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新城午膳吃的是面,用大鍋子煮的雜燴面。
白面條加上少少的碎肉與大把青菜煮成的,滋味平淡,但涵泠吃得很開心。一方面是因為肚子真的餓,另一方面是因為面里沒加辣,清清爽爽的,很合她的胃口。
冷翼看她吃得好香的模樣,壓在心里那股自責也更深了。
一個早上,她的認真努力、毫不懈怠,讓眾人對她刮目相看,原本對她充滿敵意的女人們,也開始軟下姿態,試著釋出些許善意。
「要不要配點酸菜?我自個兒腌的。」一位婆婆拿出珍藏的壓箱寶,想分給涵泠享用。
「公主,吃點干小魚吧?我昨兒個炒的,還加了土豆,很香啦!」又有人把自己的配菜端到涵泠面前。
「我這兒也有……」
很快地,涵泠用膳的矮桌前,擺滿了各式各樣的小菜,雖然都是一些平民的滋味,但她心里真的很感動,因為那代表了大家對她的認同。
「謝謝大家。」涵泠以滿懷虔誠的珍惜態度,一一取用了那些配菜。
她的親和力取悅了大家,很快地,大家開始七嘴八舌地與她聊了起來,原先那位把孩子粗魯拉離的婦人,還主動帶著孩子來找她說話。
涵泠開心極了,不住微笑著,自在地與她們閑話家常。
驀然,感覺到一股熟悉的注視,抬起頭稍微搜尋了下,很快找到那雙眼眸的主人——冷翼。
她能讓這些原本怨恨她的人,這麼快接受她,這讓冷翼感到很驚奇。
不!他不該感到驚奇,這女人本就有種奇妙的魔力,能讓身旁的每個人都不由自主地喜歡她,受她吸引。他不也是如此?
他像個著了迷的笨蛋一樣,無法抑制地痴望著她,轉不開視線。
涵泠對他露齒一笑,那笑容,是偽裝不了的真心喜悅。
她笑?他真的弄不懂!冷翼憤憤地想。
她怎能那樣笑著?掩飾不住的開心、毫無虛偽的滿足,天真單純,毫無煩惱似的,好像天下什麼惡人也沒有,人人皆會寵她順她,捧著她飛上天!
他頓覺怒氣溢滿胸腔,分不清是氣她太天真,還是氣自己無法抗拒她的吸引。
他氣惱地轉頭,卻發覺身旁一位年輕的新城領袖正滿臉仰慕地痴望著她,當下更覺怒火中燒,語氣尖銳地道︰「孟遠,我瞧你似乎挺清閑的,一個上午都在這兒打轉,難道新城里的事都忙完了嗎?」
「我……對不住,我馬上去辦事。」年輕領袖當下漲紅了臉,急忙走開。
冷翼立即後悔了,對于自己的情緒控制失當,把不佳的情緒發泄在無辜的人身上,感到自責懊惱。
他以為自己向來是很能隱藏情緒的人,怎麼今天會莫名其妙因一個仰慕的眼神而惱怒起來……
是莫名其妙嗎?還是他在……嫉妒?
不!這個念頭,令他悚然一驚。
他怎可能嫉妒其他男子仰慕涵泠?他恨她,一直恨她的,不是嗎?
然而,他明白自己心里對她其實沒有太強烈的厭惡,他一直試著要討厭她、憎恨她,但會不會到最後才發現——
他只是在和自己的頑固與不甘對抗?
傍晚,玄王府的馬車在夕陽的余暉中,快速奔馳在馬車道上。
冷翼板著臉坐在座位上,而涵泠則是搖搖晃晃地打著瞌睡。她應該是真的累到了,幾乎一上馬車就睡著了。
馬車每一顛簸,她的腦袋就隨之晃動一下,讓人擔心她會不會隨著那波震動滾下馬車。
冷翼瞧了許久,終究是不忍,伸手扶住她的頭,讓她穩穩地靠向自己的頸窩。
一獲得支撐,涵泠全身的肌肉立即放松,倒向穩固的依靠。冷翼低頭凝視著她的睡容,故意不去看白雲天臉上那令人討厭的竊笑。
看來她真的累壞了,靠到他身上就睡得好熟,雙眼緊閉,紅潤的小嘴微微張開。
今日她真的大出他的意料,他終于願意相信,她的性子不是偽裝出來的,沒有人能為了欺騙他人,而做到如此地步。
她的真、她的善良、她的溫柔,都是真的,打從一開始她就沒騙人。
但即使她的個性是真,那又如何?她是段璽善的女兒、董合的外孫女這件事,同樣也是真,而那是永遠不可能改變的事實!
身為那兩個人的親人,不是她的錯,他一直知道這一點,但就是……無法釋懷。
他該怎麼辦?
他到底該拿這個惹人憐愛的小東西怎麼辦?
馬車抵達王府,車夫將車門打開,迎接冷翼下車。但涵泠還沒醒來,冷翼凝睇著她,思忖著該怎麼做。
白雲天瞧出他的猶豫,故意嚷道︰「這有什麼好考慮的?交給我吧!美人入懷我可樂意啦,我保證將她平安送到她的床上……」
見白雲天伸手要抱她,冷翼想也不想地拍開他的手,繃著臉、瞪著他,冷聲回絕。「不必!我抱她回房就行了!」
「好好,你來你來。不過真是奇怪啦,從啥時開始,王爺對涵泠公主起了這麼強的佔有欲?甚至連親如兄弟的我都怒目相向。會不會哪日連我瞧她一眼,王爺都會想揍人呢?」白雲天笑得很欠扁。
「如果你想挨揍,我現在就可成全你,不必等!」他一定是讓他太閑了,才有空在他面前耍嘴皮子。
「噢!我突然覺得肚子好餓,先去吃飯啦。」
很顯然他的主子越來越開不起玩笑了,識時務者為俊杰,還是趕快溜吧!
「慢著!」冷翼突然喊住他。
「王爺……還有什麼吩咐?」白雲天皺起眉頭,小心翼翼地轉身,希望不是要罰他去掃茅廁。
「交代廚子,以後每餐多煮幾樣清淡的菜。」他不想再讓她餓昏了。
「嘖!我就說你舍不得嘛,干嘛要裝得——哇!我馬上去!馬上去!」
見冷翼彎下腰,騰出一只手,作勢要從短靴里拔出隨身的匕首,白雲天立刻抱頭鼠竄,飛快逃得不見人影。
冷翼沒好氣地瞪著他的背影消失,這才轉身走向涵泠的寢房。
「公主!」
見冷翼抱著涵泠回來,在王府苦等一整日的蘭兒瞧見了,當下大驚失色。
「公主——公主她怎麼了?」
「她沒事,只是累得睡著了。」冷翼淡淡回答。
「累?我家公主她怎麼會——啊,公主的手!」蘭兒發現涵泠滿是青青紫紫的手,隨即像只驚慌的母雞呱呱大叫起來。「天啦!公主的手怎會變成這樣?是誰欺負我家公主了!」
蘭兒開始嘩啦掉淚,認定罪魁禍首就是冷翼,但又沒膽罵他。
「她手上的傷,是在新城幫忙制磚時造成的,並無大礙。」念在她忠心耿耿的份上,冷翼安撫道,希望她別驚慌。
但蘭兒還是一副快崩潰的模樣。
「制磚?我家公主怎麼會去做那種粗活?是誰逼她的?」定是王爺啦!嗚嗚,他果然是天下最惡毒的人。
「夠了!給我閉嘴。」她再哭,就要吵醒涵泠了。
才剛趕走了一個吵死人的白雲天,現在又來一個哭哭啼啼的婢女,就不能讓他的耳根子清靜一些嗎?
「我說了,你家公主沒事。等會兒打盆熱水替她整理干淨,換套衣服。晚點我會讓人送餐食來,記得先讓你家公主用過膳之後,再讓她繼續睡。」他小心地把涵泠放在床上,簡潔有力地吩咐道。
「是。」蘭兒乖乖把每個吩咐記住,不敢有任何遺漏。
冷翼將視線移向涵泠那張美麗的睡顏,本來只打算再看一眼就走,沒想到這一望,卻忘了收回視線,她熟睡的姿態嬌憨可人,牢牢吸住他的目光。
他看得太久,久到像要把她的每個呼吸、每個氣息都牢牢記住,留到連蘭兒都不禁好奇地瞧著他,猜測著他想干什麼。
察覺自己的失態,他窘迫地收回視線,長袍一甩,快步離去。
「奇怪,王爺方才為什麼盯著公主瞧那麼久?難道是……想著何時要來謀害公主?太可怕了!」
緊張過度又有被害妄想的蘭兒,急忙跑去把門閂上。
打從前任玄王被貶至邊關之後,便絕少有朝廷的官員前來,別說私下拜訪探望了,就連公務上的聯系也少之又少,形同被打入冷宮。
但今日,玄王府竟來了兩位朝廷的高官。一位是禮部尚書朱上銖,一位是左司馬周正綱。
朱上銖與國丈董合素來交好,此次前來也是奉董合之命前來,催促冷翼與涵泠公主盡快返宮完婚。
而左司馬周正綱在朝廷里屬于中庸派,一向獨善其身,並不偏頗哪一方,此次被派來幫忙勸告冷翼接旨,顯得相當古怪。
而他本人也明顯感到局促窘迫,不時搓手,四處張望,神態不安,說他是來勸說,倒不如說是來陪襯的。
這兩個人來做什麼?冷翼心里思忖著。
他知道董合派人入虎穴,一定有他的盤算。但他的盤算是什麼?
董合的意圖令人難以猜透,冷翼決定留下兩人,好弄清楚董全究竟在打什麼鬼主意。
「兩位大人長途勞頓,我讓人備房,讓兩位好好休息幾天,待恢復精神後再好好詳談。來人,替兩位大人準備上房。」
說完,不等兩人再行勸說,冷翼便揮手要馬總管備房。
兩人離開後,涵泠才得知消息,匆匆趕到。
「听說禮部的朱大人與周司馬來訪……咦?他們人呢?」涵泠愣怔望著空無一人的大廳。
「我讓人領他們去休息了。」冷翼高坐上位,斜倚著身子,慵懶地打量著她,嘴角嘲諷地上揚。「怎麼?你和其中哪位大人交情特別好,所以才趕著要來見他們嗎?」
冷翼本想挖苦她,但話一出口,他忽然眯起眼,猜疑地想起周正綱方才三十出頭,還算年輕,該不會真的……
不!他猛然止住自己妒夫般的胡亂猜測,拒絕讓這種荒謬的猜想打亂自己的冷靜。
「你怎能這麼說呢?」涵泠不敢置信地睜大眼,很詫異他會這麼說。「我與朱大人、周大人並無深交,只在宮中設宴時有過幾面之緣而已,但他鄉遇故知總是讓人開心,我想見見他們,問問宮里的事,並不為過吧?」
她的回答沒讓冷翼開心些。
他鄉遇故知?哼,好個他鄉遇故知!
他們與她是故知,那他是什麼?素不相識的陌生人?還是只會找她麻煩的死對頭?
他原本抿起的嘴,咧開了一個陰陽怪氣的冷笑。
「他鄉遇故知是嗎?放心!晚上我會擺宴招待兩位大人,你很快就能與他們談談。」
「真的嗎?」涵泠根本沒察覺他的嘲諷,逕自開心著晚些就能見到他們,可以問問她父皇的身體狀況,以及宮里的事。
冷翼的唇,緩緩扯開一抹別有含意的笑。
晚上的宴會,在王府用來招待貴客的紫荊園盛大舉行。
涵泠原本還擔心會有滿桌紅通通的麻辣菜肴出現,還好端出來的菜肴每道都很正常,甚至還有連在大理城也見不到的獨特山珍海味,讓人驚奇。
「王爺,您方才說這叫什麼?娃兒魚是嗎?肉質可真鮮女敕啦!」朱上銖品嘗鮮甜的魚肉,贊不絕口。
「這娃兒魚確實是上品,而且其他地方絕對看不到,因為它只生長于蜀地的高山溪流里。為何叫娃兒魚呢?那是因為將這魚放入熱水中烹煮時,會發出娃兒叫喊般的尖銳聲響,故取其名。」冷翼說明道。
「好殘忍。」或許因為涵泠是女人的關系,听了特別覺得不忍心。
「怎麼了,公主不忍?」冷翼故意湊過來,離她的麗顏好近好近,近得像要瞧清她幾乎不存在的毛孔。
她臉一紅,飛快閃身想躲開,但冷翼卻握住她縴細的臂膀,不讓她躲開。
「怎麼公主直發抖呢?會冷是嗎?我抱著你便不冷了。」
他故意大聲說著,接著不讓涵泠有說話的機會,便逕自伸出長臂,牢牢地將她箝制在身側。
他咧開嘴,朝她溫柔一笑,但笑意並未傳到眼中。「我抱著你,這麼一來就暖和了吧?」
涵泠嬌艷的芙頰倏然爆紅,兩位大人的雙眼更是瞪得像快掉下來了。
這……這位邊城的王爺也太浪蕩了吧?居然公開上演親熱戲碼!
冷翼今晚的怪異行徑,同樣讓涵泠十分吃驚。有別于上回晚膳時,要她以下人的地位服侍大家,這回她不但可以一同上桌用膳,還被他安排坐在他身旁,大演親密戲碼讓人觀賞。
「你別這樣……」涵泠羞得用小手在桌下悄悄推拒他貼得太近的腰,細若蚊蚋地小聲抗議。
她很清楚,他並非真如他表現的那般對她呵護疼寵,純粹只是惡意作弄她,想看她手足無措的模樣。
「這不正是你所期望的嗎?我陪你演場戲,讓他們回去稟報我們恩愛極了,你那昏君父皇一樂,說不定就多活兩年哪。」
他湊在她耳邊輕聲細語,旁人見了還以為他們是在談情說愛,只有涵泠知道,他吐出的話語有多譏諷冰冷。
「我……我沒要求你陪我演戲。」涵泠咬著下唇,虛弱地辯駁。
「你那張美麗的小嘴是沒說,但我從你的眼神瞧出來了。還是——你要我直接告訴他們,我萬萬不可能娶你,要他們滾回宮里去?」
涵泠的面色悠然刷白,倉惶地低嚷︰「不!你不能說,我父皇若是知道了,會很難過的。」她急忙阻止他。
「那不就是了?我如你所願,你有什麼不滿的。」
冷翼說完,終于抽身離開她耳畔,退回自己的位置,不過還是沒饒過她,故意舉箸夾起一顆軟女敕的蒸肉丸,送到她嘴邊。
「這道蒸肉丸做得不錯,是以豬牛鹿三種碎肉揉和後制成的,公主嘗嘗吧?」
涵泠瞪著那顆肉丸子半響,猶豫不決,因為弄不清他的意圖。
「怎麼了?公主不愛肉丸子嗎?」冷翼冷笑瞧著她,好虛假地問道。
涵泠搖搖頭,她只是不知該如何是好。
「既然不是不喜歡,那為什麼不嘗嘗呢?不會是嫌王府地處蠻荒之地,燒的菜入不了你的眼吧?」他淡淡嘲諷。
「我沒有那麼想!」涵泠急忙搖頭否認。
見他還是不肯放棄,她只好無奈地張開嘴,輕咬一小口。
但冷翼可不輕易放過她,又道︰「還有啊,公主多吃點吧!」
涵泠沒辦法,只得又把剩余的丸子也全吃下。
才吃完,冷翼又拿起絲帕,輕聲細語地道︰「這里沾上些湯汁了,我替公主擦擦。」
「我自己來——」涵泠慌忙抬手想接過那方絲帕。
冷翼握住她舉起的那只手,柔聲阻止道︰「不,這等小事,由我替公主服務便行了。」
說著,便以怕擦破她皮膚的輕柔力道,小心地輕拭她的嘴角。
他舉止溫柔,狀似深情,連涵泠都幾乎以為他對她是真心的。
她知道他只是在作戲給其他人看,但明明知道,她的心還是忍不住為之悸動,沉醉在他這短暫而虛假的溫柔當中。
如果……如果這是真的,那該有多好?她感傷地垂下眼眸,掩飾其中的失落。
「咳咳!」
眼前不斷上演的濃情密意大戲,讓兩位宮里派來的大人好不尷尬,一頓飯吃得不自在極了。
「駙馬對公主溫柔呵護,一往情深,實在令人欣喜,相信吾等回宮稟報後,皇上必定大感欣慰。」他們干笑著道。
一听他們提起父皇,心系父皇病情的涵泠立即追問︰「我父皇目前身體狀況如何?他老人家可安好?」
「回稟公主,蒙天保佑,皇上一如往常,龍體並無異狀,請公主安心。」
「是嗎?」
一如往常,那就是毫無進展了?
父皇的病沒再繼續惡化,讓涵泠稍微安心,但也憂慮父皇的病毫無起色。
這時,坐在她身旁的冷翼,發出一聲極不以為然的輕蔑冷笑。
「真是禍害遺千年。」
那聲冷笑極輕,對面的兩位賓客都沒察覺,但涵泠听見了。每一個字;都清清楚楚地傳入她耳中,頓時,一股寒意從背脊直透人心底。
直到此時,她這才真正領悟到一個事實——他是真的很恨她父皇!
到底為什麼?為什麼?
她真的怎麼都想不透,他為什麼這般怨恨她的父皇,父皇他老人家究竟做了什麼,讓冷翼如此恨他呢?她美麗的眼眸中透出深深的迷惑與不解,這份疑惑已在她心里盤據許久,只是她今天真的再也忍不住,想問個清楚。
用膳過後,涵泠終于在冷翼離去時叫住他。
「冷翼!」
听到涵泠的呼喚聲,冷翼停下腳步,略轉過身,但沒說話,瞧不出情緒的黑眸定定地望著她,只用眼神詢問她有何事?
「我……可以和你談一談嗎?」涵泠捏著小手,緊張地舌忝舌忝唇。
冷翼瞪著那濕潤的粉紅小舌,緩緩舌忝過唇瓣,禁不住幻想它嘗起來的滋味,他眯起眼,只覺下月復一把欲火直燒,像個欲求不滿的毛頭小子般渴望悸動著。
該死!他強自壓下那股焚身的炙火,不耐煩地問︰「有什麼事?」
他的口氣很粗暴,因為氣惱自己這麼輕易受到她的影響,「我……我們另外找個地方談談好嗎?」她轉頭看看四周,正在收拾餐桌、忙著撤菜的婢女僕佣們來來去去,實在不是個談話的好環境。
「到花園里去吧。」他不置可否地道,心里倒是好奇起來,她到底想說什麼?
兩人前一後到了花園里,夜里濁氣沉澱,百花的香氣更加清晰。
山茶花在月夜下靜靜綻放,吐露著香氣,芍藥花淡雅的芬芳也隨風飄送,讓人忍不住想細賞那開得茂盛的花朵,但愛花的涵泠卻沒有賞花的閑情逸致,心里只記掛著她想問的事。
她轉身面向冷翼,鼓起勇氣問︰「翼,你——討厭我嗎?」
「你?」冷翼擰眉瞧著她,對她的問題感到納悶,但也沒有多問。
「還好。」他有些窘迫地撇開視線,望著一株長得頗高的桂花樹,他無法直視那朋待的雙眼,所以只能逃避。
還好?這個答案雖然無法令人感到驚喜,但涵泠已經很滿足了,她不敢奢求,只要他別像他們初識時,那樣斬釘截鐵地說厭惡她就好了。
「那你……恨我父皇嗎?」這個問題涵泠問得更加遲疑,想知道他的想法,卻又害怕那是她無法承受的答案。
涵泠的問題,讓冷翼略挑起眉,但這回他沒有遲疑,直接回答她。「是的,我恨他!」
這句毫不遲疑的回答,讓涵泠心中倏然一緊。
「為什麼?你為什麼這般恨我父皇?到底發生過什麼事?」
冷翼沉默著,似乎並不想說。
「求求你告訴我!」
涵泠無法再忍受他的隱瞞,他為什麼那麼憎恨她父皇?而他眼中,為什麼有那麼多痛楚?在他身上,究竟發生過什麼事?她真的好想弄清楚。
「為什麼要問?你知道過去發生的事,又能改變什麼?」
「或許我什麼也不能改變,但哪怕是我父皇犯下天大的錯,我也會盡力去彌補的。」
「彌補?」冷翼滿臉譏諷。「你真想知道,我可以告訴你,但要說彌補,那是永遠不可能的!」
「到底發生過什麼事,請你告訴我。」涵泠堅持要知道。
「我告訴你,我恨段璽善是因為——」他冷冷扯開唇瓣,可以想像當她得知實情時,臉上震驚恐懼的表情。
他面容冰冷,一個字一個字地告訴她︰「你那昏君父皇,害死了我父親!」
「什麼?」涵泠極為震驚。「我父皇——害死了你父親?這怎麼可能呢?不可能的!」
涵泠用力搖頭,怎麼也不相信。
「不可能?哼!」冷翼直盯著她,像要凌遲她似的,緩慢說出當年的事。
「十多年前,我父親有感于外戚橫行、奸臣當道,上書力諫皇帝肅清身側,鏟奸除惡,卻反被董奸臣等人設計誣陷。那昏君明知我父親忠心耿耿,卻听信讒言,將我一家貶至邊城這個未開化之地,美其名是派駐邊關,實則如同流放。我父親一生忠心為主,卻落得這個下場,積郁過度的他鎮日借酒澆愁,不久便過世了。我十七歲繼位為玄王,一肩扛起防御邊關、建設邊城的重責大任,沒有一日敢松懈。這些痛苦……」冷翼恨恨地咬牙。「全拜你那個昏君父皇所賜!」
「不!」涵泠知道他沒必要欺騙她,但她真的無法相信。「我相信我父皇和我外公,不可能做出這種事!尤其是我父皇——不可能的!」
「這件事千真萬確,我相信朝中尚存的老臣應當都還記得。你若不信,大可親自去問。」冷翼冷笑建議。
「不……」她眼前一暗,感覺自己好像快昏倒了。「我父皇真的那麼做了?」
宛如受到莫大打擊,她花辦似的美唇,失去了紅潤的色澤。
這怎麼會是事實呢?既然她父皇親自降旨將冷翼一家眨到邊關,為什麼又將她指給他?這不是將她推入虎口嗎?
「但是——」她抬起頭,充滿希望地注視著冷翼。「這其中會不會是……有什麼誤會呢?其實我父皇與外公,並不是真的想將你們貶至邊關,而是……而是看重你父親的能力,望他重建邊城……」
她用連自己都無法說服的虛弱語氣,試著說服冷翼相信,這一切都不是她父皇的本意。
冷翼毫無溫度的冰冷眼珠直瞪著她,對于她拼命找借口替自家人月兌罪的行為,感到萬分厭惡。
「這時候,就能看出你的自私,你心里只想著自己的家人,就和你那個昏君父皇和惡鬼外公一樣,根本不懂得虛心認錯!」他心寒又鄙夷。
「不是那樣的!」他的指控,比方才得知的事實更讓她震驚。「我不是不懂得反省,如果這是事實,我會竭盡所能去彌補我父皇與我外公犯下的過錯。」
「彌補?你從方才就一直說要彌補,我倒想問問你要如何彌補?讓我父親死而復生?還是一命抵一命?」冷翼的語氣冷得像冰,凍得她渾身瑟縮。
「我……我是真心想彌補,無論你要我做什麼,我都願意,只要你能夠原諒我父皇他們……」
「原諒?哼!我永遠也不可能原諒那兩個毀了我家的人!」
冷翼的恨是千真萬確,絕非虛假,涵泠無法不相信他的指控——她的父皇與外公,間接害死了他的父親!
怎麼會這樣?涵泠整個人慌了,根本不知道怎麼辦。
一個是她的親生父親,一個是她未來的夫婿,她究竟該站在哪一邊?
而她又該怎麼做,才能替她父皇彌補過錯,化解冷翼的仇恨呢?
冷翼是如此頑強,僅憑她一人的微薄之力,能夠改變得了他嗎?
想起來,她便心慌極了。
她慌張無措的模樣落入冷翼眼底,他恨恨地咬牙,氣自己竟然有股沖動想上前擁住她,抹去她眉間的憂愁。
他瘋了嗎?
像得了失心瘋一樣,被這個手無寸鐵的柔弱公主搞得理智全失,被她的縴弱柔主人牽著鼻子走……
不!
他抿著唇,突兀地轉身,逕自大步走離。
他要離開她,愈遠愈好,和她在一起只會讓他變得越來越奇怪。
對她家人的恨,他這輩子都不打算放下。
「翼——」涵泠發現他走了,一時心緒慌亂,想喊住他,但又猛然住口。
她喊住他,能做什麼?
她要怎麼化解他對她父皇與外公的怨恨呢?
她心里根本毫無主意。
無助的淚,潛然落下,她奸慌好亂,卻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只能看著冷翼充滿怒氣的背影,逐漸走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