳來雜沓的腳步聲。
青兒一臉驚慌。
「糟糕!我的女官回來了,」她回頭看見厲無垠還杵著不動,竟然轟起他來。「您快走吧!要被她看見我跟您說話,她一定會罵我的——」
厲無垠覺得她的話很有趣。她好像忘了,站在她面前的人,是統領整個狼族,至高無上的王。而且,她活潑靈動的語氣神態,也跟他印象中「蘭若國公主」,有著相當的差距。
他忍不住背疑,她——當真是名副其實的公主?不是蘭若王隨意派人假扮?
憊以為「公主」,必像他的雲阿媽,講話輕聲細氣,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
不過話說回來,他並不討厭朝氣蓬勃的公主,反而覺得她可愛。
「不會的。」他說。
青兒瞪大眼。「會會會!您不知道小梅那張子つ厲害,每次都念得我耳朵好痛——哎呀,她已經到門口了!」
她跟他說話的語氣表情,就像對待木兮山上的玩伴一樣,毫不見生。
門外傳來小梅聲音。「我進去看看,說不定公主已經回到寢宮了——」
不管了!青兒慌張退回房內,但一想到不能丟著厲無垠不管,又把頭探了出來。
「對不起喔……」她沖著厲無垠一笑,一雙黑眼楮彎起來,閃亮亮的,整張臉就像朵綻放的花。「改天再陪您說話。」
然後她縮回頭,飛快地把窗戶掩上。
隱隱約約,可听見里邊一陣嚴厲的叨念聲,內容不外乎大膽、莽撞,會丟了王上的臉之類。厲無垠想,這聲音該就是她說的女官「小梅」,接著是她不服氣的辯駁聲。「我不過是想開窗看一看外邊,你就把我說得像跑去殺人放火似的——你這麼不滿意我,就把我送回去嘛!反正在你心里,我永遠也改不了脾氣——」
厲無垠听出蹊蹺,正想湊近身子多听一點,卻突然听見聲響,他腳步一蹬躍開,差那麼一點,就被開窗的小梅發現他站在外邊。
小梅探探外頭,確定沒人在附近,這才撫著心口關窗說話。
「好公主,跟您交代過千百萬次了,隔牆有耳!您這麼口無遮攔,萬一被外頭人听見——」
「有什麼好怕的。」青兒往椅上一坐。
是初生之犢,才敢口氣這麼大地說話。到現在還沒人跟她提過,萬一和親之事有了差錯,極可能禍國殃民,引發一場戰事。
小梅合眼一嘆。主子天真沒心機,相處起來雖然輕松愉快,可有時還是會覺得害怕,天曉得她會在什麼時候說出多不得體的話?
開頭不先把後果說清楚,是怕弄巧成拙,反而嚇得公主不敢出嫁。但這會兒,小梅想,再瞞下去是不行的了。
「公主,有件事,奴婢一直沒告訴您——」小梅吸口氣,把利害關系整個說得一清二楚。「您要曉得,您現在所有表現,決定了狼族與蘭若國之間的情誼,萬一有什麼奇怪流言傳出去,讓狼王覺得您不夠尊重他們族人,您認為您真擔得起兩國交戰的後果?」
戰爭耶!青兒臉色一白,想到有人會因為自己一個言行不對,丟失了性命,她哪敢再任性下去!
那剛剛——她瞟一眼已經關上的窗戶,回想自己跟狼王的對話,有沒有不小心說錯,或得罪他什麼?她忐忑回想。
應該……沒有吧?
「您還在看外邊!」小梅誤會了,還當她一心想玩。「奴婢都跟您說這麼多了,您還不受勸——」
「有啦有啦,我全听進去了。」青兒保證。「坐下坐下,你一進門就說個不停,嘴巴不酸吶?」
「要不是您淘氣,奴婢怎會——」
「好好好,我在這里發誓,以後我再也不淘氣,這樣總成了吧?」不顧身份懸殊,她拉開椅子伺候小梅坐下,甚至還幫小梅倒茶遞水。「喝口茶休息一下,你在外頭跑了一圈,想必累了——」
說到這小梅就有氣。「要不是您故意嚇人,奴婢又豈會像傻子一樣在花園里猛繞?」
「那是因為我不知道事情多嚴重,你先前只會要我听話,嫌我有失顏面,我要早一點知道我表現不好會讓兩國打起來,我哪還有膽子淘氣。」青兒玩心雖重,但也不至于到不知分寸的地步。
像現在,知道詳情以後,她不就乖乖的了!
「好啦,再原諒我一次——最後一次?」她扯著小梅衣袖央求。
瞧青兒笑得燦爛天真,誰還發得了脾氣?小梅一嘆。真是,都被她吃定了。
翌日吉時,身著紅色嫁裳,頭頂鳳冠的永德公主——蘭青兒,在眾女官們的簇擁下,來到宮中大殿。
斑坐在王位上的,是身著狐白裘的厲無垠,其胸口腰間綴飾著斗大的黃色寶石,配上他高大的身形,看起來更是威風凜凜、氣勢逼人。
最特別的是,他剃光了胡髭。
青兒在小梅引領下,盈盈跪拜。「蘭若國公主永德,見過狼王,吾王萬歲、萬萬歲。」
厲無垠居高俯視一身華裳的青兒,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總覺得今天的她規矩多了,眉眼也不像昨日那般靈動有神。
有點可惜。他想。他心里一直惦著她昨天的話——她覺得他長得強壯、英武;還說,改日再陪他說話。
他微微一笑。
「永德公主——從今日起,你就是本王的王後。」
「臣妾叩謝王上恩寵。」青兒再拜。
「平身。」
「謝王上。」青兒被攙扶著起身。
退到一旁時,一直被小梅叮囑不得抬頭直視狼王、以免失禮的青兒,還是按捺不住心里的好奇,匆匆偷看了厲無垠一眼。
沒想到他胡子剃掉之後,變得更加好看了!
青兒驚艷的眼神,正巧被厲無垠逮著。
說來,年紀尚輕的厲無垠,雖然長得凶,但並不是那種孤芳自賞、不苟言笑的王。他看著她多眨了下眼楮,好似在說,謝謝她的贊美。
真糗!青兒慌忙地挪開眼,垂下的香腮,悄悄紅了。
厲無垠一聲令下。「來吧,我得力的愛將們,慶賀本王與王後的大喜,大伙兒好好吃、好好喝個痛快。」
聚立的大臣們連聲高呼︰「慶賀吾王、王後。」
數十個穿著青色宮衣的女官,輪次把矮桌、佳肴跟美酒送上。一時宮殿里洋溢著燒羊肉與女乃酥茶的香氣。
眾人把酒言歡,笑語喧嘩,連坐在厲無垠右側的青兒,面前也有一張矮桌,美酒佳肴一樣不缺。
她朝身邊的小梅看了眼。
小梅動作極輕地努嘴,意思是「不行」。
之前在宮里,太後賜過酒,所以小梅知道青兒有點酒量。但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底下這麼多雙眼楮,萬一青兒舉止言行有個差錯,小梅自認擔當不起。
青兒癟了癟嘴。就說當公主當王後不好玩,瞧瞧,底下人喝酒喝得多歡,自己卻只能杵著,像個木頭人一樣。
就在這時,十來名身著妍麗舞衣、臉罩面紗的舞姬婆娑而來。當立在最前方舞姬摘下面紗,熱鬧騰騰的婚宴突然安靜下來。
怎麼了?青兒察覺不對勁。
「琉光?」厲無垠皺起眉喚。「你來做什麼?」
穿得嫵紫嫣紅,一張臉修飾得極度美艷的宛琉光說話。「臣女琉光,謹率一班舞姬,為王上、娘娘獻上祝賀之舞。」
眾人目光忽地集中在席中大臣宛莽的臉上。
只見身形矮壯、濃眉大胡的宛莽頻頻拭汗,卻沒出來阻止女兒。
爆里人都知道,宛莽一連生了七個兒子,所以女兒琉光出生,宛莽寵她寵得,像個公主一樣,吃好用好不說,還對她百依百順。像現在,明明只有大臣才能參加王的婚禮,她這個大臣之女,竟然主動加入舞姬班,只為了一窺新王後的樣貌。
琉光與厲無垠的淵源,得從厲無垠十五歲那年的擊球大賽說起。
自擊球大賽之後,琉光便開始出現在厲無垠面前,不但陪他談天說笑,甚至還陪他騎馬、打獵,心想著近水樓台,總有一天能如願以償,成為他的妻子。
怎麼知道,厲無垠一直視琉光為妹妹。就在前些日子,和親大隊抵達狼都之前,琉光潛入厲無垠寢宮,月兌光了衣裳,哀求厲無垠要了她。
長得濃眉大眼,輪廓分明的琉光很美,幾乎可說是狼族第一美人,可在厲無垠心中,琉光是妹妹,是自家人——他怎麼可能會對妹妹有任何非分之想?
听著她情意懇切的言詞,厲無垠雖然感動,卻依舊抓來狐氅,掩住她玲瓏的身子。同時命心月復侍衛隊長殷明,不驚動他人地送她出宮。
那一次之後,厲無垠開始疏遠琉光,琉光再不能像從前那樣想進宮就進宮。
但一見青兒,琉光失望了。
憊以為蘭若國來的公主,會是怎般的天仙美貌,結果,不過是一個瘦瘦癟癟、風一吹就不見的小阿子罷了!
這樣的女子,怎夠格配上她英明神武的王?
王身旁那個位置,該是她坐的才對!
琉光投予妒恨的目光。
青兒身子猛地一顫,雖然距離稍遠,可琉光眼里的恨意,仍舊結結實實傳遞到她這頭。她直覺想著——
難道我又做錯什麼了?但再想,不對啊,我明明不認識她,那她干麼一副想殺人的表情?
一旁的厲無垠閉眼輕嘆,本以為暫不讓琉光進宮,便能阻絕一切紛擾。沒想到百密一疏,他忘了還有她爹宛莽在。
「好吧,既然是祝賀之舞,你就跳吧。」
「謝王上。」
琉光盈盈一拜,起身,候在一旁的羯鼓、琵琶驟響,舞姬們開始旋轉。
苞旋舞!
坐在高處的青兒雙眼倏亮。在木兮山上,她曾見人跳過一次,不過當然沒眼前舞姬們跳得好看。跳舞的人事後告訴她,跳胡旋舞的時候,煩惱也會像大風掃落葉一樣,咻咻咻地不見!
懊想跟著一塊兒跳啊!她拉長了脖子,一臉躍躍欲試。
小梅輕扯她衣袖。
什麼?她轉頭。
小梅小聲提醒道︰「您已經是王後了,別忘記很多人正在看您。」
哪有什麼人在看我——她嘟嚷著,眼楮往旁一瞟,冷不防撞見一雙炯炯目光。
是狼王。
她臉再度刷紅。
老天,他看我看多久了?她忐忑著。
厲無垠說話。「知道她們在跳什麼?」
她低頭淺笑,裝出文靜模樣。「是——胡旋舞吧?」
他有些驚訝,養在深宮中的公主,也知道他們這些化外之民的舞蹈?
「之前瞧過?」小梅在旁拉了下她衣袖,提醒她小心回話。
知道啦。她在心里一扮鬼臉,可臉上依舊懸著笑。「臣妾曾听父王提過。」小梅的舉動雖小,仍逃不過厲無垠眼楮。
銳利的目光在小梅身上多待了一會兒,他心頭有了主意。
「你下去吧,王後我來伺候就好。」他望著小梅說。
「奴婢惶恐。」小梅嚇壞了,連忙跪下。「敢問王上,是不是奴婢做錯了什麼,還請王上恕罪。」
「這麼緊張做什麼?」他從容說道︰「本王想說你千里迢迢過來,理當得張桌子,好好休息一會兒。」
他手一揚,一旁女官立刻搬來一張矮桌,就放在青兒身後三步遠處。
「今天是特別的日子,無須顧忌太多,盡避吃宴喝酒。」
王都這麼說了,小梅再辭,反而不近情理。小梅只得叩謝恩典。離開時,不忘多看青兒一眼。
注意、注意、再注意——小梅眼楮里全是這些字。
知道。青兒送去一瞟。她可沒忘小梅昨天說的,萬一惹狼王生氣,遭殃的可是兩國無辜的百姓。
反正婚宴才一會兒時間,她安慰自己,忍忍就過去了。
小梅一離開,厲無垠立刻端起酒杯。「王後,本王敬你一杯。」
青兒臉一白。糟糕,小梅不在,沒法告訴她這杯酒該不該接。
但她記得,之前教席女官提過,對于王上,或者是長輩賜酒,就算是毒酒,也要硬著頭皮吞下。
「臣妾……不太會喝酒……」她沒忘小梅先前的提醒。
厲無垠鼓勵。「喝一點,嘗嘗味道就好。」
「那臣妾——恭敬不如從命了。」她端起酒杯,一股從未聞過的酒香鑽入鼻尖,她眼楮一亮。
淺嘗一點哪夠!她心想著,這麼好的酒,應該開懷暢飲才對。
只可惜,她現在是蘭若國的公主,是狼族的王後,不再是木兮山的韓青兒。
扼腕。
她難掩失望地將喝了一半的酒放回矮桌上。
厲無垠微笑。這永德公主還真沒半點架子,心里想什麼,臉上盡是清清楚楚。
他想,好在剛把她的女官給支開,才有機會瞧見她忽蹙眉忽驚喜的俏皮模樣。
「吃點肉吧。」他從自己桌上拿了一盤肉來。「這是我們狼族特有的烤肉,抹了許多香料,包管你從沒吃過。」
一個剛被冊封的王妃,可以在自己的婚宴上大喝大嚼嗎?她背脊一角感覺到小梅強烈的目光,好像在暗示自己什麼,偏偏不能回頭問小梅意見——
卑說回來——這烤肉還真香!她抽抽鼻子,想起在木兮山上野獵嬉玩的日子。
懊懷念啊!
在蘭若宮中,雖也是滿桌珍饌,可因為規矩繁瑣,老讓她吃起來不太有興味。
望著盤上的幾串烤肉,她又抬頭看了厲無垠一眼。
他望著她使了個催促的眼色,同時拿起竹叉大大咬了一口。
被他美味的吃相還有肉香引誘,她捏緊袖口,跟著拿了串烤肉進嘴。
一見她舉動,她身後的小梅暗自申吟——老天爺,瞧瞧這是什麼德行!
一個高高在上的公主,竟在眾人面前大吃東西!
可沒想到,小梅覺得極失禮的動作,卻意外受到大臣們的好評。
「怎麼樣?娘娘,咱們狼族的烤肉好吃吧!」一個身著金黃裘衣,胸口大大繡著一個「鐵」字的大漢喊道。
被點名的青兒一臉意外,但一看喊話的人一臉善意,她綻起燦爛的笑。
「好吃。」大殿上響起她脆亮的聲音。
草原上的男人本是性情中人,向來直來直往,真情流露。而青兒無心機的笑臉,正好合了他們脾胃。
這名胸口繡著「鐵」字的大漢,站起舉杯。「來來來,我鐵無思,代表狼族的臣子,敬娘娘一杯!」
「去你的鐵無思,」另一名臉蓄濃胡的莽漢起身。「我黑濟還需要你代表?來,娘娘,我黑濟也敬您一杯。」
「我我我,我巴塔也敬一杯。」
「還有我——」
「我——」
才一會兒工夫,席間過半勇將皆已站起,一時間完全沒人在看舞姬們跳舞。琉光見情勢一面倒向青兒,氣得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