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室里的光線不強,雖是夏日的午後,能透過雙層簾幔撤入室內的光線卻不多。
「大少爺,陸小姐到了。」言剛的聲音于門口處響起,沒再往內走,而他的身後則是緊跟著夏霽。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聲音由書堆中傳了過來,但沒見到人影由其後閃身出來。
言剛轉身看了夏霽一眼,然後推開門退了出去。
夏霽看看眼前的滿室圖書,不覺蹙起了一對細眉來。
糟了!肯定是個書呆子!
她靜靜地站在原處,開始同情起逃婚的姊姊。
「一年不見了,想不想我?」聲音又從書後飄了過來,這會兒隱約可見,他似乎正忙著在書堆中找東西。
「嗯……」應該隨口應他一聲,但夏霽發覺這其實很難。
若一會兒後現身的人可以把她給嚇退、甚至嚇死,那——她哪還能惡心的說出「我好想你喔」?
沒得到預期的應答,書堆後的人卻繼續說著話︰「我派人送到台灣的東西都收到了嗎?」他的雙手仍舊忙碌著,沿著被疊成的書山往下移動。
東西?他指的可是米蘭阿姨昨日給她看過的那些嫁禮?
「看過了。」夏霽小聲的說著。
真是怪人一個,而且還很沒禮貌,否則怎會一直躲在書堆後,不出來見人?
「喜歡嗎?」他的聲音听來溫柔,雙手停在某一本書上。
「大家都說很漂亮。」夏霽在心里暗暗吐著舌頭。
那些東西雖漂亮,但卻不是她喜歡的,何況還不是送給她的!
「里頭有幾雙鞋,是義大利米蘭的頂級大師手工制作的,我想應該合你腳的尺碼。」仍是神龍見首不見尾,只聞其聲,尚未見其人。
雖沒親手模過她的小腳,但他早已將她的影像由頭到腳深深地鐫刻在腦海里,所以那幾雙送到陸家的高極皮鞋,尺碼應該不會出錯。
抽出了那本被壓著的書,西武正澤輕拍了兩下書面,拂去上頭沾著的些微落塵。
「適、適合。」夏霽低頭看了眼腳上的鞋子,有些詫異于他的用心。
因為她現在腳上所穿著的,正是他送到陸家的鞋子;而身上的衣服呢?當然也是出于他手。
一想到這兒,夏霽渾身打起一陣寒顫。
他跟姊姊的關系到進展到何種程度了呢?是一壘?二壘?三壘?還是已跑回本壘了?
否則怎會對姊姊穿什麼尺碼的衣裳、穿什麼尺寸的鞋子,了如指掌?
如果已經跑回本壘了,是否意味著,一會兒之後,他們可能會……
夏霽想得出了神,完全沒注意到原本被書堆遮著的身影,不知何時已來到了她的身前。
「看來,真的挺合身。」他炙熱的目光上下打量著眼前這個讓他日夜思念的小女人。
他的聲音、眼前突然罩頂的黑影,在在提醒了夏霽,他已來到了她的面前。
有了這等領悟,她驟然回神,一抬起頭來,就對住了眼前這張看來模糊卻又有幾分熟悉的臉。
窗外的光線雖然被簾幕遮去了大半,但些許的光亮仍舊在他背後暈了開來,讓面光的夏霽不易看清他的臉。
「果然如我所想,這衣裳穿在你身上真美。」他毫不吝嗇的贊美著,灼熱的目光似能將她燃燒了般。
夏霽不如該如何應對,她一向不擅于應付別人對她的贊美,不,也許是該說,從來沒人會贊美她!
她的雙腳稍稍往後退了一步,實在不習慣看不清楚對方的臉,何況她靈敏地感覺到,他的目光正緊緊地凝視著她。
果然,距離拉開了視覺上的不適,讓原本模糊的臉漸漸地清晰。
他的臉在她的眼里越來越清楚,先是那對飛揚的劍眉,然後是銳利的眼神、直挺的鼻梁、厚薄適中的唇、剛毅有型的臉……
隨著夏霽將眼前男人的臉越看越清楚,她腦海中的影像也越拼越清晰。
記憶轉動的極快,畫面跳過數個歲月,停頓在某一點上,而那點的畫面在她的眼前無限放大、放大……
「啊!」她突然尖叫一聲。
下一秒鐘,她嚇得轉身拔腿就跑。
是他!?居然是他!那個曾被她騙過,裝啞巴的闊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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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霽被嚇著了,而西武正澤也同樣被嚇著!
她是因見到了他;而他,則是因為她的尖叫,還有轉身就跑的模樣。
那熟悉的模樣在他的腦海縈迥,但卻沒佔去他太多的思考,他的反應極快,在她奔到了門前準備奪門而出時,就一把抱住了她。
「為什麼怕我?」她的反應太明顯了,像是一個做了虧心事的小鬼,急于逃避的模樣。
「我、我、我……」夏霽嚴重地口屹,此刻她發覺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自己,唯一有可能怕的,就是他!
因為這個男人太可怕、太莫名其妙、太精明、也太邪惡……
她記得他唇上那抹淡淡的笑紋、他銳利的眼、深鐫的五官、身形,還有那臨危不亂的模樣……在她腦海的深處,她永遠記得數年前的那一夜。
而他呢?記得?或不記得?
若他記得,為何還要迎娶與她長得一模一樣的姊姊?若他不記得,又為何看她的眼神是那麼的熟悉?如那夜一樣,令人怦然心動……
「你怎麼了?」摟著她的手,向上端起了她的臉。「才一年沒見,就真的忘了我了?」他神色沒變,為她找了台階下。
謎團在心中成形,眼前的她驚慌的臉色,還有那想逃跑的樣子,才像是七年前夜里所遇見的小女人——
但,這一切該有的反應和表情,不都該在一年前他們再度見面的那一刻發生嗎?
除非,她有暫時性失憶、或選擇性失憶,否則這可愛的驚愕模樣,該提前一年呈現在他眼前。
看著他的臉、對著他的眼,夏霽終于想起了此刻她並不是她,她所扮演的,是姊姊的角色。
「沒,我、我怎會忘了你!」咽了下口水,她小聲的說著。
是啊,她怎可能忘得了他呢?雖然不明白為何會將他刻意鎖在記憶的匣子里,但她卻敢肯定的說,恐怕他化成灰她都會記得吧?
還記得那夜沖忙逃走之後,麗黛在她耳畔是這麼說的——那個男人裝啞巴!他不僅能說話,還提醒我們「下回要用血漿袋,記得要先解凍」!
一想到那夜他從頭到尾從容不迫的模樣,夏霽就由心里深處忍不住地打起了一陣寒顫。
「真的沒忘?」他靈動的指輕輕撫觸著她尖瘦的顎線,銳利的眼早已望穿了她骨碌亂轉的眼里心虛的光芒。
「是。」夏霽覺得呼吸困難。「怎可能忘。」
天啊!他、他干嘛這樣撫模她呢?莫非、莫非他跟姊姊真的早已有了親密關系?
「那就好。否則我會很後悔答應讓你到美國去進修一年,而這一年內還真沒跟你聯絡。」他低下頭來,性感的唇已貼近她的臉。
進修?姊姊什麼時候到美國去進修了?好像也從沒听她提起過?
夏霽偏頭想著,暫時又想得失了神。
「我們很快就要結婚了,婚後你就是我的妻子,畢竟做妻子的,如果會忘了自己的丈夫,可不是件好事!」
他狀似輕松的說著,幾乎吻上她了,卻故意在她的唇前停頓了所有的動作。
他的氣息噴拂在她的臉上,夏霽猛然回神,大口大口的喘著氣。
「好事?」夏霽莫名其妙的說著,發覺除了不听話狂跳的心律外,她的腦子也于瞬間大量地缺氧,一片暈陶陶。
「你說對不對?」他的唇又貼近了些。
他喜歡極了她臉上的霞紅,還有那對靈活亂轉的眼中所顯出的無措。
雖然他還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何事,但現在的他敢肯定的說,眼前的她絕對不是一年前所見過的她。
「嗯。」夏霽點頭,又狠狠地咽下了一大口口水,他的唇已在她眼前無限放大。
倏地,她想逃避地轉開頭,他的大掌卻早已緊緊地定住她的後腦勺,然後他的唇輕輕地貼上她的,既狂熱又不失溫柔的吻著。
他時而輕咬、時而吮吸,企圖引導她緩緩開啟甜蜜的唇瓣,以供他更深的品嘗。
夏霽的心悸動著,她的血液在沸騰、心髒在狂跳、每個細胞都在尖聲吶喊著不知名的需要。
這是她的初吻,她不如親吻的感覺竟是讓人如此的沉迷,仿佛靈魂隨時都有可能離開。
他的舌如滑溜的蛇,伺機撬開她的牙關,進一步糾纏逗弄著她甜美的小舌,試圖逼出她細胞里的每一分激情。
掌著她小腦袋的手緩緩下移,緊貼著柔軟的衣料,游移過她背部的每寸肌膚,最後落在她縴細的腰上,緊緊地扣著。
「嗯哦……」夏霽的小嘴里不經意地吐出了吟哦。
她完全迷失在他所創造的甜蜜浪潮里,直到他的唇離開了她的小嘴,開始轉戰至她小巧潔白的耳朵。
「我喜歡你的申吟聲,雖然听來不像個貴婦。」親吻著她的耳,他笑著小聲的說。「但,我喜歡,我可愛的小妻子。」
貴婦!
這兩字就如同一記悶雷,一下擊中了夏霽的腦,刷地神經中樞傳導出「錯誤」兩字的訊息,她忽然猛力的推開他,退後了一大步。
他說她不像個貴婦!!
而她呢?她本來就不是個貴婦!
「怎麼了?」西武正澤還深陷在甜蜜的吻中。
她,如他所想像的甜美,叫他心神蕩漾,無法自拔。
看著他黑眸中耀動的火光,夏霽急促地喘著氣,搖了搖頭。「我、我們……」她想說,我們不可以。
這個男人果然是個惡魔,輕易就挑起了她生澀、毫無經驗的欲念,教壞了她。
想想一個會裝啞巴,沉著面對一群搶匪的人,怎麼會是個善良的人呢?
而,他會這麼吻著她,想當然爾,他跟姊姊之間,恐怕早就不再是單純的關系了?
見她臉上的紅暈,他伸手想將她拉近。「我有樣東西要給你。」雖不知原因為何,但繞了一圈,她還是回到了他的身邊。
他想做最後的一個測試。
夏霽閃開了,躲過了他想拉她的手。「你想給我什麼東西?」她防備地問。
其實她害怕,在心里深處,她首度嘗到了害怕的滋味。
她怕只要一靠近,他又會再度吻她,那暈陶陶的感覺、還有失控的反應,都不該是她所會有的行為。
夏霽的閃躲無疑是多余,西武正澤就像是頭擅于在草原上狩獵的豹子,輕而易舉就又擒住了她的手,不失溫柔地一把將她拉近。
「就這本書,去年你告訴我你想要的。」他終于將一直握在另一手上的書遞到她的面前。
「書?」夏霽的臉上閃過不解。
「我托人由歐洲找到了。」拉起她的手,他將書推到她的手里。
「喔?書……」夏霽總算會意過來。
原來他是在找書呀!方才一進門見到他躲在書叢中,原來是在為她找書,不,也許該說,他是在為姊姊找書!
一想到這兒,夏霽的心里不知怎麼的升起了一抹淡淡的酸澀味。
「高興嗎?」他略眯起眼,深深地打量著她。
夏霽捧著書,還沒翻開書頁,就已緊緊地蹙起了眉。
她的注意力全讓封面上燙金的整排大字給吸了去,顫巍巍地伸手翻開了書頁,隨著每翻過一頁,她的眉間就多了一個結。
我的天!姊姊看的是什麼書呀?全是一些黏在一起的英文字母!
而她這個替身角色,還真不是普通的難扮演啊?
看著、看著,夏霽的心思全讓這本書給吸引去了,至于方才所發生的事,當然是暫時被拋到腦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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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夏霽,西武正澤很快將言剛給喚進屋里來。
「我要你去查一件事。」他面對著窗外,語調听來一刻也不容遲緩。
「大少爺是指?」跟在他的身邊多年,言剛一下子就听出了話中的急迫。
窗外是一大片的燈海,西武正澤仍沒轉回身來。「我要你去查查陸。」
任憑再遲鈍的人,都很難不感覺到,今日來見他的陸-絕對不是一年前的她。
而一年前的她,也絕對不是七年前那夜巧遇的她。
「查陸-?」言剛不解。大少爺沒事查陸小姐做什麼?她不是已快成為西武家的少夫人了嗎?
「今天我見到的陸-,不是一年前的那個陸-!」終于緩緩地轉過身來,西武正澤思考了下,才又接著說︰「我不知道陸光那個家伙在玩些什麼把戲,但你知道,我一向不喜歡讓人耍著玩。」
「陸小姐不是陸小姐?」言剛攔起眉。「大少爺的意思是,陸家耍了我們?」居然敢戲弄西武家,真是跟天借膽了。
正澤沉默了片刻,又看了眼窗外後,以輕松的語調接著說︰「其實今天的陸-才是我想要的。」
那故意壓抑隱藏、閃爍不定的淘氣眼波,才是他心中女人所有的眼神。
「大少爺的意思?」今天的那位,才是大少爺想要的?那一年前的呢?
「我的意思是,今天的陸-才是我念念不忘的人。」人無論如何似,騙不了人的唯有眼神。
她那對清澈靈動的眼,還有眼里活潑調皮的氣息,在在告訴他,她才是他朝思暮想多年的人兒。
「有兩個陸-?」言剛終于理出了頭緒。
正澤對著他緩緩地點頭。「你可以動用所有的資源,不管用任何方法,我要你在最短的時間內,查清來龍去脈。」
「是。」言剛領命,恭謹地彎腰一欠,轉身就要往外走。
「記住,別驚擾了陸家。」正澤的聲音飄了過來。
「我知道,我會小心的,大少爺。」言剛應聲,身影很快消失在門後。
看著窗外的燈海,正澤深深一嘆,看來,所有的行程不能按著原定計劃,得做些更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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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了飯店的夏霽並沒有馬上回到陸家,而是偷偷地跑回了住處一趟。
一進門,她就見到了正在吃泡面、看電視的高麗黛。「怎麼吃泡面?」不是前幾天才領薪水嗎?
「要不要來一碗?」麗黛的視線沒由電視上移開。
「才不要。」一蹬,夏霽粗魯地在沙發上坐了下來。「你是不是又把錢拿去救濟你老爸了?」
看著她吃泡面,夏霽猜麗黛一定又把薪水全數拿給利席叔了。
關掉電視,麗黛放下手中的泡面,聳肩默認。
見她的模樣,夏霽就知道結果又讓她給猜中。「你呀、你呀,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你怎麼還老把錢給他呢?」
她從小就是個孤兒,沒有父母;而麗黛則與她不同,還有個父親,但結果呢?卻與她相同,一起在孤兒院里長大。
麗黛聳肩,傻傻一笑。「有什麼辦法,誰叫他是我父親。」只要父親不偷、不搶,別再讓她操心就好。
「就是你這樣縱容他。」夏霽不能苟同,不過氣歸氣,還是由皮包里抽出幾張鈔票來。「這些給你,不許再給利席叔了。」
反正現在她住在陸家,暫時吃住都不需煩惱,也用不到錢。
一手收過錢,麗黛終于將夏霽身上的裝扮從頭到腳看了一遍。「哇拷——都是名牌耶!」隨手將錢往沙發上一放,她拉著夏霽轉了好幾個圈。
「我不喜歡這身裝扮,挺別扭的。」夏霽噘著嘴,說到這身衣裳,她可大大不習慣。
「你在你姊姊家里過得還好嗎?」麗黛伸手扯了扯她身上的外套。哇——背部全果!還低胸的!
夏霽一把拍掉了她的毛毛手。「還好啦!」之前的情況還算可以忍受。
但她敢說,從今天開始,一切就會變得不好了。
想起今日見了西武正澤的情況,想起他熾熱的眼神、他的吻、他在她身上游移的手,她的心就好慌、好亂……她很疑惑,自己為何沒有拒絕他,任由他在她的身上佔便宜?
不好、不好,夏霽搖了搖頭,不敢再往下想,如果任由情況再往下發展下去,怎可能好得起來呢?
「真的嗎?」見她擰著眉,麗黛不禁懷疑。如果一切都好,干嘛皺眉呀?
「麗黛,你還記得幾年前那個裝啞巴的凱子嗎?」夏霽突地改變了話題。
「你是說明知我們用了血漿袋騙他,最後還給了我們一筆錢的男人?」她當然記得了,那是她和夏霽第一次騙人,也是最後一次。
「你提這件事做什麼?」那夜,她們兩個小女生可嚇死了。
停頓了下,夏霽思考著要不要將西武正澤就是她的姊夫一事說出。最後拗不過心里的掙扎,她還是說了出來。「我又遇見他了!」
這幾年,麗黛一直陪著她,兩人早就成了沒有秘密的好姊妹。
「遇……你說遇見誰了?」麗黛嚇了一大跳,嘴巴張得大大地。
「那夜的那個啞巴凱子,就是……就是我姊姊的未婚夫。」她眨著水瀅瀅的大眼,可預想接下來麗黛臉上會有的震驚。
果不其然,麗黛的嘴巴一張一合,就是久久吐不出聲音。「你、你……你是說,那個凱子就是你那個無緣的姊夫?」
說無緣,是再恰當不過了,因為夏霽的姊姊不是跑了嗎?既然落跑了,就表示她跟那個男人無緣,不是嗎?
「他認出你了沒?」思緒暫時收起,一下子回到了問題的重點。
夏霽搖了搖頭。「當然不可能認得出來。」
想當然爾,他一定是沒認出來,否則她跟姊姊長得一模一樣,他又怎可能要迎娶姊姊為妻呢?
「那就好!」麗黛松了一口氣。「那你打算怎麼辦?」一時記不得、認不出來,難保以後都會認不出來。
何況,夏霽只是暫時冒充的,若哪日不小心穿幫了,屆時新仇舊恨加在一塊,不讓人扒了皮才怪。
夏霽深深一嘆。「我也不知道,目前只能走一步是一步了。」至少在找到姊姊前,也唯有走一步是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