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細雨沙沙,直至次日黃昏時分,連綿雨絲依舊不斷,直將天地早早蒙上一片陰郁的漆黑。
當蕭諾一襲火紅錦袍沾著微濕雨露出現在不離苑中時,一眾下人全都一臉驚訝地看著王爺竟然親自來到苑中接夫人,一時人人面露喜色,個個在心里替夫人高興不已。
蕭諾制止了苑中丫環前去通知金不離的腳步,俊眸映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自責,第一次地,將這個三年來他從不曾踏足入內的梧桐居細細打量一遍。
他記得,這里的布置是按當初自己的吩咐,故意讓人簡單安排的。
渴從大廳到內屋,只擺放著幾張簡單老式的桌椅茶凳,一路根本看不到如柔兒她們屋中的錦繡屏風之物,也看不到一幅半卷的名家山水或是畫鳥圖。
一路行來,他的心也一點點地沉重。
這里處處透著一種清冷與蕭條之感,盡管早春的天氣已不再那樣的冷,可是跟自己和柔兒的香暖閣相比,這里卻是冷得連他都有些身體生涼。
接可這里,她卻一住便是三年,這三年,她定是極清苦的吧。
「小姐,外面正下著雨,這雙金縷繡鞋怕是穿不得了……可是今日面聖,若是穿得太寒酸,會不會有失禮儀啊?」。
「無妨,就這樣穿著吧,你待會兒幫我找兩塊油布過來,我包著走,便不會弄濕了!」。
腳步輕輕停在那簾繡著一只奇怪動物的布簾之前,听著里面之人傳來的對話聲,他的心底也不覺一動,原本掀簾的手不覺停在簾邊。
目光隨之落在簾上那只憨態可掬、正抱啃著一棵竹子形態逼真又胖乎乎的動物身上,他先是微微好奇,而後細看,還是發現不認識這是何種動物,不過它的形態憨厚得讓他好看的唇角不覺微微一揚,忍不住地伸手便撫了上去。
這一伸手,卻是輕易地掀開了簾角,而房內那兩個正在忙著換裝的女子也忽地映入他的眼簾,尤其是那個一襲藍裳碧袖卻烏發垂散的美麗身影,更是一下子驚艷了他的眼,讓他連她意外地挑眉看他,都忘了解釋一下自己此來的目的。
「姑爺?」銀環本背對著門口,見小姐神情有異,不覺順著她的目光轉頭看來,卻一下子見了那個站在門邊表情有些呆呆、卻掀簾不入的男人;先是一愣,隨後她一雙秀眉也是輕輕擰起,下意識地擋住小姐那不曾系好腰間束帶的身子,不滿道︰「姑爺怎的站在門口偷看也不吱個聲,小姐這衣服還未換好,還請姑爺先在外面稍後再來吧!」。
潛意識里,銀環將蕭諾這個人已經當成了外人。
盡管他還是小姐名義上的夫君,可是由于三年來他與小姐從未圓房,加上她清楚小姐離開的心意已決,所以此刻她對蕭諾的這番話,可以說是全不經大腦便說了出來;讓蕭諾面色一青,一雙原本微微窘迫的俊眸也是忽地一沉,低聲道︰「既未換好,那我便在此等著便是。說到偷看,銀環你似乎忘了,我可是你家姑爺,難道我連進自己妻子的房間,也需要你來指點嗎?」。
說著,他便大手一掀,干脆地進了房來,一雙俊眸直直地落在金不離已然微微彎起的嘴角上,縱是心底有幾分尷尬,卻也不想在她的面前表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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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奴婢不是這個意思,可……」銀環被他俊眸一瞪,立時俏臉一白,有些畏懼地垂了眼,正欲捍衛小姐的清白,卻听一旁的小姐已輕輕發了話︰「好了銀環,王爺難得來梧桐居一次,你怎好如此不懂事,非但不留,還要往外趕呢?」。
銀環一愣,抬頭卻見小姐一張美麗的面龐上掛著一片輕淡的笑,正不解,卻見小姐已經轉目看向了姑爺,聲音恭敬道︰「不離不知王爺駕臨,有失遠迎還請王爺恕罪。不離苑中寒酸不堪,而這梧桐居更是清冷寡陋,能得王爺不棄而臨,已屬榮幸!至于這妻子一稱,還請王爺恕不離不敢當,一個即將下堂的女人,豈敢再以王妃自居?還請王爺,切莫折殺了不離才是!」。
「金不離!」手心忽地緊緊握起,看著那張明明笑意滿面卻讓他只覺諷剌無比的眼神,蕭諾心底方才升起的一絲柔情,再次一瞬間被她擊散無影。
「王爺有何吩咐?」美眸一挑,金不離豪不畏懼地迎上他氣得幾欲噴火的俊眸,唇角的嗤笑,豪不留情。
若他昨日不拿銀環的去留來威脅自己,今日對他的到來,或許她還會友善一些;可是此時此刻,他既來了,便休怪她不留情面地出言不遜,一切都怪他先惹到她了!
心口一緊,蕭諾的俊眸一片深沉,可他的憤怒在對上她的冷漠時,只能化成滿腔胸悶卻又發作不得︰「不離,你就不能給我一次好臉色嗎?」。
「喔,請王爺明示,不離不懂,何為好臉色?銀環,一會兒記得多幫我擦些胭脂,那樣,王爺或許便會滿意了!」灑然一笑,對蕭諾的在場,金不離絲豪沒有感到幾分拘謹,由著銀環替自己系好襟帶,她自在地坐到鏡前,特意強調‘胭脂’二字,直氣得鏡中倒映的那個玉面男子俊面一黑,而後到底克制住沒有發作,只重重布簾一掀,跨步出門。
「小姐,姑爺會不會一氣之下,不等小姐一起進宮了吧?」銀環雖不喜歡有個男人呆在小姐的閨房里,可是見了蕭諾出去,她又不覺擔起心來。
金不離搖頭一笑,不以為意道︰「皇上聖意眷眷,特意帶上我這個功臣之妻一同赴宴,一則因金家曾有功于皇室,另一則,也是皇上對他的一種恩賞。若他不願我去,早些便會找個借口說我不能參宴,如何臨了出門才獨自前去,豈不成了有心推避?呵呵,更何況,我今日這宴,也是定要赴的!」。
「小姐,你真的有把握能夠讓姑爺放我隨你一同離開嗎?若是姑爺執意不肯,那銀環便是死,也是不獨留的。」想到小姐獨自跟著姑爺進宮赴宴,銀環的心中還是有些不安。
雖說小姐讓自己放心,她自有把握說服姑爺讓他同意自己隨小姐一同出府,可是,若姑爺故意刁難,那她與小姐豈不是要分隔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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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丫頭,我說過這一生都會讓你陪在我的身邊,無論發生什麼事,我也不許你再說這種傻話!相信我,我說帶你一起走,便不會獨留你在這里。來,幫我梳妝吧,今天全憑你做主,想幫我戴多少金銀飾物都由你,這總行了吧?」。
微笑著打開那盒裝著金銀首飾的錦盒,金不離第一次沒再嫌它們笨重,卻反而讓銀環有些拘謹起來,不自信道︰「小姐,銀環發現,還是以小姐自己的眼光打扮起來更漂亮些,銀環雖然幫小姐戴上許多的飾物,可是有時候看起來,卻顯累贅了,尤其是今晚還是去皇宮參加慶宴,銀環怕……」。
「不怕,銀環的巧手我可是見識過,今晚也不須太繁瑣,你且幫我梳個飛仙髻吧!雖說你家小姐我如今也算貴為王妃,可是到底宮中佳宴許多後妃俱在,我若隨了後妃之妝,便有些攀逾姿態;可若太淡,又失了我的本來用意。這飛仙髻你也說過,雖是多為未出閣的女子所梳,可若容貌妝扮得宜,便又是大方得體,也算不輸了人去!」見成功轉移了銀環的注意力,金不離方心底一松,笑著吩咐。
銀環聞聲面色一喜,難得小姐肯用心好好打扮一番,雖然不知小姐用意到底為何,可是她相信,小姐不打扮也是清麗月兌俗,這一打扮起來,定是要比那些貴妃夫人都要美上一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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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銀環替金不離完全打扮好才出門去幫著小姐找油布的時候,看見姑爺一張俊臉上已滿是焦急,一見她出來,二話不說,便快步掀簾入內。
可是,當蕭諾見著里面那個讓他眼前一亮的女子時,腳步也是一下子生了根,一雙俊眸滿是驚艷地停在她的臉上,整個人一下子怔在當場。
「不離……」他的聲音有些失真,呼吸也是微微促緊,看著那張略施脂粉後便美得這般不食人間煙火的清麗女子,第一次地,他有種腳下虛浮的感覺。
眼前的女子一襲水藍色的長裙曳地,碧色的袖邊泛著一層瑩瑩光芒,腰間同樣碧綠的束帶輕易束起那不足盈盈一握的縴細楚腰,旁邊佩掛著一塊翠色美玉,那淡粉色的流蘇編制成一顆小小的心狀,那樣的別致,又是那樣的新奇。
本以為自己出征那日所見的她便是美得不可方物的妙人兒,可是今天,別樣的妝扮,她卻又帶給他另一種震撼。
她的美,似乎一直不停地變幻,有時清洌香純得如同一汪明澈清泉,有時,又飄渺無邊得仿佛天外飛仙……
而此時,她分明是一個攝人心魂的美麗精靈,清靈如月,卻又嫵媚如水。
這樣的女子,她到底還有多少不為他知的一面,為何每一次見她,都能帶給他不一樣的震撼?
不是美得讓他砰然心動,便是紛芳得讓他如吸罌粟,明知是毒,卻無法抗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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