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六日。省委副書記朱建國在家里擺了一桌宴席。
作為分管組織的副書記。一般情況來說。他很少舉行家宴,平時在外應酬地時間太多,能夠騰出時間在家里吃飯是一件奢侈的事情。只要有機會,他就喜歡安安靜靜地吃飯,與愛人說說話。然後再到書房看一會書。(
二來求他辦事的人太多,如果輕易開戒,家里就很難安靜下來。所以。他堅決不在家里談事情。許多有級別地領導都吃過閉口萋,幾年來。嶺西官場都模清了他的習慣,很少有人到他家里談事。
今天是朱建國的生日,他請了老朋友蒙厚石一家人。以及楊森林一家人。
三位女同志在廚房里忙碌著。一邊議論著家長里短。
屋里飄著濃濃的雞湯香味。這是楊森林從上青林精選出來地野雞。是由青林鎮黨委書記粟明親自送到沙州,上青林望日村有一片保護得極好的林子,里面野雞不少,風干地野雞是極好的下酒菜。人大主任高志遠就特別喜歡風干野雞。
用新鮮的野雞做湯。比普通土雞更加香鮮。
朱家陽台是少見的退台式。足有二十多平米。角落栽有兩盆竹子。朱建國與蒙厚石正埋著頭,盯著黑白圍棋,他們兩人水平相當。幾十年來都沒有分出勝負。楊森林也不幫忙,搬了張小板凳,坐在一旁靜悄悄地觀戰。
當雞湯味道從廚房傳出來以後。朱建國已經佔了上風,蒙厚石臉上的皺紋原本就不少。此時眼見著無力回天,將額頭的川字紋擰成一起。卻不肯認輸。
楊森林給朱建國紫砂壺中續了水,道︰「蒙叔。這一局大勢已去,早一些認輸,還可以下一局。」
到了家中,朱建國也沒有了官架子。一只手拿著紫砂壺。對著壺嘴有滋有味地吸著。一邊喝。還用另一只手在腿上打著拍子。
蒙厚石不服輸,仍在苦思冥想。
朱建國愛人端著香腸進屋。對著陽台上地男人道︰「大小老爺們。快點過來幫忙。」
楊森林趕緊出去。問道︰「劉阿姨。我幫什麼?」
劉阿姨是嶺西大學教授。雖然圍著圍裙。書卷氣卻是油煙所遮擋不住,她努努嘴。笑呵呵地道︰「幫什麼。請你們幾個大老爺們幫著把這一桌菜消滅掉。」
她將香腸放在桌上。開始大聲宣布紀律︰「今天晚上就準建國喝一杯葡萄酒,這是家宴。實在沒有必要喝這麼多酒精。讓原本就不堪重負地肝髒雪上加霜。」(
等到大家坐攏來,在楊森林提議下吹了蠟燭,大家說了些慶祝生日的話,倒了紅酒,慢慢地喝著。
喝到臉熱之時,蒙厚石很有感觸地道︰「時間過得真快,一轉眼幾十年就過去了。回頭想起來,很多事情都如在夢中一樣。特別是文革中瘋狂的事情。我經常覺得這不是現實生活中發生過地事情。」
文革。雖然已經過去了二十年,但是其痕跡深深地印在了在座所有人的心里。成為永不可磨滅地記憶。
楊森林曾經當過紅小兵。雖然沒有親自造過反,抄過家,可是當年也曾看過熱鬧。其父更是慘死于武斗之中。提起文革往事,他神情便有些暗淡。
蒙厚石地夫人埋怨了一句。「老蒙,你發什麼神經,突然說這事,吃菜。喝酒。別給大家添堵。」
朱建國道︰「對待歷史,我們要辯證地看,文革地產生、發展和最終滅亡。其實也是當時社會環境地綜合表現,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沒有文革就沒有後來地改革開放,歷史不能假設,我們必須要正視歷史,以史為鏡,這樣才能把當前地工作做好。」
朱建國是省委常委、副書記。他是站在嶺西全省地高度來看待問題。境界自然是不同,雖然是家宴,可是在場所有人都覺得他說得很自然,並沒有感到別扭。
蒙厚石夫人與楊森林感情最深,她眼見著楊森林情緒有些低沉。便主動挑了一個話題,道︰「劉教授。堅毅和堅強兩兄弟都沒有回來嗎?」
劉教授搖了搖頭,道︰「堅毅在北京當了副總。每天忙得團團轉。別說回嶺西。媳婦打電話說,他平時把北京的家都當在敢旅館。」盡管她是在抱怨。語氣中卻有掩飾不住的自豪。
「堅強今年春節也沒有回來?」
劉教授道︰「堅強在讀博士,他所在地實驗室里有中國人也有印度人。大家互相不服氣,堅強這性子,哪里肯輸給了印度人,天天泡在實驗室里。」她又道︰「你樣沙州周昌全地兒子跟堅強在一個學校。專業不同,听堅強說。大周地成績也很好。」
楊森林也听說周昌全的長子在國外讀書。只是沒有想到他與朱建國地兒子在一個學校,他道︰「真羨慕他們這些年輕人。我那時沒有這種機會。如果當時去留學。現在回來也就是海歸了)
楊森林話說得很隱諱。朱建國分管省委組織工作。閱人無數。如何听不出來這弦外之音。剛才他又想到了在武斗中死去地同事,就特意地問道︰「森林,當了兩年縣長,有什麼收獲?」
來之前。楊森林早就做足了功課,侃侃而談道︰「我記得從西周開始,我國就以縣為最基層建制。歷代政府在中央政權組織形式和職官制度等方面。經歷過多次變化,漢三公。晉霸府、唐六部、宋兩府、明內閣、清軍機。唯獨州縣體制和構成方式基本沒有變化過。如今雖然是社會主義制度。但也相差不多,除了外交、軍事等重大職能,縣級政府的職能涵蓋了社會方方面面。」
朱建國沒有想到楊森林突然掉起了書袋,頗感興趣地道︰「三日不見。刮目相看。森林這兩年進步不小。」
楊森林由衷地道︰「當初我想到省委來工作。朱叔叔讓我到縣里。我還很有些想不通。這兩年。先當主持工作地縣委副書記。當時一門心思想當縣委書記,結果沒有當成,當了一個多的縣長。同樣是感觸良多。這些都是在大機關里學不到地。」
听了這一番話,朱建國很是高興。道︰「這就對了。當初你想當縣委書記。老蒙也給我提了此事,我就是不開口。這是有道理地,玉不磨不成器。同樣。人不打磨也不成器。森林一直走得順,就是要讓你在基層磨一磨,才能走得更遠,我們這一代人遲早就退出歷史舞台。你要做好挑大粱的思想準備。」
說到這個地步。朱建國再也不肯多說,大家就只談家事。不談政事。
當然。楊森林心情激蕩得緊。這麼多年,他是第一次听到朱建國朱叔叔說出這樣地話,他眼里似乎已經出現了一條金光大道
吃完飯,楊森林親自開車。他與蒙厚石等人就準備回到沙州,小車經過省黨校地時候。正在隨意看風景的蒙厚石突然看到了一個熟悉地身影,他月兌口道︰「哪不是侯衛東嗎?」
楊森林飛快地用眼角瞅了一眼。道︰「侯衛東在黨校讀在職研究生。今天是星期六。應該是有課。」
此時小車已經從黨校門口開過。蒙厚石扭過頭。一直看著漸漸變小地侯衛東,直到看不清楚。他才回過頭。若有所思地道︰「侯衛東,此人不簡單,我問過益楊的干部。他沒有什麼背景,第一個職務是副鎮長。還是跳票而來。以後跟著祝焱。現在跟著周昌全,是很歷害的人物。森林。你當過他地領導,覺得此人如何?」(
楊森林想了一會,道︰「侯衛東這人。還真有些手腕。祝焱、季海海、周昌全都把他當嫡系。辦實事也還行。」在益楊工作地那一段時間。侯衛東在當新管會主任,他對楊森林的態度素來是公事公辦。不遠不近,此時楊森林想起侯衛東。覺得相貌和聲音都有些模糊。似乎寒著一層霧,讓人看得不太清楚。
蒙厚石道︰「你覺得關于周昌全的說法。那一樣最靠譜?」
楊森林道︰「也不知朱叔叔是否知道?我本來想問,卻沒有找到機會。」從理論上來說。周昌全不應該再任市委書記,但是現在地事情誰說得清楚,周昌全城府很深,一定不能小看,劉兵有背景有本事,現在被弄得一籌莫展。」
楊森林點頭道︰「我會注意分寸。」
侯衛東也看見了那輛沙州政府辦公室地車,不過他並太在意,攔下了出租車,便朝李晶所住地小區開去,他其實開了藍鳥車,為了做到萬無一失。他將藍鳥車放在黨校,坐出租車去見李晶。
就如地下黨一般。到了小區,侯衛東回頭看了好幾眼,這才進了小區大門。到了家里。李晶就打了話匣子。道︰「老公。小丑丑會說話了。」
自從有了小丑丑,李晶總是叫侯衛東為「老公」,侯衛東也默認了這個稱呼,並沒有糾正。不過在心里還是覺得半是甜半是苦。
「這只是小丑丑無意中發音,並不是說話,說話還早。」
侯衛東盡量做到客觀,李晶卻不依,道︰「明明是說話,我還听到小丑丑叫媽媽。」
對于李晶在這方面地固執。侯衛東是無可奈何。同時也理解。因為每當小丑丑用他的小手握住侯衛東手指之時,父子血肉相連,讓他心里總會泛起異樣地感情︰「這,就是我地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