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貂兒獨自一個人在房里待了將近一個時辰,不知為何,她的心緒突然感到愈來愈不安寧。
一種惶惶不安的感覺狠狠地揪住了她的心,仿佛是有什麼意外即將發生似的預感,害她整個人籠罩在一種莫名的慌張之中。
就在她不斷地安慰自己是她想太多的時候,忽然听見一陣鼓噪聲由遠而近地傳來——
「主子?天哪!主子你受傷了!」
「快!快!扶主子回房!」
一陣雜沓的腳步聲迅速接近,房門很快被推了開來,幾個手下扶著受傷的段御極走了進來。
看見段御極的胸膛染了血,紫貂兒的臉色驀然變得蒼白,一種焦灼的情緒狠狠地揪住她的心。
她想知道他到底傷得多重,可他的身邊擠了好幾個他的手下,她根本沒辦法靠近看個仔細。
「快去請大夫!」其中一名手下對一旁的丫鬟吩咐。
「不!不要找大夫。」段御極立刻出聲阻止。
「為什麼不?主子受了傷,怎麼能不找大夫來治療?」
段御極沒有理會手下的話,逕自命令道︰「听著,我受傷的消息務必封鎖住,不許傳出去。」
「是!但……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主子怎麼會遭人暗算刺傷呢?」手下們關切地詢問。
段御極皺緊了眉心,說道︰「依我判斷,是別的錢莊見咱們生意好,眼紅想要搞垮我,甚至設下了圈套意圖狙殺我。」
「什麼?竟有這種事?可惡!這實在太過分了,主子,讓我去調查吧!我一定會把幕後的指使者給揪出來!」
「好,這件事就交給你了。」段御極點了點頭,將調查的工作交給這名向來膽大心細的手下。
「主子,你傷得不輕,還是差人請大夫來瞧瞧吧!」
「放心吧!這點傷還要不了我的命。」
「但是受了傷,總不能不處理啊!至少……讓丫鬟來幫你上藥吧!」手下們不放心地勸說。
「不用了,我這兒就有個可以幫我上藥的人選。」
眾人听見段御極的話,再順著他的目光望去,看見了佇立在一旁,一臉擔憂不安的紫貂兒。
「好了,你們都出去吧!只要差人送一盆清水過來就好。」
「是。」听見段御極的吩咐,眾人立刻識趣地離開。
一會兒之後,丫鬟送來一盆清水,就又立刻退了出去。
段御極瞥了眼始終佇立在一旁的紫貂兒,盡管他因為受傷而顯得有些虛弱,卻仍不減他狂傲霸道的態度。
「你還待在那里干什麼?還不快過來幫我上藥!」
「可……可是……我不會……」紫貂兒的臉色有些蒼白。「你最好找其他丫鬢來幫你。」
「我為了你而受傷,你替我上藥,這不是天經地義的事嗎?」
「你在胡說什麼!你怎麼會為了我而受傷?」
「你不相信?」段御極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她。
「我當然不信!這怎麼可能?我人一直在這里,又沒有出去,你怎麼可能會為了我而受傷?」
「因為我去調查手下被殺的事情時︰心里一直惦掛著你,怕你又要趁我不在的時候開溜,所以才會心不在焉,中了圈套,遭人暗算刺傷。你說,這難道不是為了你而受傷嗎?」
听他這麼說,紫貂兒的心仿佛被什麼東西給狠狠撞擊了一下,一股難以言喻的感覺自她的心底蕩漾開來。
她忽然想起春梅說的——我在「段記錢莊」這麼多年,從來就沒有見主子對哪個女人如此在乎過。
她很想不受春梅的那些話影響,可心里那陣悸動卻愈發強烈了。
「你到底在發什麼怔?還不快點,難道你想看我因失血過多而死?」
「但是……我……我該怎麼做?」紫貂兒有些慌了手腳。
「右邊的櫃子里,有一瓶白色瓷瓶的傷藥,把它拿過來。」
紫貂兒依言將那瓶傷藥拿了起來,走到床邊。
見他身上染了不少血漬,她的臉色又更蒼白了幾分。
「怎麼?怕了?」段御極睨著她。「我還以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
「誰……誰說我怕了?」紫貂兒嘴硬地不願意承認。
「那好,既然不怕的話,就先幫我清洗傷口,然後再上藥吧!」
眼看沒有別的選擇,紫貂兒雖然有些慌張,也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她用微顫的手,輕輕褪下他身上那件染血的衣衫,當她看見劃在他胸膛上那道深深的刀痕時,忍不住倒抽一口涼氣。
「一定很痛吧!」看著那道可怕的傷口,紫貂兒的心都揪疼了。
她小心翼翼地以沾濕的布巾擦拭他身上的血污,雖然動作已經盡可能的輕柔了,可瞧見他的濃眉因她觸踫到傷口而擰了起來,她的心就跟著一緊,仿佛自己也承受著和他同樣的疼痛。
這種前所未有的陌生感受,讓她的心緒變得更加紊亂了。
她一邊小心地處理他的傷口,一邊不解地問︰「為什麼你非要我來幫你上藥不可?難道你不怕我乘機報復,甚至趁你受傷虛弱的時候殺了你?」
段御極的黑眸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她,將她臉上迷惘紛亂的神情盡收眼底。
「我把自己的命交到你手里,不好嗎?」
听著他似乎意有所指的話,紫貂兒猛地一陣震顫,心魂在猝不及防間被深深地撼動了。
他說……他將自己的命交到她手里,是單純地指要她幫忙療傷上藥一事,抑或是有其他的深意?
紫貂兒雖然想知道答案,卻沒有勇氣問個清楚,因為她不確定自己能不能承受得起他的答案。
她咬了咬唇,努力將注意力擺在他的傷口上,努力不在他燒灼的凝視下怦然心動、亂了心緒,但卻發現這對她來說好難好難。
她雖然能佯裝出無動於衷的模樣,但那雙微顫的小手卻泄漏了她心里的悸動。或許,就連他也看穿了在她努力佯裝平靜的外表下,心緒早已被他徹底地撩亂了……
「小姐!小姐!」
猶在睡夢中的紫貂兒,被春梅的聲聲叫喚給吵醒了。
她緩緩睜開雙眼,身體的疲累讓她先是蹙眉困惑了一會兒,繼而才想起昨天段御極受傷的事情。
昨天她幫段御極上完藥後,他非但不許她離開,還執意要她在床邊照料他、親手喂他服藥。
折騰了一整個下午和晚上,直到深夜他才終於良心發現,總算肯放一臉疲憊的她回房休息。
活了十幾年,向來都是丫鬟服侍著她這個郡主,她幾時曾這般紆尊降貴地照料別人過?
不曾服侍別人的結果,就是她的體力幾乎耗盡。昨晚一回到房間,她幾乎是虛月兌地倒在床上,並且立刻沉沉睡去。
現在想想,她還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耐著性子照料段御極?
以她的個性,他膽敢像使喚下人一樣地使喚她,她就算不將藥狠狠地摔到他身上,也至少會掉頭離去才是。可她,竟然乖乖地留了下來?
紫貂兒蹙緊了眉心,有些難以接受自己的反常。
她在心里告訴自己——她一定是被他身上的傷嚇壞了,思緒陷入混亂之中,才會反常地乖乖听話。
嗯,一定是這樣的!
她一定是從沒有親眼看過那麼深的傷口,才會嚇得行為失常,絕對、絕對不是因為她對段御極改觀或有其他不該存在的情愫!
就算他開錢莊不是為了壓榨窮人,就算那些彪形大漢暴力討債不是他指使的,可他對她所做的種種粗暴、邪惡的舉動,還是太過分了!
她不能輕易饒過他,否則她之前豈不都被他耍著玩?
「小姐!小姐!小姐你醒了嗎?」春梅的叫喚打斷了她氣憤的思緒。
紫貂兒轉頭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天早已亮透了,大概是她昨天真的累壞了,才會睡得這麼晚。
「我已經醒了,有什麼事?」
听見她醒了,春梅很顯然松了一口氣,說道︰「主子請小姐過去。」
「做什麼?」紫貂兒懷疑地問。
那個可惡的男人,該不會又要她當他的專屬婢女了吧?
听出紫貂兒的不悅,春梅的神情顯得有些尷尬。
「呃……主子他該換藥了……」
「我不去!」紫貂兒斷然拒絕。
「可是主子的傷不換藥不行呀!」
「『段記錢莊』又不是沒有其他人了,隨便差個丫鬟去幫他換藥都行,為什麼非要我不可?」
「可主子說,他就是只要你一個人,其他誰也不要。」
只要她一個人,其他誰也不要?
紫貂兒怔了怔,驀然想起昨天他說把自己的命交到她手里的話,原已不平靜的心湖又再度掀起陣陣波瀾。
可惡!這男人是故意的嗎?以邪惡的行動逗弄她還嫌不夠,現在又用這種似乎意有所指的話語來撩撥她?
「小姐,主子受了傷,脾氣比以往更暴躁易怒,他不許除了小姐以外的人接近,沒有人敢違逆他。」
「那就讓他的傷口潰爛算了!」
紫貂兒賭氣地嚷著,心里卻有些動搖了,畢竟他身上的傷口那麼深,要是不好好處理,只怕真會迅速惡化。
「小姐,春梅求您了!求您過去吧!」
「你這是……」面對春梅的懇求,紫貂兒為難地蹙起眉心,最後終於妥協了。「好吧!去就去!哼,要是我不過去,說不定他還以為我怕了他!」
紫貂兒在心里告訴自己,她之所以答應過去,才不是因為擔心他,而是想看他受傷的狼狽模樣!
「主子,您的傷不再上藥不行啊!」
「滾出去!我不是說了,誰都不許踫我!」
「主子先別激動,小心身上的傷口迸裂開來。」
「進開又如何?我連刀子劃傷都不怕了,難道還怕傷口迸裂?」
「可……主子就算不上藥,也該吃些東西……」
「閉嘴!我不想再听你們多說半個字,全都給我滾出去!」
紫貂兒才剛走近段御極的房間,就听見他憤怒的叱吼聲,兩道細致的柳眉不禁蹙了起來。
看來,情況果然像春梅所說的,段御極的脾氣暴躁得很,也難怪他的手下個個都不敢接近他。
不過,他的壞脾氣只能嚇嚇他的手下,她可不怕他!
紫貂兒昂著下巴推門而入,哼道︰「一個受了傷只能躺在床上的人,還敢這麼凶,就不怕到時候沒有人要理你?」
一看見她出現,房里那些柬手無策的手下們都松了一口氣。
「姑娘,這里就交給你了。」
那些人說著,竟不等段御極吩咐就一個個轉身離開,偌大的房間頓時只剩下紫貂兒和段御極兩個人。
「你看,你的壞脾氣就連你自己的人都怕,一個個全溜了!」
「那是他們識趣。」段御極目光灼灼地望著她,原本的怒氣在見到她的那一剎那就已煙消雲散。
識趣?這似乎帶著某種暗示的話語,讓紫貂兒的心驀然一顫。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也不想懂。」她像是為了逃避這個話題似的,匆匆抓起一旁的傷藥打算替他上藥。
「等等。」段御極握住她的手,阻止了她的舉動。
「做什麼?」
紫貂兒想抽回自己的手,他卻捉得牢牢的不肯松開。即使受了傷,她的力氣依舊不敵他。
「我要先沐浴淨身。」
「沐浴?!」紫貂兒詫異地瞪大了眼。「別開玩笑了!你受了傷,要怎麼沐浴?要是傷口踫到了水,說不定會惡化——」
「你在關心我嗎?」段御極打斷了她的話,目光專注地凝望著她。
「嗄?」紫貂兒一怔,兩抹疑似心虛的紅暈驀然飛上雙頰。「誰、誰說我關心你了?我只是……只是不想處理更嚴重的傷口……」
「我不在乎傷口,總之,我想要沐浴。」
「你這種情況,頂多只能用清水擦拭身體吧!」
紫貂兒雖然沒有照顧人的經驗,可她的貼身丫鬟小離過去曾經不小心受了傷,當時她就听說傷患最好別浸泡在水里,就怕還沒有愈合的傷口會惡化。
「用清水擦拭也行。」段御極揚聲對房外喊道︰「來人哪!去幫我端一盆清水進來!」
「等等!你該不會要我幫你擦拭吧?」紫貂兒忽然有種不妙的預感。
「當然是你,不用懷疑。」
「別開玩笑了!我不會,也不要!」
「怕什麼?這沒什麼難的。」
「這不是怕不怕或難不難的問題,而是我不要做這件事的問題!」紫貂兒氣惱地強調。
「很好,那麼今天春梅甭想吃東西了。」段御極撂下話,狂霸的個性再度展露無遺。
「你這是在威脅我?!」紫貂兒不敢相信地瞪著他。
「你要這麼說也行。」
「你——你——」紫貂兒氣得幾乎連話都說不出來了。「你怎麼可以賞罰不分?你就算要懲罰,也該沖著我來,干春梅什麼事?」
「我的確是要懲罰你。如果春梅當真為你捱餓受過,你心里會更難過自責的,不是嗎?」
「你——」紫貂兒氣得咬牙。
該死!為什麼才不過短短幾天的時間而已,這男人就能夠將她的脾氣模得一清二楚?
眼看盛滿了清水的盆子被送進房里,紫貂兒氣得只想端起盤子朝段御極當頭潑下去!
「快點呀!你還在發什麼愣?難道你真的要我下令,讓春梅今天一整天都不許進食?」
「當然不!」
紫貂兒恨恨地咬牙,他明知道她不可能要丫鬟代她受罪,卻還故意這麼問,實在是太可惡了!
為了替自己出一口氣,她故意用有些粗魯的動作褪去他的上衣,然而當她瞥見他赤果的胸膛時,一張俏臉驀然泛紅。
見他專注地盯著自己,那雙深不可測的黑眸像是在嘲笑她的反應,紫貂兒在氣惱之余,故意拿起沾濕的布巾,用粗魯的動作擦拭他的身軀。
原本以為看見他疼痛的神情,她的心里會浮現一抹報復的快感,可當她真正見著了他皺起濃眉的模樣,才發現並沒有預期中的得意感覺,她甚至還不自覺地放輕了動作。
「你是關心我的,對吧!」段御極忽然開口。
「不對!當然不對!你不要胡說八道!」紫貂兒倉促而激烈地否認,看起來倒像是急於掩飾什麼似的。
「如果不是的話,為什麼你會一臉的心疼不舍?」
「誰說我心疼不舍了?你少自作多情、自以為是了!」
像是為了證明自己一點兒也沒有心疼段御極,紫貂兒擦拭他胸膛的動作驀然加重了許多。
听見段御極悶哼一聲,紫貂兒有些激動地嚷道︰「夠了!不用再裝了,我不會再上當了!」
段御極一反常態地沒吭聲,緊繃的俊臉看來像是真的在忍受強烈的痛楚。
紫貂兒以為他還不死心地企圖欺騙自己,正氣得想掉頭離去時,卻瞥見他的傷口真的迸裂開來,猩紅的鮮血看起來怵目驚心。
她的臉色一白,一顆心驀地揪得死緊。
「你……你的傷口真的裂開了?!」
「你都已經親眼看到了,還會有假嗎?」段御極揚起一抹無奈的苦笑。
以他的個性,被這樣惡意地弄痛傷口,就算不被他狠狠地教訓一頓,也至少會大發雷霆地怒聲咆哮。
然而,望著她那一臉的心慌憂慮,他的怒氣就瞬間沉澱下來。那種被關心的感覺,讓他幾乎忘了身體的疼痛。
「那……那……我……我趕快幫你上藥……」紫貂兒匆匆拿起一旁的傷藥,幫他涂抹。
或許是太過於慌張,她微顫的手拿捏不準力道,一下小心又踫痛了他的傷口,痛得他的濃眉幾乎快打成了死結。
「好了,別弄了。」段御極捉住她的手,不讓她繼續。
「怎、怎麼了?我又弄痛你了是不是?」紫貂兒焦急地問︰「那要不要先找個丫鬟來幫你上藥?」
「不用了,先別管我的傷口。」
「怎麼可以不管?你又流血了——」
「你先回答我,為什麼你這麼急著要幫我上藥?」段御極打斷了她的話。
「因為你的傷口又裂開了呀!」紫貂兒睜大眼楮瞪著他,仿佛他問了什麼荒誕不經的問題。
「你剛才不是還故意要讓我痛?你剛才不是才覺得我自作多情嗎?那為什麼現在看見我流血,你卻又如此的擔心?」
「那……那是因為……」
紫貂兒被問得有些狼狽,她那些混亂的心緒就連自己都還沒有整理好,又怎麼有辦法回答他呢?
「承認吧!你愛上我了!」段御極的目光一瞬也不瞬地望著她,那雙黑眸像是要看進她的心魂深處。
听見他的話,紫貂兒如遭雷殛,整個人僵愣了許久才有辦法反應過來。
她激動地搖頭,拚命否認。「你、你……你胡說!我怎麼可能愛上你?我才、才不可能!」
段御極望著她那一臉慌亂的神情,說道︰「即使你可以嘴硬地否認,但是卻騙不了自己的心。你確實是超乎自己想像地在意著我,你的心確實為了我而顫動,不是嗎?」
「我……」紫貂兒一陣啞口,有種最私密的心情被揭穿的狼狽。
一股沖動讓她想要自他身邊逃開,不想再面對他一再的逼問,然而他卻像早料到了她的意圖,緊捉住她的手絲毫不肯放松。
「貂兒,我要你留在我身邊,一輩子!」段御極霸氣地說。
「一輩子?那是不可能的。」
「為什麼不可能?」
「總之就是不可能,這是絕對不會改變的事實!」
她是身分尊貴的郡主,而他是「段記錢莊」的老板,身分地位不相當的他們,是屬於兩個不同世界的人呀!
無論他願不願意放手,她終究還是得回到「定遠王府」去。而且,疼愛她的爹就算能不追究段御極軟禁她的「罪行」,也絕對不會讓她一輩子待在「段記錢莊」的。
「對我來說,沒有什麼不可能的。我不會讓你離開我的!」
听著他霸道的宣告,紫貂兒的心情除了異常凝重之外,似乎還多了一絲絲的……絕望與憂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