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若昀背對著入口處,心情低落到連那位攝影大師一面都不想見。
她大概猜得出對方是什麼樣的人,八成是個留著小胡子、色眯眯的中年男人。
每回拍照總有些攝影師會盯著她的胸口瞧,讓她有種被意婬的糟糕感受,她怎能指望這位「國際知名攝影大師」,是個謙謙君子呢?
她假意低頭整理自己的東西,就是不想加入那群巴結奉承的人群中。
然而沒一會兒,身旁突然多了條人影,她蹙眉望著地上那雙光亮的皮鞋,正猜測來者身分時,經紀人韋哥已經走過來,迫不及待為她介紹對方響亮的頭餃。
「若昀,這位就是負責本次寫真集拍攝工作的國際攝影大師JESSELAN。」
既然人家都親自走過來了,她再不和人家打招呼就未免太沒禮貌了,她暗自嘆了口氣,擠出職業化的笑容抬起頭。
「您好!我是黎若昀,很高興認——」
她突然沒了聲音,職業化的笑容僵在臉上,她震驚地瞪大眼看著對方,因為她看到自己以為大概無緣再見的人。
「煒……煒霆?!」
「嗨。」廉煒霆什麼也沒多說,只是用溫和又渴切的眼,牢牢地鎖住她。
「你——你就是JESSELAN?!」
怎麼可能?那位知名的國際攝影大師就是他?他們不但再次相逢,還可以朝夕相處一起工作?
天!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廉煒霆就是JESSELAN?激動、難以置信與喜悅涌上心頭。
她太驚喜了!
「如假包換。」他頑皮地眨眨眼,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天哪!我好高興,你可知道我……」
她話才說到一半,便被一道翩然飛入廉煒霆懷中的身影給打斷了。
「霆!」金發碧眼的西洋美女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甜蜜蜜地投入廉煒霆懷里。
「朵麗?!」廉煒霆的震驚不亞于黎若昀,他萬萬沒想到,朵麗會在這個時候突然出現。
黎若昀錯愕地看著這一幕,眨了眨眼,又眨眼。
「煒霆,她是……」
她告訴自己不要亂想,會擁抱在一起不見得就是戀人,她該對自己心愛的男人有信心才對。
「你又是誰?」朵麗傲慢地轉過頭.這才看清楚黎若昀的面孔。「噢,你就是和我們簽約拍寫真集的那個女模吧?」
黎若昀本人遠比她想像的還要漂亮,而且剛才她來的時候,正好看到她和廉煒霆狀似親密地說話,女人的第六感告訴她,這個女人有可能是她的威脅!
「你想知道我們的關系?」非常刻意地,朵麗更親昵地貼近廉煒霆,露出甜甜的微笑。
「嗯。」黎若昀不安地點點頭。
「朵麗!」廉煒霆不希望她在此時公開他們的關系——至少不是由她來說。
但朵麗才不理會他,打倒情敵,是每個女人的天職。
「我是霆的未婚妻,名叫朵麗.金德森,還請你——多多指教噢。」朵麗勾起紅唇,笑得十分張揚,擺明了是向黎若昀宣戰。
「未婚妻?!」一陣暈眩襲來,黎若昀縴細的身軀搖晃了下,腦中一片空白。
未婚妻?這怎麼可能!他怎麼可能有未婚妻?
他們曾經在墾丁的別墅晨昏共度將近一個月,他們還親吻了彼此,並且許下未來的承諾。
他有未婚妻了還若無其事地親吻她?
黎若昀面色蒼白如雪,想到這一點,她便好想吐,她覺得自己好廉價,竟被人如此玩弄。
「不!若昀,你听我解釋——」
見她臉色丕變,廉煒霆焦急不已,急忙想解釋,但朵麗卻在這關鍵時刻故意搞親熱,她轉身攀住他的脖子,跎起腳尖給他一個熱情的吻。
「唔!不——」
廉煒霆的唇與身體都被八爪魚似的朵麗緊緊纏住,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羞憤難當的黎若昀扭頭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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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喏,啤酒。」
一名小胡子的男子從冰箱取出啤酒,扔給正沮喪地坐在窗台邊的廉煒霆。
廉煒霆懶洋洋地伸手接下,拉開拉環仰頭灌了一大口。
「我沒想到朵麗會來。」廉煒霆陰郁地望著啤酒瓶,喃喃低語。
朵麗突然出現,把他也嚇了一跳,最糟的是他還來不及坦白的事,居然當場被她硬生生揭穿,結果把若昀氣得當場扭頭就走。
「唉,你也真倒楣,才剛想偷腥,就被未婚妻當場逮到。」小胡子男人——同為攝影師、也是把別墅借給廉煒霆的朋友章強,悶聲低笑。
「你誤會了,我不是怕朵麗發現什麼,而是擔心若昀的反應。」他正色糾正章強。
「欸!怎麼?你對黎若昀是認真的?」章強詫異地看著好友,沒想到好友居然愛上美人不要江山?
「你沒搞錯吧?朵麗可是環通集團的千金耶,娶了她至少可以少奮斗三十年,你該不會傻得放棄她吧?」
「我對朵麗,沒有很深的感情。」廉煒霆煩躁地道。
他不是一個浪漫的人,過去也沒有太多時間浪費在女人身上,所以朵麗的主動熱情省了他不少功夫,他們才會一拍即合。
現在仔細想想,他到底喜歡朵麗哪一點,他居然說不出來。
自己當初怎麼會和朵麗在一起呢?其實他已經記不太清楚……
噢,他想起來了!
那應該是兩年多前的事了,有一回他深入極地,在北極圈待了大半年,拍攝了一系列極地生態與極光的精采照片後返回文明,雜志社里的同仁們替他辦洗塵宴,宴後大家酒足飯飽各自離開時,朵麗挑逗地主動攀上他的手臂。
或許是當時酒酣耳熱,也或許是在無人之地待了太久,內心太過空虛寂寞,那晚他覺得朵麗在燈光下的臉龐看起來也不錯,模樣嬌俏可人,于是就這麼接受了她的示好。
之後一起過夜的次數多了,自然而然地,她就成了他名正言順的女朋友。
他是愛她的嗎?說真的,他很懷疑。
「所以你要的人是黎若昀?」章強問。
「是,只不過現在她恐怕恨死我了。」廉煒霆自嘲地苦笑。
「哎,女人嘛,哄哄就好了,跟她說你要為了她與環通集團的千金分手,任何女人都會感動得痛哭流涕。」章強說得容易。
廉煒霆只是悵然搖搖頭,也不爭論。
他隱約明白,若昀不是那麼沒原則的女人,她離去時心碎的眼和挺得筆直的背脊,顯現出她性格中頑強的一面。
他真怕自己會失去她……不,他怕自己已經失去她了!
他眼眸一黯,一口氣喝光啤酒,將鋁罐捏扁後扔進垃圾桶,然後郁悶地起身說道︰「我先回去了。」
離開章強的住處,搭計程車回到他下榻的高級飯店。他在台北停留期間,都將暫時住在這里。
回到飯店,走進房間,一眼就看到朵麗姿態誘人地半躺在他床上看電視。
廉煒霆愣了愣問道︰「你怎麼會在這里?」
「我叫飯店的服務生替我開門,他們知道我是你的未婚妻,就替我開了。」
朵麗用遙控器關掉電視,風情萬種地下床來,她身上穿著低胸短擺的蕾絲絲質睡衣,臉上挑逗的神情顯而易見。
但廉煒霆卻沒半點,他低下頭,不去看她。
「朵麗,我們——」
他有瞬間沖動,想向她提出分手的要求。
「嗯,什麼事?」朵麗甜蜜蜜地看著他。
她那甜滋滋的笑容,讓廉煒霆想說的話卡在喉嚨里,心里充滿愧疚。
他們好一陣子沒見了,他真的要在重逢的第一晚,提出這種殘酷的要求嗎?
追根究柢是他的錯,是他變心愛上了別人,朵麗有什麼錯?他怎能這樣毫不留情地傷害她嗎?
不,他做不到!至少——不是今晚。
他吶吶地垂下頭,收回說了一半的話,沉默地從旅行箱里翻出衣物,準備進浴室洗澡。
而朵麗一坐在床沿,把玩她最引以為傲的漂亮卷發.順著波浪的弧度,一派輕松地說︰「對了!忘了告訴你,我又替你安排了下一次的工作,最近日本有位年輕的歌手突然竄紅,我要你去替她拍宣傳照。」
她沾沾自喜地心想︰自己這麼積極拓展他的知名度,他一定會感激涕零。
沒想到——廉煒霆的反應卻是她意想不到的。
「你說什麼?」
正走向浴室的廉煒霆頓住腳步,極緩慢地轉過頭來。
「你說——你又替我接了拍攝人像的工作?」
「嗯哼。」朵麗眨眨眼,給他無辜得可恨的一笑。
「你憑什麼那樣做?!」
廉煒霆突然抓狂發飆,把朵麗嚇了一跳。
「你干嘛那麼凶啊?」豆大的淚水立即在朵麗眼眶中打轉。
「我不懂!你為什麼總是不懂得尊重我?我告訴過你多少次,我不拍人只拍自然奇景或動物,你為什麼總是不明白?」
「不拍就不拍嘛,干嘛為了這種小事罵我?」朵麗委屈到極點。
小事?廉煒霆幾乎要嘲諷地放聲大笑,這是小事嗎?
從來不尊重他,老是為了利益與虛榮逼迫他去做自己不想做的事,不顧他的想法與感受……
而這個人不是別人,是他交往快三年的女友!
驀然,他感到很累,對于這段沒有太多深情、且早已逐漸磨損殆盡的感情,他感到非常疲累。他真的無法再撐下去了!
他本來打算過陣子再慢慢與她溝通,請她接受他們並不合適的事實,讓彼此平和地分手,但現在他根本做不到。
強烈的怒火在月復中翻滾,他憤怒地道︰「既然你總是罔顧我的意願,那麼我想我們也沒必要再走下去了!」
「你說什麼?!」朵麗震驚地看著他。「你是要分手?只因為我替你安排你不喜歡的工作,你就要跟我分手?」
廉煒霆無力地揉揉眉心,他知道她不懂,總是如此自我、以自己的想法為中心的她,永遠不會去體貼他人的感受。
「朵麗,我們之間有太多問題,而最大的問題,就在于你根本不知道問題在哪里。」
「我是不知道啊,所以你得告訴我嘛,大不了我改就是了。」朵麗扁著嘴,委屈到極點。
從來沒有把他人的尊嚴放在心上,這能改嗎?他很無言。
他想,自己並不愛她!
他不曾無法克制地思念她、連夢中都渴切地想擁抱她,那是從來沒有過的事。
以前他不懂什麼叫真愛,以為喜愛彼此的體溫就是愛情,直到若昀出現在他的生命中,他才明白,哪怕只是手心交纏,就是一種幸福,他活了三十歲,卻直到此時才真正愛過。
廉煒霆堅定地轉過身,直勾勾地看著正不滿噘嘴的朵麗,嚴肅道︰「朵麗。」
「干、干嘛?」朵麗不太敢抬眼看他,身體像毛毛蟲一樣不安地扭動。
「我想我們真的無法再繼續走下去了,希望你能冷靜一點,我們好聚好散。」
「好聚好散?你——你真的要跟我分手?!」朵麗失控尖叫,她快崩潰了。
她可是環通集團的千金小姐,漂亮聰敏,從小到大想追她的人多如牛毛,她看上他是他天大的榮幸,而現在這個不知好歹的男人居然想甩了她?
「你為什麼要跟我分手,我到底做錯了什麼——難道……」朵麗驀然睜大眼,用一種恍然大悟的表情瞪著他。
「你——你愛上了別的女人,是不是?」
因為愛上別人,所以才要甩了她?
「……是的。我承認我的心已經被另一個女人佔據了,但那並不是我們分手的主因,個性不合,才是讓我不想繼續下去的真正原因。」
「藉口!你一定是被賤女人迷去了心魂,告訴我那個狐狸精是誰——」她慌亂的腦中,忽然閃過一幕畫面,她立即大叫︰「我知道了!是那個黎若昀對吧?你愛上的人,就是她吧?」
「是的,我喜歡的人,確實是她。」能夠當面坦承自己喜歡若昀,讓他覺得很輕松。
「果然是她!」好個橫刀奪愛的賤人!
「但是朵麗,她真的不是我們分手的主因。我是個對感情負責任的人,如果我們的感情沒有任何問題,即便我對別的女人有了好感,我也會壓抑自己的感情,不會輕易背叛誓言。但是——朵麗,你也承認吧,我們並不相愛!
我們對于彼此的感情只是習慣與佔有,那並不是真愛。我們分離的時候你不會想念我,我也不會思念你,我們只是互偎取暖的兩具軀體,換掉彼此,任誰都可以替代。」
「不!我愛你,我很清楚自己愛你,我不可能放棄你的。」朵麗頑固地道。
她拒絕思考他所說的話,讓廉煒霆很無奈。
「朵麗,放手吧!我們真的不適合,如果勉強繼續在一起,只會是個悲劇,不如讓我們各自去尋找自己合適的伴侶,你我都能得到幸福。」
「我絕不會同意的!你休想就這麼甩了我,讓我成為別人的笑柄,你這個見異思遷的負心漢!」朵麗歇斯底里地尖叫。
深深嘆口氣,廉煒霆認真地說︰「你要怎麼罵我、詛咒我都行,我不為自己辯護,但還是請你冷靜下來想一想,我們真的深愛彼此嗎?是不是分開之後,對你我都好呢?」
「我不會分手的!」朵麗咬牙切齒地瞪著他,嘴角冷冷地勾起。「你若真的要分手,我就毀了你和黎若昀,你自己想清楚。」
她絕對不會放手!從小她就是這種個性,哪怕是自己玩膩的洋女圭女圭,她寧可剪爛扔進垃圾桶,也絕不送給佣人的孩子,因為他們不配分享她的東西。
而黎若昀——她更是休想!
黎若昀,始竟敢勾引我的男人,我要你在這一行銷聲匿跡,永無翻身之地!
望著她惡毒的面孔,廉煒霆倏然渾身一凜。
當初與她交往,是否是個正確的選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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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室里的水龍頭,嘩啦啦地流。
黎若昀的助理劉怡慧走到浴室門外,拉開嗓門朝里頭大喊︰「若昀,我買了牛女乃、優酪乳和一些水果放在冰箱,如果你肚子餓了可以吃。」
「……嗯,謝謝你。」門內傳來若昀模糊的道謝聲。
「還有明天一早五點要出門趕拍廣告的外景,我會來載你,不要忘記了喔。」
「我知道的。」
「那我先回去了。」
劉怡慧一邊扭動筋骨,一邊拖著疲憊的身軀往門口走去。
「唉,好累!已經這個時間了,又只能睡六個小時……每天都這麼累,真想倒頭狠狠睡到飽,什麼都不管……」
沉重的關門聲,回蕩在黎若昀獨居的三十坪房子里,屋內又只剩下她一人。
浴室里,水龍頭被關掉了,水流聲停止,白蒙蒙的煙霧里,隱約傳來低低的啜泣聲。
黎若昀坐在放好水的浴缸里,頭兒垂在白皙的膝蓋間,淚水一滴滴掉落在膝蓋上,再無聲地滑落到水中。
廉煒霆騙地。
他騙了地!
那個溫柔呵護她、憐惜她的男人,居然是有未婚妻的人!這叫她怎能相信?
想起在墾丁那段甜蜜相處的日子,她更覺得心口劇烈揪疼,難受得好像快破碎了。
她從小生長在民風開放的國外,她的父親是駐西班牙的外交部人員,而她的母親則是西班牙當地的中、西混血美女,她的美貌正是傳襲自母親。
雖然她的教育與血統都來自自由奔放的西方,但她的骨子里卻是很傳統、很東方的,她的道德感比誰都強烈,想到自己居然在無意中成了他人的第三者,便教她羞憤難當。
她從未像這一刻那樣,感覺自己的低賤與廉價。
她氣他,她好氣他!
但即使怨恨著他,她依然難以控制對他的情感,想到他開朗的笑、深情的眼、溫柔的呵護……點點滴滴,都甜得像蜜。
雖然,夢醒後只剩苦澀……
她終于忍不住,縱情地放聲痛哭,哭出心底的難受與委屈。
「他怎能這樣對我?他怎能?」
喪失記憶的人是她,不是他!他絕對清楚地知道,自己還有個未婚妻在等他,他明知道這些,卻能滿不在乎地擁抱她、親吻她?
他究竟是個多麼可怕的人?!
「我恨他!我好恨他……」
她哽咽啜泣,心里深深明自,恨有多深,隱藏在背後的愛就有多深。
「為什麼我還愛著他呢?我不要愛他了……我要忘了他……」
她咬著唇,哭泣著立下誓言。
她拒絕介入別人的感情,成為人人怨恨的第三者,更不願他為了她與未婚妻決裂。最好的辦法就是她離開,把他還給他的未婚妻!
這是最好的辦法,即便這會讓她傷痕累累的心再度受創,她也必須這麼做。
「我必須跟他分手……我一定要!」
她對不起他的未婚妻——雖然事前她根本毫不知情,但她傷害了那個無辜的女人是事實,這是她唯一能彌補他未婚妻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