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州市委副書記黃子堤進了門,見到周昌全一臉肅然,便大致猜到是什麼事情,他心里稍稍有些忐忑不安,坐下以後,主動開口道︰「周書記,沙州可是山雨欲來風滿樓,這一段時間風向不對,有些人借機在背後下黑手,想破壞沙州安定團結的局面。」
他曾經是市委秘書長,如今又是分管組織的副書記,對周昌全的心思模得很稱透,開門見山,就直接將周昌全窩在心里的話提前道了出來。
周昌全兩根眉毛挑了挑,道︰「身正不怕影子歪,只要行得正坐得端,邪氣就不會侵入身體。」他微微揚了揚下巴,虎著臉,道︰「今天我見了高書記,這也是我找你來的原因,你心里清楚吧。」
自從黃子堤當上市委副書記以後,周昌全很少用這種態度說話,黃子堤感覺不太妙,他便裝作詫異的神情道︰「什麼事,我確實不太清楚。」
周昌全與侯衛東的辦公室只隔了一道門,這道門通常是不關的,侯衛東能很清晰地听到周、黃兩人的談話,听到此句,不由得尖起了耳朵。
其實在孔正義被雙規以後,黃子堤就開始進行自查,這幾年來他與孔正義來往甚密,作為當紅的市委秘書長,他順便用了財政局不少錢,經過細心梳理,他用過的錢分為三部分。一部分是借著市委辦公室經費經張,在財政局報發票。發票有公有私,孔正義當時最多順便瞟一眼發票金額,至于具體內容一概不問。他簽了字以後,再由財政局辦公室去補齊經辦人名字,這張票就與黃子堤沒有任何關系,變成了財政局正常的開支。
另一部分則是財政局以各種名義發地錢和物品,包括獎金等等。
還有一部分是孔正義私下送的錢,其中出國、過生日有數次,每次一萬到兩萬,最大一筆是五千美金。
還有在一起打麻將之時,孔正義經常隨手甩上幾千。這就不計其數,黃子堤自已也記不清楚了。
而這些錢,加在一起恐怕也有二十多萬了,大多數是灰色收入,或者說是罪與非罪之間。還有一部分沒有證據,無法認定,因此黃子堤也不太緊張。
周昌全如鷹一般的目光就注視著黃子堤,道︰「在我面前,你直說,孔正義到底送了你多少錢?」
黃子堤氣憤地道︰「老孔肯定被逼得沒有辦法,連這些無中生有地事情都說出來了。我是在他哪里報了一些帳,當時市委機關經費緊張,報帳都是為了公家,怎麼就算到了我的頭上。」
周昌全緊追不放,道︰「那一年你到美國去,他給了你多少錢?」
「那一年我到美國,美元不太夠,當時就找他借了五千,回國以後我還給了他。」
「五千美元。當真是還了?」
黃子堤故意猶豫了一會,道︰「我確實是還了,只是還的是發票,當時在美國,我買了一些禮物回來,美國物價不便宜。東西不多。貴得燙手,給省市幾位關心沙州的領導都送了些。回國以後,找了些發票拿到了財政局。」
他所說是半真半假,當年買禮物給省市領導是真,不過後來拿發票去報帳另一回事,由于已是隔了數年之久,而那些發票雖然是黃子堤拿去的,可是現在誰也無法證實具體哪一些發票是黃子堤拿去的。
周昌全知道此事,黃子堤當時從美國回來,送給他一個栩栩如生的工藝牛,此牛是黃銅所鑄,材料並不名貴,但是勝在做工精細,將牛的剛健、雄偉的風骨表現無遺,黃子堤屬牛,又素來喜歡魯迅地名字「俯身甘為儒子牛」,他對這美國儒子牛甚有好感,一直擺在了書房內。
黃子堤見周昌全沉吟不語,繼續道︰「周書記,我在省里听到不少難听的話,說是沙州干部沒有幾個是好人,這一次沙州干部出現大面積**,市委領導要為此事負責,其實就是指的您。」
周昌全兩條眉毛漸漸地豎了起來。黃子堤又道︰「我看這事就是劉兵搞的鬼,明年就要換屆,他是想先把水攪混,然後亂中奪權,還是文革那一套。」
周昌全兩條眉毛又漸漸恢復了原狀,道︰「明年換屆,何去何從是省委領導考慮的事情,有些人妄圖左右組織意圖,遲早就搬起石頭踫了自己地腳。」
侯衛東一直在旁邊的辦公室里听著兩人對話,心道︰「黃子堤也是歷害人物,不動聲色就周書記的注意力吸引到明年換屆一事。」
周昌全似乎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他話鋒一轉,道︰「高書記看了孔正義的交待材料,里面多次提到了你,在孔正義的交待材料中,涉及你的數字還不小,省紀委很重視此事,他們特意將孔的交待材料與財政局地帳冊一一進行核實,這些發票都沒有你的簽字,所以高書記只是找我去交換意見,並沒有對你采取措施。」
「幸好自己還算聰明,習慣也比較好,如果自己在上面落上一個字,現在就是吃不了兜著走。」黃子堤听到這里,也是暗叫幸運,他背後開始滲出汗水,大粒的汗珠順著豐碩的後背直接掉到了褲腰處。
他對周昌全道︰「這是教訓啊,以後遇到這些事,看來還得走正規程序,辦公經費不夠,讓財政局正式增加預算,否則就是跳進黃河也說不清。」「好了,此事就這樣了,你要吸取教訓,下不為例。」周昌全簡單地做了總結。
黃子堤灰溜溜地走出了周昌全的大門。心中很惱火,同時又對周昌全帶著些感激,他心里明白︰「自己怕事情可大可小。上崗上線就是大事,拖一下眼皮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高祥林召見周昌全肯定是征求其意見,而周昌全則為自己說了好話。」
走出了辦公室,迎面見到了副秘書長曾勇,他笑容可掬,厚重地雙下巴歡快地抖動著,道︰「黃書記,我有事向您匯報。」
黃子堤挺了挺胸。雙後向後背著,很威嚴地朝著自己的辦公室走去,曾勇在後面亦步亦趨。
當黃子堤走出了辦公室,侯衛東腦海中閃出了一些往事,他還在給祝焱當秘書之時。祝焱曾經讓侯衛東取了幾萬元錢,準備去找周昌全,但是錢並沒有送出去,而黃子堤肯定收過兩萬元錢。
「難怪有官官相護之說,其間的盤根錯節,當真是剪不斷理還亂,如果黃子堤沒有雙規。說不定就會將祝焱以及更多地領導帶出來,這樣一來,沙州干部甚至省里地形象會受到極大的損害,周昌全和高祥林肯定對此心知肚明,因此對介入灰黑之間的黃子堤就網開了一面。」
想到這里,侯衛東又想到石場的事情,暗道︰「幸好當初開石場之時想得還比較遠,否則被人舉報以後,也是一件有嘴說不清楚的事情。」
又想道︰「也虧了這些石場。讓我免了經濟上的拖累,否則要想當清官,以現在地工資,只能讓全家人都跟著受窮,海瑞此人雖然受人尊敬,其家人卻是極不幸地人。海瑞名垂千古。其家人卻受盡了現實地苦。」
他腦海中不由得浮現起李晶地身影,便打開了抽屜。拿出了與李晶單獨通話的手機,剛觸到手機上,就見到手機在一閃一閃地發光。
恰好這時,李晶的電話打了起來,她愉快地道︰「今天怎麼接手機這麼及時,剛響就接通了,還準備如果沒有人接,就發短信留言。」
侯衛東做賊心虛地看了一眼那道門,又听到電話里哇哇的聲音,盡量用中性語言道︰「他在說話嗎,聲音倒挺洪亮。」李晶听到侯衛東地用詞,便明白說話不方便,道︰「你有好些天沒有到嶺西來了,小丑丑的本事又增加了不少。」
「嗯。」「什麼時候過來?」
「盡量在最近吧。」
李晶道︰「最近我听說些事情,是不是省紀委是盯在了沙州,劉傳達和孔正義都被雙規了?」
「是。」
李晶感嘆了一聲︰「孔正義出事是我預料之中,可是我萬萬沒有想到劉傳達會出事,他是挺實在的領導,我接觸礁領導人了不少,劉傳達算是我比較敬重的人。他們弄的新廠實際上效益挺好的,現在幾位頭頭被抓,也只有跨台的份。」
「這沒有辦法,他們確實違法了。」
李晶在電話里「嗤」了一聲,道︰「劉傳達只是運氣不好,是政治斗爭地犧牲品,我听說周昌全要下課,劉兵會當市委書記,老公,你怎麼辦?」
侯衛東最知道內清,周昌全有吳英可以直達省委書記蒙豪放,加上他經濟上沒有問題,沙州發展勢也挺好,就憑著三點,劉兵就算使上了十八般武藝,也不可能將周昌全扳倒。
他道︰「別信外面的傳言,都不可靠。」
李晶看著兒子一歪一扭的,笑道︰「你兒子能靠著學步車走路了,樣子好乖。」又道︰「政治斗爭復雜得很,你不缺錢,千萬別去動歪腦筋,我不希望你大富大貴,只要平平安安就行,孔正義在沙州也算一個呼風喚雨的角色,後半生恐怕就只能在監獄里渡過了,更別提劉傳達,我听到之時確實不敢相信。」
「還有一件事,听說秦路要進省委常委,當常委副省長,他妹妹秦莉一直在朝沙州跑,她做生意有些霸道,你少去惹她,這女人很復雜。」
侯衛東笑道︰「我只是小秘書,秦莉找我做什麼?再說,我惹不起總躲得起。」
放下電話,高健的電話就來了,道︰「老弟,今晚有空沒有,一起吃頓飯,沒有其他人,都是老朋友。」
秦莉正翹著二郎腿坐在高健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