狹小的柴房里,一切都顯得陰森而冰冷。
棠漣漪蜷縮在角落,不動也不出聲,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樣,仿佛是一道沒有生命的黯影。
自從她被夜吟霄下令關在柴房,已經一連好幾天了,極度的憂傷與痛苦,讓她整個人變得憔悴而消瘦。
獨自被囚禁在柴房的這些天來,她有時總不免猜想,人的一顆心到底能夠承受多大的痛楚?
每一次,她都以為自己的心已經痛到了自己所能承受的極限,然而下一波更加猛烈的痛楚,卻很快又再度排山倒海地席卷而來,毫不留情地啃噬著、撕裂著她的心魂。
她的心好痛苦、好難受,她無法克制自己不去想著她所深愛的男人,但是只要一想到他,她就會再度陷入無止無盡的痛楚中。
那種好不容易升起的希望卻在瞬間破滅的感覺,讓她仿佛從雲端狠狠地墜跌至痛苦的地獄,摔得她心魂俱碎,幾乎喪失了求生的意志。
倘若她打從一開始,就別對她和夜吟霄的未來存著半點希望,或許現在也不至于如此的絕望了……
這幾天以來,棠漣漪就在這種心碎、悲傷、絕望、痛苦的不斷輪回下,一個人孤孤單單地飽受折磨。
不過短短幾天的時間,她已經瘦了一大圈,嬌弱的身子骨變得更加單薄,仿佛只要一陣風吹來,她就會隨之飄散。
一聲虛弱的、悲傷的、嗚咽的嘆息,從棠漣漪的唇間逸出。
她知道,她的夜哥哥再也不會相信自己了。這些天來,他不曾到這兒來探望過她,每天只有一名丫鬟會依照時間送飯菜給她,讓她不至于餓死。
「夜哥哥……」她心痛地輕喊,忍不住再度低低啜泣了起來。
她不禁要想,他是不是真的打算將她一輩子囚禁在這個狹小陰暗而寒冷的柴房里,永遠也不見她了呢?
倘若是這樣,那她活著還有什麼意思?活著,不過是等待著死亡的來臨,一個人孤孤單單的,多麼可悲……
忽然間,棠漣漪覺得萬念俱灰,再也沒有半點求生意志。
自此,每當丫鬟送飯菜來,她總悄悄地倒掉,不讓任何人瞧見,她不要任何人發現自己的異樣。
當她在這麼做的時候,偶爾也忍不住要悲傷地嘲笑自己——她又何必怕人發現她的舉動呢?
就算夜哥哥知道了,恐怕也不會擔心她。就算她真的死了,夜哥哥恐怕也不會為她掉一滴淚……
絕望的淚水涌上了眼眶,當那晶瑩的淚珠滑落兩頰時,她整個人也虛弱不支地暈了過去……
過了約莫半個時辰後,柴房的門被打開,是丫鬟送飯菜來了。
「該用膳了。」
丫鬟輕喊了聲,才剛踏入柴房,就驚見棠漣漪昏迷倒地的情景,嚇得丫鬟手中的飯菜摔了一地。
「夫人?別……別……別嚇我呀!」
見棠漣漪仍一動也不動,連飯菜摔了一地的聲音也沒能將她驚醒,丫鬟大驚失色之余,連忙跑去找夜吟霄。
「主、主、主子……」由于過度驚慌,丫鬟說起話來結結巴巴的。
「怎麼了?有話快說!」
「夫……夫……夫人她——」
「住口!」夜吟霄陰鷙地打斷丫鬟的話,怒喝道︰「我不是說過了,不許再喊她夫人!」
「是!那個……她……她好像死了……」
「你說什麼?!」夜吟霄震愕地瞪大了眼,仿佛從丫鬢口中說出的是某種他听不懂的語言。
「我說……我剛才送飯菜去柴房,卻發現夫……呃……發現她一動也不動地倒在地上……」
丫鬟的話還沒說完,夜吟霄就驀然像一陣旋風似地離開,一路直奔向柴房。
當他在狹小幽暗的柴房中,看見地上那抹一動也不動的身影時,他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間凍結成冰,心髒也差點停止跳動。
「漣漪?漣漪——」
他一個箭步來到她身邊,摟起了昏迷不醒的人兒。
見地面無血色,他的胸口仿佛被人狠狠地捅了一刀,而當他發現她雖仍有著氣息,可卻氣若游絲時,他簡直快瘋了!
「你這是在干什麼?是在向我做無言的抗議嗎?」他急怒地吼著。
仿佛听見了他憤怒的咆哮,棠漣漪緩慢而費力地睜開眼眸。
當她透過半睜的眸子看見了夜吟霄的臉,蒼白的臉上扯開一抹若有似無的、虛弱的微笑。
「要……要是我早知道……死掉可以看見你……我早該在被關進來的第一天……就將……飯菜倒掉……」她用著幾乎連自己都快听不見的聲音說著,很顯然她以為自己已經死了。
「什麼?!你竟然將飯菜給倒了?」夜吟霄又驚又怒地瞪著她。
難怪短短的幾天內,她就變得如此憔悴消瘦!刻意不進食的她,體力迅速流失,又待在這間寒冷狹小的柴房里,虛弱的身子骨怎麼承受得住?
該死!他太疏忽了!他應該要派個丫鬟隨時盯著她的!
感覺到懷中人兒的生命力正迅速地流失,向來無所畏懼的夜吟霄突然被一種深沉的恐懼給狠狠揪住心口。
「你休想死!我不會讓你死的!你听見沒有?」他激動地吼著。
棠漣漪蹙起了眉心,虛弱地搖著頭。
「可……可是……我想死……如果死了之後……才能看見你……才能被你擁在懷中……那麼我真的想死……你不要救我……」
「你在說什麼傻話?!」
在這生死的關口,所有的自尊和驕傲全都一文不值,他不再執著于必須強迫自己去恨她、報復她,心底深處最真實的情感再也無法壓抑地涌了上來。
他知道自己深愛著她,更知道自己不能失去她!
「漣漪,我要你活著!我要你當我的妻子!我要你一輩子陪在我身邊!你听見了沒有?」
「夜哥哥……我從來就不想背叛……欺騙你……那封信……我雖然是寫給玉書的……但……」
「夠了!不要再提邪封該死的信了!」
「那封信……我雖然是寫給玉書的……可內容……卻沒有半點不可告人之處……我之所以沒有坦白告訴你……就是不希望讓你誤會……不想讓我先前的努力全成了白費……」
見她明明已經虛弱得氣若游絲了,卻還一直不停地說著,夜吟霄簡直擔心得快瘋了!
「好了,你別再說話了!漣漪,你撐著點,我立刻去幫你請大夫!」
「不……」棠漣漪伸出手,捉住他的衣襟。「可不可以……不要離開我……求你……」
「我不會離開你的!一輩子也不會!」
听見他的話,棠漣漪扯開一抹虛弱的微笑。
「雖然我知道這不是真的……可是我听了還是覺得好感動……夜哥哥……我好愛好愛你……自始至終都愛你……我只求你……別讓我娘知道……別讓她知道當初『鬼帝』的事……別讓她知道我是因你而死……」
听著她深情不悔的話,夜吟霄只覺得自己的心仿佛被人一刀一刀地剜削、凌遲著,不僅痛徹心肺,更讓他幾乎心魂俱碎。
「夜哥哥……我的夫君……可不可以……抱緊我……」
「當然可以!漣漪,我一輩子都要這樣抱著你!」夜吟霄心痛難當地摟緊了她,讓她嬌小的身子緊密地嵌合在自己的懷抱中。
「……好溫暖……我多希望真的可以這樣一輩子倚偎在你的懷中……但……恐怕只能期待來世了……」
當最後一滴淚自棠漣漪的眼角淌落,她也墜入了無邊的黑暗之中,再也听不見夜吟霄沉痛的呼喊……
她到底是已經死了?還是依舊活著?
棠漣漪獨自一個人站在某個陰濕冰冷的地方,在她的眼前是一片漫無邊際的幽黑,而她的身後則是一片柔和耀眼的光明。
她到底在哪里?在生與死的交界點嗎?
棠漣漪孤孤單單地佇立在原地,冥冥中似乎有兩股相反的力道在拉扯著她,讓她在生與死之間徘徊掙扎,不知所措。
她的心里隱約知道,只要朝黑暗的那一方走去,就能讓她得到永遠的解月兌;而若是她走向光明的那一方,就必須面對心碎、絕望與痛苦。
如果可能,她當然不想再承受那種剜心噬骨般的折磨,可盡管如此,她的心底深處卻仍有著難以割舍的眷戀。
夜哥哥……她此生最愛的男人,即便是為他傷悲、為他痛苦、為他受盡了折磨,心底的愛意卻仍絲毫不減。
到底她該何去何從呢?該前進還是該退後?
棠漣漪不禁發出為難的嘆息,猶豫掙扎了許久,最後她索性蹲踞在原地,哪里也不去了。
就在她將自己卷縮得像一個小人球兒的時候,耳邊隱約傳來了一陣陣熟悉的吼叫聲——
「漣漪!快醒來,我不許你死!」
是夜哥哥!夜哥哥在叫喚她!
她該回應他的呼喊嗎?她應該醒過來嗎?
棠漣漪的心里猶豫不決,仍卷縮在原地動也不動。
「漣漪!我不許你死!你听見了沒有?我不許你離開我!」
夜吟霄望著床上昏迷不醒的人兒,焦急地喊著。
「為什麼你還不醒來?你應該要醒過來了才對呀!」
大夫明明說她雖然氣虛體弱,可幸好丫鬟發現得不算太遲,只要服幾帖藥補足了元氣,再好好地睡上一覺之後,就會清醒過來了,可為什麼她都已經一連喝了好幾帖的藥,卻還是沒醒?
是他帶給她的傷害太深太重,讓她害怕醒來之後還要面對更多的傷痛嗎?還是她對他已經死絕了心,不再抱著任何希望,所以不願意清醒?
夜吟霄緊抓著當初她寫給孟玉書的那封信…心里充滿了懊悔。
「都是我的錯,漣漪,請你原諒我。」
在听了她昏迷前所說的那番話之後,他回到房里,找到了那張被他在盛怒中扔到牆角的信。
當他打開來仔細看過之後,才發現自己一直都錯得離譜!
原本他以為,她在信里面寫的是另一個計謀,是要告知孟玉書她又快要成功地騙倒了他,可沒想到,信的內容根本不是那麼一回事!
在那幾張紙上,她除了描述他們兩人之間的恩怨情仇——包括她娘當初突然得的重病和她不得不動手刺殺他的原委之外,更寫著她對孟玉書的感激與抱歉,以及對他的滿滿愛意。
……玉書,我對不起你,因為這兩年來,我從來就沒有愛過你。
當初我之所以會答應嫁給你,是為了報答你這段日子無微不至地照顧我們母女,只是……我雖然能夠回報你的恩情,卻永遠也無法回應你的愛情。
在我的心里,從來就只有一個男人的存在,那個人就定夜吟霄,這是至死也不會改變的事實。
就算他因為當年的事情而不肯原諒我,甚至定折磨我、報復我,我也毫無怨言,因為這定我欠他的情債,即便是要我用生命來償還,我也無怨無悔。
回想起她信中的話,夜吟霄整個人就沉浸在極度的震驚與懊悔之中,簡直沒有辦法原諒自己。
她對他是如此的深情、如此的堅貞,要是他肯听進她的解釋,要是他那時肯好好地看完這封信,她現在也不用承受這樣的折磨了。
「都是我的錯!我真該死!」他自責地低咒著,恨不得狠狠地揍自己一頓。
此起她當年出于別無選擇地刺殺他,如今他刻意的傷害與報復更加不可原諒,也難怪她不願意醒來了。
夜吟霄望著床上的人兒,心痛焦急得無以復加。
「漣漪,你快醒來,我不能失去你呀!」雖然她始終沒給他半點回應,他卻仍舊不死心地呼喚著。
自從她昏迷以來,他就一直守著她的床邊,寸步不離。
他知道她深深戀著他,有他在身邊,她或許還會醒來,但若是他離開她的身邊,說不定她會完全喪失求生的意志,當真這麼永遠地沉睡下去了。
可是……都已經過了這麼久,她卻依舊不醒,夜吟霄不禁要擔心,她是不是不再戀著他,再也不願意醒來了?
「漣漪,你若是不肯醒來,我們干脆就到地府做一對夫妻吧!這樣你是不是會比較高興些?」他緊握著她微涼的小手,沉痛地低語。
蜷縮在黑暗中的棠漣漪听見他的聲音,整個人驀然怔住。
夜哥哥想做什麼?為什麼要和她到地府做夫妻?
棠漣漪擔心著夜吟霄,忍不住站了起來,朝光明的方向走了幾步,而他的聲音也因此听得更加清楚了。
「漣漪,你曾說過,當初如果不是為了照顧你娘,你肯定會隨著我一起共赴黃泉,你待我是如此的情真意切,我自然也該回報你同樣的深情,即便是地獄冥府,我也要找到你,與你永遠在一起。」
听著他的話,棠漣漪不禁震驚地瞪大了眼。
夜哥哥他……該不會是要尋死吧?
「不要!」她焦急地驚喊出聲,整個人瞬間被溫柔的光明包圍住,那無邊的黑暗也在瞬間被驅散了。
棠漣漪一睜開眼,就見夜吟霄守在床邊,她情急地拉住了他的手臂。
「夜哥哥,你別做-事啊!」
夜吟霄一怔,見她終于醒來,整個人頓時沉浸在失而復得的狂喜之中。
「漣漪……漣漪……我還以為我要失去你了……你竟然是因為擔心我,才願意清醒過來……」
她對他的愛是如此的深刻、如此的真摯,簡直把他的性命看得比自己還重要,相較之下,他先前的行為真是無法饒恕!
夜吟霄輕撫著她蒼白消瘦的容顏,心里暗暗決定,一定要在最短的時間內,讓她重新恢復往日的嬌俏與甜美。
棠漣漪一瞬也不瞬地凝望著他,有些不敢相信他此刻的溫柔,一股欲淚的酸楚驀然揪住了她的心。
「漣漪,留在我的身邊,永遠也不要離開,好嗎?」
「你真的希望我陪在你身邊嗎?」她虛弱地問。
「當然是真的!漣漪,你願意嗎?」夜吟霄一臉慎重而認真地問。
在他專注的凝望下,棠漣漪幾乎毫不考慮就點了點頭,那雙美麗的眸中盈滿了甜蜜與憂傷。
「其實,你又何必問呢?就算你打算要繼續傷害我、報復我,我也終究是離不開你的。」她近乎嘆息地說。
因為深深戀上了他,這輩子,她就注定要為他而生,為他而死。
听她說得這般深情無悔,夜吟霄的心里一陣感動,同時也涌上了更多的自責與憐惜。
「不會了,漣漪,我保證往後不會再有傷害,也不會再有報復,我會好好地寵愛、呵護你一輩子。」
听見了他的話,棠漣漪忽然怔怔地望著他,一動也不動,而見她這副模樣,夜吟霄立刻緊張了起來。
「漣漪?漣漪?你怎麼了?你是不是又覺得哪里不舒服了?來人哪!快去找——」
「等等!」棠漣漪忽然搗住了他的唇,不讓他繼續喊下去。
夜吟霄拉下了她的手,仍一臉擔心地望著她。
「怎麼了?你不是不舒服嗎?」
「我沒有不舒服,我很好。」
雖然她的身體仍十分虛弱,但畢竟已經清醒過來了,就算她想要再次暈過去,恐怕也沒那麼容易。
「那你剛才為什麼一動也不動?」他緊張而關心地問。
他才剛經歷過那種差點失去她的絕望與痛楚,那種椎心刺骨的滋味,他這輩子不想再嘗第二次。
「我只是太感動了,深怕這一切只是一場夢而已……」
听了她的話,夜吟霄在松了一口氣之余,不免感到一陣心疼。
「-瓜,這當然不是夢,現在的一切,都再真實不過了。」夜吟霄輕擁住她,讓她感受到他真實的心跳、他真實的體溫。
棠漣漪置身在他寬闊的懷抱中,整個人被一種幸福溫暖的感覺給包圍住。
她靜靜地倚靠在他的胸膛,多希望此刻的一切真的不是夢,就算不幸真的只是一場夢,地也希望自己能夠一直待在這個美好的夢境中,永遠也不要醒來。
看出她的心里仍有著一絲懷疑,夜吟霄既心疼、又憐惜,忍不住低頭給了她一記纏綿溫存的親吻。
這個溫柔繾眷的吻,讓她蒼白的雙頰恢復了點紅潤,那柔弱嬌媚的模樣,看起來別有一番楚楚動人的風情。
「我的小漣漪,如果不是怕虛弱的你承受不住,我一定會用更『明確』的方法來讓你知道這一切不是夢!」
棠漣漪先是愣了好一會兒,才總算意會出他話中的暗示,白皙的雙頰霎時布滿紅暈,羞得她不禁低垂螓首。
她悄悄地咬了咬唇,會疼!真的不是夢!
一股狂喜瞬間涌上心頭,她情不自禁地伸出雙臂,緊緊地摟抱住她此生最愛的男人。
「夜哥哥,你說過,一輩子都要抱住我不放的,你可不能食言!」
「放心吧!我是絕對不會食言的,就算……」夜吟霄的話說到一半,忽然賣關子似地頓了頓。
「就算什麼?」棠漣漪忍不住追問。
「就算將來我們生了一堆胖女圭女圭,我也肯定只要抱你,不要抱他們!」
「啊?那女圭女圭們豈不是很可憐?」棠漣漪羞紅了臉嬌嚷。
「沒辦法,誰叫他們的娘實在太誘人、太甜美了,讓我永遠也不想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