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她——
「喂!你爬到樹上把風箏拿下來!」
手上的畫筆頓住,他抬頭看著擋住自己視線的女孩——她大約十歲左右,粉雕細琢的臉兒只有他的巴掌大,可惜黑白分明的大眼好似長在頭頂上,身穿粉紅色蕾絲洋裝,猶如高傲的小公主。
他猜想她就是母親口中那位姚家大小姐——姚子芊,這棟別墅也只有這號人物如此嬌貴傲慢,不懂禮貌為何物。「想要別人幫忙,應該在句子前面加一個‘請’字。」
大小姐一怔,沒料到會遇到這麼不識相的人,嬌顏因為懊惱浮上一抹嫣紅,可是骨子里的驕傲絕不容許她退縮,下巴更是四十五度上揚。「你知道我是誰嗎?」
「這是基本禮貌,與身分地位沒有關系。」
「你、你……我是小姐,這是我家,我叫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她已經又氣又羞的滿面通紅,可是張揚的氣勢毫無弱下來的跡象。
「小姐就可以沒有家教嗎?」他無所謂的手一攤,挑釁的舉頭看了樹上的風箏一眼。「好啊,不想當個有家教的人,那就憑自己的本事爬上去撿啊。」
這有什麼大不了的?她很有骨氣的挺起胸膛走過去,用力抱著樹木往上爬,可是樹干就像一塊滑手的肥皂,不管她如何努力,結局都是一樣悲慘,最後,她干脆一跌坐在地,漂亮的蕾絲洋裝髒了,手腳也布滿了大大小小擦傷的傷口。
他已佇立一旁觀看她的一舉一動許久,剛開始,他只是覺得好笑,可漸漸的,他目光變了,真想豎起大拇指稱贊她,真有個性!
看著她雙眸含淚,卻緊咬下唇強忍疼痛,他的心微微一抽,不知不覺就彎拾起放在樹下的背包,取出隨身攜帶的護理包,走到她面前蹲下來,幫她清理傷口,上藥。
「真正聰明的人要懂得衡量自己的能力,硬干蠻干不會贏得掌聲,只會搞得灰頭土臉。」他有必要教導這個小娃兒基本常識。
「謝謝!」大小姐高貴優雅的站起身,雖然看起來狼狽落魄,很想齜牙咧嘴的喊痛,可是骨子里的倔強不許她示弱。
他很意外听到「謝謝」這兩個字,瞧她說得那麼僵硬別扭,不難推知說出這句話對她有多為難……目送她強忍疼痛挺直脊背的身影,他心里竟升起了一股佩服,這個小娃兒也許驕蠻了點,但是有骨氣。
這是第二次見到她——
「你畫什麼鬼東西啊?我要燕子,不是麻雀,你到底會不會畫?」姚家大小姐比手畫腳,像只麻雀在一位二十歲出頭的女孩子前面跳來跳去。
「我沒見過燕子,只見過麻雀。」姚家女佣不知所措的放下手中畫筆,無奈的仰視這位驕蠻的小姐。她整理家務駕輕就熟,可是畫圖……她可以畫出麻雀,是因為別墅到處有它們的身影,費點心思還勉強能夠描繪出形體,燕子可就不行了。
「我不是給你看過動物圖監嗎?」
「有看沒有懂啊。」
「你是豬腦袋嗎?怎麼會看了還不懂呢?」
「那是你的作業,推給人家,還大呼小叫挑三揀四,不覺得丟臉嗎?有本事就自己畫。」這位小姐的態度實在教人無法苟同,他只好走過來管一下閑事。
姚家大小姐一看清楚來者,嬌顏瞬間染紅,可是那股傲慢的氣勢卻更加高漲。「我沒跟你說話,誰讓你插嘴?」
「看見不公義的事情,卻悶不吭聲當成看熱鬧,我做不出來。」
「你……你……我要開除你!」
「小曦,是我自己要幫小姐畫圖,你別管了,趕快去做你的事情。」姚家女佣終于反應過來似的跳起來,趕緊介入兩人中間,生怕陸凊曦得罪大小姐,牽連他父母,可是他卻輕推開她。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做錯事被教訓只想找父母。」他挑釁的對她揚起眉,抽走女佣手上的圖畫簿。「我來幫你畫燕子,可是下面的署名是你還是我呢?」
「……我自己會畫燕子,不需要你幫忙!」她粗魯的搶回圖畫簿,背靠著樹干坐下來。
女佣見此情景,趕緊將還握在手上的畫筆遞過去。太好了,解月兌了!
她不甘心的畫著燕子,卻是非常專注認真,她的燕子很高傲,不願意築巢在屋檐,反而是在懸崖邊的枝頭上。
他看著她的畫,很驚訝,還以為她不會畫,所以才將麻煩丟給人家。可她既然會畫,為什麼刻意刁難不會畫的人?
「老爺認為小姐有繪畫方面的天賦,還安排小姐去上課,可是小姐不喜歡。」女佣可以體會他此刻的心情,第一次看到小姐畫畫時,她下巴也差一點掉到地上。
他明白了,這位驕蠻的大小姐不喜歡被人牽著鼻子走。
接下來整個暑假,這種情景三天兩頭就來一回,因為姚老爺提供他打工機會,讓他幫忙照顧花木,他和姚子芊因此經常會踫面。可想而知,他們的「沖突」不久就傳遍整個別墅。
本以為得罪姚家大小姐,即使沒有禍及當老爺司機的父親和當廚子的母親,他也應該保不住打工機會才對,可沒想到,原本就贊許他聰明優秀的老爺更欣賞他了,嘴邊還經常掛起一句話——「終于有人治得了他的寶貝女兒了。」
不但如此,他獲得的打工機會還延續到接下來的高中三年,周末假日和寒暑假只要他有空,他都會上姚家幫忙。
這樣的日子直到他考上大學,準備上台北讀書,而父母也決定結束姚家的工作隨他北上。
離開前一天,老爺笑嘻嘻的幫他和姚子芊訂下婚約。
「小曦,等你以後有能力照顧我的小公主,我就將她交給你。」
乍听之下,他以為這是一個玩笑,可是老爺接著掏出兩枚純金對戒,一枚交給他,一枚交給他女兒。如此訂下他們的婚約,他終于確認老爺是真心的。
為什麼當時沒有拒絕呢?因為老爺待他很好,難以拒絕嗎?不,他知道真正的理由是姚子芊。很奇妙,三年相處下來,看顧她、教導她好像成了他的責任,當離別來臨時,竟然放心不下,真希望可以帶她走。
經過三年的你來我往,她還是不改那副大小姐的樣子,可是,他卻也看見她內心的那部分——善良、正義、喜歡保護弱小……說穿了,她只是敏感又別扭。
他和父母搬到台北不到一個禮拜,曾經為了母親跟父親斷絕關系的爺爺便找上他們,願意重新接納他們一家三口,而他這個窮人家的孩子,轉眼間成了貴公子。
一直到結束大學生活、出國留學回來,他拒絕再待在陸家的羽翼下,選擇自己創業。經過三年的努力,他終于事業有成,足以照顧她,卻再也找不到她。
據說是他大學畢業的隔一年,姚老爺生意失敗,接著一病不起,姚夫人處理完喪禮,辦妥放棄財產繼承之後,便拋下三個孩子消失不見,而姚子芊則被迫帶著兩個年幼的弟弟離開家鄉。
這兩年,他持續請征信社尋找他們姊弟三人的下落,可是當初姚家的親朋好友見死不救,根本沒有人知道他們姊弟三人流落何方。
「叩叩叩。」
陳秘書抱著一疊資料走進來,擺在他右手邊的辦公桌上。「老板,這是下午要開會的資料,還有,杰米先生來了電話,說有很重要的事情向你報告,我安排他下午五點過來。」
杰米是不是有姚子芊的下落了?他強壓著內心激動的情緒,點頭表示知道了,同時交代幾件工作上的事情。
待陳秘書轉身離開辦公室,他才起身走到右側的玻璃櫥櫃前,取出里面的一尊陶瓷女圭女圭。
這尊陶瓷女圭女圭原是他要送給姚子芊的離別禮物,可是他離開姚家那一天,她竟然不見蹤影,老爺說她一定是躲到某個地方偷哭了。是啊,她就是這個樣子,驕傲得不容許別人看見她的脆弱,明明心腸很軟,卻愛裝模作樣。
他沒辦法親自將禮物交給她,只好帶著禮物離開,可是不知不覺當中,這尊陶瓷女圭女圭竟成了她的代替品。
杰米真的有她消息了嗎?他模著胸口,心髒跳動著雀躍的節奏。
這幾年她的日子應該很艱難,從養尊處優變成身無分文,還要身兼父母職照顧兩位弟弟,她是如何熬過來的?他真想快快見到她。
一天下來,她最喜歡睡前散步的時光,獨自漫步在住處附近的小公園,消除一天疲憊,享受屬于夜晚的那份悠閑,不必再庸庸碌碌地繞在一堆數字報表中打轉,終于可以自由呼吸。
不過,人生總是有突發狀況,好比現在某人突然來訪,這段美好的時光也只能犧牲了。
姚子芊不安的側頭看了眼等候在便利商店外的人,睡前散步沒了倒是無所謂,就怕來訪的人丟出教她招架不住的難題……甩了甩頭,她干麼人憂天呢?
「小姐,你的咖啡好了。」
「謝謝!」她接過店員遞來的咖啡,走出便利商店,順手將其中一杯遞給沈亦白。「學長,對不起,這附近沒什麼像樣的咖啡館,只能請你喝便利商店的咖啡。」
「應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突然接到我的電話,你是不是嚇到了?」
「我很想說‘這世界上已經沒有什麼事可以嚇到我了’,不過那是騙人的。」她若有所思的一邊喝著咖啡,一邊往住處的方向走去。
注視著她剛毅又嬌弱的背影,半晌,他邁開腳步追過去。不能猶豫了,否則永遠走不進她的世界。「其實,你請我喝家里的速溶咖啡就可以了。」
「我家的速溶咖啡不適合招待客人。」
「那我不要當客人好了。」
怔了一下,她開玩笑的道︰「學長想變成我哥哥已經來不及了,我沒有父母可以收你當干兒子了。」
「不是哥哥,是男朋友。」
腳步略微一頓,她繼續那種不當一回事的口吻。「學長應該知道我有兩個大包袱,在他們還沒有獨立之前,感情對我來說是奢侈品。」
「我會將他們當成自己的弟弟,你的包袱就交給我吧。」
「學長真愛尋我開心,如果不是逼不得已,沒有人願意扛下這麼重的擔子。」
他率先停下腳步,對著她的後背道︰「我對你的心意,你一直都知道,只要可以守在你身邊,我不在意要扛多大的擔子。」
這會兒,她也停下腳步了。沒錯,從他們在大學社團初次相遇,她就看見他熾熱的目光,明白他的心意,只是故意視而不見。因為不點破,她就可以假裝沒有那麼一回事,這麼做無非是不想失去這位好學長。
「學長,我們做人不能太自私,怎麼可以把自己的擔子丟給別人?」
「你可以對我自私一點。」
她無奈的轉身面對他。「學長不要對我這麼好,我的心思現在全部在子鈞和子浩身上,不想再有其它的人擔心牽掛。」
「我要照顧你,不是要你為我擔心牽掛。」
若是一般女孩,面對這麼好的男人,大概很難拒絕,可惜她不是那些女孩,因為許久以前……「我老實告訴學長,其實我父親生前就為我訂下一門親事,我早就不是自由之身了,根本沒有資格接受其它人的感情。」
他怔住了,她在開玩笑嗎?
「我知道這種事情難以置信,那是十三年前訂下的婚約,有時連我都以為那只是一場夢……」真的是一場夢,這麼多年了,陸凊曦應該忘記她了……
真好笑,該不會他一事無成,沒本事履行照顧她的責任,以至于沒臉出現在她面前?不,他那麼優秀,一定會成功,可就算他回姚家找她,姚家也早就不在了……再說,他根本沒必要惦記一個落魄的千金小姐。
「學妹就這麼討厭我嗎?」
「學長以為這是我臨時起意掰出來的玩笑嗎?」
「就算真有這麼一回事,恐怕也只是孩提時期的玩笑。」
「我從來不認為我們的婚約只是一個玩笑。」陸凊曦從陰暗處走出來,他在這兒等了老半天,想象過無數種相見的情景,但是絕不包含眼前這一幕。
兩人聞言同時轉身一看。姚子芊不敢相信的瞪大眼楮,手上的咖啡掉到地上,還好咖啡喝完了,否則她白色的運動服早已遭殃;至于沈亦白,則是充滿敵意的打量對方。
「陸凊曦,姚子芊的未婚夫。」他伸出手。
情敵頓了一下,回握他的手。
「沈亦白,姚子芊的大學學長。」沈亦白暗暗告訴自己不可以退縮,年少時期訂下來的婚約只怕也是隨隨便便,怎麼可以算數?
「我和我的未婚妻需要獨處,可以請沈先生先離開嗎?」
沈亦白將目光轉向姚子芊,如果她需要他,他絕不會離開,可是,此刻她眼中只有陸凊曦,根本沒有其它人……他不需要太在意,按照她的說法,這是十三年前訂下來的婚約,他們想必多年不見,這個人的出現一定讓她驚訝不已,這是正常反應。
「學妹,我先走了。」沈亦白紳士的向陸凊曦點頭致意,轉身走向停放在路旁的車子,驅車離開。
「我來過電話,姚子鈞說你這個時候都會到公園散步,我索性在這里等,以免錯過你。」只是沒想到竟然撞見她被告白的場面。
「……你怎麼知道我住在這里?」她不自覺的握緊拳頭,強迫自己暫停腦中紛亂的思緒,冷靜下來,可是……他更高更壯了,那張陽剛帥氣的俊顏卻是一點改變也沒有。他是一個像太陽般的男人,總是吸引人注意。
「若非上禮拜你們姊弟三個回台中掃墓,我要找到這里還真不容易。」因為尋找她的下落苦無進展,杰米便把腦筋動到掃墓這件事情上面,所以今年清明節前後幾天,他特別安排人手守在墓地,沒想到真的發現他們姊弟三人的蹤跡。
未免太巧了!過去這幾年,別說掃墓了,她忙得連好好睡一覺的時間都沒有,今年總算盼到子浩以第一志願考上大學,他們姊弟三人才終于可以風風光光回去探望老爸,告慰他在天之靈,順道打掃荒廢多年的墓地。
「我們找個地方坐下來好好談一談。」他轉頭看著她住宿的那棟公寓,杰米說她住在加蓋的頂樓,那里冬冷夏熱,她怎麼受得了?
「……現在很晚了,不方便邀你進屋喝咖啡。」
「這附近應該有咖啡館吧?」
「今天真的很晚了,不管有什麼事情,請明天再說。」
他看著她好一會兒,點頭同意。「好,明天晚上我們一起吃飯。」
這一夜,姚子芊翻騰的情緒一刻也無法平靜下來。
他來了,他記得她,記得他們的婚約,可是,她再也不是那個可以驕蠻的姚子芊了。如今的她庸庸碌碌,沒有偉大的志向,沒有值得炫耀的夢想,只求兩個弟弟趕緊長大成材,她不需要再小家子氣的錙銖必較。
她應該開心,想必他花了不少心思找她,可事實上,她只覺得無比沉重。如今他成功了,她卻變成令人窒息的重擔,因此雖然他來了,她卻不能承認他。盡管現在日子苦了點,可是她自尊心還在,總不能因為老爸生前的玩笑就真的纏住人家吧。
翻來覆去,她迷迷糊糊的睡著了,待她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早上九點。
她有些驚訝,自己一向是早起的鳥兒,通常七點以前就可以梳妝打扮完畢,並準備好早餐。
她花了十五分鐘起床刷牙洗臉更衣,走到客廳,看到兩個弟弟留在飯桌上的紙條,一個去上家教,一個去便利商店打工。姚子鈞的紙條還加上一個PS,說有人會送早餐過來給她,請她不要出門。
誰會送早餐過來給她?
這個念頭剛剛掠過,耳邊就傳來樓下對講機的呼叫聲,她放下紙條,走到門邊拿起牆上的听筒詢問。
「是我,你最要好的朋友。」
她在作夢嗎?姚子芊困惑的按下開門鈕。一分鐘之後,當她看到好友真的站在門外,而且手上提著一袋早餐時,她終于清醒過來。「周末早上你不是至少賴床到中午十二點嗎?」
紀吟娟白了她一眼,推開她走進屋內,將手上的早餐擺上茶幾,自己則歪歪斜斜的倒在沙發上。「還不是因為你!怎麼會突然蹦出一個未婚夫呢?」
關上兩道大門,她慢慢踱到沙發坐下。「你的消息還真靈通。」
「這個時間還沒吃早餐,我看你八成餓壞了,趕快吃吧,順道拿一個三明治給我。」紀吟娟指著茶幾上的早餐,等好友送上三明治後,她狠狠地咬了一大口,沒好氣的瞪一眼說︰「有人快緊張死了,趕緊給我通風報信。」
姚子芊優雅的吃著三明治,打趣斜睨著好友。「你和學長真的是最佳戰友,何不考慮兩個人在一起?」她知道吟娟很欣賞學長,一有機會就在她耳邊宣傳學長有多優多好,沒錯,這是因為吟娟看她太辛苦了,希望有人分擔她的擔子,可是,這不也表示吟娟很喜歡學長嗎?
紀吟娟惱怒的踢了她一腳。「你別鬧了好不好?我這個粗魯的女人站在學長那種溫文儒雅的紳士旁邊像話嗎?」
「你不是常說愛情不論年齡、不分美丑、不談條件?」
紀吟娟頓時啞口無言。
「你啊,老想著別人,為什麼不為自己想想呢?既然我不可能接受學長的感情,而學長又那麼優秀,肥水不落外人田,你干麼不抓住?」老天爺真的待她很好,讓她遇到吟娟這麼有情有義、熱心助人的好友,擔心她為了省錢虐待自己的身體,總是不著痕跡的幫她補充營養……「姚子芊」這三個字在紀家,恐怕早就是黑名單上的一員。
「這是真的嗎?」紀吟娟倏然坐直身子。
「這是我的真心話,我會祝福你和學長。」
「不是,我是說你真的早就訂婚了嗎?」
「人都來了,難道會是假的嗎?」
是啊,子芊沒必要找人來演這出戲。紀吟娟匆匆解決手上的三明治,再取來女乃茶喝了幾口,不由得又繞回原點。她皺著眉想了又想,怎麼想都覺得這是一個玩笑。「真的很難相信,你父親生前怎麼會幫你訂下這門親事?」
姚子芊回想當時的情景,娓娓道來。那時她還以為父親在開玩笑,所以不甚在意,盡管老爸很認真的拿出對戒訂下婚約,這還是太荒謬了。
可是那一刻,她就是無法出聲抗議,因為滿腦子只想著一件事情——他會拒絕嗎?
雖然陸凊曦是家里佣人的孩子,但比起她,他更有出生豪門的尊貴氣質,她心知肚明自己根本配不上人家。
當陸凊曦接下父親當作信物的戒指後,她竟然松了一口氣,似乎還有點高興。可是仔細想想,人家大概以為老爸在開玩笑,所以才沒不識相的反對破壞氣氛,畢竟決定權仍在他手上,若他自認為沒有能力照顧她,大可不要求她履行婚約。
「他現在來找你,是要你履行婚約嗎?」
「我們還沒有坐下來討論這件事,如果他知道我現在的處境,應該會急著退回戒指吧。」
「如果他退還戒指,那更好,你就接受學長吧。」
「你干麼非要把我跟學長湊在一起?」
「學長家境富裕,對你又好,你不也覺得他是很棒的對象嗎?」
「這一我承認。如果是一般女孩子,遇到學長這麼出色條件又好的對象,照常理來說不可能拒絕,抱歉的是,我不適用于這個常理。對現在的我來說,感情是我最不想招惹的麻煩。」她拍了拍好友的肩膀。「你就別再瞎攪和了。」
紀吟娟反過來拍了拍她的腦袋瓜。「我覺得你想太多了,愛情沒有那麼多的現實考慮,走一步算一步,先愛了再說,這就是愛情創造無數浪漫故事的原因。」
「我沒有先愛了再說的心情。」
「子鈞子浩都長大了,你應該多花點心思關心自己的未來。」
「他們兩個還沒有經濟獨立,怎麼可以說是長大了?」
「我倒覺得他們長大了,至少知道打工減輕你的壓力,不像我那個弟弟,除了讀書,其它時間全浪費在上網打電動,每次看到他,我就一把火冒上來,真是恨死了,為什麼人會差那麼多呢?」
家境好可以不用為三餐溫飽辛苦忙碌,但往往促使孩子們變成不堪打擊的草莓族。
姚子芊不由得想起以前的自己,養尊處優、對別人頤指氣使,當時還根本不認為自己有什麼不對。她是千金小姐,理所當然把別人踩在腳底下,可是偏偏遇到沒將她放在眼里的陸凊曦,不斷的教導她——這個世界並不是以她為中心點。
有時她也會想,若非在陸凊曦那里嘗過苦頭,姚家一下子垮下來,她是絕不可能熬過來的。
「你想過嗎?如果陸凊曦不想退還戒指,而是想履行婚約,你有什麼打算?」
「……他何必自討苦吃呢?」
「我是說‘如果’,你會嫁給他嗎?」
「我現在連感情都不想踫了,更不可能談結婚的事情。」
紀吟娟點了點頭,喃喃自語的道︰「這就表示學長還有希望嘛。」
「你在嘀咕什麼?」
紀吟娟笑著搖搖頭。「沒事,趕快吃你的早餐,待會我們去公園走走,順便喝杯咖啡解饞吧。」
姚子芊聞言點點頭。距離晚上還有一段時間,這會兒她悶在家里只會胡思亂想,去公園走走,喝杯咖啡也好。
從坐上陸凊曦的車子,姚子芊就緊張得手心冒汗,她看著窗外掠過的街景,心里一次又一次的要自己平靜下來。
在他面前,她總是不知所措,以前想狠狠將他踩在腳底下,卻老是適得其反;生怕自己無法在他面前挺起胸膛,她更是裝腔作勢,努力擺出大小姐的氣焰……現在回想起來,她當初的行徑真的很可笑,難怪他會瞧不起她。她真的是一個沒大腦的千金小姐。
可如今終于明白了,她也早從山頂摔落谷底。
但是過去都過去了,誰沒有無知的過去呢?她干麼那麼在意他?反正,她已經準備好回收那枚訂婚戒指,不管他如何看待她,都無所謂了。
沒錯,這麼一想,她的心情輕松了不少。
兩人來到一家法式餐廳,進入一間小包廂,點餐、用餐,陸凊曦完全不提他們的婚約,只是關心她現在的工作,好像他們今天晚上是出來約會。
她已經好久好久沒有享受這麼奢侈的美食了,剛開始還真是食不下咽,想到這一餐的價格是他們一家三口一個禮拜的生活費,心就在淌血。可漸漸的,她就放輕松了,既然吃了,就應該好好品嘗,千萬不要糟蹋這筆花費。
「我們盡快結婚吧。」
嚇!她還沉溺在美食中的心情頓時消失不見,兩眼驚愕的瞪著他,剛剛吃飽飯就蹦出這麼一句話,他想害她消化不良嗎?
「你不用擔心,我們的婚禮會隆重盛大。」
「你用不著這麼做。」見他不解的揚起眉,她決定自己主動提出來。「我現在只會變成你的負擔,我們還是解除婚約吧。」
「我不會解除婚約。」
「我想你恐怕還不清楚我現在的情況,我不是一個人,而是帶著兩個大拖油瓶,有點腦子的人都不會靠近我。」雖然她始終認為如果不是兩個年幼的弟弟需要她照顧,她根本沒辦法咬著牙關當勇敢的一家之主,但就外人眼中看來,他們是綁住她的拖油瓶沒錯。
「我可以找到你,當然是花了不少工夫,你現在是什麼情況,沒有人比我還清楚。」杰米提供給他的調查報告可是非常詳盡,她為了養活自己和兩個弟弟,被迫辦理休學工作賺錢,延遲了兩年才進大學讀書。
關于她的報告,他不知道看了多少回了,倒著背都沒有問題。
是啊,他可以找到她,當然是早把她的情況調查得一清二楚。「你何必惦著這個婚約呢?當初我爸會訂下這門親事,只是一時好玩興起,再者,也是藉機鼓勵你力爭上游,你不需要看得太認真。」
「如果一個人連自己許下的承諾都無法信守,怎麼可以做大事?我是想做大事的人,老爺究竟抱著何種心態訂下這門親事,不在我的考慮中。」
他只是想信守承諾……她早該猜到了。他是一個很有責任感的人,當時既然沒有拒絕父親,就一定會記在心上。
這一刻,突然有個念頭跳進她腦海,難道老爸早就看清楚他是一個重承諾的人,當初才會用這種方式將她托付給他嗎?
搖了搖頭,她想太多了,老爸總不至于預料到自己的江山會垮下來吧。
「這樁婚約對我來說,只是我爸生前開的玩笑,我不曾當真,你也沒必要在意。」如果她真的嫁給他,她會覺得自己卑鄙無恥,是在利用他的責任感。
「我已經許下承諾了,這對我來說不是一個玩笑。」
「我說玩笑就是玩笑,你不需要當一回事,當然也不需要信守。」她沒見過像他這麼冥頑不靈的男人,干麼自找苦吃呢?
「我已經收下戒指了,怎麼可能不當一回事?」
「你退回戒指不就沒事了嗎?」
「我是從老爺手上接下戒指的,現在怎麼退回?」
物歸原主,原主死了,當然沒辦法歸還。可是,她怎麼覺得他在強詞奪理?
「事情發生就是發生了,假裝不曾發生,不等于沒發生。」
她張著嘴巴,可是竟然辯不出一句話來……唉,這是什麼情況?
「子鈞和子浩喜歡什麼?」
「嗄?」
他好笑的對她挑了挑眉。「我要拜訪兩位小舅子,總不能空手而去吧?」
「你……你要去我的住處?」這男人怎麼突然將話題轉到這里?
「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了,當然要登門拜訪他們,增進彼此的感情。」
「這個……結婚的事……我認為你最好再想清楚,沒必要這麼急著決定。」她的舌頭都快打結了。這個男人真的一點改變也沒有,總是有辦法害她方寸大亂。
「我們現在不是討論結婚的事情,而是拜訪兩位小舅子。」
「呃……他們……他們打工還沒有回家。」
「他們總要回家睡覺。我們先去買禮物,再到你們住處附近的公園散個步,到時候,相信他們已經到家了。」
她被一箭射中了咽喉,這下子,完全沒有辦法出聲反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