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王 第四章

作者 ︰ 艾珈

昨兒一夜,女官小梅一想到青兒不按牌理的脾氣,真是叫人膽戰心驚。她深怕青兒一個應答不對,掃了狼王興致不說,甚至得罪狼王,禍及蘭若——好在這事並沒發生,她一早進入王的寢宮,看見幾上疊了一方沾血的帕子。小梅撫了撫心口,擔心了一整晚,這會兒總算能松口氣。

「小梅,」一回王後寢居鳳凰宮,青兒立刻發問︰「等會兒是不是還得念什麼‘君子偕老,副笄六珈’?」

小梅難得笑容可掬,她一邊把沾了血的帕子疊好放進木匣里,一邊回答︰「這是用不著背了,但琴跟繡藝疏懶不得,還有舞,奴婢發現狼族人很喜歡跳舞,為了討狼王歡心,您還是得學上一學——」

等會兒,小梅還得親自把木匣送交到隨行護衛官手上,由護衛官帶回面呈蘭若王,證明公主已和狼王圓房過。

「我不是說我不想背詩。」青兒解釋。「我意思是,你就照以往那樣子磨練我吧,我不會再動不動抱怨了。」

小梅合上木匣,繞著青兒轉了一圈。

不對勁!小梅輕觸青兒額頭,沒發燒啊?

青兒忍不住嗔︰「你干麼這表情?好像我認真很奇怪似的!」

「是挺奇怪。」小梅一點也不給她面子。「以往在宮里,要您念詩習畫,就像要您命一樣,結果一來狼都,您就轉了性——啊!」她驀地想到。「該不會是狼王說了您什麼?」

「才不是,是我自己要發憤圖強的。」青兒一扭身坐回椅上。「來吧來吧,要我念什麼學什麼,盡避放馬過來。」

瞧她模樣,不像在開玩笑——小梅一聳肩,從衣籠里取來一冊《詩經》,現在就看她能撐多久。

「來啦,奴婢念一句,您跟一句。」小梅道︰「蓼彼蕭斯,零露湑兮。既見君子,我心寫兮——」

「蓼彼蕭斯,零露湑兮。既見君子,我心寫兮。」青兒搖頭晃腦跟著念。

「燕笑語兮,是以有譽處兮。」小梅繼續教。

「燕笑語兮,是以有譽處兮。」

「蓼彼蕭斯,零露瀼瀼。既見君子,為龍為光。」

「蓼彼蕭斯,零露瀼瀼。既見君子,為龍為光……」

就這樣,一整個早上,風凰宮里不斷傳出朗朗的讀書聲……

下午,青兒正學繡學得昏昏欲睡之際,外頭突然傳來宮女的嘰喳聲,她耳根一下豎起。

「你們听說了沒有?王正在操練場上和人玩相撲呢!」

「真的?我們快去看。」

「我也要我也要——」

幾個宮女齊嚷著,接著,外頭就沒了聲響。青兒回頭,看見埋首刺繡的小梅擱下繡針。

「您也想去湊熱鬧?」

真不愧是小梅。「可以嗎?」她甜笑問。

說真的,不行。小梅想。堂堂王後,跟一群宮女湊在一塊兒看男人戲玩,成何體統?但如果不答應,小梅擔心青兒這鬼腦筋,又會像之前一樣,想法子偷溜出去——

兩害相權取其輕,小梅想,還是答應比較妥當。至少自己可以跟在一旁看顧。

「不過您得答應奴婢,不能耽太久?」小梅先不但書。

「我就知道你最好了。」青兒小小聲歡呼。

「您吶,」見她忘情的舉動,小梅忍不住提醒。「已經是王後了,舉止得端莊點,不能老像個孩子蹦蹦跳跳——」

「好好好,僅此一回,下不為例。」青兒雙手一拜。

小梅想再多說兩句,可一看青兒心魂早飛到外頭去,說了也是白搭。

反正現下沒外人在,睜只眼閉只眼,算了。

小梅道︰「那您稍等奴婢,奴婢先到外頭打听操練場在哪里。」

一刻鐘過,主僕兩人在宮女帶領下,乘著軟轎來到操練場邊。

場中正打得火熱,據先過來的宮女解釋,英明神武的狼王已經撲倒了七人。這會兒正有一對巨木般的孿生兄弟,一左一右將厲無垠圍住。

一見場中態勢,青兒驚問︰「等等,現下該不會是他們兩個,要合力對付王吧?」

爆女引頸眺望,表情也不太確定。「似乎是——」

就在這時,場中突然有了動靜。兩兄弟互使了個眼色,齊一擒抓住厲無垠兩只袖子,使勁一扯,縫作結實的皮袍從中一分兩半,露出厲無垠精實健壯的胸膛。

「王!」眾人驚呼。

危險!青兒起身,擔憂之情溢于言表。

但沒想到皮袍一破,反給了厲無垠機會。他肩一縮抽出手臂,接著往前一翻。

孿生兄弟不及反應,竟讓他逃月兌了去。

只見厲無垠一個虛撲,鑽進右邊大漢腋下,左手抓住腰帶,右手扭住手臂,肩胛一頂,借力使力,竟然把高他兩顆頭的大漢托將起來。

見狀,圍觀的將士們簡直瘋了。

「王、王、王……」

大漢驚叫聲混著眾人的歡呼聲,厲無垠腰桿一頂,將大漢摔撲在他兄弟身上。

「哈哈哈哈……」兩大漢踉蹌跌坐的姿態,逗得眾人發笑。

厲無垠高舉雙手,要大伙兒安靜。接著他朝兩兄弟伸出手,將兩人一把拉了起來。

「我兩兄弟依舊不是王的對手啊。」其中一人搔著頭說。

「好說。」厲無垠抱拳一躬,做了漢人常見的承讓動作。

「王、王……」將士們歡呼著擁上,幾個人把厲無垠高高拋起,再穩穩接下。

從頭到尾青兒都興致勃勃看著,倒是小梅,眉眼中帶著點「野蠻人」的不屑。

「王後,」小梅小聲提醒。「該回鳳凰宮了。」

可是——青兒戀戀不舍地看著,還貪玩愛熱鬧的她,實在不想這麼早離開。

就在這時,厲無垠身旁的人在他耳邊說了句什麼,他轉頭一望,發現了坐在軟轎上的青兒。他綻出太陽般的燦笑,舉手用力揮了揮。

他知道她來了!笑逐顏開的青兒正想回應,身旁卻傳來小梅掃興的聲音。

「不可以。」小梅在乎身旁宮女目光,認為在大庭廣眾喜形于外,有失莊重。

哪來這麼多規矩?主僕倆互瞪著較勁。

「娘娘答應過奴婢的。」小梅提醒。

煩死了!青兒生著悶氣,得勝的小梅眼色一使,要抬轎的衛士們送她們回宮。

「啊,王過來了!」一旁宮女突然喊。

青兒聞聲回頭,看見仍果著上身的厲無垠大步走來。

陽光底下,沾滿汗滴的棕褐色肌膚兀自發亮,每一塊浮凸的肌肉,都像富有生命般微微顫動。

他一靠近,一股熱便朝青兒身上襲來。她看著他狀似無意地一抹汗滴,沖著小梅說︰「我有話跟娘娘說。」

狼王下令,小梅就算生了九顆腦袋也不敢違抗。只見她膝蓋一曲,伙著其他宮女離開了。

「你們也都退下。」厲無垠望著抬轎的衛士們吩咐。

「是。」

待人走光,厲無垠才望著青兒問︰「沒人為難你吧?」

她臉一紅,知道他在問什麼——落紅帕子的事。

「沒有,小梅沒發現。」說時,她突然望見他心口處有道疤。「啊!您這兒曾經受過傷——」

厲無垠低頭一看,笑。「原來你是在說這個——我身上傷可多了,我背上還有。」他轉過身,露出棕褐色寬敞的背。

她看見了,就在他背脊上方,有幾道顏色較淡的痕跡。

「這是——」她驚問。

「鞭痕,和契丹人打仗留下的。」他不以為意地答。

塞外部族多,蓄養牛羊馬的肥沃草地卻稀少,身為王,就是得保護底下臣民賴以為生的草地,爭戰殺伐少不了,自然傷疤累累。

七、八道鞭痕交疊排落,她暗皺了下眉,想必當時,定是血肉模糊。

她忍不住伸手輕踫。他肌膚燙熱,指尖下的傷痕早已愈合,但底下的肌肉卻非常堅硬,就像裹著石塊的絨布一般。

「很痛吧,當時?」她呢喃問。

溫熱的背被她小手這樣模啊模,真的是很舒服——背對著她的厲無垠吸口氣。

這會兒讓他苦惱的,不是早已痊愈的疤,而是其他地方。

他一睇露出看好戲表情的部將們,屈手遮住起了反應的胯下。

他轉過身來說︰「青兒。」

「是?」

「我要到下城巡邏,你要一起來?」

「可以嗎?」她眉眼倏亮了起來。

他一笑,揚聲高喊︰「來人。」

「奴婢在。」躲在暗處的宮女們立刻跑了過來。

「幫娘娘換套方便騎馬的衣裳。」他說完,輕輕一握青兒縴小的手掌,「我去擦個身體,馬上回來。」

她望著他點了下頭,眉眼甜蜜。

在場臂望的,除了侍衛隊的將士們,還有躲在暗處、不斷咬手指的宛琉光。

可恨。

她一雙明眸,仿佛會射出妒恨之火般,灼灼地瞪視著軟轎上的青兒。

憑什麼,那麼一個不起眼的女人,不過是身上流著蘭若王的血,就能平白無故地享受王的嬌寵?我不平、我不服!宛琉光用力槌打赭紅色的宮牆。昨兒一夜,她待在自己房里,想像王用什麼姿態和那蘭若公主交歡,竟整夜不能成眠!這會兒,再看見兩人含情脈脈的模樣,她妒惱到快瘋了。若不是手邊沒武器,要不是王就在眼前,她還真沒把握自己會做出怎樣的事情來。

王身旁的位置,明明就是我的,明明是我的啊!

宛琉光貼著宮牆哀哭。

「傻女兒,你又是何苦?」宛莽在旁嘆氣。

方才,宛莽接到消息,說女兒又借他名義跑進宮里,他便放下手邊武器,在操練場四周不斷尋她。

對于女兒的痴心,宛莽已盡了最大努力,甚至拉下老臉,跪地請求王上成全。

可惜,王上還是那句老話︰「琉光是妹妹」,他無能對妹妹的她,產生任何男女情愫。

「阿爹——」宛琉光撲進她阿爹懷抱。從小就被寵壞的她,實在難以接受,世上有任何不遂她心願的事。

況且拒絕她的人,還是自己深深眷戀的王。

她心里拿定主意,只要自己還活著,只要還有一口氣在,絕對不會放棄王上。

她以為,這正是自己堅貞愛情的證明。

一定還有辦法坐上王身旁的位置,一定還有其他辦法——她握緊拳頭。

爆女們幫青兒換上的,是下城獵戶女子特有的裝束——腳踩皮靴,上著棉衫腰系皮裙;一頭黑發,則是用一條皮繩簡單束在腦後。

敗久沒做過如此俐落的打扮了,青兒開心地揮拳動腳,只差沒翻兩個跟斗以茲慶賀。

至于服侍她的宮女們也相當驚奇。她們大多以為蘭若公主驕矜自傲、眼高于頂,相處之後才知她平易近人,一點架子也沒有。

半炷香時間過,厲無垠回到他寢宮。「王後呢,打扮好了?」

「回稟王上,已經好了。」宮女們打開房門。

「還行嗎?」青兒模模身上皮裙,眉眼兒有點不好意思。

他微笑。「很好看。」

見他滿意,她心里總算踏實了點。

行去馬廄的路上,厲無垠小聲道︰「你爺爺姥姥的事,我已經派人去辦了。」

她開心地點了點頭,不過——「不對!我剛才想到,萬一我爺爺姥姥不相信您派去的人怎麼辦?」

她在民間長大一事,雖然蘭若宮里不少人知道,但同時也是個不能提起的禁忌——她想,爺爺姥姥,或許也收到了她父王的封口令。

他說︰「我派去的人,是我麾下極有能力的說客,加上你給的信物,應該沒什麼問題。」

原來他全想到了。青兒心頭暖暖的。

「謝謝您,您對我實在太好了,我不知道該怎麼報答您才好——」

他停下腳步,深看了她一眼。「我不要報答。」

咦?她瞪大眼。「可是——」

「我要別的。」他別帶涵義地說。

「您說,」她急忙應承。「只要我有,我辦得到,我一定給!」

他不說話,只是踫踫她心窩,又邁步往前走。

什麼?她低頭一瞧自己,蹙眉想了一陣。

他說的該不會是——她的心?

她臉驀地紅起。

走了一陣,見她仍杵在原地,他看著她喊︰「快點。」

她猛地回神,三步並成兩步跑。「——來了。」

青兒與厲無垠同坐一匹馬,一旁跟著的,是青兒見過的侍衛隊長殷明。

殷明和厲無垠一樣,只做尋常百姓的打扮,略有不同的,是兩人眸中難以掩藏的精悍之氣。

青兒瞧瞧厲無垠,又望望緊隨在旁的殷明。「您倆常這樣微服出巡?」

「四、五天一回吧。」厲無垠眺望遠方天際。「身為一個王,若總是坐在宮殿里听臣下奏稟,久了,會漸漸遠離民心。」

不一樣。青兒仰頭一望,即看見他剛挺的下顎跟胸膛。他這套說法,和她接觸過的另一個王——也就是她父王,完全不一樣。

她父王每天做的最大的事,就是坐在大殿中听大臣的奏稟。父王不喜歡上操練場,更別提紆尊降貴地和將士們玩相撲,至于微服出巡——青兒低嘆,就她印象,從來沒有。

兩匹駿馬四蹄疾邁,很快抵達下城最繁榮的大街。三人下馬閑逛,厲無垠專心一意體察民情,青兒呢,則是興致勃勃四處張望,表情就像個孩子般開心。

大街上的東西和蘭若國有著不少差異,青兒發現,攤子上盡是些她喊不出名字的菜蔬瓜果、香料跟吃食,其中有個東西格外吸引她注意。

「好香啊。」她站在攤子前,定定看著小販在一片薄餅上,均勻抹上一層甜滋滋的酥油,接著一卷,油紙一包,即可送到客人面前。

見她喜歡,厲無垠要了一份。

「這叫‘水油餅’。」他說。

熱烘烘的餅又軟又甜,青兒吃得眉開眼笑,甚至覺得這比蘭若宮里精致小巧的點心好吃多了。

「王上。」目的地就在眼前,殷明不得不出聲提醒。「等會兒要去的地方,不怎麼安全,您要不要找間酒樓讓王後坐著稍等?」

忙著吃餅的青兒一听,趕忙發問︰「你們要上哪兒?」

「賭場。」厲無垠答。「你覺得呢?」

「我要去。」她睜大眼堅持。「都已經讓我跟到這兒,你們不可以又把我一個人丟下!」

殷明皺起眉頭,本想多勸兩句,卻被厲無垠擋下。

「讓她跟吧,我們多注意點就行了。」

王都這麼說了——殷明噤口不語。

青兒綻出燦笑。「你們放心,我絕對不會替你們找麻煩。」

「這兒人多嘴雜,你就別再喊我王上了。」厲無垠望著殷明吩咐。「她也是,喊她蘭姑娘就好。」

「是。」殷明應允。

「那我喊您什麼?」她還傻乎乎追問。

兩個大男人轉頭看她,表情很不可思議。

「怎麼了?」她輪流看著兩人,綁高的馬尾在她頭上搖啊蔽的。

厲無垠嘆氣。「你忘了,我們昨天才當著眾臣的面拜堂完婚?」

她尷尬陪笑。「我想到我該喊您什麼了——」

「喊句听听。」他不放過她。

她垂下臉模了模頭,一會兒才囁嚅地喊了聲︰「——夫君。」

這才像話。他滿意地牽起她手,開始往巷弄里邊鑽。

「為什麼特意進賭場?」她小聲問。

殷明看了厲無垠一眼,確定他不反對,才低聲回答︰「近日有傳言,一小幫人借著王上大婚,戒備較松散,因而大開賭局。」

厲無垠接口。「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如果這幫人只是怡情小賭,我倒還可以睜只眼閉只眼,但目前接獲的消息,不能再繼續縱容。」

青兒從沒遇過這麼威風的事。王親自出馬辦案耶!「所以您是來眼見為憑?」

「漢人有句話——擒賊先擒王。」厲無垠說。「听說他們的靠山,還包括朝中大臣,我想瞧瞧,到底是誰這麼大膽子?」

牽扯這麼廣!青兒忙收起嬉玩的心情,嚴肅以對。

三人走到小巷最底,看見一頂破舊的羊皮帳篷架在院子里。不少人蓬頭垢面、遮遮掩掩地走進或離去。帳篷外的守衛先擋下他們,搜了搜他們腰靴,確定沒有武器,才點頭讓他們通行。

一掀開屋簾,嘩嘩嘩的吵嚷聲讓青兒瞪大了眼。青兒定神,發現里邊也有身著狼族裝扮的婦女,為數還不少,難怪厲無垠肯帶她進來。

她還是第一次進賭場。以往在木兮山,只有過年,才能在廟堂口看見父老們湊在一塊賭兩把。當然,她也不落人後地偷偷玩過。

想起從前做過的頑皮事,她心虛地一吐舌尖。

「跟緊。」厲無垠提醒。

她緊握他的手,不敢稍放。

場中,一大群人全聚在一張比一般方桌大上一號的木桌旁邊,桌面除了四角髹上白漆之外,還髹上茶杯大的白圓點。

厲無垠淡淡地解釋︰「這是漢土傳來的賭戲,叫‘搖攤’。莊家一點,對門三點;右方是二,左方是四。」

青兒仔細地看著,發現手拿搖白的莊家站在左上角三與四之間。

厲無垠又說︰「那兒叫‘青龍角’。」

「您怎麼什麼都知道?」她驚訝回問。

他微微一笑。「不然怎叫體察民情?」

三人方到,莊家已經亮攤,十二點,「開青龍」。厲無垠不插手,只是站在一旁觀看。

桌上擱著小山似的籌碼,十幾二十雙眼楮直盯著莊家手中合起的搖白。

「下下下,下好離手,莊家要開了!」

站一旁的開配喊完,莊家把搖白掀開,九點,是「三」。場中一陣驚呼。

「完了完了,賠慘了!」一個長得其貌不揚,卻虎背熊腰,幾乎是兩個厲無垠分量的狼族男人哀號著。

「夠了楊巴,你已經在這兒待了兩足天,該玩夠回去了。」一旁人勸道。

「老子就是不。」喚楊巴的漢子死命攀著桌角。「誰趕老子,老子就跟誰拼命。」

「馬大叔您別理他。」另一個年輕漢子不屑道。「反正這小子口袋早空了,就不信他還能死賴活賴多久——」

莊家跟開配不理一旁的紛擾,依舊喊著︰「下下下,下好離手啊。」

「誰說老子口袋空了!」楊巴突然沖到莊家面前。「你來幫老子開個價,看老子兩只胳臂、兩條腿共值多少——」

「楊巴,」莊家皺起眉眼。「你知道我後頭是誰撐腰,惹惱我,別說是一雙胳臂,我會讓你連腦袋也保不住。」

「你別以為端出金大人名號老子就會怕你!」楊巴大呼小叫,唯恐其他人譏他膽小似,他猛地將賭桌一掀,籌碼嘩嘩散了一地。

賭客大呼掃興。

見賭桌被掀,莊家怒紅了眼。「把楊巴抓起來,今天一定要給他一個教訓!」

四名打手從暗處竄出,楊巴一見情況不對,轉頭就跑。

厲無垠一扯青兒右手,低喊了聲︰「我們走。」

同時殷明已經出手,幫忙擋下擒抓楊巴的打手。

「好啊,原來有靠山!」大概先前有瞧見殷明和厲無垠他們是一道來的,莊家呼喝︰「前頭那兩個,給我一道抓過來。」

另三名打手倏地擋住厲無垠,為了保護青兒,厲無垠左踢右打,硬是不教人近身。

青兒也機靈,沒傻愣著要人保護,一覷著空拔腿就跑。

厲無垠隨即跟上,兩人跑到大街上,沒一會兒,殷明也到了,他手里還揪著楊巴衣領。

四個人相視而望,好在沒人受傷,只有楊巴,眼眶黑了一圈。

「多謝兩位爺仗義相助。」楊巴雙拳一抱,以為道完謝就可以走人。

「慢著。」殷明身一旋擋在楊巴面前。「我家老爺有事問你。」

楊巴望向厲無垠,銅鈴大眼轉了兩圈。「這位爺——不知如何稱呼?」

「我姓厲。」厲無垠朝前一望。「前邊有家酒樓,不妨邊吃邊談?」

有人要請客,身上連個子兒都不剩的楊巴當然不反對。「那就先謝謝了。」

也沒先問清楚厲無垠想問什麼,楊巴一臉開心地往酒樓行去。

為方便說話,殷明向掌櫃要了間廂房,叫了幾樣小菜。

楊巴一入座,立刻唏哩呼嚕吃將起來。

方才吃過水油餅的青兒不餓,只是小小吃了幾段烤羊腸,一邊瞅著自家夫君「辦案」。

見楊巴吃飽喝足,一直隨興問話的厲無垠才進入正題。「楊爺剛才在帳篷里喊了聲金大人,不知這個金,是哪個金?」

朝中姓金的大臣,只有金彥跟金鐵麟二位。目前金鐵麟領軍駐守西塞,厲無垠心想,楊巴說的,恐怕是金彥。

「厲爺問這做啥?」楊巴狐疑反問。雖然楊巴粗魯無文,可市井小民也有市井小民的警覺心,沒那麼容易套話。

厲無垠眼一瞠,忽然答不上話。

「——因為我們也在開賭場。」一見冷場,青兒立刻謅出借口。「可是每次篷子才剛架好,就有人報訊兒來抓。我夫君才想,是不是我們哪兒欠打點,還是得罪了哪位大人老爺,才會老不順遂。」

真虧她想得出來!厲無垠和殷明互望一眼。

「你們以為開賭場這麼容易?」楊巴自以為了解地點頭。「下城就在咱們大王眼皮子底下,官差當然三番兩頭過來鬧場——」

「所以呢?怎麼避?」青兒繼續問。

「當然是送銀子送美人了!」楊巴又倒了杯酒喝掉。「不過你們今天倒是找錯地方了。今天這場子,據說跟金彥金大人有點關系,好像是他夫人的遠親之類——」

總算搞清楚了。厲無垠輕點了點頭。

「總而言之,」楊巴繼續說︰「你們要是找不到靠山,我看還是早早放棄,到其他地方營生算了。」

「我看也只能這樣——」青兒很是受教地點頭。

「噯,」楊巴突然想到。「你們賭場是開在哪里?不是我楊巴自夸,我進過的賭場少說也十來家,怎麼一直沒見過你們?」

「開不了幾天就關,自然無緣認識楊爺您。」厲無垠順著青兒的話尾接。

「不然這樣吧,」楊巴打起了歪主意。「相逢自是有緣,這兒正好有張桌子,你們派個人到外頭買副骰子,馬上就能開一桌。」

這——厲無垠、青兒跟殷明瞠目結舌。怎有人賭性堅強至斯?

「等等,」青兒突然想到。「楊爺,我記得您剛大喊口袋空了,您都沒錢了要怎麼賭?」

「我還有這呢!」楊巴一拍他雙臂。「就不信我運氣那麼背,屢賭屢輸!」

受不了。殷明猛地站起。「厲爺,時候不早了,我們該回去了。」

沒錯沒錯。青兒不願再跟楊巴瞎攪和。「楊爺,謝謝您一番教誨,我回頭會跟我夫君好好商量。」

「噯噯,你們真的不玩啊?」楊巴還舍不得放人。

「不玩。」厲無垠從懷里掏了串錢,算是感謝楊巴知無不言。「我打算從此收山不踫賭了,楊爺,您年紀也不小,該為家里人想想。」

「呿。」楊巴掃興地揮手。

必程馬上,青兒忍不住說︰「我看吶,楊爺那雙胳臂,早晚會被人卸掉。」

厲無垠嘆氣,他也正在想這件事。

「人各有命。」騎在一旁的殷明接話。「如果他真那麼不愛惜自己,就算王上掃盡下城所有賭場,他還是有辦法輸掉他一雙胳臂。」

殷明說的她不是不懂,但就是——「就是覺得可惜嘛,我剛才仔細看過,楊爺臂膀跟腰桿多粗啊,可能你們倆加起來還不及他一個。」

「你有提議?」厲無垠听出她話中有話。

「也不算什麼提議,只是想到您在操練場上玩的相撲。」她仰起頭說︰「王上不覺得楊爺那身材,一人抵兩人,練起來應該挺有趣?」

她啊,詩書繡藝沒半點,但在玩方面,腦筋卻動得比誰都快。

厲無垠跟殷明互看一眼。這麼明顯易見的事,竟還需要她提醒。

不愧是王身邊最得力的助手,厲無垠還未說話,殷明立刻表示︰「屬下立刻去找楊巴。」

厲無垠有別的想法。「讓包衛包升兄弟過去,」包衛跟包升,就是相撲賽中孿生子的名字。「順道讓他們測測,楊巴是不是可造之材,若是,就把他帶進來吧。」

「遵旨。」殷明頷首。

坐在厲無垠身前的青兒則笑得開心,她十分高興自己能幫上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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