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咚!
叮咚叮咚!
「該死的!這回又是誰?」早上打發掉孫函-之後,齊威就倒頭大醉一場,直到再度被門鈴聲吵醒。「這次又是哪個鬼?」
齊威生性不喜熱鬧,平常也沒有什麼朋友來往,會按他家門鈴的,除了收報費的,就只有賣東西的推銷員。
齊威抬頭看看牆上被酒瓶砸破一角的時鐘,知道現在是中午十二點半。
叮咚叮咚叮咚!
「夠了,別再按了!」他揉揉一頭亂發,踢開擋路的酒瓶走向大門。
旋開門把,他將門往內拉開,抬眼看見站在面前的人時,連天的詛咒自他嘴里冒出。「你又想干什麼?」
「你沒有吃飯團呀?」她看見盤子里的三個飯團還原封不動地躺在那里,顯得非常失望。
「我有說我要吃嗎?」
他還沒完全清醒,高大身子靠在門框上,不耐煩地擰著濃眉,瞪著眼前這個愛管閑事的小女人。「這回你又想干什麼?」
「這是我午餐的咖哩飯,因為煮太多了,所以想和你一起分享。」孫函-將手上一盤熱騰騰的雞肉咖哩飯小心地捧到他面前,甜笑道。
「端走,我不吃!」
他撇撇唇,對那盤色澤鮮艷、香味四溢的雞肉咖哩飯嗤之以鼻。
「你怕我煮得不好吃嗎?你放心不會的!很多人吃過我做的菜,都豎起大拇指說好吃呢!」她睜著圓亮亮的大眼,認真地解釋。
「你煮的菜好不好吃是你家的事,把那盤鬼東西端離我遠一點!」他怒吼著想再度關上門,但她又伸手阻止他。
「等一等!」她同樣將咖哩飯的盤子放在門前,然後笑著起身說︰「這盤咖哩飯我一樣放在這里,如果你想吃的話,一定要端進去吃喔!」
「多事!」
他毫不給面子的當著她的面甩上門板,還差點撞扁她的小鼻子,原本堆滿開朗笑容的孫函望著緊閉的門扉,失望地噘起小嘴。
他實在好難相處!
她想貼近他的生活,多了解他的內心世界,簡直難如登天。
不過她不會放棄的,她不能任他這麼消沉下去,他們有緣相逢,她不能眼睜睜看他墮入酗酒的深淵,卻撒手不管,她一定要幫助他!
孫函-持續將自己親手做的料理送到隔壁,數天後的晚上,她端著一盅炖了一整個下午的十全大補雞湯,再度去按齊威家的門鈴。
根據這幾天來的觀察,她發現他幾乎不曾外出用餐,也很少看他出門買吃的東西回來,每次搬回家的,都是一箱一箱的烈酒,她光看就醉了。
依她看,他八成都是拿那些酒當飯吃,才會愈來愈瘦,憔悴落魄得像躺在公園的流浪漢。
唉!門里沒有回應,她嘆息著伸出蔥白的縴縴食指,不死心的按著門鈴的白色按鈕,等著門里的人來開門。
她知道齊威在家,只是不肯回應,她有辦法讓他出來開門!
她持續按著門鈴,也不知道自己按了多久,只覺得手指發疼,端著滾燙熱湯的左手也酸麻得不停顫抖,正打算放棄時,忽然听到門內傳來陣劈哩啪啦的腳步聲,像是生氣的踱步聲,還伴隨著「總有一天要拆了這個門鈴!」的咒罵聲。
「你一天到晚來按我的門鈴,到底有什麼天大的事?」剛沐浴過的齊威刷地拉開門,微濕臉龐和發梢上的水氣,幾乎被怒火蒸發。
「這幾天來,你照三餐來按門鈴,已經來過十幾次了,就算敦親睦鄰也沒必要做得像你這麼周到吧?」齊威幾乎是咬牙切齒的朝她大吼。
他本來想以冷淡疏離的面孔嚇跑她,但她根本不怕,他再也顧不了什麼風度禮貌,因為他真的快氣爆了。
「我今天炖了一鍋補湯,想請你喝。」她捧高那盅淺褐色的滾燙熱湯,溫和的笑著。
「我不想喝什麼見鬼的補湯,你馬上端走!」
他根本懶得和她多廢話,門把一抓就想甩上。他的耐性經過幾天的磨練,已經瀕臨爆發邊緣。「你還是嘗嘗吧!我用了烏骨雞和十種中藥材炖了一下午,很補的!」
她急促地跨上前一步,不小心踢到她中午留下的牛肉燴飯,她趕緊繞過那盤原封不動的怕飯,將補湯湊到他面前。
「你聞聞看,好香對不對?」
「拿開!」多日不曾好好用過餐,一聞到那香味濃郁的雞湯味,他的腸胃立即在肚子里打架,惹得他火氣更旺。
「你嘗一口嘛!只要一口就好了。」她以哀求的語氣懇求,只差沒拿起湯匙喂他。
「我叫你拿開——」
他伸手想推開她,卻沒相準位置,一不小心竟打翻她手上的補湯,她來不及躲開,滾燙的熱湯有大半灑在她的手臂上。
「啊——」手上傳來刺入心扉的痛楚,孫函-不由得溢出熱淚,捧著被燙傷的左手,低聲哀嚎。「好痛……」
齊威也慌亂得不知所措,不過他很快恢復理智,他拉著她沒被燙傷的右手,轉身大步往屋里走去。
「你跟我來!」
進入亂得宛如戰場的房子,他帶她穿過客廳,走到後頭的浴室去。
「先沖冷水。」他將她的左手拉到洗臉台上,扭開水龍頭,用冰冷的自來水直接沖向她灼痛的手臂。
「好冰——」隆冬的自來水,冷得叫人牙齒打顫。
「忍著點!你想讓你的手留下疤痕嗎?」
他不耐煩地輕斥,繼續讓冰冷的水沖刷她的手臂,大約十分鐘後,他才將她帶出浴室,來到凌亂的客廳。
「你先坐——」他正要開口,卻發現客廳里根本找不到一張完整的椅子,只好改口說︰「你先坐地上,我替你包扎。」
齊威用腳將附近的障礙物踢開,示意她坐下,然後迅速從櫥櫃里找出醫藥箱。
「把手伸出來。」齊威自醫藥箱里取出燙傷藥膏,沉聲命令道。
說起來算她運氣好,今晚他難得清醒,若是照他以往醉得昏天暗地的情形,就算燙著了她,也沒辦法為她處理。
她紅著臉任他捧起柔若無骨的小手,小心地抹上一層燙傷藥膏,然後拿出繃帶為她包扎。
「不用包,這樣就好了!」孫函-阻止著。
「你的傷口紅腫得很厲害,還起了水泡,還是包起來比較好,否則燙傷的地方可能會磨破。」齊威淡淡說道,一面熟練地將紗布纏上她手腕到手肘的部位。
這樣的他,看起來好溫柔喔!
「你包扎的技術很好,常替人處理傷口嗎?」
孫函-好奇地問,然而一開口,她就知道自己問錯問題了。
齊威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很森寒,似乎不願提起這個話題。
他包扎的技術當然好必須好!他十九歲便在南美的佣兵訓練所接受訓練,那兩年之間,他們根本不知道什麼叫醫生,凡是受訓時所受的傷,都得靠自己包扎處理,沒有人會去理他們身上的傷口,因為佣兵是沒有生病與嬌弱的權利的。
後來雖然他沒步入佣兵一途,但早已習慣不看醫生,一些小傷口自己處理倒沒問題,因此技巧一直沒有生疏。
直到上回被孤狼射中右手腕,才真的進了醫院……
齊威沉著臉,啪地合上醫藥箱的蓋子,漠然下逐客令。「你可以走了!」
「為什麼你總要拒人于千里之外?我只是想幫助你——」
「你憑哪一點認定我需要幫助?就因為我是個沒用的廢人,所以你就認為我需要幫助嗎?」他憤怒地截斷她的話。
「我從沒這麼想……」她急忙搖頭解釋。「你絕對不是個廢人!只是你常常酗酒又不吃東西,那樣對身體真的很不好,你應該趕快振作起來……」
「我酗不酗酒、要不要振作起來,都和你無關,你管得未免太多了!如果你不想再被我傷害,最好快點滾出去,我沒興趣當你偶爾大發慈悲的對象!」
齊威從地上撈起一瓶喝了一半的酒,對著瓶口仰頭猛灌,溢出的澄黃酒液沿著他的下巴滴落下來,沾濕了他剛換上的衣服。
齊威對人的敵意與不信任,令孫函感到難過。
「我不是偶爾大發慈悲,而是——」
「而是什麼?難不成你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麼好處?」齊威眯著眼,懷疑地瞪著她。
連栽培他八年的惠姨,都能在他毫無利用價值的時候拋下他,世上還有誰是可以信賴?
「我想你搞錯對象了!你看看我這只手——」他抬高疤痕猶新的右手,緩步逼近她。「這只手幾乎等于廢了,我不能做任何粗重的工作,我幾乎等于半個廢人,你還妄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麼好處?」
「手腕受傷,並不等于殘廢了!你的手還在不是嗎?只要有心,你一樣可以振作起來,重新找到人生的方向——」
「不要跟我唱那些好听的高調,你什麼都不懂!」他倏然打斷她,憤怒地將酒瓶摔到她身後的牆上。
「啊——」孫函-嚇得捂起耳朵。
「你以為自己是救世主?還是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你只是個什麼苦都沒吃過的小女孩,不要跟我談什麼振不振作,馬上給我滾出去。」
他指著大門,凶惡的眼眨也不眨地瞪著她,孫函-這輩子從沒被人這樣凶過,當下眼眶發紅,哽咽一聲,捂著嘴跑向門口,拉開大門沖出去。
她走後,齊威頹喪地跌坐在地上,懊惱地用手猛抓一頭紊亂的黑發。
瞧他把她弄哭了!他不但是個廢人,還是個會欺負女人的渾蛋!
其實他很清楚她沒有其他意圖,純粹是好心想幫助他而已,但他就是恨她那股一心想幫助他的傻勁兒。
難道他就這麼的不中用,非得靠一個柔弱的女子朝他伸出援手,才有辦法活下去嗎?
他恨這樣沒用的自己!
齊威呆望著被酒瓶砸中的牆壁,透明的玻璃碎片散落一地,澄黃的酒液宛如一條小河,緩緩流向地板。
他知道自己嚇壞了她,以後她應該不會再來了吧?
不知為什麼,他有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仿佛生命中好不容易重獲的溫暖,卻被自己蠻橫的驅離了。
以後他將永遠生活在沒有溫度的嚴寒中,直到被無邊的寒氣凍僵……
為了停止這些亂七八糟的思緒,齊威轉身到酒櫥里拿酒喝。
任何人都會離開他,惟一不會背棄他的只有酒!
孫函-坐在白色的布面沙發上,懷里摟著一只貓咪造型的抱枕,視而不見地盯著晚間的電視劇場。
自從那天被齊威轟出門之後,轉眼已過了好幾天,她左手的燙傷幾乎全好了,只留下幾絲淡紅色的痕跡,連紗布都不用包了。
想起讓她燙傷的罪魁禍首,她不禁輕嘆口氣。
那天之後,她不敢再端著食物上齊家,倒不是因為畏懼齊威的警告,而是他那天冷酷的態度傷了她的心,短期間內,她不想看見那張殘酷、猙獰的面孔。
他為什麼不相信她是真心想幫助他?她看起來像個心懷不軌的壞女人嗎?
她很沮喪、也很喪氣,但她不會就此放棄!既然打定主意要幫他,就一定得幫到底,絕對不能撒手不管。
正沉思時,隔壁忽然傳來匡啷一聲,玻璃碎裂的巨大聲響在夜色中回蕩,比起以往砸破酒瓶、摔壞桌椅的聲響還要驚人。
孫函-暗忖著︰會是什麼樣的撞擊力道,才能產生這麼驚人的聲響?!
她愈想愈擔心,怕齊威發生什麼意外,連忙抓起鑰匙鎖上門,然後推開自家小庭院的金屬門,跑向隔壁。
她站在齊威的庭院外,第一眼就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跳。
一把鐵制的高腳椅橫躺在她前方不遠處的草地上,旁邊滿許多玻璃碎片,椅子前方是一個小陽台和一扇落地窗,但此刻落地窗不見了,只剩下一個空蕩蕩的鋁框,孤零零地立在那里,蕉黃色的窗簾少了玻璃窗的遮蔽,在夜晚的寒風中不斷地飄揚。
天哪,他竟然用椅子把落地窗砸破了!
孫函-不敢置信地搖搖頭,被他驚人的蠻力嚇壞了。
他的右手有傷不是嗎?為什麼力氣還這麼大?
她推開齊威家的雕花金屬門,進入庭院,小心避開椅子和散落一地的碎玻璃,走到了落地窗前,踮起腳尖探頭往屋里張望,想看看他在不在里面。
視線在凌亂的客廳轉了一圈,並沒有看到齊威的蹤影,孫函心里不由得疑惑起來。
難道他出去了?
應該不可能呀!剛才她幾乎是一听到聲響就趕過來了,如果他外出的話,應該會被她看見才對,既然她沒看見,就表示他還在屋子里。
「齊威?齊威?」
齊威已經把電鈴拆了,她只好站在落地窗前朝屋里喊。不過屋里頭並沒有回應。
「齊威?」孫函-又往前一步,還加大了音量,卻還是沒有回應。
「他究竟怎麼了?是受傷了?還是……」
她實在不放心,怕他受了傷沒人救援,于是決定爬進去探個究竟。
她拉起褲管,不顧形象地爬上陽台的白色欄桿,然後一鼓作氣跳進陽台,掀開窗簾,從落地窗鑽進屋里去。
屋里開著燈,她四處繞了一圈,才在酒櫃旁找到趴倒在地上的齊威。
「齊威?你怎麼了?齊威?」她焦急地蹲下來,翻過他朝下的面孔,發現他的臉泛著異常的紅暈,再伸手一探他的額頭,赫然發現溫度燙得嚇人。
「齊威,你發燒了,我去打電話請醫生過來。」孫函拉起齊威的手想扶他坐起來時才發現,他手上還抓著一瓶未開封的洋酒,她想取下來,他卻不肯放手。
「齊威,把手放開!」孫函-真是又心痛又難過,他都病成這樣了,還只想著喝酒!
她想搶下他手上的酒瓶,但意識混沌的他,卻依然死抓著不放。
「你把手放開好不好?不然,我可是會生氣的喔!」
不知是不是齊威突然听懂她的話,他竟然真的乖乖松手,孫函-趕緊取下他手中的酒瓶放在櫃子的高處,然後走到後頭的浴室端出一盆冷水和毛巾,放在一旁的地板上,然後再到冰箱里去找冰塊。
她運氣不錯,冷凍庫的兩個制冰盒里都有冰塊,她將冰塊全部倒出來,再將空的制冰盒填滿水,然後端著那些冰塊回到房間,她把大部分的冰塊倒入水盆里,剩余的冰塊則用毛巾包好,準備稍後用來冰敷他的額頭。
齊威微睜開眼,看見一個模糊的身影在他面前走動,他以為是小偷闖進來,還神智不清的囈語。
「不……不用找了,我這里……沒……沒有錢!」
他的話讓孫函-又好氣、又好笑。她看起來像翻箱倒櫃的小偷嗎?
「你先別說話,好好休息。」她說話的同時,將剛擰干的毛巾包上冰塊,放在他的額頭上,他被凍得渾身一震,差點咒罵出聲。
「為什麼……把這麼冷的東西丟在我頭上?」他皺著眉頭,拼命睜大眼,想看清楚究竟是什麼東西放在他的額頭上。
「你的身體好燙,可能發燒了,我替你敷些冰塊退燒。」
「我才沒有發燒——」他想伸手撥開額頭上令他不舒服的冰毛巾,但卻訝異的發現,自己連這點力氣都沒有。
「現在你總算相信自己生病了吧?」
「呃……」他的頭好痛,眼前的人影不斷晃動,然後分裂變成兩個、三個、四個……直到他眼前一片漆黑,再度陷入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