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鯨骨附近的伏流一片沉寂寧靜,空氣中陰寒之意更盛,眾人稍加商議,那狠下心來,既然深澗中有「一甲藏百珠」的「珠母」,那說不得,只好再舍命下水,刮取蚌祖殼中的龍頷。可此事卻又艱險異常,因為以前誰也沒有捉過珠母這種萬年巨蚌的經驗,據說那蚌祖歷經萬年吐納形煉,善能幻化迷惑,且藏匿極深,隱于深澗潛涌之下,其中亂流旋渦一個接一個,使人拼上性命也難以接近。
眾人正在左右為難,明叔忽生一計,從歸墟遺跡的螺甲墳中,得到數件引龍宰蚌的上古秘器,其中有具女子皮囊般的尸,正可作為珠媒從水底引出蚌祖,不過將那鬼氣森森的尸縛在背上,口餃短刃赴水潛入亂流,除卻需要膽子夠大、水性精熟之外,也務必要將生死置之度外,能擔當此任者,非是龍戶莫屬,現在唯有古猜這一身過人的水下本領是眾人最後的指望了。
明叔提到尸,禁不住臉色劇變,海上蛋民似乎都識得這有筋無骨的女尸皮囊的厲害,它並不是輕易可以使用的普通珠媒,但若不以它的陰魂為燭,絕難引出潛藏在海底千萬年的珠母蚌祖。
明叔對我們說︰「阿叔我是觀千劍而識器,撫萬曲而知音。在海上漂泊了半生,見過不知多少大風大浪,經驗要比你們豐富得多。我早就看出古猜這蛋仔非同一般,只有他才有本事背著尸,去水底引得蚌祖現身,然後咱們就等著齊心協力刮蚌采蛋便是。」
我早在水下就已見到深澗處暗涌奇流,只有古猜這種精熟水性的龍戶,才有可能游進去,但這話听明叔說出來頗不入耳,心想︰「港農老賊只求自保性命,向來不管旁人死活,對他來講,除了他自己之外,任誰都是可以隨時隨地犧牲掉的。」
于是我正色道︰「我看古猜水下本領雖然了得,但他經臉不足,咱們這伙人中,只有明叔才稱得上是德高望重,我這輩子最佩服他這樣品德高尚又有真本事的老干部,不如就讓明叔背了女尸潛水引蚌,憑他識風信、知水性,洞悉海底地形的手段,才配擔此重任。」
胖子聞言哈哈一笑,拍了拍明叔肩膀︰「明叔,您老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回不去了,九泉之下也可以盡管放心。我和老胡絕對會尊重你的犧牲,把咱們撈得的青頭貨賣個好價錢,趕上清明冬至,即使我遠在美國游艇上,也肯定忘不了給你燒紙錢送寒衣。」
明叔雖然在海上閱歷不凡,可他自身器量有限,是小廟里的神仙,受不起多大香火,此時心神疲憊,更是架不住胖子的三句狠話,我們這麼一嚇唬他,險些讓他癱在地上。Shirley楊見明叔臉上半天都沒血色,于心不忍,就勸眾人現在不是開玩笑尋開心的時候,蚌祖是什麼樣子,誰都沒親眼見過,尸近千年來也從未有采蛋之人用過,這些都是傳說中的逸事,可信與不可信的程度是對半開,不應該冒無謂的風險,還是應該另想辦法。
我對眾人說︰「眼下物資裝備基本損失一空,隨身只剩下些不當吃不當喝的青頭貨,再不放手一搏更待何時?我們可以做好兩方面的準備,一組下水去引蚌母,另一組到珊瑚樹下尋找機關,如果計劃不能實現,就只有冒死穿過亂流,從錯綜復雜的珊瑚洞里尋找出路,那是不太靠譜的辦法,是死是活听天由命罷了。」
眾人皆知眼下面臨的困境,必須各出死力才有可能從中月兌身,當下不再多言,各自整理身上的裝備器械,將剩余的水肺重新分配,最終決定由我和古猜潛入深澗去引珠母,其余的人帶著銅人卦盤,埋伏到珊瑚鐵樹的化石附近,準備屠蚌取珠。
我提醒大伙將那三具畸形嬰兒的形骸分別帶在身上,水下成群的黑鮫凶殘無比,但其性應月,唯獨俱怕「月蝕」,有月破的殘肢死胎在旁,惡鮫不敢輕犯。另外從青螺墳中挖出的玉瓶,里面裝有人魚油膏,抹在身上可以有效預防潛水病的各種癥狀,看其成色和氣味並無異常,隔了這麼多年也不知是否已經失效,但有勝于無,不妨每人都抹上一些以防不測。
此外在珊瑚樹的另一側,與水底深澗對應的所在,還有一個漆黑的巨洞,里面似乎藏著什麼凶惡的大海獸,連古猜也沒看出究竟是個什麼,所以千萬不可輕易接近,否則必遭不測。
過了約有一頓飯的工夫,所有人都已準備妥當,多鈴和明叔幫古猜把那具不成形的女尸皮囊綁在了背上,古猜模了模背上的潛水繩綁得牢固,便同我一前一後潛入水中。甫一入水,我就見到「尸」身上穿的珠衣,被陰氣所染,發出千道陰森的寒光,在一層冰冷異常的光暈中,那具有筋無骨的尸皮跟著水波擺動,模糊的五官眉目悉皆活動,栩栩猶如生人。
「尸」在水底似乎並無浮力,全憑一根龍筋絲絛掛在古猜背後,如同放風箏一般拖拽而行,在紛亂的水波光影里,恰似一個飄動著的恐怖幽靈,若不知內情,還以為龍戶行于水中遭厲鬼所憑,背後緊緊貼著一個扭曲的亡靈。我實在不明白這種處處透著邪氣的詭異辦法,蛋民祖先是怎麼琢磨出來的。
我將一具死胎捆在水肺氣瓶上,入水後跟在古猜後面,看到尸產生了變化,就拍了拍他的肩頭,二人徑直潛向古珊瑚樹化石下的深澗。水下無窮無盡的幽靈蛸仍在圍著珊瑚樹舞動不休,一圈圈淡藍色的光波忽收忽放,將水底千奇百怪的珊瑚洞映得如同水晶龍宮。我潛至深澗旁的古石碑遺跡處,感到亂流卷集,若不抱住石碑,隨時都會被潛流卷走,再向深處已經有些力不從心。
我和古猜二人抱定石碑,回頭看了看Shirley楊、明叔等人,他們已將銅人拖到水底,正在珊瑚鐵樹下等待我們的信號。古猜打個手勢,問我是否還能繼續往深處潛。
我挑了挑大拇指,這里亂流雖急,但並不是那種水眼漩渦,每陣潛涌都有間隔,只有認準時機,摳著岩壁固定重心,應該可以進入這道水底大峽谷般的深澗。
我們兩個抱住殘碑,往那深澗中一張望,只見其中黑洞洞的一片,沒有一絲一毫光亮,只有些尖頭尖尾的怪魚張鰭擺尾游進游出。尸雖然有層陰冷的光暈,但它並不能作為照明的光源使用,而且在這種特殊的環境中,潛水手電筒也發揮不出多大作用。
古猜天生一雙金魚般的眼楮,善能在漆黑的水下洞悉地形。而我卻沒那種本事,只好取出事前準備的一顆月光明珠攥在手里。珊瑚螺旋所產的蚌珠,皆得海氣精華,不是尋常南珠可比,碩大渾圓,在水下能穿透介質阻隔,使水底亮如白晝,光照數十步,精光一現,有如銀霜匝地,視線頓時隨著珠光擴展開來。
珠光如月,在水中將「尸」一逼,顯得那空蕩蕩的死人皮囊更加猙獰詭異。我在水中看它一眼,就覺得一股寒意從心底里涌起。我借著珠光看清了地形,鼓足勇氣模著水底嶙峋的亂石,一米一米地緩緩先行。
古猜拖了一根潛水繩,從我身旁游過,當先潛入深澗,他在亂流的縫隙中,東一閃、西一晃,倏忽起落,迅捷不讓水下游魚,片刻就已潛進了峽谷深處。
我覺得手中潛水繩忽地緊了一緊,知道這是古猜從里面傳出的信號,就拽著潛水繩和岩石,拼命穿過幾道湍急的潛涌,剛一進去就覺得眼前一亮,只見深澗里的空間,遠比預想中要大許多,兩側巨岩壁立,陰水漫頂遮天,鮫蛸魚龍縱橫往來,縫隙處盡是根陷岩中的「海百合」。
深澗中各種色彩斑斕的海石花,隨著水流不停擺動,這景象實在令人驚異,恍惚間仿佛來到了陸地上百花盛開的山谷,往來穿梭的魚群,如同花叢間飛舞的彩蝶,不過這些顏色奇異的海石花叢中,還堆積著數座大墳。
每座隆起的墳丘,都是許多巨龜黿鰲的甲殼相疊而成,有些龜甲上縛著鏈條,鎖著古舊的石槨、石棺。古猜拖著「尸」扶著一具石槨停下,我拽著潛水繩游到近前,見那些石槨龜甲,十分像是我們在海中打撈出來的石鏡古棺。想來這些棺槨都是空的,要等裝入南海僵人之後,再由潛流托出海面,任其在海上漂流沉沒,而所謂的靈魂便借此過程,從神木中飛赴月宮了。
古猜指了指前邊,我順著他的指向看去,古老的石壁下堆積粉無數海蝕古玉,似乎都是些故意沉入
珠母海的祭品,其中有不少海鮫形態的玉人玉龜,以及佔求卦象的甲盤燈燭之物,不過都已受到極大程度的腐蝕。
我對古猜點了點頭,看來
珠母海確是非同小可,此處地形復雜,空間宏大,不知那蚌祖會藏匿在何處。如果真有活著的蚌祖,它棲身在
珠母海的老巢之中,即便是龍戶獺家之輩,也難輕易取其甲中明珠,單憑龍弧短刃根本宰不了這種大型的巨蚌,如果貿然相搏,反倒容易被其夾住送了性命,只有設法引其出了深澗才可動手。
潛水繩的長度最多能到龜骸石棺這里,因為引了蚌祖後,還要借著潛水繩原路折回,我只好留下守住繩頭,由古猜獨自向前去搜索珠母。古猜在水下膽子很壯,背著那陰森可怖的尸前去引珠,沒有絲毫畏懼,我卻為他捏了把汗,在後邊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稍有不測,就要過去接應。
只見古猜反握短刀,赴水逐波而行,迎面有一片石壁,中剜三道鯨頭般的石門,門中搗珠崩玉,飛沫反涌,從中灌下來的海水,與珊瑚洞內上升的伏流時時相擊,漫天浮游的水勢極為凌厲。古猜接連沖了幾次,都被激流所阻,不但難以闖入,系在身後的尸反倒被亂流卷動,硬生生將鯨筋制成的繩子繃斷了。
古猜在水下行動奇快,回手拽住尸魁的脖子,在亂流中將它拽了回來,重新緊縛在身。他于氣螺中換了口氣,見這片水門不通,估計蚌祖另在他處,轉身對我打了個手勢,便向斜刺里游去。
隨著古猜游向側面,他身後尸陰光越來越盛,那幽靈般的女尸皮囊也越來越像活人。我在不遠處看得分明,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水中出現了一團七彩霞光般的虹氣,隨人移動,追逐著古猜背上的珠媒,一時之間,
珠母海中迷漫著一種難以形容的神秘氣氛。
我心中凜然生懼,感覺到水中似乎出現了一股強大的生物磁場,既然突然冒出這種毛骨悚然的感覺,恐怕藏在
珠母海里的蚌祖就要現出真身了。珠母乃是天地間的靈物,侵得水月精氣,吐納形煉不下萬年,但近千百年來誰也沒親眼見過,它只存在于蛋民漁民廣泛流傳的口頭傳說之中,都說它能幻化人形,吞噬舟船。
常有吞舟的大魚追逐珠母的奇聞,民國初年,在佛堂口海域的眾多船員,就曾親眼見到海中巨魚如山,半出水面追逐一輪明月,在海上過了一晝夜也只見首不見尾,後來潛入海底,亡其所在。見到這異象的海員水手,皆稱那如山的巨魚是被珠母精光所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