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邊走邊把屠房中的情況對Shirley楊簡要說了一遍。Shirley楊卻認為這里不是失落在時間的軌道以外那麼簡單,比如鍋里煮的熟牛肉,的確爛熟可口,吃光了它,它自己也不會再重新出現,城中的一切都固定在了某一時刻,如果不受外力的影響,它始終不會發生任何變化。外邊的天空由昏暗變成漆黑,手表的時間也很正常,這說明時間依然是正常流逝的。另外還有一點最容易被忽略,惡羅海城中的事物,並非是靜止不動的,只能說它永久地保留著一個特定的形態,絕非是時間凝固的原因,所以可以暫時排除時空產生混亂的這種設想。為了便于稱呼,姑且將惡羅海城中像永恆一樣的瞬間,稱為「X線」———一個完全停留在了「X線」上的神秘古城———「X」表示未知。
想解開「X線」之謎,就一定要弄清楚惡羅海城在最後的時刻發生了什麼,也許要等到天亮之後,在那蜂巢城堡的深處,才能找到真相的答案。
我被這座古城里的怪事搞得要抓狂了,此時听了Shirley楊的分析,發現她的思路非常清晰,看來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不過也許我這輩子就是當領導的材料,所以沒長一個能當參謀人員的頭腦。
我們從城牆外圍,爬回到了風蝕湖邊的綠岩之上,回頭眺望夜色中的惡羅海城。它靜靜地陷在地下,依然閃爍著無數燈火,城中的光線卻依然如黃昏時般昏暗,看來到了明天早上,城中也依然是這個樣子。
一番來回奔波,明叔和阿香都已體力透支。山林中有斑紋蛟出沒,我們不敢下岩,只好在綠岩上找個避風的地方休息,準備歇到天明,便進那座主城一探究竟。
于是輪流守夜。第二天天亮的時候,我發現Shirley楊早已經醒來,正專注地翻看我們在輪回廟中發現的那本《聖經》地圖。頭頂上的雲層很厚,透過雲隙射下來的陽光並不充足,四周被絕壁險峰環繞的山谷中十分昏暗,岩下的惡羅海城就像是與這個世界完全隔絕了一樣,依然如故,燈光閃閃,靜得出奇,整座城停留在了「X線」上。
Shirley楊說她有種預感,如果今天找不出「X線」的秘密,恐怕大伙就永遠離不開這災難之門後的山谷了,這里根本就是處絕境。
Shirley楊手中這張地圖破損得十分嚴重,是葡萄牙神父竊取了輪回宗的機密想去掘寶,但未等成行,那神父便由于宗教沖突被殺了。我們始終分辨不出圖中所繪制的地形究竟是「大鵬鳥之地」,還是「鳳凰神宮」,便問Shirley楊,現在是不是有了什麼新的發現。
Shirley楊說︰「與附近的地形對比來看,可以斷定《聖經》地圖就是鳳凰神宮———惡羅海城的地圖,但是盡了最大努力,也只把那葡萄牙神父偷繪的圖紙復原出不到百分之三十,而且還是東一塊、西一塊,互不連接……不過如果時間許可的話,我可以根據這里的環境,把地圖中缺失的部分補充完整。」
如果有了古城的地圖,哪怕是只有一部分作為參照,那對我們來說也絕對是個極大的幫助。我打起精神,把胖子、明叔、阿香一一喚醒,把剩下為數不多的食物,分給大伙當作早餐。吃完了這頓,就沒有任何儲備了,除了下湖模魚,就只有去城里煮牛肉吃了。
再次進城的時候,明叔又同我商量,不進城也罷,不如就翻山越嶺找路出去,那座古城既然那麼古怪,何苦以身犯險。
我假裝沒听見,心想我和胖子、Shirley楊三人,為了找尋鳳凰膽的根源,付出了多大努力,好不容易到了這里,怎肯輕易放棄,寧死陣前,不死陣後,當即快走幾步,搶先進了城。
除了被我們踫過的東西,其余的東西沒有任何變化,甚至就連城中那層淡淡的薄霧也還是那樣,胖子直接到屠房里,割了幾大塊「新鮮」的犛牛肉備用。
昨天夜里,本想等到天亮,看清那高大蜂巢的結構再直搗黃龍,但城中的光線依然昏暗,在蜂巢下抬頭往上一看,主城內的燈火,就像是靜靜附著在蜂巢上的千百只螢火蟲。
露在上面的大蜂巢僅是半截,更大的部分深陷在地底。按照魔國的價值觀,重要的權力機構應該都在地底,于是我們繞著城下走,找到最大的一個洞穴進入蜂巢內部。里面的洞穴之密集,結構之復雜,真如蜂窩蟻巢一般,不免讓人懷疑里面的居民是人還是昆蟲。
想當初在六十年代末期到七十年代初期,全國深挖洞、廣積糧,那種人防設施我也挖過,但比起這地下的惡羅海城來,只是小巫見大巫。這些洞穴有很多是天然形成的,否則單以人力和器械,很難想象可以做出這種工程。
我們找最大的一條通道走向地底,這里的通道與兩側的洞窟中,都有燈火照明。每向前走一段,Shirley楊就用筆將地形記在紙上,她畫草圖的速度極快,一路走下去,也並未耽擱太多的時間,就繪制了一張簡易實用的路線圖。
我不時用狼眼手電筒去照射兩旁的洞屋,大部分沒燈火的洞屋中,都是空空如也,還有些洞中,潮濕的地方還聚集著許多比老鼠還大的蟑螂,用槍托搗都搗不死,越往深處走,洞屋的數量越少,規模卻是越來越大。
巢城地下的盡頭,是兩扇虛掩著的大石門,通道的左右兩側還各有一道門洞,門洞上分別嵌著一藍一白兩塊寶石,用手電筒往里一照,左側的洞內,有數十平米見方,穹頂很高,深處有個石造的鬼頭雕像。鬼頭面目丑惡猙獰,下頜刻著一排七星瓢蟲的圖案,四個角落里燃著微弱的牛油燈,最中間的地面上,並排放著黑牛、白馬兩只被蒸熟了的祭品,另一邊門洞里的事物也差不多。
Shirley楊翻出地圖,其中的一塊殘片上有「冰宮」與「火宮」這兩個地點,與這里完全一樣,然而地圖上應標有通道盡頭大石門里面的地方,卻已損壞了,只有在地圖缺損的邊緣,可以看到一點類似動物骨骼的圖案。記得在輪回宗的黑虎玄壇中,那水晶磚的最下層,也有類似的圖形,這些骨骼與惡羅海城中居民消失有關嗎?
我滿月復狐疑地推開了盡頭處的石門,一進去就立刻感到一陣惡寒直透心肺,心想這殿里的邪氣可夠重的,又陰又涼,與上邊幾層的環境截然不同。眼中所見,是一間珠光寶氣的神殿,不過殿中雖然多有燈火,卻都十分昏暗,殿堂又深,看不太清楚里面的情況。
這時Shirley楊和胖子也隨我進了石門,我正想往前走,發現明叔和阿香站在外邊沒有跟進來,便對他們招呼道︰「走啊,還站著等什麼?」
阿香躲在明叔背後,悄悄對明叔耳語,明叔听了滿臉都是驚慌。我越發覺得奇怪,便走回去問他們搞什麼鬼。
明叔突然拔出手槍指著我︰「別過來啊,千萬別過來,再過來我開槍了。你……你背上趴著個東西。」
我停下腳步,站在明叔和阿香對面七八步的距離,面對著明叔指向我的槍口,我已經明白了,一定是阿香說我被那種東西上身了,我同她無怨無仇,她不可能陷害我啊。難道就是由于我沒答應娶她?不過阿香性格好像很好,應該不至于陷害我,但女人的事誰說得準。我腦子開始有點混亂,但突然想到,莫非是我身上真有什麼東西?我怎麼沒有感覺到?
我馬上在心中默念了段毛選︰「理論和實踐相結合的作風,是和人民群眾緊密地聯系在一起的作風,以及自我批評的作風。」沒問題,我還是我,可以放心了。
明叔對我說︰「胡老弟啊,你我交情不薄,我看你前途無量,所以才有意將阿香許配給你。不過你現在真的有問題了,阿香的眼楮不會看錯的。」
這座惡羅海城遠遠超出了人類的常識和想象,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而且我知道明叔的老婆和保鏢、馬仔死後,他已經成了驚弓之鳥,為了他自己的安全,他是絕對敢開槍的。
但明叔剛舉起槍的時候,我身後的胖子和Shirley楊也將兩支運動步槍瞄準了他的腦袋。我對後邊的胖子一擺手,讓他們冷靜一些,如果有一方沉不住氣先開槍,不管是誰倒在血泊中,那都是非常可怕的自相殘殺。
明叔剛才確實緊張過度,這時候他那個號稱「小諸葛」的頭腦慢慢恢復了過來,當前的局面他自然看得出來,哪怕他再有一丁點出格的舉動,胖子和Shirley楊就會毫不猶豫地用子彈在他腦袋上開兩個窟窿。他想要把手槍放回去,卻又覺得有些尷尬,想說些片兒湯話圓場,也吞吞吐吐地說不出來了,過了半天才解釋拔槍是想打我背上的東西。這世上哪有岳父大人開槍打自己女婿的事。
胖子和Shirley楊的槍口,已使明叔的心理防線崩潰了,再借他個膽子他也不敢開槍了。我于是直接問阿香,到底怎麼回事,究竟看到我背上趴著什麼東西。
阿香說︰「胡大哥,我很害怕,我剛才確實看到你背上有個黑色的東西,但看不清是什麼,好像是個黑色的漩渦。」
「黑色的漩渦」?難道是身上的眼球詛咒開始有變化了?但阿香為什麼沒看到Shirley楊和胖子身上有東西?我趕緊用手指著自己的後頸問阿香︰「是這里?」
阿香搖頭道︰「不是的,在你的背包里面……現在也還在的。」
我急忙把身後的背包卸下來,發現背包的兩層拉鏈都開了,好像是在通道盡頭的時候,胖子從我的包里掏過探陰爪,準備探查石門後有沒有機關,他沒把背包順手拉上。阿香的眼楮只能看到沒有遮蓋的區域,即使不是直視,或沒有光線。但我的背包里能有什麼東西?
我把里面的東西全抖了出來,阿香指著一件東西說︰「就是它……」
這時Shirley楊也過來觀看︰「鳳凰膽!」這枚珠子本來與獻王的頭顱合成了一體,後來被我們帶回北京,經過巧手工匠切剝,也難以盡復原觀。這時一看,發現它表面上那一層玉石竟然在逐漸融解消失,露出了里面的珠子,它本身就有一種能吸引混沌之氣的能量,阿香看到的就是那個東西。
看來鳳凰膽一定是受到了這座神秘古城的某種影響,也許和那使時間凝固住了的「X線」有關。有這顆珠子在手,也許我們就有了開啟那扇塵封著無數古老秘密之門的鑰匙。
胖子見我們沒有什麼意外,便趁這機會,過去把明叔的武裝解除了,順手把他的瑞士金表和那塊潤肺美玉也搜出來,捎帶腳給一並沒收了。明叔這回算是在胖子手里有短了,一聲兒都沒敢吭。
我和Shirley楊對著鳳凰膽觀察了一番,這顆代表長生不滅的輪回之眼,與這惡羅海城的秘密,還需要在城中繼續尋找。于是把珠子重新裝好,對明叔和阿香稍微解釋了一下,這是一場誤會,這座惡羅海城中,連個鬼影都沒有,讓他們不用擔心,如果還是不放心想要分道揚鑣的話,那就請自便,自己身上都長著腿,沒人攔著。
隨後我們走進了石門後的大殿,這里只有一進,石柱上都有燈火,牆上滿滿當當地繃著幾百張人皮。以前看見壁畫都是繪在牆上,或者磚石之上,而這里竟然是用紅、白、黑、藍四色將城中的重要事件,紋在了人皮上。這也是我們在惡羅海城中所見到唯一有記載的繪卷。
殿中還有一些大型祭器,最深處則有一些女性的神像。Shirley楊只看了幾眼就說︰「這些人皮上記載的信息太重要了。雖然符號不能完全看懂,但結合世界制敵寶珠雄師大王說唱長詩中,與魔國戰爭的那一部分內容,和殿中記載的魔國重大事件相結合,就能了解那些鮮為人知的古老歷史,絕對可以解開咱們面臨的大部分難題。」
我們所掌握的信息資料雖然不少,但到現在為止,都是些難以聯系起來的碎片,只有Shirley楊才能統籌運用,在這方面我也幫不上太大的忙,只能幫著出出主意。
于是就讓明叔和阿香在殿中休息,胖子負責烤些牛肉給眾人充饑,我和Shirley楊去分析那些人皮上的繪卷,逐漸理出了一條條的線索。
惡羅海城作為魔國的主城,其政權體系完全不同于別的國家。魔國鼎盛時期的統治範圍覆蓋昆侖山周邊,歷代沒有國王,直接由他們供奉的主神「蛇神的遺骨」統率,所有的重大決策,都由國中祭師通過向蛇神之骨進行祭祀後,再佔卜所得。在那個古老的時代中,佔卜是很嚴肅重大的活動,不能輕易舉行,其中要間隔數年,乃至十數年才能舉行一次。
魔國沒有國王,這也是城中沒有王宮,而只有神殿的原因。所謂的王室成員,都是一些掌握著話語權的巫師,但這些人的地位在國中要排到第五之後。
在魔國的價值觀中,蛇神之骨是最高神;僅次于這邪神的是其埋骨的洞穴;再次之的,則是那種頭頂生有一只黑色肉眼的「淨見阿含」(巨目之蛇)。
繪卷中描繪最多的就是魔國傳說中經常提及的鬼母。魔國的宗教認為,每一代鬼母都是轉生再世,從不能以面目示人,永遠都要遮擋著臉部,因為她們的眼楮是足可以匹敵于「佛眼」的第六種眼楮「魔眼」。佛眼無邊,魔眼無界,也並非每一代鬼母都能有這種妖瞳。
在鬼母之下的,才是掌握一些邪術———類似痋術原始形態的幾位主祭師。當然那時候的痋術,遠沒有獻王時期的復雜,不能害人與無形,主要是用來舉行重大祭祀。
他們的葬俗也十分奇特,只有主祭師才能有資格被葬入九層妖樓。在昆侖埡的大鳳凰寺的遺跡中,我所見到的魔國古墳,應該是一位鬼母的土葬墓穴,而第一位鬼母———被視為邪神之女的「念凶黑顏」已經被葬在了龍頂冰川的妖塔里了。這些名詞都多次在格薩爾王的傳說中被提及。
在一些描繪戰爭的場景中,甚至還可以看到狼群等野獸的參與,其中那頭白狼大概就是水晶自在山,不過白狼王與達普鬼蟲的地位很低,僅相當于妖奴。那個時期流傳下來的古老傳說,基本上都是將一些部落的特點,以及野獸的特點,加以夸大神化,封為山川湖泊的神靈,這就如同中國夏商之前的傳說時代。
在格薩爾王的傳說中,由于「北方妖魔」(魔國)的侵略,嶺地、戎地、加地三國曾經多次面臨滅族之厄,終于在高原上出現了一位制敵寶珠的王,加上蓮花生大師的協助,帶領三國聯軍,踏入北方的雪域斬妖除魔,一舉覆滅了魔國。魔國的突然衰弱,很可能就是由于惡羅海城出現毀滅性的災難。但在這些人皮上,並沒有對這件事情的記載。
這時胖子招呼我們︰「有就不愁找不著地方挨板子,先吃了飯再說吧。」
我也覺得月復中饑火上升,便把這些事暫時放下,過去吃東西。回頭一看Shirley楊仍然在出神地望著最後幾張人皮,我叫了她好幾次,這才走過來。
但Shirley楊沒去拿胖子烤的牛肉,直接走到阿香身邊,漫不經心地似有意似無意,用手撥開阿香的秀發,看了看她的後頸。這時候她的臉色已起了微妙的變化,又去看明叔的後脖子,明叔不知道她想干什麼,只好讓Shirley楊看了一眼後頸。
我一看Shirley楊緊咬嘴唇的表情,就知道大事不好。她在做重要的判斷和決定之前,都有這個習慣動作。果然Shirley楊對我說︰「我想咱們都被阿香的眼楮給騙了,這座城確實是真實的,但這里根本不是惡羅海城,這里是無底鬼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