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兩天又是誰半夜發燒?」靜寧淡聲道,動作慢條斯理,就連說話也是不疾不徐,不見慵懶,倒有幾分強硬,不知情的人瞧見,肯定搞不清楚誰是主子誰是丫鬟。
文執秀聞言,可憐兮兮地垂下臉。「我不是故意的。」
「這種事能故意嗎?」靜寧抬起她的臉,再慢聲道。
她眉淡眼細,清雅的臉龐不笑時顯得太冷清,然勾笑時卻又帶著些許淘氣。
文執秀拉拉她的衣袖。「辛苦你了,靜寧。」
她的身子骨不比尋常人,有時會莫名其妙地發燒,甚至前一刻還好好的,後一刻人就昏厥了,正因為如此,她身邊必須有人隨侍。
而照顧這樣的她是份很辛勞的差事。
「我不辛苦,辛苦的是爺兒。」
「大哥,辛苦你了。」她看向兄長。
文世濤不語,只是靜靜地瞅著她,沒被眼罩覆住的深邃瞳眸里有著無限的愧疚。
像是察覺什麼,她又趕忙道︰「不過大哥辛苦一點也是應該的,誰要你是我大哥呢?」她說著,撒嬌地偎向他。
文世濤聞言,不禁笑眯了眼,還未開口,便听到有人喊著--
「世濤。」
文世濤抬眼望去,瞧見了樊入羲,也瞧見了他身後的範姜魁,頓時眉頭一攢。
「樊大哥。」文執秀回頭笑喊。
「執秀,你剛剛那首曲子吹得真好。」樊入羲一見到她,一雙桃花眼被笑意給點綴得熠熠生亮。
「真的嗎?」
「樊大哥什麼時候騙過你?」
「有,五年前我剛學笛子時,明明吹得很爛,你還說我吹得很好。」她很不客氣地指出罪證。
這一回她可是在眾人都點頭穩贊後,才肯應樊大哥的邀請到酒樓與人合奏。
「……」樊入羲不禁嘆氣。唉,做人真的不簡單,想要圓滑一點都不行。
「這位是?」文執秀看向他身後的人,沒來由的,心頭一震,漏跳了一拍。
那人長相出眾,慵懶黑眸像是會勾魂似的直瞅著她,唇角噙著一抹笑,強勢的姿態給人壓迫感,但唇角的笑卻像是破開濃雲的燦光,教她有種說不上來的悸動。
感覺似曾相識,可一時之間,她卻想不起在哪里見過他。她很少出門,能遇見的人也不多……她會是在哪里見過他?
而他又為什麼一直盯著她不放?
「呃……世潯,範姜你是認識的。」樊入羲臉上的笑有點僵。
「你帶他過來做什麼?」文世濤的嗓音冷到骨子里。
文執秀不解地看著兄長冷漠的表情。
「看看天色,差不多要掌燈了,所以我想咱們不如就合坐一桌用膳,你看怎麼樣?」樊入羲邊說邊飆冷汗。
依他對世濤的了解,說到這邊已是極限了,他的意圖也交代得很清楚了,要是世濤立刻起身走人,他也不會太意外。
「不用,我們該走了。」
果然不出所料,文世濤真的站起來了,樊入羲見狀趕忙阻止,湊近他耳邊小聲道︰「不要這樣嘛,不過是一道吃頓飯,有什麼關系?更何況今天是我的酒樓開張,不管怎樣,你總是要給我一點面子嘛。」
「我不跟範姜家的人吃飯。」文世濤冷著臉,瞧也不瞧範姜魁一眼。
「世濤,那是上一代的恩怨,跟你們一點關系都沒有,你又何必……」
「不只是因為如此。」文世濤冷聲打斷他的同時,移步走到妹妹面前。「秀兒,我們回去吧。」
他行事向來低調,與他人沒有太多私交,唯有入羲讓他覺得可以深交,因為他知道入羲待人熱情沒心眼,所以他很放心讓他在文府走動,但其他人可就沒有這種待遇。
「大哥,我們不是才剛來嗎?」文執秀看著他,臉上漾著吊詭的紅。
她的心跳得好快,因為那男人一直盯著她,就算大哥和樊大哥交談時,他也沒移開眼,那目光熱切得像是火炬,燒得她渾身發燙。
「不是說好了就來一會?」
「可是……」她不禁偷覷著他身後的男人,與對方四目交接的瞬間,臉上的熱意不禁飆升。
以往,她總覺得大哥是這世上最好看的男人,就算是面如冠玉的樊大哥都比不上大哥,可是這男人……那麼強烈的存在感,狠狠地抓住她的目光,讓她很心慌,她應該要听大哥的話趕緊回家,避開這男人。
可是……她好不容易才到外頭,要這麼早回家,好可惜。
「瞧,你又發燒了,對不?」文世濤發現她臉上不自然的紅。
「沒有,只是天氣熱。」
「不成,咱們走。」他牽起妹妹的手,回頭看向好友。「入羲,執秀身子不適,我們必須回去了。」
「既然這樣的話,明天再過來一趟吧,明兒個酒樓開始演出百戲,一朝到采菱節為止,多帶執秀到外頭走走,要不天天窩在家里,沒病也會悶出病來。」他忙道。
文世濤攢起眉想回絕,卻被妹妹搶先道。
「好,我和大哥一定會前來。」
「秀兒。」他低聲道,語氣帶著不贊同。
「哥哥,你答應我的。」她可憐兮兮地扁起嘴。
這可是她向大哥求來的二十歲生辰願望,好不容易能到外頭走動,她可不想只有這短暫的幾個時辰。
她想要看百戲,想要參加從沒看過的采菱節,還有很多很多想見識的事。她明明就住在京城,可她卻很少踏出家門,從來不知道京城的繁榮到底是怎樣的景象。
她想要證明,自己的身子已經好到足以在外頭走動。
「好吧,我們明日再過來。」終究不忍心讓她的心願落空,文世濤答允之後,便帶著她離去。
始終沒開口的範姜魁緊盯著她離去的身影,久久不能回神。
「呼,終于搞定。」抹去額上冷汗,樊入羲瞪著好友。「範姜,先說好,你可別跟我說一套做一套,到時候要是傷害到執秀,別說世濤不放過你,就連我都不會原諒你。」
「放心。」他低喃著。
她早已走遠,然而那抹清雅的香氣似乎還在他鼻息之間。方才四目交接時,她羞澀別開眼的模樣,教他想要將她摟進懷里,奈何文世濤這程咬金偏偏擋在中間,礙眼極了。
「你確定自己真有心要消弭文家和範姜家的世仇?」再確定一次,免得被騙還得背黑鍋,那他就賠大了。
「那老掉牙的事有什麼好記的?本來就該放下的,不是嗎?」這是拿來扣入羲幫他的說法,但也是他的想法。
長久以來,他總是听從姥姥的教誨不與文家來往,如今他卻後悔極了。
正因為不曾和文家來往,他才會連文世濤有個絕色妹子都不知道。
那個單純的姑娘,害羞嬌俏的模樣像是烙在他的心底,她的笑感染了他,讓他唇角的笑意卸不了。
「可你不覺得很難?」他指的是世濤的態度,強硬得沒有半點轉圜余地。
「再難,也不是沒有機會。」
為免節外生枝,他把姚望先趕回府,就怕有什麼不必要的耳語傳入姥姥耳里。
「也對啦,你愛上了執秀,為了她,當然願意一笑泯恩仇。」
「愛?」他微眯起眼。
這是愛嗎?他無法確定,只知道他的內心有如荒漠旱地,如今見著她,解了幾分渴,但不足以滿足,他還想再見到她,直到內心的渴完全解除為止。
回文府的路上,馬車廂里,文執秀不住地看向兄長。
「秀兒,干嘛這樣看著我?」
「大哥心情不好?」
「沒有。」
「回得太快了,肯定有。」她索性坐在他身旁,把臉枕在他肩上。「是不是樊大哥的朋友惹你不快?」
「不是。」他的大掌輕撫上她的額。
「大哥,我真的沒有發燒。」她沒好氣地瞪著他。
文世濤直瞅著她,思忖著既沒發燒,那麼她臉上的紅暈又是所為何來?
「大哥……樊大哥那個朋友你也認識?」她試探性地問。
文世濤眸色微黯,嚴肅地看著她。「秀兒,下次再遇見他,避開。」
「為什麼?」
「因為他是範姜魁。」
「範姜鬼?」她低喃著他的名字,仿佛他那狂放不羈的笑臉就在面前,教她心頭微顫著,卻也疑惑他怎麼會有這種怪名字……但她可沒忘了兄長的嚴肅警告,不禁問︰「範姜鬼是誰?他……對大哥做了什麼嗎?」
她可以感覺到大哥厭惡他,因為才在橋亭里,大哥連正眼瞧他都沒有。
文世濤笑著,不糾正她錯誤的念法,淺吟著,「不關他的事,也不關大哥的事,而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