雯雯想都沒想就說道︰「幾百萬吧。」
韓生、王昌和我相互看著對方,呆了。但也沒呆透,腦子里還能想起李富貴跟我們說過的話,大墓里還有很多瓷器,很多很多。
雯雯見我們神色有異,立刻便意識到了些什麼,聲音發顫地問我們︰「你們,你們有這種青花罐?一模一樣?」
我們三人還是相互看著對方,不言語,心里估算著李富貴院牆上的那一排瓷罐,要是沒碎,能值多少錢。許久過後,我緩緩地說道︰「沒有,我們沒有這樣的大罐子。」
雯雯見我這樣說,也就不再追問,坐在一旁默默地听他哥哥同我們聊一些日本虐待戰俘的閑話。茶沖三開後,我們起身告辭,他哥哥開車送我們去了工地。
本來以為像我們這樣的農民工再也沒機會見到雯雯了,不料過了一個星期,他們兄妹倆忽然出現在了我們面前,他哥哥說閑著沒事兒,找我們聚聚。我坐在車里打量著雯雯,她坐在副駕駛的位置,我坐在後排,所以只能看到她白皙的脖子,而且無所顧忌地看著她的脖子。我能聞到她身上不時飄過來的幽幽檀香味兒,沒有摻雜一絲化妝品的味道。不像有些姑娘,攜著一團濃濃的香氣像灑水車一般把香味灑得行人四竄,更不同于那些臉上涂了一層又一層脂粉的女子,為了遮掩滿臉毫無創意的皺紋,只能無奈地把臉涂得像鬼一般慘白,微風一吹,登時皺紋便露了出來。
進了飯店包廂,里面早已等候一人,雯雯介紹道︰「這是我叔叔,前幾天去了廣州,昨天才回來。潘家園的店鋪是我叔叔開的,我是個小伙計。」
她叔叔爽朗笑道︰「听說你們在日資公司門前打日本人,很是佩服你們的勇氣,我實在是自愧不如呀。今日有緣相遇,先敬三位一杯。」說罷,舉杯一飲而盡。
我們連忙學著他將酒一口咽下,又開口解釋所打之人不是日本人,而是倆中國廚子。
他道︰「可是打之前各位並不知道他們是中國人,各位是沖著日本人去的,哪怕是小泉從里邊走出來各位也照打不誤不是嗎?來,我劉德義再敬上一杯。」說罷,又是一飲而盡。
我們剛喝完,他便將杯斟滿說道︰「這麼大快人心的場面,我卻沒有遇上,再敬一杯,記得下次一定叫我。」
杯子是那種能盛一兩多酒的,端起他敬的第三杯酒,我便有點犯迷糊了,心下想,這場面你沒遇上該罰你一杯才是,怎麼還是你敬我們。
三杯酒下肚,他便不住地給我們夾菜。在聊了些工地上累不累、平日好去哪玩兒之類的話後,又數落雯雯的哥哥不爭氣,叫他以後多跟我們來往,並讓他向我們敬酒三杯以示誠意。
再三杯酒下肚,王昌已經醉得趴在桌子上了,我和韓生暈暈乎乎地硬挺著陪劉德義聊了會兒我們村子的閑話後,又被敬了三杯酒,便醉得睡了過去。
第二章學藝
第二天一覺醒來,我頭痛欲裂、口干舌燥,急忙下床找水喝。手觸之處卻柔軟異常,仔細一看,自己睡在一張寬大的雙人床上,床單被褥潔白清香,地上鋪著棗紅色的木地板,吊燈、沙發、衣櫥、電視、冰箱、空調、衛生間……繞著屋子轉了一圈,使勁想也想不起來是怎麼來到這里的,推開房門後,看到一個很大的客廳,有些眼熟。
「你起來啦!」樓上飄下來清脆的聲音,是雯雯。
這才依稀想起昨天給她搬小石獅子的時候,來過這里。那石獅子就放在客廳的一角。
「你們昨晚上喝醉了,我叔叔不讓送你們回工地,就把你們接到我家來了。」雯雯沖我一笑道,「肚子餓了吧,先洗澡還是先吃飯?」
我訕訕說道︰「真是麻煩你們了。」
雯雯邊往樓下走邊說道︰「沒關系嘛,什麼麻不麻煩的,昨晚你還說我們是朋友的,還是先去洗澡吧。」說著,走到我身旁,笑著伸出雙手把我推進了房間。
進了衛生間,她擰開了浴盆上的水龍頭,用手試了試水溫,轉頭對我說︰「叔叔讓我等你們醒來後給他打個電話。」然後,就笑著走了出去。
等我洗完澡出來,劉德義已經坐在客廳的大沙發上了。劉德義戴一副金絲邊眼鏡,身材高挑,皮膚白淨,看上去很像大學里的教授。寒暄一陣後,韓生和王昌也從另外兩個房間走了出來,他們頭發濕濕的,顯然也是剛洗過澡。劉德義便帶我們去了附近一個家常菜館吃飯,而雯雯留在家里沒有同去。
吃飯,喝酒,聊天,然後我們又醉了,醒來後發現自己躺在工地宿舍里硬邦邦的木板床上,工頭在外面大聲吼叫,吼得我們臉都顧不上洗,急忙跑出去干活了。
後來劉德義隔三差五就開車拉我們去喝酒聊天,工地的大工頭二工頭每次見到他都是堆起一臉媚笑,站在一旁點頭哈腰,等我們回來後卻凶神惡煞地呼喝著讓我們趕緊去干活。
干完了活兒,王昌問我和韓生︰「你們說這個劉德義為何老是請咱們喝酒吃飯啊?」
韓生道︰「佩服咱們敢打小日本鬼子唄,瞧他那架勢,一定是年輕的時候想打日本人沒打成,落下心病了,所以才佩服咱們。城里這樣的人太多了,說不準以後還會有其他人來請咱們吃飯喝酒呢。」
王昌道︰「照你這麼說,那咱以後遇見日本人就上去開打,是不是後半輩子的吃飯問題就給解決了?」
韓生道︰「這個,也能這樣說吧,反正你記住,你要不打小日本,誰都瞧不起你這個農民工,操起家伙打他個狗日的小日本,就有肉吃有酒喝了。」
當然,這只是我們睡覺前隨便聊的閑話,在酒席上並不這樣說。王昌問劉德義︰「瞅著您也不像是個一般人,定是那種神通廣大的體面人,您門路廣識人多,能給我們另找一份工作嗎?」
劉德義答道︰「好說,好說,你們是什麼學歷?」王昌說︰「初中畢業,只差三分就能考上高中了。」劉德義面顯難色說︰「現在大學生還滿大街地找工作呢,初中學歷,這個……這個……我先替你們打听打听吧。」離席的時候,劉德義笑嘻嘻地拍著王昌的肩膀說︰「差三分,那你去頂帖子吧,頂一次就是三分。」
但是後來在酒席上劉德義卻再也沒提過替我們找工作的事兒,倒是對我們村子的事挺感興趣,不住地問一些村子周圍的風景、古跡、地形什麼的,偶爾也會說些古玩圈內的奇聞軼事。譬如今天在酒席上,他就說起了古玩界里赫赫有名的趙顯。趙顯以前也是從農村出來的,來的時候兜里只揣著幾十塊錢,替人打工的他看盡了白眼受夠了委屈。無意中他听說倒騰古玩能賺大錢,便返回老家,找了幾個從小玩到大的伙伴,用了一個多月的時間找到並掘開一座大墓,裝了滿滿一麻袋的古董,賣的錢足足裝了滿滿十麻袋。後來他在北京開了一家古玩店,既買也賣,現在怎麼著也賺了幾千萬了。
劉德義話音沒落,王昌便說道︰「我們村子里也有古墓,早就想回去挖寶貝換錢換房換車了,就是不知道怎麼下手。」接著又說︰「您是做古玩生意的,對這些門道必定有所了解,求您指點我們一二,挖出來的寶貝全給您,價錢嘛,您看著給就是了。」
劉德義道︰「我對這方面也不是太在行,不過倒是認識幾個這方面的行家,可是,可是盜墓這行當是犯法的,我可不能把你們往火坑里推。」
王昌立馬急了,指手畫腳地說不怕犯法不怕坐牢之類的話,韓生和我也在一旁幫腔。最後劉德義實在是拗不過我們,只好點頭答應了下來。
幾天後,劉德義把我們接到了郊外的一個農家小院。
這個院子是劉德義臨時租來的,五間瓦房,院子里還種著十幾壟黃瓜和西紅柿。堂屋里走出一個人來,胖胖的,潔白的襯衣塞進灰豎條紋的西褲里,用一根比腳上的皮鞋還黑亮的皮帶隔開。
劉德義說那人就是盜墓的行家,叫他老李就行了。
老李說他已經听劉德義介紹過我們的情況了,我們村子周圍的地形劉德義也對他說過了,還說我們那兒听上去像是一塊風水寶地。
王昌說︰「什麼叫像是風水寶地呀,本來就是風水寶地,村子東邊全是古墓,西邊也是古墓,老人們說以前村子前邊的石碑都有一丈多高,插在石磨般大小的石龜上,齊刷刷的一個接著一個。文革時期全國都在搞平墳滅墓大運動,其他村子里的古墓,都在村支書的帶領下被村民們拔掉石碑,掘開墓穴,砸爛里面的一切後,用摻著馬糞的土(這種土土質疏松,挖洞的話很容易坍塌,千萬別踫)填平了。我們村三面環山,山路崎嶇陡峭,離縣城又遠,其他村子也離我們村很遠,所以,村民們只是象征性地拔了石碑,沒有挖開墓穴填平。」
老李听完,怔怔地發了一會兒呆,才說︰「掘這樣的墓其實很簡單,你們首先需要學會用鋼條找到地下的古墓,然後再學會省時省力的掘鑿方法,這樣就能回去挖墓了。」
後來我才知道,盜墓人管地上的墳堆兒叫土饅頭,這個土饅頭下面還有個磚饅頭——墓室,土饅頭年代久遠後會慢慢消失,而地下的磚饅頭卻不會消失。所以我們就得用鋼條一下一下地從地表往地下深處扎,直到鋼條扎到了磚饅頭為止。
說話的同時,老李用他白白胖胖的手遞給我們一根三米長的鋼條。接著他又說道︰「先用這根鋼條練習練習,手熟後再用九節鞭。我當過兵,在部隊練習投擲手榴彈時也是用假的手榴彈進行練習的。」然後他站在一旁,盤著手不住地指指點點。
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並不容易,三個人緊握著一根比香煙粗不了多少的鋼條,別別扭扭地怎麼也使不上勁,經老李指點,我們又琢磨了大半天後,才算是略微模索出些門道來,漸漸使得順手了一些。
吃飯休息的時候,韓生問道︰「怎麼感覺挺簡單的,幾天就能熟練了,盜墓就這樣簡單?」
老李樂道︰「哪有你想的那麼簡單,你們使用的鋼條是專門對付你們村子古墓的工具,勉強算得上是入門工具吧。但是這東西保證能讓你們順順利利地找到古墓,因為村子周圍的地形你們已經熟悉了,古墓所在的大概範圍你們也知道了,所以就用這樣的鋼條來縮小範圍,以便快點找到古墓。
「入門工具?難道還有其他的工具?」
「多了去了,有些工具連我都只是听說過而已,無緣親眼見到。我只是對這種鋼條比較在行而已,真正的盜墓工具,我卻是未窺皮毛。」老李忍不住黯然興嘆。
一個星期後,老李見我們已經能熟練地使用鋼條了,便開始教授我們一些挖掘之法。所謂的挖掘之法,其實就是用短柄工兵鏟向下挖,盡量將坑挖得小點,坑內能容得下兩個人面對面站立即可,這樣做主要是節省體力和時間。還有三人之間的相互配合,一人在坑下挖土,上面兩人分左右站立,垂入坑內一個大帆布口袋,下面的人將土裝滿後上面的人及時拔上清空再迅速垂下,在院子里挖了五六個深坑後我們便能熟練配合了,很簡單。其實所挖的坑通向墓穴的何處才是重點。挖到墓穴後如何鑿開更是重點。
所以老李不厭其煩地一遍接一遍給我們講解示範,直到完全明白時,我們已經在這個院子里待了將近一個月了。
一個月後,劉德義開車來了,雯雯也坐在車內。
「我隨你們一起去吧,你們挖上來的寶貝我全買下來。」雯雯笑著對我們說,笑得就像田里長著紅櫻的女敕玉米。
「這孩子,我怎麼說她也不听,吵著鬧著非要去。實在是拿她沒辦法。是不是會給你們添麻煩?」劉德義說道。
「沒事兒,就怕雯雯不習慣我們那兒的伙食。」我急忙答道。
「我最喜歡吃農家飯,睡農家炕,住農家窯。」
「你這丫頭,老給我添麻煩就算了,還給人家添麻煩。」劉德義說著,從背包里抽出一沓錢來硬塞給王昌道︰「這些錢你們先拿著零用,花完了我再給。」
「這怎麼能行,無功不受祿,這錢我們絕不能要。」王昌又把錢塞還給了劉德義。
「兄弟,看不起我是不是?這錢你們若是不要,那就是不拿我當兄弟!」劉德義氣乎乎地瞪著眼喊道。
王昌見劉德義真生氣了,看著我和韓生沒了主意。
雯雯說︰「就當是我的伙食費好了。」
「既然這樣,那我們就收下了,挖到寶貝後從賣得的錢中扣除便是。」我說。
劉德義笑道︰「這樣才是兄弟嘛!大家收拾收拾,明天動身,讓雯雯開車拉著你們回村。」
就這樣,在城里轉了一圈的我們回到了老家。我生在這個村子,長在這個村子,現在又回到了這個村子,不是衣錦還鄉,而是想在這個干癟一般的土地上,再擠出幾滴乳汁。村周圍的山依舊青翠,如同一條青龍懶洋洋地環臥在村子四周,它並不知道這幾個小時候成天趴在它脊背上玩耍的孩子,現在長大了,卻想要在它身上鑿開很多窟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