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君,如果我冒著生命危險開封這壇酒,只能讓你釀出一樣的東西,那就沒意思了。」天城隸滿瞧著她在火光映照下,看來格外媚艷的眼神,禁不住吞了下口水。
只是,一想到她可是練老的女兒,是相當關心他的人的賨貝獨生女,他就忍不住連連搖頭,把這份突然冒出來的異樣心思丟開。
搞什麼鬼,他才在堡主面前信誓旦旦地聲明,自己對練雅君沒半點非分之想,現在怎能因為她的嬌媚眼光就動搖了心志?
啐!一定是為了手邊這壇酒,畢竟是練老獨門釀制,又珍藏數十年的好東西,光想到能喝上一口,他的心就不禁雀躍起來了。
對,八成是因為他這樣的心境,才弄得自己這麼容易就心猿意馬的胡思亂想……
「你的意思是……」練雅君拍拍裙邊的灰塵站了起來,「你覺得我能超過我爹的手藝?」
爹爹釀酒一輩子,從十二歲開始就學著這門功夫,她一個小泵娘,年歲都還沒滿十八歲呢!追得上爹嗎?
再說,她釀酒純憑自己喜好,練習的機會自然也少,要超過爹,想必得花上數十年,都還不一定追得過。
「用不著想著要超過你爹。」天城隸滿往椅子上一坐,高蹺起二郎腿,薄紅的唇瓣掀起了一抹笑意,「讓你喝這壇酒,是讓你記得你爹釀出來的味道,以後你就做你自己喜歡的,什麼規矩都不用守,那才叫練雅君釀的酒,而不只是練家酒坊的酒。」
「咦……」天城隸滿的說法,讓練雅君听得微愕。
讓她記著,卻又不是讓她學起來?
「你就是你,雅君,你爹的手藝,代表他將酒坊的榮光與歷史,還有你們一家子的回憶都傳給了你,所以你盡可留念,但是將來的路,是你自己選的,所以想怎麼釀,都該憑你的心意而去。」天城隸滿伸手往練雅君臉上一指,有些神氣的表情滲透出得意的笑容,「釀你自己的酒吧!雅君。」
「隸滿……」練雅君呆愣在原地好半晌,過多的話語讓她思考不及,但她听懂了一件事——
天城隸滿為她開這壇酒,為的是讓她擁有與爹親之間的回憶,卻不是要讓她感到愁悵,或是令她沉溺在過去。
他是在為她開路,讓她擁有自己選擇將來的權利。
過去,她從沒想過這件事,滿心以為自己將來會找個夫婿嫁人,但後來她臉上有了疤,所以又覺得不如上山隱居好。
但現在,她陰錯陽差地來到蒼龍堡,這個听說不同于外邊世俗規範,沒有男女之別,更無尊卑之分的地方。
爹爹親釀的老酒,靜靜地塵封在此多年,像是為了等候她的到來,讓她能夠再見爹一面,然後就像天城隸滿說的一樣,她該開始為自己打算,而不是再牽絆于過去。
這樣的道理,她從來就沒听過,可天城隸滿這個男人,卻以如此輕松的口吻說了出來。
是蒼龍堡造就了天城隸滿這樣的男人,還是天城隸滿天生如此吸引人?
又或者……他是否也曾遭遇過與自己類似的經歷?
「不管你對我的話有多感動,咱們先開封怎麼樣?」彷佛是要轉移練雅君的注意力,天城隸滿指著地上的酒壇子問道。
瞧他一臉垂涎的表情,練雅君先是一愣,繼而吐出克制不住的笑音。
「好,我來開吧!你等等。」練雅君覺得有些哭笑不得。
這男人啊……真不知道該說他是大人還是個孩子?
明明前一刻還頭頭是地道說著驚世駭俗的大道理,下一刻又是這副死皮賴臉的模樣。
可她……似乎越來越喜歡天城隸滿這步調了。
不會讓人有壓力,又不會讓人太緊張,也不會松懈到成天只想著享樂而不知長進。
這種調性……好像跟她挺適合的哪!
在揭開封口的那一瞬間,香氣像是水波一樣,在偌大的地窖里四處竄流奔走。如果此刻是天人臨凡,那恐怕兩人已見著了煙霧與雲朵飄蕩其中。
「這酒……光是酒氣都醉人了。」天城隸滿用力吸了口氣,心滿意足地笑應。
「瞧你說得這麼夸張,那真喝了下去,豈不是一口就倒。」練雅君小心翼翼地將酒倒了兩杯出來,再將壇口蓋上。
「最好不要,否則旁人便會說,你這黃花大閨女居然把我這個姑娘們爭著想嫁的美男子刻意灌醉,妄想私自圖利。」天城隸滿扯著詭笑應道。
「你想得美,我能從你身上圖什麼利啊!」听見他滿口的不正經,教練雅君沒轍地搖頭。
要說圖利,怎麼看都是天城隸滿吃了虧吧!又是說要讓練家酒坊重新開張,又嚷著要替她治傷,現下還讓她進了蒼龍堡,令她有機會品味到爹親從前釀的美酒,而她卻半點力氣都不花。
這男人,淨愛用反話來隔開兩人之間的距離,不知道他是否真像謠傳中的那樣貪戀?
說不定那些風流事跡,都是愛慕他卻又沒得到他的女人四處放出來的謠言,誰教這男人怎麼看都像個無法讓女人拴住心的浪蕩男子。
遞上酒,一人捧著一杯,天城隸滿拿杯子同練雅君的輕踫,向她眨了下眼,「敬練老一杯。」
練雅君先是一愕,接著才露出會心的笑容,「嗯!敬爹一杯。」
是因為有爹親,她往後的日子才會起了這麼大波瀾,也才會認識天城隸滿——這個過去她僅聞其名,不見其人的江湖俠客。
而今,爹雖去世,但他親釀的酒依舊在此,就好似爹永遠陪伴著她一樣。
「你爹活在你心里,就像你喝了這杯酒後,這輩子絕忘不了它的味道。」天城隸滿說著,仰首一倒,便令整杯酒滑入了喉里。
「嗯……爹他其實,一直都在我心里頭的。」練雅君有些發愣地瞧著杯里清澄的美酒,濃烈的香氣依舊,佔據著她鼻間的所有氣息,就好像爹那爽朗的笑音,總是在家里回蕩……
偶爾她會懷疑,天城隸滿究竟與爹認識多久了?印象中听爹提起他的事,也不過這兩、三年來的事,可他對于爹的想法與了解,卻絕對不輸給她。
正是因為這樣的知心,所以爹才一直眷掛著這個忘年知交吧……
「發著什麼愣啊?快喝啊!不然我替你喝掉也成。」天城隸滿露出一臉貪婪神情往練雅君的杯里瞧。
「別想。」練雅君匆匆仰首喝盡,熱辣的感覺嗆口卻又不刺,燒在舌尖末端的感覺像是身體要著了火,但嘗起來的味道竟是滑順無比,令她不由得發出贊嘆的聲調。
「好喝……」練雅君愣愣地望著空蕩蕩的杯底,那股暖透了身子的感覺,令她的臉頰熱烘烘的,就彷佛是爹娘在她孩提時牽住她的手,一塊兒去廟里拜拜,一起上街看戲時,那樣的溫暖……
「不只是好喝吧?」天城隸滿擱下酒杯,沒再追討著要第二杯,倒是吐露出略帶溫情的聲調。
「嗯……」練雅君捧住杯子,呆愣地點了點頭。
「像不像你爹回到你身邊?」他彷佛看透了她的心,又跟著問了第二句。
「像……」練雅君眨了眨眼,覺得眼眶受到了這酒的影響,似乎開始泛出了眼淚。
「想不想念你爹?」天城隸滿嘆了口氣,起身往練雅君的身邊走近。
「想……」練雅君忽地咬住了唇,「我想……」
爹去世後,她沒有一天不想念,但是在沒能報爹的仇之前,她哭得再多都只是枉然。
她在爹的墳前發誓,要抓那惡人好討回公道,而今惡人讓衛涼謙逮住,丑行揭露,只能在獄中受刑,她該是滿足了。
可她依然沒有為爹哭過,因為她不覺得爹會喜歡見到她傷心難過的樣子。
而後天城隸滿帶她回到蒼龍堡,這種際遇尋常人還不見得會有,她更覺得自己幸運,沒必要哭。
但是若問她難不難過,想不想哭,她其實多少還是有著情緒的。
「想了就哭吧!」天城隸滿向她伸出雙臂,輕松地將她擁入懷里,「忍著這苦悶,對你的身子可不好。」
他說著,又往練雅君背上輕拍了幾下。
霎時,原本只能在眼眶里徘徊的淚水,立刻一發不可收拾地肆流滿臉。
「爹……」練雅君早已顧不得什麼叫男女分際,她緊緊地抱住天城隸滿的胸膛,臉龐伏貼其上,在听著那規律的心跳之際,她終于狠狠地為自己哭了一場。
說什麼要笑得開心,要不畏艱難,必須堅強以對,那些都是表面話!
她不過是個小泵娘,一個娘親已逝,唯一的爹親又因惡人犯案之故而傷亡的孤女。
憑什麼要她別哭!
她就是想哭,哭爹的離去,哭她的心酸與寂寞,就算她日後能走出這段傷痛,這些淚也是她應流的。
「這才對嘛!不管是男是女,在這種失去至親的時候,放心哭一場,可是很必要的……」
天城隸滿任由練雅君靠在身上,雙掌往她背上不斷輕拍,不時地出聲同她說上幾句,雖然得不到回答,但他仍是叨叨絮絮地陳述著自己的想法,就不知道是說給練雅君听,還是說予他自個兒听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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