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口長庚醫院手術室外,幾個寶兒的至親好友,個個神色凝重,倪震更數度昏厥過去,這對一個七十歲的老人來說,無非是一大折磨,手術室門口亮著的紅燈是那麼刺眼,讓人恨不得想砸了它。
凱薔攙扶著倪震,她想哭卻不能哭,因為她必須給予這老人家支持的力量;另一方面,她也不相信寶兒是一個紅顏薄命的人。看見倪伯父及倪伯母兩人堅定的眼神,想必他們的想法一定和她一樣。
說起悲慟者,莫過於喬松宇,在獲知喬皚坐的班機發生意外後,整個人變得木然。如今孫媳也命在旦夕,上天未免對他太苛刻了!二十年前奪走他兒子、媳婦的性命,為什麼現在連他的孫子、孫媳也不放過?他越想越恨老天爺的不公平。
葉思遠從報上得知喬皚遇難的消息,久久不能自己,但這死亡名單上的「喬皚」兩個字卻是那麼的清晰、刺眼,宛如一枝無情的箭,刺傷他的心。
他以最快的速度趕到喬家,卻未見到喬松宇,由下人們個個愁雲慘霧的表情中,猜想著是否還有他不知情的事,沒時間也沒心情多問,只問了喬松宇的去處後,他趕去了醫院。
他思忖︰「醫院!到底誰進了醫院?」
一逕兒的趕至手術室門口,思遠看見一下子顯得蒼老了許多的喬松宇,心中難過至極,雖滿心問號,但不忍再觸及這老人家的傷疤。
「究竟怎麼回事兒?」他將凱薔拉到一旁輕聲問道。
「寶兒出車禍了。」凱薔終因忍不住而淚流滿面。
「出車禍!怎麼會這樣?」這答案真不是他所願意听到的。
「她出車禍的地點正好是往機場的方向,我想她極可能是為了趕往機場而超速,以至於和對面來車相撞。」她抽搐的解釋道。
「她趕到機場做什麼?」
「應該是為了喬皚的事吧!」凱薔至今仍不能接受這事實,眼淚又不爭氣的掉下來。
「我了解你的心情。」他又何嘗好過。「對了!寶兒嚴重嗎?」
「她送進醫院的時候滿身是血,進了手術室也將近六個鐘頭,我想應該是滿嚴重的吧!否則不可能在裹頭那麼久。」她回想起乍見到寶兒時那觸目驚心的景象。
「事情怎麼會變得那麼糟?現在當務之急就是得有個人去飛機出事現場,了解整個事件的經過及詳情。我看以目前的狀況,只有我能走這一趟了。還有,就請你告訴喬爺爺和倪爺爺,我會處理好一切的,請他們放心。」
「那謝謝你了。」凱薔衷心的感謝他。
「別這麼說,你別忘了,喬皚的事就是我的事。」他給她一個牽強的微笑。「有什麼事我會跟你聯絡,那我先回去準備,寶兒的事就麻煩你了。」
「我會的。」
他朝她點頭示意,隨即展開他長途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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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歷長達八個小時的漫長等待,每個人都顯得身心俱疲,就在這時,手術室門口的顯示燈由紅轉為綠色,大家在疲憊中都展露出一絲喜悅,然而取而代之的就是等待結果的緊張情緒。
主治醫師關海堂是倪的摯友,更是赫赫有名的外科醫師兼腦科權威,倪家上下對他的醫術都深表信心,只不過寶兒這次傷得不輕,大家免不了特別擔心。
就在關海堂踏出手術室之際,所有人都屏氣凝神,等待著他的宣判,只見關海堂露出飽含倦意的微笑說道︰「對你們來說,這真是個冗長的等待吧!我在她的胃部、肺部以及肩胛骨的幾個地方,發現了大大小小的玻璃碎片,為了要清除乾淨,所以耗費不少時間。你們應該慶幸她未傷及心髒部位,否則後果真不堪想像。另外她的腦部亦受到強烈撞擊,我替她檢查過,有腦震蕩的現象,只怕……算了,現在只有等她清醒了。」
「老關,你剛才說『只怕』是什麼意思?為什麼又算了呢?」倪關心女兒會不會有後遣癥。
關海堂安撫的一笑說︰「沒事的,況且事情尚未發生之前,我不想增加你們緊張的氣氛。」
倪一臉狐疑,但也不便再多說什麼。
「待會兒她會轉入加護病房,你們就在那探望她吧!」
「謝謝你,關老弟。想必你也累壞了,回去休息吧!」倪心存感激的說。
沉悶許久的倪震,終於在臉上找尋到一絲笑意。
「倪老,你也累了,回去休息吧!讓他們年輕人留在這兒就夠了。放心好了,寶兒不會有事的。」
倪震心想,放心談何容易,寶兒在他眼中,從來沒有放心只有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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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於地中海的一艘遠洋漁艦——凱迪拉號,正朝「馬賽」急駛前行,「馬賽」乃位於濱臨地中海隆河口附近的法國第一大港。船長霍克成是一位有三十幾年航海經驗的老船手。此刻,他正專心注視著躺在他病床上的這位年輕人。
他受到極度的灼傷,顏面部分較為嚴重,有百分之六十的四級燙傷,雖從臉上已看不出他的表情、長相,但從他堅毅的下巴、緊抿的唇、高挺的鼻梁,這幾處堪稱完整的地方來看,他應該是個很有個性的男人。
最後霍克成船長將視線停留在他的右手,看著他手中緊握住的護身符。說也奇怪,當發現他在海上浮浮沉沉而將他救起後,不管用什麼辦法,始終無法將他的手松開,他就這樣死捏著那東西不放。
「報告船長,大約再過半個小時,就可抵達馬賽港。」沉思中的霍船長,被突然響起的這句話,拉回注意力。
「好,吩咐主控室盡量加速前進。」他威嚴十足的下令。
「是的,船長……不過船長我覺得……覺得還是不太好耶!」剛才來傳話的小船員支支吾吾的說著不太敢說出的話。
「什麼不太好?」霍船長對這小船員沒頭沒腦的問話,感到厭煩。
「我們這次未能在指定期限內將魚貨送往日本,根據合約上的記載,我們的損失會很慘重的。一小船員為了自身的利益,好不容易一鼓作氣將話說完,事後還挺佩服自己的能耐,顯得有些沾沾自喜。
「你是說為了錢,可以不顧一條命引」霍克成沒想到他手下的船員,會有這種要不得的想法。
「船長,我不是這個意思,我……」
「別再說了,這個年輕人雖已經過船醫的急救措施,但他實在傷得太重了,船上又缺乏完善的醫療設備,再不快些,恐怕會來不及。」霍克成打斷了這小船員的廢話,接著又說︰「這次損失全由我一個人負責,不會從你的年終獎金扣除,你可以走了。」他的話十分堅定,而且說得讓小船員無話可說,只好默默離開。
其實霍克成講的並非大話,他乃「遠洋」船運公司總負責人,隨船出海是他最大的興趣,由「遠洋」承包的船運,極受各國的歡迎,因為他們的信用及服務品質,好得實在讓人沒話說。
他盯著這個年輕人,心想︰「你可得撐下去,我可不希望在我毀了一手創立的信用、商譽後,救的只是個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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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寶兒住院至今已足足昏迷五天了,倪家上上下下每個人心情都復雜到了極點。而且在听過關海堂的解釋之後,大家都目瞪口呆,無法置信。
「當初我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我想寶兒極可能是受了什麼強烈的刺激,以至於無法承受及面對,所以她意志消沉,致使她不願意讓自己醒來。」
「真的只是她不願意讓自己醒來嗎?還是她腦子有受損的可能?」凱薔听關海堂這麼一說,更心急了。
「我已經替她做了極精密的檢查,腦子並沒有問題,而且腦震蕩的病情也已控制住了,並沒什麼大礙。」關海堂不厭其煩的又說了一遍。
「那寶兒會醒來嗎?」倪震最擔心的就是這一點。
「會,剩下的只是時間問題。」
「是幾天?」大家異口同聲問道。
「不一定,一天至十幾二十年都有可能。」關海堂據實以告。
「天哪!那不是沒希望了。」倪母差點昏倒。
「別太擔憂,要給她精神上的支持,這才是最重要的。」
「對!我了解寶兒,她最重感情了,只要我們常和她說話、關心她,相信她很快就會醒過來的。」凱薔對寶兒深具信心。
「現在也只能這麼做了。」倪震無限感慨。
「喬皚那邊處理得怎麼樣?思遠有和你聯絡嗎?」倪轉身問凱薔。
「他說一切都處理得差不多了,他搭後天的班機回台灣,至於詳細情形,他說電話裹說不清楚,回來再告訴我們。」
「那就好。」
「待會兒我想去看看喬爺爺,他現在是最需要安慰的時候,寶兒就麻煩倪伯父、倪伯母照顧了。」說起喬松宇,凱薔的神情一時黯淡了下來。
「哪兒的話,寶兒是我們的女兒,當然是由我們來照顧,倒是你,這幾天為了寶兒都沒好好的合過眼,都瘦了一大圈,晚上就不用過來了。」倪對眼前這女孩越來越欣賞。
「你別這麼說,我和寶兒情同手足,這些是我該做的。那我先走了,晚上我會再過來。」凱薔起身告辭。
「等一下,凱薔,我和你一道去,老喬是該有人好好勸勸他了。」倪震實在為喬松宇的遭遇深表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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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喬呀!很抱歉,最近為了寶兒的事,忙得都沒時間來看你,你不會怪我吧!」倪震一臉歉然。
「怎麼會,都幾十年的老朋友了。對了!寶兒醒了嗎?」喬松宇已無親人,如今只有倪家的事,才能激起他關心的本質。
「關老弟說寶兒是自己不願意醒過來的,就等她什麼時候想通了,願意面對一切,自然就會醒了。」一提及寶兒,倪震的臉色就不太好看。
「我活了這麼大把年紀,還沒听說過這種事。」喬松宇不相信會有這種怪病。
「時代進步,連帶著一些醫學病癥也跟著創新,那是我們這兩個行將就木的老頭子所跟不上的。」
「說得也是。」喬松宇會意的一笑。
「老喬,看你今天神色不錯,是不是想開了?」倪震希望好友不要再沉溺於悲痛中。
「說要想開,也許一輩子都不可能,只能盡量找事情做,讓自己沒空想起,況且公司最近大鬧空城計,總得有個人坐鎮哪!」喬松宇似乎在強顏歡笑,故作堅強。
「真難為你了。我听凱薔說思遠後天要回來了。」
「是啊!他在電話裹提起,由於出事地點海水很深,所以將近一半的尸首未尋獲,找到的有的已焦黑,有的支離破碎,很難辨認。」想起喬皚的慘狀,喬松宇忍不住老淚縱橫。
「既然找不到喬皚的尸首,就表示還有一線希望呀!」倪震比較沒那麼悲觀。
「算了,你也別安慰我了。」喬松宇對好友善意的安撫,他不是不明白。
剛從廚房走出來的凱薔,听見他們的談話,也想給喬松宇帶點希望,因為人要有希望才能活得踏實。於是她加入他們說道︰「喬爺爺,你要有信心,我相信喬皚必能逢凶化吉,他一定也希望你能對他有信心。」
「凱薔說得對,喬皚需要我的信心。」喬松宇好不容易綻出了充滿自信的笑容。
「好了,兩位爺爺,我已經準備就緒,可以開飯了。」凱薔的一手好廚藝是有目共睹的,雖說兩位老爺子家中都有下人、廚師可供差遣,但仍敵不過由凱薔妙手所變出甜美佳肴來得誘惑。
「老喬,吃飯吧!嘗過凱薔的手藝後,你會頓覺人生依然充滿了希望。」倪震說著,就拉起喬松宇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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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於長庚醫院地下室的員工餐廳裹,凱薔皺著眉頭攪動著眼前那碗湯汁,聆听著思遠關於這趟地中海之行的經過及喬皚出事現場的描述,卻差點沒吐了出來。
這葉思遠也真是的,偏要挑吃飯的時間,淨講些戰栗又嗯心的畫面,又偏偏他這個人似乎少了根筋,一點也沒察覺出她的不對勁,還在那侃侃而談,簡直氣煞人也。
凱薔終於忍不住沖往化妝室,思遠還一臉愕然。
就在她臉色蒼白的走近餐桌時,思遠關心的問道︰「怎麼回事,不舒服嗎?」
她無力的搖搖頭,看了看一桌子的菜,她已毫無食欲。
「是不是不合口味,要不要叫點別的?」思遠看她厭惡的看了一桌子的菜,以為她挑食。
天啊!怎麼會有這種白痴?
「不了,這兒空氣太悶,如果你已經吃飽的話,我想出去走走好嗎?」她雖生氣,但也不便給他難堪。
「好啊!」這正合他意。對凱薔他早已仰慕多時,只是常見她一副不太搭理人的樣子,所以一直不敢有所行動。
「那走吧!」凱薔看得出他的心思,只是現在她不願也不想涉及感情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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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後面有一塊綠草如蔭的空地,這是專供病人及其家人休憩散心的地方。一眼望去,一幕幕親人推著坐在輪椅上的病患,那份細心呵護、無微不至、充滿愛的鏡頭,實在令人好生感動。
在一棵大榕樹下,找到一張長椅,思遠牽著凱薔坐下,不解的問道︰「什麼事,讓你突然間傷感起來了?」
「我只是感嘆人總是逃不過生老病死的折磨。」她的眼神還是放在遠處那些病患身上。
「湊巧這些都是我們無法逃避的。」他隨著她的視線望去。
「不談這些惱人的話題。你剛才說一直找不到喬皚的尸首?」她想起約他見面的目的。
「不只他,整架飛機坐了一百多個人,也只尋獲五十幾具,其他的不是被沖走,就是沉入海底。」他想像喬皚被大鯊魚生吞活剝的情景,禁不住一陣戰栗。
「這麼說真的是希望渺茫了嗎?」凱薔真想打自己嘴巴,她苦口婆心的勸喬松宇要有信心,如今自己的信心卻遺失了。
「可以這麼說。」
「那飛機怎麼會突然墜海呢?」她問了最重要的問題。
「經當地警務及司法人員調查的結果,最主要原因可能是燃料燃燒不完全所致。」
「那航空公司也太過分了,機能不健全的飛機也敢開,簡直視人命如芒草。」她義憤填膺的說。
「現今社會就是這樣,要求不了別人,只好自求多福羅!」他的語氣似乎滿能隨遇而安的。
她看了一眼手表,趕忙說道︰「寶兒梳洗的時間到了,那我先回病房。」
「我陪你走一段吧!」他十分珍惜輿她相處的每分鐘,現在的他更能體會到那句俗話︰「男追女隔層山」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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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別說話也別動,你的聲帶受到輕微的灼傷,暫時不能說話。小子,我真佩服你,你的生命力實在是太強了。」當霍克成馬不停蹄將這年輕人送進馬賽醫院時,他們竟然拒收,所有人都告訴他——這人沒救了。
在霍克成堅持己意,非得醫治他的要求下,那些人只好百般無奈的將這小子死馬當活馬醫,沒想到,原以為捱不過危險期的他,竟在跌破專家眼鏡的情形下,奇跡式的清醒過來,現在正睜著那雙唯一露在紗布外的眼楮,看著他的救命恩人。
「你一定很疼吧!忍耐點,你搭的班機出了意外,正巧我的船經過,才把你救了起來,當時我絲毫沒有把握你能活下去。」說到最後,雄霸海上數十年的霍克成,竟掉下了一滴淚。
這年輕人疑惑的看著眼前這位慈祥的老人,突然記憶泉涌來襲,他憶起了相依為命的爺爺,也想起了他的法國行,更思及了寶兒。寶兒,天啊!現在他這副生不如死的德行,怎能面對她?瞧自己全身扎滿了繃帶、紗布,還有自全身皮膚傳來的陣陣痛楚,在在喚醒他,他已無法再變回原來的自己。
耳際一聲聲轟然巨響,五光十色的火焰紛飛,他有如千刀萬剮般的痛苦難忍……所有的記憶都如排山倒海般的席卷他。
上帝!為什麼要讓他獲救?如今的他,豈不成了鐘樓怪人的翻版。
霍克成看穿了他的心思,握住他的手輕聲道︰「小子,別擔心,我已經托人到巴黎請最著名的整形外科專家——柳逸凡來為你醫治,必要的話可以做整形移植手術,就算窮其一生的心血及錢財,我也在所不惜。」
喬皚不敢相信眼前這位仁慈中不失嚴厲的老人,竟肯為他這個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做這麼大的犧牲,禁不住淚盈滿眶。
霍克成不願看他那充滿感激的雙眼,於是乎漫不經心的說︰「別難過也別感激我,我這麼做也有我的私心,你好好休養吧!」接著又將他的右手拿至他眼前,「這是你始終拿著不肯松手的東西,我想是它救了你,你應該感激它才對。」
喬皚失神的望著手中的護身符,眸中的哀怨更深了,他緊閉上眼,強迫自己忘了她,非得忘了她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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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正值各級學校開學之際。
倪震在寶兒病房對凱薔說︰「凱薔,你也快開學,明天你就別來了,想寶兒的話,撥空來看看就行了,可別把課業給耽擱了。」
「倪爺爺,開學後我晚上還是可以來陪寶兒,她喜歡听我說話,我甚至發現這兩天她的手指頭有抖動的現象,假以時日,她一定會醒過來的。」她對於自己這樣的發現,甚感興奮。
「可是這樣你太累了,又要上課又要照顧寶兒,就算鐵打的身子也吃不消,我不能答應你。」倪震不能不顧及她的健康,況且經過這一個月的相處,他已漸漸將她當成自己孫女兒般疼愛了。
「沒關系的,我……」
「我絕不答應。」倪震斬釘截鐵的打斷她的理由。
「好嘛!那麼我晚上來看看她就走,這樣總可以了吧!」凱薔尋求折衷的辦法。
倪震點點頭,笑她的執著。
「啊!」就在這時刻,一直躺在病床上的寶兒,遽然發出驚心動魄的嘶喊聲。
「寶兒,寶兒……怎麼了,你醒了,你終於醒了……」倪震及凱薔听見了她的叫聲,連忙跑過去,叫喚著她的名字。
寶兒想睜開眼,但外界的光亮讓她畏懼。
「凱薔,快把大燈關了,寶兒還不能適應。」姜還是老的辣,倪震立刻察覺到寶兒的異樣。
當日光燈關閉後,只留下一盞微暈的小燈,寶兒才慢慢睜開昏暗的雙眼,待焦距慢慢重疊後,才看清楚映在眼前兩個熟悉的人影。
寶兒呢喃的說道︰「我怎麼會在這兒呢?這是哪裹?」
「先別管這些,你可有感覺哪不舒服?」倪震欣喜若狂,關心的問道。
「我覺得全身酸痛難忍,渾身不能動彈。」寶兒試著挪動身體,卻覺得萬分吃力。
「你已經昏迷了一個月,當然一開始很難適應,等你做了復健後,便會慢慢恢復。」
「昏迷了一個月!你們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寶兒虛弱的申吟著。
「你可能是因為趕著去機場,不慎和對面的卡車相撞。」凱薔試著喚回她的記憶。
「機場!我趕去機場做什麼?要出國嗎?」寶兒天真的問。
「你!」凱薔詫異的眼神與倪震相交會,莫非她真的得了所謂的「片段失憶癥」。
記得關海堂曾經提過,有時一個人為了逃避某種難以接受的事實,就算醒過來,也會將有關的一切遣忘。
「寶兒呀!你可記得喬爺爺?」倪震旁敲側擊。
「我當然記得呀!你和他都是最愛我的兩位好爺爺。」寶兒笑著看著爺爺,不解他為什麼要問這種傻瓜都知道的問題。.
倪震高興寶兒並沒有他們想像的那麼糟,於是開口又問︰「那你還記不記得你喬爺爺還有什麼親人?」
「親人!我不知道……好像沒有,我頭好痛,你別再問了。」寶兒頓時覺得好累,剛醒來爺爺就問了那麼多奇怪的問題,害她頭好疼。
「完了!」此時倪震和凱薔腦子裹只有這兩個字,她真的把喬皚給忘了,這簡直太不可思議了!
「爺爺、凱薔,我好累,想睡一會兒,等一下我想去做復健。」她可不願意一輩子在這床上度過。
「別心急,得先問問關伯伯,我現在就去請他來,他看見你醒了一定會很高興的。」說罷,凱薔立即旋身而去,到了門口,差點撞上推門而入的關海堂。
「關伯伯是你!」凱薔俐落的閃了開。
「哦!凱薔什麼事情慌慌張張的?」關海堂看著一向沉穩的凱薔,怎麼變得那麼慌張。
「關伯伯,你知道嗎?寶兒醒了。」凱薔興奮的神情,使人都想歡呼出聲。
「真的!」他快步的走了進去。
「嗨!寶兒,恭喜你了。你的氣色還滿好的,昏睡了一個月,剛醒來有這種成績是很不錯的喲!」關海堂對寶兒現在的情形相當的滿意。
「謝謝你,關伯伯。」寶兒很感謝他,將她從鬼門關救了回來。
這時倪震將關海堂拉到一邊,小聲說道︰「又被你說中了,寶兒現在似乎真的有你所謂的片段失憶,她已經將喬皚整個給忘了。」
「這樣嗎?依我看目前她的身體狀況還很虛弱,不宜再遭到任何打擊,既然她忘的是她無法接受的事實,而且喬皚也已經不在人世了,不如就讓她忘了吧!別再向她提起,除非她終究逃不過,還是想起來了,到那時,就得讓她自己去面對,誰也幫不上忙。」
倪震贊同的點點頭,「也只能這麼辦了,等會兒我得知會所有人,別在她面前提起喬皚這孩子,我想老喬他會體諒我的。」想到喬松宇,他仍感到一份不安輿歉意。
「關伯伯,你們在說什麼悄悄話呀!那麼神秘。」寶兒覺得每個人都有種說不出的怪異,而且自己腦際嗡嗡作響,像是某些地方斷掉了,無法連貫起來,可是當她想拾起那遣落的片段時,腦子就會隱隱作痛,最後不得不作罷。
「沒什麼!你有沒有覺得哪裹不舒服?」關海堂轉移話題。
「我想早點做復健,我不想一輩子躺在這兒長吁短嘆的。」
「好,那就下個星期開始好了。」
「為什麼要等到下星期?」
「你現在才剛復元,不適合馬上做,你若是認為躺在床上很不好受的話,不妨試著讓自己扶著床沿慢慢坐起來,因為你有一個月肌肉及筋骨都沒有活動了,開始時會比較吃力,不過相信再過十天半個月,你一定又可以像以前一樣又蹦又跳的。」他向她保證。
「謝謝你的鼓勵,關伯伯。」听了他的一番話,寶兒一顆心釋然了許多。
不久便漸漸沉睡的寶兒、睡夢中籠罩著一股不安迷惘的情緒,總有個影子纏繞在她腦海中,想看清楚,無奈那張臉始終模糊不清,隨即飄蕩的越來越遠,她雖一直追,卻怎麼也追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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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逸凡神情專注的檢視著眼前這位年輕人的傷勢,看他臉上一片片焦黑化濃的皮膚,只需輕輕一按,即流出了濃濃的毒汁、污血。
喬皚咬緊牙根不吭一聲,眼中閃爍的勇氣超越過一般人,使柳逸凡在下意識有著對他不容忽視的激賞。
「柳醫師,怎麼樣,有希望嗎?」霍克成對他有說不出的關心。
「雖然燒傷的範圍很廣,還好身體和四肢較為輕微,不會造成以後行動或身體機能障礙,但臉的部分就有點傷腦筋了。」柳逸凡一邊審視著他的傷口,一邊加以說明。
「那麼臉可不可能恢復原來的樣子?」霍克成問了喬皚急欲知道的問題。
「還好臉的部位都沒有超過五級灼傷的限度,所以我對他很有信心,但若真要原來的那張臉,我可就愛莫能助了,如果你們相信我的話,我保證可以還他一個帥氣十足的臉。」
「那一切就拜托你了,我把他全權托付給你。」霍克成因過於激動,聲音有些沙啞的說。
然而從喬皚那毫無反應的表情來看,絲毫看不出他是喜是憂。
「這是我的責任,我得去做一些必要的準備工作,這一切必須盡快才行。」柳逸凡淺笑回答。
霍克成看著他離去的背影,霎時,百感交集,他發覺自從子揚離開後,已經好久沒那麼高興過了。
「小老弟,你也听到逸凡說的話吧!就別再一副灰心喪志的模樣,我們現在只能相信他了。」霍克成給喬皚一個堅定的眼神。
喬皚梭巡著這位老人家的臉,百味雜陳,不知是否該接受他的一番好意。
霍克成了解他心中的迷惘,於是從皮夾中拿出一張相片,遞在他眼前,「這是我唯一的兒子——霍子揚,三年前他和你一樣,所坐的班機中途墜海,只可惜他沒有你幸運……他死了。」
敘說至此,霍克成的臉上已淚痕斑斑。接著嘆口氣又說︰「當我第一眼見到你的時候,雖然無法看出你的容貌,但是你的身材及神韻卻像極了他,潛意識裹我已經把你當成是他的化身。你可以怪我自私,但終究是我救了你。」
喬皚急欲辯解,但口不能言,只能用那唯一沒有用紗布包裹住的左手,在他面前比畫著。
「你是不是需要些什麼?」霍克成見他比手畫腳著,不知想表達什麼。
喬皚於是動作放慢,比著紙和筆的形狀。
「你……你是想要寫字吧!」霍克成有所了悟,於是在櫃子中找出筆和紙,遞給他。
喬皚用生澀又略為顫抖的左手,歪歪斜斜的寫「喬皚」兩個字。
霍克成看了一眼說道︰「你叫喬皚?」
他點點頭,接著又寫著︰「做你的兒子——霍子揚,可以嗎?」
霍克成看了,激動的說道︰「你是說你願意做霍子揚,我的兒子!」
但他從喬皚目光中窺見了一絲絲落寞的蹤跡,不確定的又問道︰「你真的願意,毫無勉強?」
喬皚神色凝重的在紙上寫著︰「如今一切再也回不到從前,何需徒留『喬皚』這個稱謂,既然與你有緣,你又有恩於我,我想,霍子揚必是上天給我的第二個名字,我心甘情願、無怨無悔的接受。」
「好,好孩子,從現在開始我就叫你子揚,霍子揚。」霍克成「看」了他的一番話,慶幸自己沒有就錯人,一他的確是個好孩子。霍克成決定,會將他當成自己親生兒子一般,給予他自己所有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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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二十幾天的復健運動,寶兒已有如正常人一般,可跑可跳,行動自如,現在她唯一掛記在心上的事,就是回學校上課。
凱薔每晚必拿著當天的筆記讓寶兒抄寫,並解釋其大意,希望她雖然請了一個多月的長假,但期中考試亦能PASS過去。幸虧寶兒聰明機智、領悟力又高,否則凱薔還得煩惱,像自己這麼一個從沒當過家教的人,該如何讓一個人從不懂變成懂。
「寶兒,我想你明天應該就可以出院了。」關海堂一進門就告訴寶兒這天大的好消息。
「真的!那我明天就可以回學校去了,太棒了!」寶兒興奮的抓著凱薔的手,又叫又跳。
「瞧你高興成這樣,關伯伯記得以前你可沒那麼愛念書的。」
「以前……我以前?關伯伯我對于高中以前的事都很清楚,但奇怪的是,為什麼大學的情形,我反而稀稀疏疏的無法連貫。啊!我的頭又痛了……」寶兒每當思及此就頭疼難忍。
關海堂為自己的一時失言,不知該作何解釋而失措。
凱薔看出關海堂的尷尬,連忙說︰「你是因為腦震蕩才剛痊愈,所以有暫時性的這種情況發生,放心好了,過不了多久,你的腦子就會和你的手腳一樣靈活了。」
關海堂隨即幫腔說道︰「對!這是一種自然現象,隨著時間會慢慢恢復的,你越勉強自己去想,只會增加其反效果罷了。」
「原來如此,我明天一定要找同學多聊聊、多談談,一定會有幫助的。」寶兒不假思索的說。
凱薔思忖這下可慘了,她得盡快打電話給班上的那些長舌婦、長舌公,動之以情、誘之以利……反正不管用什麼方法,就是得封住他們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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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揚,開口說話看看,說什麼都可以。」柳逸凡檢查了子揚的聲帶,發覺他復元的情形比他想像的還好。
「那就說霍子揚這三個字好了。」霍克成急欲想知道,從他「兒子」嘴裹說出這三個字的感覺。
「霍……子……揚。」現在身分是霍子揚的喬皚,當口中進出這三個字時,他嚇了一跳,因為那不是他的聲音。
他原來的聲音稍嫌高亢,而今,由相同的嘴中所發出的聲音卻變得低沉平穩,極富磁性,更顯得有男人的味道。
「這不是我的聲音,難道我的聲帶換了?」他一時無法接受這麼陌生的感覺。
「你的聲帶受到灼傷,現在治愈後表面稍微增厚,所以聲音不太一樣,不過這都不是問題,習慣就好,絕不是換聲帶,現今還沒有那麼好的醫術呢!」柳逸凡否認了他的臆測。
「好,現在我們再來拆你臉上的紗布,別緊張,相信我。」逸凡繼續他的動作,小心又緩慢,謹慎的將一塊塊紗布掀了起來,簡直像是在磨人心性,考驗人的忍耐力。
「啊!」當最後一塊紗布取下時,霍克成不由自主的喊了出來。
「怎麼?是不是失敗了?」子揚雖早已有心理準備,但真要讓他接受這如同死刑的判決,終究無法坦然面對,而微微一怔。
柳逸凡綻出一抹詭譎的笑容說道︰「看來你對我還是沒信心。」
霍克成早巳迫不及待的拿了面鏡子給他,「子揚,你自己看看不就明白了。」
於是他用那戰栗不已的雙手拿起那面鏡子,把心一橫,睜開那因為懼怕面對而緊閉的雙眼,突然他怔住了,簡直不敢相信鏡中的人,就是他一直以為的鐘樓怪人。
一樣深邃的大眼,卻充滿著一股危險的氣息,整個輪廓因為手術的關系顯得更加分明。從前的喬皚已經很英挺俊美,而今的子揚卻在帥性的狂野中,還帶著一份迫人的威力,宛如一匹月兌韁的野馬,那麼的桀驚不馴。
「怎麼樣,這下相信我了吧!」柳逸凡好整以暇的望著他一臉愕然。
「逸凡,謝謝你,沒想到你的醫術還真不可小覷,過去的我可真有眼不識泰山。」經過這段期間的朝夕相處,他們的感情已如親兄弟一般,這種感覺常讓子揚想起了思遠。
「我喜歡現在的你,幽默多了。」柳逸凡哈哈大笑。
「逸凡,子揚臉上的皮膚怎麼有點泛白,和正常皮膚不太一樣。」霍克成依然目不轉楮的盯著子揚那張臉。
「霍伯伯,你不用擔心,這是他臉上的皮膚剛新生的關系,久了就會慢慢恢復的。記著,前半年可得避免日曬才行,否則皮膚會受傷的。」逸凡捺著性子解釋。
「我懂了。對了,你什麼時候回巴黎?趁此之前我要好好招待你,這些日子為了子揚,讓你和我們一起吃醫院的粗茶淡飯,真是過意不去。」霍克成想彌補他的招待不周。
「不用了霍伯伯,我不是老饕,不挑食的,我計畫留在這再觀察子揚一個禮拜,若沒有問題,我就要趕往紐約。」
「紐約!」霍克成和子揚齊聲應道。
「我想在那開業。」柳逸凡輕松的回答,眼中卻載滿了沉痛。
「為什麼?」霍克成不解,以他在法國名聞遐邇的醫術及名聲,為什麼要舍棄這些而到一個陌生的國度?
「名利乃身外之物,我只想換個環境,也好換個心境罷了。」
「這麼巧,我正想等子揚傷勢痊愈後,就在紐約組織個公司,讓他發揮所長。當我知道他是企管和經濟的雙料博士,又曾在紐約留學十八年,這主意就在我腦中誕生了。」
霍克成的船運公司乃屬航運管理,輿子揚所學大相逕庭,所以他想替子揚找一條路,況且他深知子揚的個性,是絕不會接受現成的公司來做。
「爸,我可以靠自己的能力來開創事業,不能再用你的錢了。」子揚極不贊同他的「爸爸」為他再做犧牲。
「子揚,你誤會了,爸爸可不是弄一間有上百名員工的大公司給你,只是僅有寥寥數名職員的小公司。所謂萬事起頭難,我只是替你開個頭罷了,你可別辜負爸爸的一番心意。」霍克成為了打動他,早已想好了台詞。
「可是……」
「別可是了,霍伯伯也只有這麼一點要求,你就答應吧!再怎麼說,以後的發展也得靠你自己去努力。」柳逸凡打斷了他反駁的言論,實因不願意他太過執著,而傷了霍伯伯的心。
「那好吧!」子揚不再堅持己見,勉為其難的答應了。
「那到時候我在紐約等你。」柳逸凡伸出手輿他的手交握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