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等我美完,我們已經到了秋稷寺近前。雖說秋稷寺已經經過了一些修復,但是比起資料上所說的規模還是遠遠不如。
面積約有兩平方公里的沙崗上,孤零零地坐落著一所三間房面積大小的道觀。正殿供奉的是東岳大地,配殿里塑有閻君和十殿冥司,還有勾魂使者和牛頭馬面。
道觀小歸小,可是廟會卻是氣勢驚人,不僅是小攤小販雲集,竟然還有罕見的北獅斗陣。我們五個好不容易從廟里掙扎出來的時候,四頭渾身金毛的北獅竟然踏著破陣的鼓點圍著一個人在搶彩頭。四周圍了一圈不斷叫好的人群,還有人在不斷地鼓掌,我們好不容易撥開人群進到里面的時候,五個人都傻眼了,只見被圍在四頭搖頭晃腦的金毛獅子中間的不是別人,正是跑回去拿青石板磚的侏儒張老娃。只見他手里緊緊地抱著一塊藍布包的方塊,一張大臉快抽縮成抹布了,可是周圍的四頭獨角大獅子仍然不依不饒地用獨角圍著他,還不停地用爪子撓他手里的那塊藍布包。這地上是典型的中原沙土地,不一會兒就撲騰起一層閃著黃光的金黃沙土,張老娃躲閃之間更顯狼狽。
「喔,是舞獅破陣挑彩呢!」柳老頭看起來不是很擔心的樣子,竟然找了個舒服的位置穩穩當當地看了起來。「這小子肯定是從人家舞獅場中間過了,踫著人家的彩旗了,被人家圍起來了,呵呵,不會難為他,等破陣挑彩完了就放出來了!」
「什麼是破陣挑彩?是不是跟電影里演的黃飛鴻一樣啊?」不愧是年輕人,我這個問題一發出來,連宋旭東和趙家兩兄弟也眨巴著眼等著老頭回答。
「呵呵,咱們新鄭地處中原,舞獅屬于北獅!」柳老頭指了指一邊搭的高架子,「南獅靠地,北獅騰空,南獅講究的是穩重氣度,南獅重‘意’的舞法,一般都是在地上的活動比較多,而北獅體型小,動作敏捷,習慣在架子上閃轉騰挪,電影里演的大多都是北獅的動作,南獅的氣勢。」
正在介紹之際,就听見人群里爆發出一陣叫好聲,只見張老娃被四個年輕人放進了筐里用繩子拉到了搭好的架子正中間。
「壞了,他們要采人青!」老頭一拍大腿,「這太危險了,趕緊叫咱們的人去攔下來!」不大會兒工夫,廟會上柳口村的負責人也趕緊來拜見老爺子,听老爺子吩咐後疑惑地說︰「這好像不是咱幾個莊的舞獅,好像都是外地口音!」
外地口音?老頭還沒反應過來,就听見人群里突然發出來一陣「呀」的長音,只見四只獅子全部都登上了架子四個方向的繩子,都玩了命地向上爬!張老娃把青石板磚放在自己坐的筐子里,手牢牢地抓著繩子,看著逼近的四頭獅子,嚇得臉色蒼白。
「這怎麼辦?他手里還拿著那——」宋旭東話還沒說完,就听見「 」的一聲,不知道誰點燃了旁邊的炮銃,一陣巨大的白霧就從張老娃所坐的筐子里冒了出來,白霧很快就把四頭獅子和張老娃都包裹了進來。
少頃,煙霧逐漸散去,周圍一下就靜了下來,架子上只剩下了一個空蕩蕩的筐子,四頭獅子中間的張老娃頓時無影無蹤。就在這愣神之際,一個小子不知道從架子哪里冒了出來,用外地口音大聲宣布說這是個把戲,給大家逗個樂子。四周的人群眼見變沒有的是個侏儒,還真的以為是人家馬戲班排練好的節目,個個激動異常,拼了命地鼓掌。
「壞了!」雖然這時我陰陽瞳都閉上,我也知道壞了,柳老頭趕緊招呼他的村人,宋旭東和趙家倆孩子幾乎是狂跑著奔向那四只金毛獅子的。我冷笑了一下,回頭還是站在原地,不大會兒的工夫,四周的人都慢慢散去了,我緩緩地走到了架子下面。
宋旭東很快就跑到了我身邊,不用說我也知道,他們肯定問不出來什麼,因為那獅子雖然不是本地的,但是人家開封的盤古和獅隊也是享譽中原的,廟會請人家來表演也是正常的。
「你怎麼知道是開封的獅子隊?」宋旭東滿臉疑惑地看著我。我木然地指了指旁邊人家的旗子上面「東京大相國寺舞獅隊」的隸體黑字在風中飄蕩。
柳老爺子和幾個本家子弟也氣喘吁吁地過來了,一臉的無奈,什麼也沒有發現,那個剛才在架子上宣布是把戲的人也沒影了。
消失了!瞬間就消失了,竟然在眼皮底下,眾目睽睽之下,一個不算大的活人,就這樣沒了,宋旭東顯然不能接受這個事實,一個勁兒地看著這個舞獅的架子,人家過來拆架子也不讓拆,上去里里外外找了個遍,可是什麼也沒有發現。本來挺白淨的一張臉氣得跟關公臉似的。我喜歡看他吃癟的樣子,心里很爽,誰讓他們合伙騙我。
我悠然地站在沙崗高處,看著天邊棉絮的白雲,裝出一副寂寞高手的樣子︰「看來,這次我們要和機關打交道了!」宋旭東警覺地看著我︰「你什麼意思?你有什麼發現?」
我用腳踢了踢架子正中央的沙子地,一個軟綿綿的東西立刻被踢了出來,是一只鞋子。宋旭東立刻想到了什麼,趕緊叫來幾個人,大家就在踢出鞋子的地方一陣猛挖,一個紙板箱立刻被挖了出來,紙板箱里一個大活人臉上套了一個過濾罩,隔絕了聲音也保證了他不被捂死。掀開過濾罩一看,就是那個剛剛消失的倒霉蛋——侏儒張老娃。
他一見柳老爺子哇的一聲就哭出來了,恁大個男人抽抽搭搭地開始說起來。原來,他佷子的紅薯窖就在秋稷寺沙崗下面不遠的地方,他剛剛下到紅薯窖里的時候好多人都看見了,但是這個季節下紅薯窖很正常,所以也沒人注意,可是他剛踏進廟會的地界,一只彩旗正打在頭上,四只獅子不由分說就把他圍了起來,然後糊里糊涂就被拉了起來。
我看了看架子下的那個坑,跳下去仔細地看了看四周的沙壁,看來這個坑倒不是倉促挖成的,而是有人事先挖好的,挖的目的卻不是為了藏人。
「那是為了什麼?」宋旭東很不解地問。
「他們在確定一件東西。」我不是很有把握,所以略顯遲疑。
「什麼東西?」宋旭東打破砂鍋問到底。
「鎮陵龜!」老柳頭不知道什麼時候也湊了過來,「有人也在找地宮入口,傳說每年的廟會時節地宮入口的鎮陵龜就會爬出來,找到鎮陵龜,就能找到地宮的入口!」
我雖然看出來這個坑是在找東西,但是真不知道還有這麼一說,以前听爺爺說過,好像很多建築在打地基的時候,就是把一只烏龜壓在房子或者是大殿的廊柱下,用玄武來鎮邪氣,永保建築的平安。
「簡單,用豬肝或者雞塊當釣餌,用鐵絲多擺放幾處,引烏龜出來!」我自以為出了一記高招。
誰知道老柳頭用看見鬼的表情看著我,趙家倆孩子強忍住笑,宋旭東無奈地搖頭︰「剛才還說你上點路,誰知道你還是胡碴!」他說得我臉一紅,「你听說石龜能吃豬肝和雞塊的嗎?」
什麼?是石龜?我的驚異引來一陣側目。石龜怎麼可能會動呢?還說是一年廟會出現一次,活龜的話有可能因為節氣的關系出來覓食,要是石龜的話,那就太詭異了。
「嗯,確實有人見過那只鎮陵龜,而且下到地宮里,據那個人說,僅僅外側一個墓室里面就有無數的金銀器皿,還有大量的明珠珍寶,但是就在他準備拿的時候,有鬼出現,嚇得他倉皇而出!」老柳頭的敘述更加引起了我的興趣,原來是真的有其事。
「那個進去的人呢?」我和宋旭東同時問。
「死了!」老柳頭輕松地聳肩,指了指正在洗臉的張老娃,「就是他爺爺,出來之後就一病不起,沒挨幾天就死了!」
我看了一眼倒霉的張老娃,心說這家人還真是跟這個地宮有緣啊,怪不得他老爹敢砸道觀,說不定已經被他爺爺給煽動起來了︰「兒子啊,里面可是什麼都有啊,你要是進去就發了……」
正想呢,張老娃已經哭喪著個臉過來了︰「大爺,俺的青石板磚找不著了!」我笑了一下,挪開那個紙板箱,下面一層浮土,浮土下面一個藍布包,打開一看,里面是一塊木板,正是上面架子上的一塊,宋旭東爬上去一看,那塊青石板磚正牢牢地撐在架子上充當墊板呢。
「換東西的人手夠快的,還有把人藏在這里,光刨開就得幾分鐘,何況還要掩蓋上浮土,他娘的,簡直不是人手!」宋旭東對這個看不見的對手大加贊嘆。
「如果要是那家人來了就一點也不奇怪了!」老頭看著沙坑里的鏟痕有點發怔。
「誰,誰家那麼牛?」
一直沉默了很久的趙宇突然開口了︰「要是姓呂的在,就不奇怪了……」
「太原掘子門呂家?」宋旭東驚嘆了一下。
「不,不是他們家,這不是他們的鏟痕!」柳老頭果斷地否決了他的推斷。
「你是怎麼知道人藏在下面的?」宋旭東突然審起了我。
我白他一眼,也不想想我們家是靠什麼聞名的,這麼簡單的一個沙漏翻斗井還想瞞過我的眼楮?其實這是人家在倉促之間設置的機關,要不也不會被我一個只懂皮毛的半大孩子一眼就看了出來。
不過我現在最感興趣的還是那只會動的鎮陵龜,到底是什麼原因導致一只石龜可以爬動呢?難道也是什麼機關不成?
一直在回到柳口村我還在苦苦追尋這個問題,老柳頭被我弄得不勝其煩,最後不耐煩地說這個事應該去問你爺爺。
宋旭東很有做警察的潛質,他從張老娃這次的意外冒險得出一個結論︰鎮陵龜每年移動的傳說不是在唬人,有人在根據這個傳說來尋找這個地宮入口,而且已經開始動手了。老柳頭看到張老娃拿回來的那塊青石板磚之後更加肯定了這個說法,這是很少見的冥殿磚,是地宮或者地陵入門的圈拱位置的活門,張老娃的佷子身上還有一個封陵印的標記,這說明他極有可能找到了地宮金牆,可能是被金牆的機關打中,身上印上了封陵印。
宋旭東在得到老柳頭的肯定後給老鐘打了個電話,咕噥了一陣以後就急忙開車走了,臨走的時候把那塊青石磚又帶走了。
本來想走的,可是柳老頭非要給我炖新鮮的兔子肉湯喝,說什麼當年我爺爺他們倆也好這口。其實這肉湯沒什麼喝頭,但是老頭說晚上帶我去打兔子,這個提議太吸引人了,我一想反正第二天他們就又來了,我沒必要跟他們來回跑,于是就跟著老柳頭屁顛屁顛地擦他那桿土槍去了。
別看老柳頭七十有一,但是身體仍然健朗,提起來他那桿差點被收繳的破土槍時依然威風凜凜。我都懷疑當年公安沒收繳這桿槍是因為這桿槍太像燒火棍了,而不是他自己所說的什麼佩服他的威望。
入夜,我們把鉛丸、火藥,還有槍準備好,一老一小剛準備出發,就听見前面有人打門,開門一看,沒人!
我剛準備關門,就听見有人在腳下喊︰「夾著我了!」我嚇了一跳,仔細一看,是下午剛把自己佷子接走的侏儒張老娃。
張老娃一看見我仿佛是農奴看見了解放軍︰「考古同志,您快去看看吧,我們家遭鬼了!」
我們問他怎麼了,他語焉不詳地說,他家的小孫子哭鬧不止,一個勁兒說有人在他面前晃悠,還有他家的佷子躺在床上說有人要殺他。現在家里沒人敢住了,都跑到了幾十里外的親戚家,他安置好他們以後這才趕緊來老柳頭這里求救。
等我們趕到他們家的時候已經是月上柳梢,張老娃家住在遠離村外的一處獨家院落里,整個院子里黑壓壓的一點亮光也沒有,院子里一棵大槐樹上面棲的幾只公雞全都沒了聲響,黑森森的院落,靜悄悄的氛圍,跟我們一路走來燈火通明、電視聲響不斷的村落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老柳頭剛踏進院子里就說不對,這個氣味太不對了,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屋里。我指了指旁邊,一只足有半人高的大黑犬竟然見我們進院後一聲不響,無視我們的存在,小心翼翼地夾著尾巴趴伏在地上,頭沖著屋子,渾身發抖,似乎在害怕什麼東西。整個院子是雞犬之聲不相聞,只有一陣陣嘩啦啦的楊樹葉聲拍響在屋後。
老柳頭一看這情形就感覺不對勁兒,虎著臉對張老娃說︰「你沒說實話,你在紅薯窖里還挖出來別的東西了!」
張老娃一臉的委屈︰「沒有啊,就沒什麼東西,我就見了一塊磚,還給你搬過去了!」
老柳頭冷哼了一聲︰「不說實話,我們走!」說完拉著我就走。張老娃急了,趕緊拽住我們的衣服,一個勁兒地說好話。
老柳頭說︰「你藏的東西的確是好東西,可是陰氣太重,加上你們家這個院子又是一個招鬼局,所謂雙煞拍門,今天你又偷偷藏在家里一件古墓里的東西,不招邪才出鬼呢!」
雙煞拍門?這個嚇人的稱呼讓張老娃的汗刷地一下就下來了,直問什麼是雙煞拍門。
「你看見你院子里這幾棵樹沒?」老柳頭指著院子里幾棵黑壓壓的大樹問張老娃。張老娃點頭表示看見了。
「這是什麼樹?這是槐樹,槐字怎麼寫?木加鬼即為槐。」老柳頭加重了語氣,「還有你這房後種了一排鬼拍手(農村稱楊樹為鬼拍手),你這房子下面原本就不干淨,再加上你藏在屋子里的東西,前有鬼木,後有鬼拍手,房子地下是舊墳,屋里再藏幾件地底下的東西。哼哼,想要安寧恐怕是不能了吧?」老柳頭這番話說得張老娃臉色變了三回,幾乎快哭出來了︰「大爺,俺錯了,俺不該撒謊啊,俺藏了東西,可是俺現在不敢進去拿啊!」
「你藏了什麼東西?」老頭趕緊追問。
「也沒什麼東西,就是一匹馬,他們都說是唐三彩,俺就放在桌子上當個器物。」張老娃一副很可憐的樣子。
唐三彩,怪不得呢,唐三彩是正兒八經的陪葬品,用途就是陪著主人一起在地下討生活的,很多不懂的古董愛好者只知道唐三彩是好東西,買回來以後就在正廳的博古架上擺著,卻不知道是廳堂風水的大忌,就像沒人會在正廳里擺放死人的衣冠一樣,就算是金縷玉衣也是道家所說的不祥招鬼之物。
可是,一個區區的唐三彩,怎麼會把滿院子的狗啊、雞啊這些先天敏感的禽畜也嚇得噤聲呢?這中間一定有古怪。老柳頭我們倆滿心的疑惑,小心地踏進了屋子里,兩只打火機影影綽綽地在黑暗里閃爍,剛一進門,我們倆就愣了,就在屋子里,我們的對面,兩只亮閃閃的眼楮一眨不眨地盯著我們。
屋里黑漆漆的一片寂靜,我和老柳頭盯著屋子里的那雙眼楮一動也不敢動,那雙眼楮好似一對探照燈一般牢牢地盯緊了我倆。
外面的張老娃顫聲說︰「恁看見里面的兩只眼沒有啊?」我剛想回話,老柳頭二話不說拉著我就退了出去。
老柳頭大汗淋灕,抓我的手里也是一片潮濕。老柳頭一把抓住張老娃,憤怒地說︰「你到底藏了什麼東西?根本就不是什麼唐三彩。」
張老娃已經經不起這麼大的動作,頓時軟得跟一根面條似的,結結巴巴地說︰「大爺,您別生氣啊,您听我說……」
張老娃和他佷子的確在紅薯窖下面的那個墓室里發現了東西,面對龐大的陪葬品兩個人都傻了眼。這輩子從來沒見過這麼多東西,這麼多琳瑯滿目的寶貝,兩個人差點激動得暈過去。他佷子二話不說就抄那些小金佛,卻被張老娃攔住了。他說當年咱家就是對神佛不敬,才落到這個下場的。他想了半天揀了石室里最邊角的一匹瓷馬,說這我在電視上見過,是唐三彩,這個值錢還不招眼,咱爺倆就把這個搬出去,能賣一筆錢還不招人注意。這麼多的寶貝,咱爺們也吞不進去啊!反正咱佔著這個紅薯窖呢,隔三差五來拿一件就行。張老娃的佷子一想有理,就弄個麻袋裝了瓷馬吊了上去,張老娃在上面等了半天佷子卻沒有爬上來,結果下去一看,這小子已經躺在了地上,胸口鼓起老高,他趕緊把紅薯窖底原樣封好,把瓷馬藏在紅薯里,然後帶了幾個村人趕緊把佷子送到老柳家。誰知道路過廟會的時候好多人圍上來看熱鬧,本來用衣服蒙著頭的佷子卻突然狂性大發,吼著自己見鬼了。張老娃無奈之際,把他捆在門板上送到了柳口村。
趁老柳頭救治他佷子之際,他把瓷馬偷偷地運回了家。今天晚上剛擦黑,他們家就停電了,因為離村子比較遠,張老娃去找電工了,找了半天也沒找到,可是剛一到家就發現家里鬼哭狼嚎的,全家人都站在外面,一問才知道剛才點燃了油燈他家小孫子就看見一個人坐在他家的桌子上,指著房梁說那里有人,而本來就躺在床上養病的佷子更是驚厥,非說有人要來掏他的心。
老柳頭听完這些話以後二話不說讓旁人準備了一大把柏樹枝,淋上柴油,然後點成明晃晃的火把,擎著就往屋里鑽。
升騰的火焰照得整個屋子豁亮,屋子里什麼也沒有,那匹瓷馬就站在屋子的正中間,老柳頭弄熄了火把,整個房間暗下來,一雙眼楮亮起來,泛著綠色熒光的眼楮從那匹馬的腦袋上直直看出來。
老柳頭打著了火機,帶著濃烈柴油味的黑煙開始在屋里泛濫。老柳頭拿了一把榔頭二話不說就朝那匹馬砸了過去,在我沒有來得及阻攔之前,「當啷啷」一陣脆響,馬身碎開了,一束精光從碎開的馬頭部位給放射出來。綠熒熒的光芒一下就鋪照滿了整個房間。
「你干嗎?」我憤怒了,這簡直是赤果果的挑釁,當著一個準文物工作者的面砸碎一件文物。
「六丁六甲神游,魑魅魍魎之輩束手。」老柳頭鐵青了臉不理我,手里的榔頭卻下得更快了。我一看急了,趕緊把著他的手臂。老頭也不砸了,輕輕用手撥開那些瓷馬的碎片,只見在破瓷片中有一尊神像,面目猙獰,闊嘴獠牙,左手持兩面三尖刀,右手持一勾魂虎爪,身披橫鏈鐵索,腳踩一個衣衫襤褸的驚恐掙扎之人。整個神像顯得猙獰霸氣,一股煞氣沖天。老柳頭長嘆一聲︰「請一尊冥殿煞神到家里,要會安寧才怪!」
「冥殿煞神?」我吃了一驚,然後靠近那只通體透亮渾身泛著綠熒熒光澤的神像,想仔細看看。老柳頭一把抓住了我,惱怒地說︰「不想要命了?」我有點懵懂地看著他。
「你看看那馬尾巴!」老柳頭一指那邊敲碎的一塊瓷片,形似馬尾的一塊上面有一片燻灼的黑跡,「這尊煞神一定是有人用熱火燻了這只馬尾巴,激起了邪神的怒火——」老柳頭的話音還沒落地,大著膽子勉強跟進來的張老娃急忙接著說︰「俺那小孫子拿著油燈亂跑,差點燒著這匹馬。」老柳頭長吁一口氣,好似謎底已經揭開了。可我看他好像真相大白的表情,可是我卻一頭霧水,急切地等著他來解釋。就听張老娃哭喪著臉繼續說︰「早知道這東西不吉利就不拿了,那棺材里的金臉罩也比這個值錢啊!」
「金臉罩?什麼金臉罩?」老柳頭突然很緊張地看著張老娃,使勁兒地搖動著張老娃的胳膊。我們都被他這個舉動嚇住了。
「那個面罩啊,黃的,還有點綠顏色,可破了,擱在那個石棺里,石棺里還有個人!」張老娃被老頭嚇住了,弄得結結巴巴說話很不流利。
「唉!」老柳頭恨恨地一跺腳,「那人的骨架是不是很大,胳膊腿都比平常人要長?」老頭的臉色一陣陣發青。張老娃快被老頭一雙大手捏得喘不上氣了,只能「嗚嗚」地點頭。
「小婁,拿一床被子裹好這個神像,老娃,你趕緊帶我們去紅薯窖,再叫你家里的趕緊去我家讓我家大孫子拿家伙過來。」老柳頭說干就干,一連串的指令下得很是迅捷,我也不敢問,就由著老頭指揮。老頭邊指揮還邊嘟囔︰「六丁六甲神將被毀,邪陰地氣出,恐怕龍印也鎮不住了,要趕緊!」
龍印?六丁六甲神將?我更是模不著頭腦。老頭也是一言不發,走出門的時候還惡狠狠地回頭威脅了張老娃一句︰「你娃要是這次壞了事,死十次都不足惜!」張老娃本來就哆嗦,這下嚇得更是面無人色。
一路上老柳頭嘴里不停地說著,是真的,娘的腳,皇帝命,死多人,地脈,保駕臣之類的話,罵得瑣碎而難听,張老娃也不敢多說,只是深一腳淺一腳在前面帶路。
豫中平原的初秋夜寒氣漸重,此刻已接近深夜,露水初萌,冷意頓生,我不由得抱緊了包著神像的包子形被子,空曠的四野,只有月下拉長的三個人影急匆匆地朝前趕著,旁邊的野地里蟋蟀、油葫蘆賽著叫歡,還有老頭子憤怒而低沉的叫罵,好容易等老頭的憤怒平復一點,我才敢小心翼翼地問︰「爺爺,您為什麼一見這個東西就這麼生氣啊?您到底在罵誰呢?」
老頭听了這句話竟然陡地收住腳步拿了那桿兔子槍朝前面帶路的張老娃一比畫︰「除了他還有誰,他爹膽子都夠大了,但是找了一輩子也沒找到,沒想到他小子更會惹事,兩三天的時間竟然擅動了六丁六甲困龍鎖,這下好了,等著百鬼夜行吧,等著這方圓幾十里雞犬不寧吧!」老頭的哀嘆一聲緊似一聲。月光下,被兔子槍指著的張老娃是連回頭看我們一眼也不敢。
「六丁六甲困龍鎖?」這個好像听老鐘他們上次念叨過,說什麼戰國人頭祭塔是人為的至寒極陰之地,但也不是全然無破解之法,好像是古道術書上說用什麼什麼鎮法祈福然後用什麼什麼龍鎖給封住至陰之氣,但我記得好像老鐘跟老苗兩個人當時都是順口提起來墓下的歷險時當笑話講的,根本就沒把這種事情當成一回事,就是茶余飯後的一次八卦式消遣,可是老柳頭為什麼這麼鄭重其事地提出來,而且表情相當的惶然?
「怎麼會呢?六丁六甲困龍鎖是鎖陰寒地氣的,這里原來是道觀,應該是福地才對,怎麼會和六丁六甲困龍鎖聯系在一起呢?」我結合著自己胡亂看的風水雜書和老鐘他們上次的談話,大著膽子接了一句。老柳頭沒有料到我會說出來這樣的話,很是驚詫地看了我一眼,接著就夸起來︰「你竟然能知道這些,看來老婁家的家學沒有丟啊!」
說話之間我們已經到了離秋稷寺沙崗約兩千米的一個凹坑里,秋稷寺是建在兩個遙相呼應的兩個大丘陵上的,平原地帶少山嶺,這兩個因為秋稷寺而顯赫的丘陵雖不高,但因為四周是平原所以依然顯得十分峻拔。雖然白天的廟會異常的熱鬧,但是由于秋稷寺地處荒野,遠離村落,因此會散人去之後,土丘上孤零零的秋稷寺仍顯空疏蕭索。我們離著秋稷寺老遠就能看到道觀里昏黃的電燈光,顯得鬼意森然。絮絮叨叨之間,我們就來到了發現地窖陷阱的兩個丘陵之間的狹長溝里,這里是整個秋稷寺原址里最不起眼的地方,雜草蓬生,荊棘橫雜,一般這種地方因為水灌溉不到而且土質沙壤,所以不適合開墾種植,張老娃佷子的紅薯窖就挖在這里。老柳頭告訴我,鄉下很少有人把紅薯窖挖得離家這麼遠,而且靠秋稷寺這麼近,除非別有目的。
听了老柳頭的介紹,我開始注意掏出鑰匙開紅薯窖十字形閥鎖的張老娃,突然就發現一直蹲在我們前面開鎖的他一動也不動直直地盯著紅薯窖口,兩腿在不斷地抖動,整個人像篩糠一樣開始晃起來,又好像被電擊了一般,一手抓住胸口,一手顫抖地指著紅薯窖口,嘴里不停地發出「 」的怪聲。
老柳頭嚇了一跳,飛起一腳就把張老娃給踹了出去。張老娃就這樣被一腳踢飛,抱著手躺在豫中平原的山土地上,兩眼發直,依然是一副見了死去老爸的神情。
老柳頭趕緊上前給他把脈,良久,搖頭,很不解地翻看他的眼皮,說這老小子不是中了什麼毒吧,難道是真的被嚇成這樣了?
什麼東西能把他嚇成這樣?他也就是沖這個紅薯窖看了一眼而已,有什麼可怕的東西佔據在里面?他好歹也是敢刨墳掘墓的主兒,膽子不至于這麼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