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哈頓
碎星和弦月點綴著如黑絲絨般的夜空,初春的空氣挾帶著一股冷冽的氣流,拂動窗帷。
江映雨躡手躡腳地打開書房的門,覷見一個男人盤腿坐在波斯地毯上,她像隻頑皮的小貓咪般撲上他寬偉的背。
「哈!」她親暱地圈住他的頸項,附在他耳畔問道︰「你有沒有嚇一跳?」
「沒有。」男人眼角的餘光早已瞟到她臉上淘氣的神情,佯裝盯著散落一地的拼圖,故作不在乎地逗弄她。
「你陪我玩啦,我好無聊。」她軟軟地央求,倚偎在他的懷裡撒嬌。
「好,等我拼完這一幅拼圖就陪妳。」他伸手撫了撫她的髮,沉凝的目光落在地上的拼圖上。
她沉下俏臉,柔聲抱怨。「每次你說要陪我,根本就是晃點我。你上次也說開完會就陪我吃飯,結果我一個人在餐廳裡等了一個小時又五十六分;還有上一次說要陪我看電影,卻讓我坐在戲院裡等到電影散場都沒見到人……」
「對不起,因為公司有突發狀況,非要我出面處理不可。」他探手將她摟進懷裡,安撫她不滿的情緒。
「你前前後後已經失約八次了,吃飯四次、看電影三次,去夏威夷度假一次。」她鼓著腮幫子,軟軟地數落他失約的行徑。
「我拼完之後就陪妳。」他俯身親吻她柔女敕的臉頰,忍不住揉撫她及肩的長髮,輕憐溺愛的笑容不自覺地躍上唇角。
其實玩拼圖並不是他的興趣,但這幅拼圖是他偷偷拿著她的畫作去製成,格外具有意義,所以才想趁著休假的空檔趕緊拼完,在生日前夕給她一個驚喜。
幸好才剛拼湊出外框,沒讓她瞧出拼圖的圖樣。
「拼圖有那麼好玩嗎?它們會幫你洗衣服、煮飯、燙襯衫,陪你睡覺嗎?」她被冷落得頗不是滋味,酸溜溜地問道。
「那些事我親愛的老婆會幫我做。」瞿牧懷說得理直氣壯。
墨黑的眼眸閃現笑意,忍不住逗著她玩,他就愛看她生悶氣,氣呼呼地鼓著腮幫子,卻又拿他沒轍的可愛表情。
「你只有生活上的瑣事需要人家幫你打理時,才會認我這個老婆。」可惡的現實鬼,太過分了,每次都吃定她愛他,把她治得死死的。
「我好像聞到一股酸酸的味道,該不會有人打翻醋罈子了吧?」他打趣道。
「對啊!」她理直氣壯地抬起小巧的下顎。「我就是吃醋怎麼樣?拿走一塊看你怎麼拼完。」
「妳喔,我剛剛跟妳開玩笑的,把那塊拼圖還給我吧。」瞿牧懷伸手向她索討拼圖。
「我不要,誰叫你都不陪我。」她委屈地嘟起小嘴,可憐兮兮的模樣就像受到主人冷落的小狗。
「我答應妳,以後絕對會陪妳。」他寵溺地輕揉她的臉頰。
「來不及了,瞿先生,你的信用已經破產了,我再也不相信你說的話。」她不悅地嬌嗔。
這回她一定要端出「瞿太太」的威勢馴服他,讓他知道為人丈夫的責任與義務。標準丈夫守則一不能冷落嬌妻。
看著她雙手盤在胸前,一副要和他算帳的模樣,自知理虧的他連忙伸手將她攬進懷裡。
他知道她心裡的委屈,他這陣子因為忙於公事和找出昔日陷害父親破產的原兇,常常把她「晾」在家裡,她會抗議是自然的。
「瞿太太,我以我對妳的愛發誓,這個月忙完公司的事後,就帶妳去夏威夷補度蜜月,並且帶妳回台灣定居。」
「我們可以回台灣定居?」她錯愕地瞠大水眸。
她和瞿牧懷是在紐約一場藝術展覽中相識,當時她擔任策展人員,而他任職的「亞瑟科技」恰好是贊助廠商,相同的語言和背景讓兩人火速墜入愛河。
相戀不到半年,江映雨就被他半哄半騙地拐到LasVegas結婚,倉促到連婚紗都沒有,穿著輕便的洋裝就進入教堂閃電結婚。
兩人婚後定居在曼哈頓,他依然忙於公事,而她則辭去工作當他體貼的小嬌妻。
「五月份後,我被公司派到台灣擔任亞洲區執行長,到時候我們就能夠到台灣定居。」瞿牧懷溫和地解釋道,邃亮的眼眸裡卻飛掠過一抹殘忍的陰鷙與冷酷。
這次回到台灣對瞿牧懷而言是個好機會,不只接掌「亞瑟科技」亞洲區執行長的位子,同時也可以了結十五年前的恩怨,一想到此,復仇的快感充滿他的胸臆。
她摟住他的脖子,開心地歡呼。「終於可以回到台灣了,太讚了,老公,你好厲害,我最愛你了……」
「好了,那妳可以把拼圖還給我了吧?」瞿牧懷柔聲誘哄。
「不要,我就是不想還你。」她耍起無賴。
「瞿太太,妳今天很皮哦!」他愛憐地捏捏她粉女敕的小臉。「快把拼圖還給我,少了一塊拼圖就不完整了。」
「那我更不能還給你,代表你的生命若失去我,就像缺了一塊的拼圖,再也不完整了。所以,你必須要很愛很愛我……」她傻氣地要求著。
雖然他的個性沉鬱內斂、事業心較重,也不是一個會把「愛」掛在嘴邊的男人,但是從生活上的細節和互動,她仍舊可以感覺到他的寵溺與溫柔,她明白他是愛她的。
「好,瞿太太,我一定會很愛很愛妳,不要耍脾氣了,快還給我。」瞿牧懷再一次伸手向她索討拼圖。
她耍賴地將拼圖藏進衣服裡和他唱反調,藉此抗議他連日來的冷落。「我就是不還你,怎樣?」
「那就別怪我沒有給妳機會……」瞿牧懷的薄唇勾起一抹壞壞的笑意,猛地伸手搔向她的腰部,惹得她輕笑不止。「怎麼樣,要不要投降?」
她躺臥在地毯上,蜷縮著四肢閃躲他的攻勢,笑得上氣不接下氣,仍倔強地不肯妥協,嬌笑回應。「不……要……」
瞿牧懷偉岸的身軀壓覆在她的身上,扣住她的手,居高臨下地覷著她嬌弱無助的模樣。
長期孤單漂泊的生活,讓他習慣把感情藏得很深,而她卻一次又一次地用她的溫柔和熱情撫慰了他受傷疲憊的心。
她的出現讓瞿牧懷明白,即使人生經歷了最痛的曲折,他還是有愛人的能力,他還是有對感情的渴望、對婚姻的憧憬。
「牧懷……」她無助地被困在他的身下,被他灼燙的眼神瞅得心慌意亂。
她胸前的蝴蝶結在嬉鬧中鬆開來,敞露出白皙的體膚,兩人的身軀親密地貼靠在一起,一股曖昧的情動氣氛在他們之間蔓延開來。
「既然妳不肯乖乖交出拼圖,那我就自己找……」他扣住她的雙手,將她禁錮在他身下,手指順著她的膝蓋而上,撩起她身上的長衫,不斷地往上移動。
迎上他炯亮的目光,她的心跳悄悄地亂了節拍,粉女敕的雙頰浮上一抹羞怯的紅暈。
他覷著她嬌弱的模樣,輕如雨點的吻落在她微顫的濃密眼睫、翹挺的鼻尖和殷紅的小嘴上,吞噬她未竟的話語。
他以最直接原始的方式來表達對她的愛,把滿腔濃烈的愛化為熱情,勒索著她的甜蜜回應。
隨著他們的吻越發甜蜜,肢體就愈加親密,漫天的慾焰襲來,溫熾了冷冽的黑夜……
窗外月光悄悄隱遁,烏雲遮去了星斗,忽然之間,下起了傾盆大雨,打濕了庭院裡的玫瑰花,花瓣一片片墜落在泥地裡,成為醒目的殘紅,彷彿是在預先哀悼他們即將逝去的戀情……
半年後台灣
櫛比鱗次的高樓矗立在水泥叢林裡,縱橫交錯的街道上車潮如群獸般奔竄,熙來攘往的人群沿著滿街霓虹燈行走。
「亞瑟科技」台灣分公司位於信義計劃區的高樓大廈內,光潔敞亮的玻璃帷幕可以將市區的景致盡收眼底,給人一種居高臨下的優越感。
瞿牧懷以三十歲之齡接掌「亞瑟科技」的亞洲區執行長一職,剛回到台灣就在財經界引起話題,不僅如此,他俊逸的外表和偉岸的身材,更在社交圈掀起一陣旋風。
他站在個人辦公室的玻璃帷幕前,輕吐個菸圈,氤氳的霧氣緩緩上升,露出一張立體深邃的五官,那眉宇間冷冽的皺摺,彷彿是對這個世界無言的憤怒。
突地,一陣敲門聲打斷他的思緒。
「進來。」瞿牧懷坐回辦公桌前,低喝應允。
尹秘書打開門扉,為難地瞟向瞿牧懷,誠實地報告。「執行長,瞿太太說有重要的事找你談,我跟她說過您在忙,但她執意要上樓,我攔不住……」
瞿牧懷陰鷙的目光瞟向門口那抹縴瘦的身影,眉心不由得緊蹙。
江映雨佇立在門口,清麗的容顏一臉凝重,怯怯地垂下眼眸,沒有勇氣迎視瞿牧懷那雙過分冷銳的眼楮。
瞿牧懷向秘書吩咐。「尹秘書,妳先下去。」
「是。」尹秘書掩上門,離開辦公室。
傾盆大雨落在市街上,整座城市彷彿浸泡在水牢裡。一道道水痕自玻璃帷幕滑下,映出兩抹對峙的身影,沉默的死寂在兩人之間蔓延開來。
瞿牧懷長腿交疊地坐在皮椅上,佯裝忙碌地翻閱著手中的卷宗,用淡漠疏離的態度來壓抑內心澎湃沸騰的熱情。
江映雨靜靜地站在辦公室的一隅,像個犯錯的小孩,臉垂得低低的,眼角的餘光瞟向他緊繃的身影,清晰地感受到他憤怒的情緒。
「妳來這裡做什麼?」他的聲音冷得沒有一絲溫度,對她擅自出現在辦公室頗為不悅。
「因為……我有很重要的事想跟你談……」他質問的口吻令她心慌,不僅聲音低低的,連姿態都很低。
「我還有事情要忙,妳先回去,有什麼事我們回家再慢慢談。」瞿牧懷提醒自己維持冷漠,眼神很輕很寒地瞟了她一眼,刻意敷衍地說。
「牧懷,我不想再這樣下去,我們談談好嗎?」她好不容易才提起勇氣到這裡,不想就這樣退縮。
「外面在下雨,我叫司機先送妳回去。」瞿牧懷听著窗外雷聲大作,拿起桌上的電話就要撥打。
映雨鼓起勇氣走向前,執拗地說︰「我不走……今天若是不把話說清楚,我是不會離開的。」
「妳想談什麼?」他索性放下話筒,凝睇著她愁悒的小臉。
「牧懷,我們和好好嗎?」她軟軟地央求,心碎的淚光泛上她的眼眶。「就讓我代我爸爸向你道歉,你原諒他好嗎?」
瞿牧懷憤怒地自皮椅上站起身,目光陰鷙地盯著她,冷冷地反問︰「憑妳一句對不起就能抹滅江振達的罪嗎?」
「我……」她一時語塞,答不上來。
「妳知道妳爸爸當年為了自己的利益,對我父親做了什麼嗎?」他尖銳地質問,忿忿地低吼。「他不僅掏空公司所有資產,更私自拿著我父親的資料向銀行和地下錢莊借錢,讓我們父子倆一夜之間失去所有,天天過著被債主追債的生活……」
她咬著下唇,任憑心疼的淚水溢出眼眶。「對、對不起……」她自責地垂下眼,沒想到她富裕的童年生活,竟是剝奪他的幸福而來。
他是該恨她,這世界上再也沒有人比他更有資格恨她,因為她的父親是造成瞿家悲劇的原兇。
瞿牧懷一步一步地逼近她,將她困在沙發與他的胸膛之間,一抹殘酷的冷笑躍上他的唇角。「一句對不起能換回我所失去的嗎?」他情緒失控地箝住她縴細的臂膀,愈吼愈恨。「妳知道我父親是怎麼死的嗎?為了要償還妳爸爸欠下的債務,他白天送貨、晚上開計程車,最後過勞猝死在方向盤上……」
他永遠忘不了父親猝死在計程車內的景象,那曾經讓他依靠的寬偉肩膀,最後僅剩下一罈骨灰,每次回想起來都像有千萬根煨過火的針,灼刺著他的心。
「牧懷……」她痛苦地皺起小臉,卻分不清楚這份疼痛是來自他失控的力道,抑或是疼惜他的不幸,還是自己心裡的苦澀。
他別過冷肅的面容,察覺到自己的失控,他退了開來。
「那你怎麼樣才願意原諒我爸爸呢?」她鼓起勇氣追問。「你已經拿走了我爸的公司,故意向他的公司下鉅額訂單,讓他無法如期交貨,因此賠上大筆違約金……」
「那都是因為他過度貪心,合約上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違約就是要罰款。」他這麼做不過是拿回他自瞿家奪走的一部分。
江映雨隔著氤氳的淚幕瞅著他,卑微地向他懇求。「公司和所有的資產都被你拿走了,這還不夠嗎?你要的還不夠嗎?」
他剛毅的下顎緊緊一抽,用冷肅的表情壓抑內心翻騰復雜的情緒。
他做得還不夠絕嗎?
照理說接收了江家一切的資產,看到江振達病懨懨地躺在病床上,他應該要感到快樂才對,畢竟他想這一刻已經想了十五年,但是他為什麼沒有一絲復仇的快感?
所有的失衡是從紐約那場藝展開始,初見她時,他深深地迷戀上她那雙澄亮純淨的大眼楮,喜歡她樂觀的笑容,與他陰鬱內斂的性格不同,兩人形成完美的互補。他們的愛情來得太快,快得讓他失去理智與判斷力,沖動地跨進婚姻裡。
當他在紐約策動復仇計劃,成功地整垮江振達的公司,併吞他所有的資產,卻也意外地發現映雨竟是他的女兒。
為什麼觸動他心扉的人,偏偏是江振達的女兒她是他這輩子最不該動情的人,他更不該娶她為妻!
「你到底要什麼?爸爸的公司還不夠嗎?」她從皮包裡取出僅存的地契、存摺和股票,凌亂地攤在桌子上。「我把所有的錢全都給你,你原諒爸爸好嗎?」
「妳憑什麼要我原諒他?」瞿牧懷靜睨著她很久,昔日的仇恨就像毒蛇般將他緊緊纏繞住,讓他無法鬆開手。
「爸爸他得了阿茲海默癥,病情愈來愈嚴重,很多事都已經不記得,不記得怎麼穿鞋子、不記得回家的路,甚至也不記得我了……」她心痛地陳述下午在療養院見到的情況,無助地哭吼。「有一天他也會不記得自己、不記得怎麼呼吸,就這樣靜靜地死去……可以看在我的分上原諒他嗎?」
「不可能。」他冷酷地拒絕,寬宥江振達的過錯,就是違背他在父親靈堂前立下的誓言。
即使江振達成了風中殘燭,只能躺在病床上等待死神拘提他的性命,那都不值得同情,這是他的殘忍與貪婪種下的苦果。
「你已經得到你想要的一切,為什麼還不肯原諒他呢?原諒爸爸過去犯的錯,也是釋放自己,難道你要永遠揹負著仇恨的包袱生活嗎?」映雨低聲地哀求著。
因為愛,她對愛情卑微,對他委曲求全,執著地想用溫柔撫慰他心裡的殘缺,想用她的愛為父親犯下的錯贖罪。
很多次,她都想問他還愛不愛她?還想不想要他們的婚姻?但他眼裡的冷漠凍住她的話,令她開不了口,害怕結局是她所不能承受。
她一點都不想失去他……
映雨走向前,拉拉他的衣袖,細聲細氣地懇求。「牧懷,我們忘記過去的仇恨,重新開始好嗎?」
瞿牧懷深深地凝睇著她那雙泛著淚光、哭腫的大眼楮,這半年來,不管他如何漠視她、冷淡她,在每次的冷戰或爭執後,她總是耐心地包容他。
然而一想到她身上流著江振達的血液,他就無法若無其事地跟她相處,既然這樣,再用婚姻困住她、讓她傻傻地為愛付出,也只是變相地傷害她。
不如狠下心快刀斬亂麻,結束兩人的婚姻,讓她去尋找屬於自己的幸福。
思慮了很久之後,瞿牧懷命令自己狠下心開口。「我們的婚姻是場錯誤的結合,現在是該結束的時候了……」
「什麼意思?」她瑩亮的眼眸僵怔在他的臉上,吶吶地問︰「你說的結束是什麼意思?」
「我們離婚吧!」他一鼓作氣地宣告,為兩人的婚姻畫下了休止符。
她慌亂地追問︰「為什麼我們必須離婚?這一點道理都沒有。雖然我爸爸有錯,但是你父親是過勞猝死的……不是被我爸爸殺死的……為什麼我們要變成這樣……」
「妳爸爸是間接害死我父親的兇手,這是永遠都不能抹滅的事實。」他冷酷地指責,字字句句敲碎了她的心,也逼出她眼眶裡的淚水。
「難道我對你的感情不能彌補這一切嗎?」她哽咽地問。
瞿牧懷轉過身,不忍看她哭泣的模樣,她那雙瑩亮的大眼楮只適合微笑,不適合流淚。
「你不愛我嗎?」映雨心痛地瞅著他的背影。
「……不愛。」他咬牙否認。
她的身體泛起一陣顫抖,不死心地追問。「你跟我結婚,難道不是因為愛我嗎?」
「不是。」瞿牧懷狠下心,硬是不承認。
她激切地沖上前,抓住他的雙臂,迎上他冷冽的目光,忽然有一種尖銳的體悟。「你該不會從來沒有愛過我?難不成你早就知道我是江振達的女兒,所以才故意和我結婚?」
瞿牧懷不發一言,冷冷地調開目光。事實上當他在美國策動復仇計劃、併購江振達的公司時,根本不曉得他就是映雨的父親。
映雨抬眸盯著他,執意要把他刻意隱藏的心情探究清楚,但是他沉默的表情教她好不安,這代表他默認還是……
「瞿牧懷,你回答我的話,你真的從來沒有愛過我,只是把我當成復仇的工具嗎?」她激切地問,只想要個確切的答案。
「隨便妳怎麼解讀。」他的心深深一悸,但願這是兩人最後一次互相傷害。
「你怎麼可以這麼對我……你這個壞蛋……」她掄起拳頭捶打著他的胸膛,然後難受地揪住他的衣襟,將額頭抵在他的胸前,任憑淚水奪眶而出。
原來她的愛對他而言一點都不重要……這結果太傷人了,她以為他至少曾經愛過她、曾經喜歡過她。
在這場愛戀裡,她陷得很深很深,愛得毫無保留,他怎麼捨得對她如此殘忍呢?
瞿牧懷看著她因為傷心而顫抖的肩膀,她是那樣的嬌小縴瘦,連感情也是這般的脆弱。
「找個時間一起到律師那兒辦離婚手續……」他掩上內疚的眼眸,殘酷地宣告。
她的心彷彿被轟開一個洞,整個人都空掉,隔著氤氳的淚眼茫然地望著他。
「我不要、我不要……」她往後退了一步,撫著抽痛的胸口,哽咽地抽泣著。「我不想離開你的身邊……」
她嬌柔的眼眸盈滿痛楚,揪痛了他的心。
她揩去臉上的淚水,執拗地說道︰「我不會離婚、不會簽字……我不要我們變成那樣……」
話甫落,她抓起沙發上的皮包,轉身跑出他的辦公室,彷彿逃離這間辦公室就能逃開這場爭執。
他的心隨著被甩上的門板狠狠地糾結著,他疲憊地癱坐在皮椅上,掏出一根香菸點燃,緩緩地吐出個煙圈,繚繞的霧氣氤氳成一個無奈的世界。
滂沱的雨勢以奔騰的氣勢落在市街上,將行人逼退至騎樓下,淒白的路燈亮起,映出一個冷寂的世界。
江映雨像逃難似地奔出「亞瑟科技」的辦公大樓,搭著電梯進入地下停車場,掏出車鑰匙,發動引擎,駛出車道。
她開著車漫無目的地在街上游蕩,前方的雨刷忙碌地拭去擋風玻璃上的水漬,後視鏡映出一張淚眼斑駁的小臉。
她抹花了臉上的妝容,卻抹不盡如泉涌的淚水。
瞿牧懷不要她了,不要他們的婚姻,她該怎麼辦才好?
以後她的人生只剩下自己,和患有阿茲海默癥已經漸漸把她遺忘的父親。
她一邊握著方向盤,一邊揩去臉上的淚水,不敢想像瞿牧懷的擁抱曾經是她最溫暖的慰藉,而如今卻成為最痛苦的煎熬;曾經給予她熱情纏吻的唇,竟會說出如此涼薄無情的話
我們的婚姻本來就是一場錯誤的結合,現在是該結束的時候了……
車窗外飛掠過一幕幕淋灕的雨景,剎那間,與他在一起的甜美記憶涌上心頭,如今他一句「我們離婚吧」粉碎了他們互相承諾一輩子的誓言。
他是她的信仰,是她的依賴,是她的呼吸,是她的一切……失去他,她該怎麼生活?
倏地,刺耳的喇叭聲將她拉回現實,一輛迎面而來的大卡車筆直地朝她開來,映雨立刻用力地扭轉方向盤,閃避前方的卡車。
車身擦撞到護欄,加上路面濕滑,失速撞上前方的分隔島,她繫住安全帶的身體往前一震,整個人趴臥在方向盤上,擋風玻璃碎裂一地,??的鮮血濡染了整個駕駛座……
冰冷的手術房外,寂靜的長廊僅剩下瞿牧懷一個人獨坐在椅子上,手裡拿著交通警察交給他在車禍現場撿拾到的物品,包括她的皮夾、手機和沾著血跡的婚戒。
沒想到數小時前的一場爭執,竟釀成無法收拾的悲劇,如果她的人生就此有了殘缺,他永遠都無法原諒自己。
他拿出手帕拭去婚戒上的血漬,看著手機裡還存放著兩人在LasVegas結婚的甜蜜影像,灼痛了他的眼
艷陽高照的夏日,路邊兩側挺拔的棕櫚樹將細柔的暖風篩下來,拂動江映雨及肩的長髮。
她一邊晃動手中燦亮的鑽戒,一邊將手機的攝影鏡頭對準身邊的瞿牧懷。
「我們剛從教堂公證結婚出來……以後不準稱呼我江小姐,要改叫我瞿太太……」江映雨親暱地倚偎在瞿牧懷的身邊,清秀的臉上漾著笑容。
瞿牧懷寵溺地揉揉她的髮,淺笑道︰「是啊,瞿太太……」
「瞿先生,你會永遠愛瞿太太嗎?」映雨認真地發問。
「那就看瞿太太以後的表現嘍,如果她一直都乖乖的,不惹麻煩,我會考慮愛她一輩子。」他壞壞地逗弄她。
映雨嬌瞋了他一眼,嘟起紅潤的小嘴抗議。「瞿牧懷,你對我很壞,都拐我進教堂了,還說這麼過分的話。」
瞿牧懷俯,親吻她翹挺的鼻尖,寵溺地安撫。「我是跟妳鬧著玩的,我是真心誠意想和妳在一起。」
「你會愛我一輩子嗎?」
「瞿太太,我不只愛妳這一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都會永遠愛著妳。」
「你會永遠牽著我的手嗎?」
「即使妳變成老婆婆,要拄著枴杖,我還是會牽著妳的手。」
映雨嬌蠻地揪住他的衣襟,威脅道︰「你發誓……」
「我發誓我瞿牧懷永遠都會愛江映雨,讓她當永遠的瞿太太。」
「還要疼我一輩子才行。」
「好……」他捧起她的小臉,溫柔地說道︰「疼妳,就疼妳一輩子……」
他俯下臉,啄吻她柔軟的唇。
他們熱情地纏吻著,親暱的舉止全都存錄進手機裡,為兩人倉促的婚禮留下甜蜜的見證。
瞿牧懷掩上手機,過往的點點滴滴涌上心頭,揪痛了他的心,如今想來,與江映雨在一起的這段時間,竟是他這輩子感覺最幸福的一段日子,可是他卻讓上一代的恩怨仇恨蒙住了眼楮,殘忍地將她趕上了絕路。
看著手術室緊閉的門扉,想起她荏弱無助的模樣,瞿牧懷才意識到自己虧欠她太多,非但沒有履行結婚時的承諾,還讓她掙扎在他與江振達的恩怨之中。
他好想念她那比陽光還要燦爛的笑靨。
如果時間能夠回到兩人相遇的原點,他發誓一定會放下上一代的仇恨,與她擦肩而過,靜靜地從她的生命裡走開,絕不帶給她任何困擾與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