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于衡洋騎著父親送的進口名牌自行車上學。
快到自己學校門前時,眼尖地發現一道熟悉的縴細身影,正沿著路旁慢慢走。
他嘴角微微揚起,立刻朝那人騎過去,故意慢慢地跟在她身後。
「喂!妳在干嘛?撿鑽石喔!路上有鑽石讓妳撿嗎?」他笑她走路低著頭,根本沒專心看路。
「……」顧心愉正在復習今天要考的英文單字,忽然後方傳來嘲笑聲,先是嚇了一跳,接著滿肚子火。
這人一開口永遠沒好話。
不過她沒有動怒,因為她已經決定要徹底無視他的存在!
「喂!我在叫妳,妳沒听到喔?」見她好像沒听到似的,大少爺不滿了。
「……」顧心愉還是假裝沒听見,一徑的埋頭快走。
她沒听見,沒听見,沒听見……
見她不但不理他,反而走得更快,大少爺沉下臉來,自行車的龍頭一拐,車身斜斜地切向路旁,蠻橫地擋住顧心愉的去路。
「啊!你做什麼?」
他這樣突然竄到她面前,害她差點撞到,把她嚇死了。
「哼,原來妳會說話嘛,我還以為妳今天怎麼變啞巴了。」
「……」顧心愉咬緊牙根,握緊小拳頭拚命隱忍。
沒關系!別跟一只蠻橫的豬生氣,因為那是沒有用的。
「有什麼事嗎?」她鼓起大眼瞪著他。
「妳干嘛不理我?」
「我哪有!」這家伙超會記恨的,她當然要否認到底。
「哼!」還裝傻!「怎麼沒有?妳明明就——」
于衡洋瞄了她手中的英文字卡一眼,忽然間恍然大悟。
「喔,原來妳在臨時抱佛腳,昨晚沒念書喔?」
啵!
顧心愉听到自己忍耐的神經繃斷一條。
她將拳頭握得更緊,半晌才有辦法開口說話。
「你真愛說笑,我怎麼會臨時抱佛腳呢?我當然有看書,現在只是在復習。」她還能咧開嘴假笑。
見她反應冷淡,毫不動怒,于衡洋覺得有點奇怪,不禁多看了她一眼。
「哈!英文不是妳最弱的嗎?听顧爸說妳常考不及格,告訴妳,只要妳謙卑地開口求我,本少爺會好心教妳的。」
啵啵!
忍耐的神經又繃斷兩條。
「……不用了,我可以自己看,謝謝你的 好心 。」她還是笑著,不過笑容已經有點勉強。
她還是沒大發脾氣,但于衡洋真的察覺到她有些不對勁。
「喂!妳是怎麼了?」她居然向他道謝?!
老天!她一定有什麼問題。
他擔憂地看著她,甚至伸手去撫模她的額頭測量溫度。
「妳是不是發燒、燒壞腦子了?」他滿臉擔心的模樣。
「要不要去看醫生啊?顧爸顧媽就妳一個女兒,要是燒成了笨蛋,他們不就得養妳一輩子?那多可憐!」
「……」忍耐!
她要忍耐!別跟這個人計較。
顧心愉閉上眼,氣得渾身發抖,但拚命壓抑自己,要自己別生氣。
不過——
她實在忍無可忍啦!
這家伙真的很欠罵!
「要你管!腦子壞掉的是你!」
大聲吼完,顧心愉調頭就走,頓時心里真是無比暢快。
沒必要忍耐。
既然忍不住,還是大聲怒吼出來比較痛快。
哈哈!
「唔……」于衡洋捂著隱隱作疼的耳朵,瞪著那個揚長而去的女孩。
她到底哪條神經不對勁啊?
春天過去,夏季即將到來,隨著氣溫的升高,校園中也逐漸彌漫著一股離愁。
一轉眼,三年級的學生即將要畢業了。
想到于衡洋即將離開這個地方到外地上大學,一群仰慕他的女孩們都哭了,顧心愉也很想哭——
她高興得想哭。
想到討厭鬼就要離開這個地方,她忍不住喜極而泣。
嗚嗚,忍受了這麼多年,她的苦難終于要結束了。
每天扳著手指頭數日子,等啊等的,終于等到畢業典禮那天,她甚至用零用錢去買了鞭炮,準備慶祝自己從地獄里解月兌。
為了見證這歷史性的一刻,她還特地早起呢。
呵呵!
她對著鏡子一邊傻笑,一邊梳頭,忽然听到媽媽在樓下喊她。
「心愉!衡洋來找妳喔。」
「什麼?!」她慌張地從窗口探出頭去,看見穿著一身帥氣深藍色制服的于衡洋站在她家門前。
在瞧見她從樓上探出頭時,他還瀟灑地舉手打招呼。「嗨!」
咻!
顧心愉直覺反應是轉過身,用力把窗簾拉上。
喝!那家伙怎麼會跑到她家來?!
「喂!」樓下傳來極度不爽的怒喊。
她假裝沒听見,置之不理。
反正他來找她絕對不會有好事,她才不要下去。
「喂,顧心愉!」于衡洋不死心,加大音量又吼。
她還是默不作聲,背靠著緊閉的窗簾,動也不敢動。
不理他就好。
接著外頭就沒了聲音。
他走了嗎?
顧心愉悄悄掀開窗簾的一角,探頭往外看,他已經不在剛才所站的地方,四周也不見人影。
「咦,走了?怎麼這麼快?」
她疑惑地拉開窗簾,東看西瞧時,忽然听到她家的木制樓梯上傳來重重的腳步聲,直逼她的房間而來,她還沒回過神時,房門已經「砰」地一聲被用力推開。
「妳在搞什麼鬼?!」
「啊?!」看見他突然闖進來,顧心愉驚駭得急忙抱住身體放聲尖叫。「這是我的房間,而且我還穿著睡衣耶,你怎麼可以亂闖進來?!」
「放心!我對妳那像肉餅一樣扁的身體沒興趣!」于衡洋冷嗤了一聲。
這句話惡毒極了,顧心愉氣得整個人都快爆炸了。
她確實沒什麼傲人的好身材,這也是她心里暗自在意的缺點,他可能根本不知道她的在意,卻總是能夠準確地命中目標,狠狠重創她的自尊。
「你到底要干嘛啦?」她拿一雙大眼楮惡狠狠地瞪著他。
「衣服換一換,跟我去學校。」
「干嘛?」她狐疑地上下打量起他。
他想搞什麼鬼?
「今天是我的畢業典禮,要上台領獎,妳也一起去,在台下幫我拍手。」
「我為什麼要去幫你拍手?」她或許很樂于親眼看他被踢出校門,但她可沒那閑工夫去典禮會場替他拍手。
但是他根本不听她說,已經自行打開衣櫥替她挑選衣服了。
「喂!你在干嘛?」她的內衣也放在里面耶!
她羞紅臉想沖去阻止,但他已經抓出一件白色無袖的亞麻洋裝,扔給她說︰「就這件好了,趕快換一換。」
「你說什麼?我才不參加呢!」她想也不想地回嘴,縴臂一甩扔開那件洋裝。
「妳會參加的。」于衡洋的笑容充滿惡意的脅迫。「如果妳不想換也可以,我想大家應該會想看妳穿睡衣的模樣。」
「你——」他居然這樣威脅她?這個超級大混蛋!
「怎樣?」他一臉「妳不換正好」的表情,抓住她的手臂就往外拖。
「等——等一下啦!」
她太了解他的個性,這個小霸王真的會不管三七二十一硬把她拉出去,讓她當眾出糗。
「好——好啦,我換!」
嗚嗚,為了保住自己的清譽,只好妥協了。
「很好。」于衡洋滿意地松開手,下巴向門外昂了昂。「快去換。」
「……哼。」
氣死人了!
她到底要到什麼時候才能擺月兌他?
「于衡洋!」
「噢,于衡洋!」
才一踏進校門,一堆來歡送于衡洋畢業的親衛隊立刻涌上來,訴說離情依依。
「你今天就要畢業了,嗚嗚,我好舍不得……」
「有什麼好舍不得的?這惡魔走了我還想放鞭炮呢!」一旁有人小小聲嘀咕。
「你的第一志願是哪間大學?我一定要努力讀書,考上你念的那間大學!」
「那恐怕有點難!這家伙雖然嘴毒心又壞,但腦子倒不差,想跟他考上同一間大學,妳現在馬上回去埋頭苦讀三年或許還有機會。」那人又繼續嘀咕。
「妳嘀嘀咕咕到底在說什麼?」于衡洋轉頭瞪她。
打從剛才她就一個人嘰嘰咕咕不知在說什麼,簡直像惱人的蚊子一樣吵。
「咦?衡洋,她是誰?」
這時,親衛隊終于發現被牢牢揪在身側,臭著臉的顧心愉。
「妳是哪來的狐狸精?!」幾名親衛隊發出憤怒的尖叫,活像她渾身爬滿蟲子似的厭惡地瞪著她。
「狐狸精?」哈,她們會不會太抬舉她了?
她的臉蛋沒她們美,身材也沒她們傲人,最重要的是,她對于衡洋根本就沒、興、趣!
「衡洋!你不會跟這個女生交往吧?」
「吵死了!妳們閃開一點。」霸王于衡洋看到不順眼的人就要他們滾,開口毫不留情。
「拜托!妳們沒搞錯吧?我怎麼可能跟他交往?」
顧心愉認為她有必要澄清。
被大家誤會她跟他交往,對她來說,那感覺就和被人誤會是小偷一樣討厭。
「這句話應該由我來說才對吧?」
听到顧心愉忙不迭澄清,于衡洋也惱火地大吼。
「我怎麼可能看上她!一個小鐵工廠的女兒,我才不會多看一眼。」
沒錯!和她一樣,他也不喜歡她,他的理想對象要溫柔貌美、多才多藝,還得上得了台面,最重要的是要和他門當戶對,眼高于頂的他才不屑娶一個家里陰暗狹窄、又布滿鐵屑的下游工廠的女兒來自降身分。
這麼過分的話,任何人听了都會生氣,但顧心愉一點也不生氣。
事實上,她高興得很。
他對她沒意思最好,他老是這樣對她糾纏不休,她還真怕他是不是喜歡她呢!現在知道他沒看上她,她樂得大喊謝天謝地。
「你對我沒意思就好,要是你喜歡上我,我會想一頭撞死。現在,我可以回去了吧?」顧心愉甩開他的手,高興地轉身要走,他卻突然發怒的把她抓回來。
「誰叫妳走的?!」他沒叫她走,她敢走?
「咦?你對我又沒意思,我們也不是在交往,我干嘛非要參加你的畢業典禮不可?」
「那是……」
他被堵得無話可說。
「沒錯吧?如果你沒意見的話,那我要回去了。」她昂起嬌俏的下巴,微笑著轉身要走。
那得意的臉色讓于衡洋心中燃起一把說不出的怒火。
她就那麼想擺月兌他嗎?
開玩笑!向來只有他于衡洋甩人,沒有被人甩的經驗,她這樣分明是不把他放在眼里。
她愈想擺月兌他,他愈不讓她如願!
怒火蒙蔽了他的理智,他想也不想地再次把她拉了回來,在她猝不及防的情況下,狠狠地攫住她的唇。
啪!
一個無比響亮的巴掌聲,在眾人驚愕的瞪視下響起。
天之驕子于衡洋生平第一次被打,而且打他的,還是一個身分、地位半點也配不上他的女孩。
他們的青春,在這年夏天結束了。
「到了台北,一切要小心喔。」
顧母一邊幫顧心愉收拾行李,一面不舍地吩咐道。
「我知道。」顧心愉將最後一件衣服塞進箱子里後,喝口水休息了一下。
她打量自己的房間,心里有著淡淡的不舍。
終于也輪到她必須離開家到外地去念大學了。
兩年前,她在于衡洋的畢業典禮之日甩了他一個大耳光後,他氣得當場扭頭就走,連畢業典禮也沒參加。
然後大學聯考放榜後,他考上北部的名校,就此離開埔里。
當然這兩年之間,他偶爾會回來,但都沒來找過她,她想他一定還很氣她吧?
雖然心里有點歉疚和不安,不過他不來招惹她最好,她好不容易擺月兌了被欺壓的苦日子,絕不會笨得去道歉,把大麻煩又惹上門。
雖然後來她也考上台北的大學,不過和霸王不同學校,應該是很安全的。
呼呼,幸好。她暗自偷笑。
「妳在傻笑什麼?」顧母納悶地看著她。「趕快把箱子搬下去吧,衡洋應該快到了。」
噗!
嘴里的水,當場全噴了出來。
「媽,妳……妳剛才說什麼?誰快來了?!」顧心愉捂著嘴,彷佛看到一顆大炸彈活生生在自己眼前爆炸,震驚得不能自已。
「咦?我沒告訴妳嗎?于太太知道妳要上台北念書,特地請衡洋幫妳載行李上去,因為他們替衡洋買了車嘛,有車子載比較方便啊。」顧母滿懷感激地說道。
「什麼?我才不要!」
顧心愉立刻跳起來大聲反對。
誰希罕那個小霸王來幫她搬東西啊?再說她也不要搭他的車!
她忙著跟母親抗議,沒听見樓梯間傳來的沉穩腳步聲。
「妳在說什麼傻話?」顧母皺眉看著她。
「顧媽。」
這時,她敞開的房門邊突然傳來一聲熟悉的呼喚。
「顧爸要我直接上來。請問行李都準備好了嗎?」
這是——
顧心愉極為僵硬地,一寸一寸地轉過頭,看見倚在門邊,似乎變得更高大的男孩——不!是男人。
他長大了。
兩年不見,小霸王長大了。
成熟不少的面孔,帥氣的發型,有設計感的衣著,讓他看起來不再像個略帶青澀的高中生,而是個道道地地、成熟的大男孩了。
兩年不見,顧心愉有點尷尬,漲紅臉,飛快地別開頭。
「啊,我先下去煮飯,衡洋你吃飽了再一起走啊。」
顧母笑咪咪地離開房間,留下沉默無語的兩人。
顧心愉低著頭假裝忙碌地收拾東西,假裝他不在那里。
啊,好討厭這種相對兩無言的尷尬感覺……
靜默了一會兒,于衡洋率先打破沉默。
「喂!」
「干嘛?」很自然地,顧心愉立刻回答。
「恭喜妳考上大學。」意外地,他竟說出恭喜兩個字。
「……謝謝。」既然人家沒拿尖牙利嘴攻擊她,她也不好惡言相向。
「沒想到妳竟然也要上大學了。」于衡洋默默打量她,心里暗自感到驚奇。
他一直以為,她永遠會是那個十六歲的女孩。
十八歲的她改變了不少,當年那個火氣十足的少女,如今已成為嬌滴滴的大女孩,短短的黑發變長了,少了稚氣,多了幾分嫵媚。
他望著她的眼神,不由得溫柔了幾分。
但是——
他還是好想欺負她!
「妳在怕什麼?」
「啊?」
「妳不要我幫妳搬家,是以為我會對妳有興趣嗎?告訴妳,我眼光沒那麼差,台北的美女比妳家的蚊子還要多,我就算再饑渴,還是會挑的。」
「你——」一把火直接沖向顧心愉的腦袋瓜,她高舉的手指,顫抖地指著他。
這個人——這個人——
她好不容易才放下對他的偏見與敵視,但他卻又主動來挑釁。
他這樣,要她怎麼把他當朋友啊?
吼!
本以為已經平息的戰火,再度熊熊燃起。
這時,顧心愉明白了一件事,她和他,永遠也不可能握手言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