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上,樂上弦與項陽隔著小方桌對坐。
魯誡為兩人各端來一盅清粥,與幾道住粥的小菜,然後站于一旁等候吩咐。
「你早上都吃這個?」看了桌上的粥盅一眼,樂上弦驚訝的蹙起了黛眉。
這男人真是的,看起來年齡不老呀,怎習慣跟爺爺如此相像呢?一早起床的早餐就喝稀粥。
「健胃整脾,所有練過拳腳之人,都知道喝粥的好處。」項陽點點頭,黑眸只是看著她,嘴角仍舊掛著淡淡笑紋。
「才不呢,容易起胃酸才是!」噘著紅唇,她不認同的反駁。
一對眼兒又呼嚕的亂轉,握在小手中的湯匙被耍弄著玩。
她記得七叔說過,一早吃粥容易起胃酸,她與姐姐就屬這種體質,所以七叔通常會貼心的幫她準備好牛女乃,和烤得松軟的法國土司。
「吃不慣?」放下握著粥盅的大掌,他單手撐頜的看著她。「幫她換上土司和牛女乃。」半晌後,他轉向魯誡,緩聲交代。
魯誡依言,退了下去。
「不用了。」他突來的體貼令她感到詫異,而更驚愕的是他對她習慣的了解。
她一對靈活的眼兒,就這樣直盯著他,連眨都忘了眨。
端起粥盅喝了一口,項陽的視線先掃過一旁,又回到她的小臉上。「你背部的傷,怎麼來的?」他心中一直耿耿于懷的,還是她背部那些又紅又腫的鞭痕。
放下把玩的湯匙,樂上弦一對滴溜的眼兒瞪向他。
「你害的!」她噘著嘴兒,惱怒的指控。
其實她應該跟他把這筆賬算清楚的!
雖然昨夜他好心的救了她,還細心地幫她傷口上了藥,也很君子的沒伺機佔她便宜,讓她對他的為人稍稍有點改觀,甚至有一點點的喜歡他。
但,由在家中遇見他開始,樂上弦即知道,她是被耍了。
他先透過特殊管道找她買畫,然後又監視她整個偷畫的過程,再來假意要與她分享竊物的利潤,再派人前來取畫、付款,這一切令她不禁懷疑,他的目的何在?
「我?」項陽修長的單指指向自己,不甚認同的搖頭,不贊同她的指控。
「是你害我把偷畫的事說溜了嘴,爺爺才會責罰我。」樂上弦瞪著他,訕訕地說。
反正一切前因後果都該歸罪于他,偷畫一事,她是著了他的道、被設計了,而昨天她會一時將話說溜了嘴,不也因為意外在廳前撞見他,害她一時怒火攻心,才將偷畫一事說出口。
為偷畫而責罰她?!
「你家不準偷畫?」項陽擰起了眉結,黑眸中閃過一道芒光。
之前他雖已略听說過樂家不偷畫,但對于樂上弦偷畫一事,竟會受到如此嚴厲處罰,他確實感到訝異。
「嗯!」樂上弦很用力的點頭,不明白自己為何要回答他。
「你身上的傷,是那老頭打的?」沉著聲問,項陽的眉結攏得更緊。
眯起的銳眸轉了圈,他腦中飛快閃過昨日情景——
他與樂芮雖只有短暫數分鐘的交談,卻能肯定他不是一位會對自己的孫女下重手的老人。
除非……真是因他出現在樂家的關系,因而帶來了遷怒作用!
至于樂芮的怒火,所為何來呢?
當然極有可能是,真如傳言所述,他知曉有關「月缺」的秘密。
「喂,你別老頭、老頭的喊我爺爺!」樂上弦翻翻眼兒,為項陽不禮貌的稱謂,嚷聲抗議。
「你不也喂呀、喂的喊我。」收回視線,他因為她的抗議而感到好笑。一對如鷹黑眸緊緊凝視著眼前的花容月貌,和那甜如花瓣兒的小嘴。
須臾後,他抿緊的嘴角,綻開一抹好看的笑。
「我、我、我又不知道你的名字。」他的笑紋竟令她感到心慌。
這笑紋與前幾次不同,之前的笑紋總使她感覺到充滿敵意的嘲諷,而現在的笑則是發自內心的真誠笑紋,甚至有那麼一點的冷俊好看。
「項陽。」熱眸依舊看著她,眸中的笑意半分未減。
許久後,才由他嘴里緩緩吐出簡單二字,音波回蕩于岑寂的空氣中,多了幾分的魅惑力。
「現在你知道我的名字了,是否也該公平的告訴我,你叫什麼?」
由魯誡所查得的有限資料中,他知道她姓樂,偷畫後習慣以安放綠番茄為號記,小名樂樂,但真實姓名就得再回去查明了。
「樂上弦。」猶豫了會兒,樂上弦還是將名字說出。
幾次的接觸下來,樂上弦幾乎可以確認,就算她不說出姓名,以項陽的能力應該也能查得出來,只是時間長短的問題罷了。
「上弦?」聲音由項陽微綻的嘴里竄出,他端起桌上的粥盅,慢慢的又喝了一口。「是上弦月的上弦嗎?」
看著他,樂上弦又點點頭。
她不得不承認,眼前這男子跟以往她所接觸過的男人不同。
他很聰明,至少在有關于她名字的字辭上,他不同以往其他人,而是一猜便中。
「這名字挺特別的。」放下粥盅,項陽軍手撐頜,黑眸閃過一道耀眼的光芒。
她叫上弦,那樂家另一個與她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子,該不會叫下弦吧!
而這上下二弦合一,不就是圓月嗎?
看來他這趟尋寶旅程,可是越來越有趣了!
他那似是贊美的言辭,沒使樂上弦忘了自己心里的疑問。
「你到底到我家做什麼?」噘起小嘴直問,她不喜歡拐彎抹角。
她知道他的目的不是畫,也絕對與她無關,但他卻派人一路由巴黎跟蹤她回到台灣,且查出了她的住處。
這很難不讓人推測他另有所圖,甚至目標絕對高于那幅五百萬美金的林布蘭畫作,否則他又何必投下重金引她上勾呢!
沒回答她的問題,項陽只是聳肩一笑帶過。
「你不奇怪為何什麼東西皆能偷,獨不能偷畫?」貼著粥盅輕啜的薄唇又勾起了一抹淡笑。
精明的大腦一轉,項陽挑起了另一個話題,敏健的腦中閃過一個瘋狂念頭——
或許樂上弦會是個好搭擋也說不定,在這里長斗智的尋寶過程中,若有她相陪,他鐵定會樂趣無窮呀!
「雞婆!不用你管。」樂上弦皺起了小臉。
關于偷畫一事,她當然好奇呀,不過,這可是她家中的私事,她可不想拿出來與他一起探討。
「真不好奇?」他一眼即看穿她,嘴角又綻開一抹邪邪的笑。
「你到底到我家做什麼?」看著他,樂上弦感到懊惱。
「有些疑竇解不開,去請你爺爺開釋。」嘆了口氣,項陽放下了手中的粥盅,推開了座椅站起身,走到落地長窗旁。
他說過,對于想養只貓兒的人,他的建議是得先了解貓兒孤傲的性子,而後適時適度的逗逗它、哄哄它,再外加套上一條可無限距離操控的項圈,那貓兒就難逃出你的掌心。
「喔,原來你的目的是找爺爺,難怪爺爺會那麼生氣。」她噘著嘴,偏頭恨恨地瞪著他,跟著推開座椅走到他身旁。「這次下手這麼重!」背部雖已不那麼疼了,但她還是忍不住嘀咕了聲。
這次?!
听見了她的嘀咕聲,項陽轉回身,臉色驟變,劍眉攏起,視線緊瞅著她的臉兒。
「他常打你?」由她的語意中,似乎是常被施以暴行。
「才沒有!」樂上弦不悅的皺起小臉,斜睨了他一眼。
那是什麼語氣跟表情呀!好像說她爺爺是個老是對人施暴的變態似的!
「這是第一次,不過……都是你害的!」一想到是因為他的計策,而使她倒霉遭殃,她心底的怒火就直冒。
不理會她的指控,他的視線不避諱的落在她姣美的容貌上,那對滴溜黑瞳與嫣紅小嘴是他的最愛。
「想不想知道一些,你不知道的秘密?」他似在談一宗交易,目的在于引她上勾。
對于兩件寶物的秘密一事,他審慎思考過,若程七真知曉寶物的秘密,那由樂上弦出面去追問,將會是最恰當的的人選。
秘密?
他是指為何他會到家里找爺爺一事嗎?
樂上弦眨著一對長長眼睫,嘴角故意勾起一抹甜甜的笑。
「我信不過你!」對于他,有了前車之鑒,她懂得謹慎應付。
爽朗笑聲赫然在沉靜的室內響起,項陽走至她身旁,居高臨下的凝視著她。
「隨你嘍!要就與我合作!」越過她,他走回餐桌,拉開座椅後,他繼續享用著他的早餐。
「哼,誰稀罕!」她哼著鼻音,又噘起小嘴。
適才那一剎那的壓迫感,又讓她感到心慌,一顆心失律地狂跳,臉兒甚至微微嫣紅。
「是你家的秘密哦!」他抬起頭來看她,拋出的話是誘餌。
「我、我……」樂上弦陷入了無邊的沉思。
家里有些事確實令她感到懷疑,但,她絕對不想與項陽合作,一想到他獨特的氣息,與那邪惡、且肆無忌憚的眸光,她心里就直發顫。
與他合作,豈不與虎謀皮,早晚被吃干抹淨。
「主人。」魯誡端著樂上弦的牛女乃和土司來到餐桌前,放下手中的托盤後,他彎腰在項陽耳畔低語。
只見項陽挑高的劍眉又倏攏,臉色轉為嚴厲冷沉。
眯起眼,看著眼前兩人的一舉一動,樂上弦極不喜歡他們這種交頭接耳的談話方式。
「喂,那幅畫呢?」她試圖以畫來拉回兩個男人的注意力。
「什麼?」項陽側過頭來問,他果真沒將她的話听入耳里。
那表示魯誡告知的事極為重要,才會讓項陽這樣一個敏銳的人,難得的忽略了這屋子里的另一個聲音。
「林布蘭的莎斯姬亞肖像畫。」放輕腳步,嘴角漾著甜甜的笑,她走近餐桌旁,「別告訴我,你將畫又送還了杰森-柯爾,那個大!」單手端起牛女乃喝了一口,她以眼向魯誡道謝。
「沒有。」項陽看著她,眉宇間的濃結始終緊攏著。「反正那幅畫,杰森是由不正當的管道得來,他不可能報警的。」他銳眸上下打量著她,眸底竄出了猶豫。
「那畫在哪兒?」上弦故意揚聲問,但一對滴溜的眼卻在項陽和魯誡間打轉。
「我已經派人送回阿姆斯特丹的國家博物館了。」深嘆了口氣,項陽擺擺手要魯誡退下。
「喔!你還真大方,那可是五百萬美金的代價呢!」看不出,他會大方的將畫捐給荷蘭的國家博物館。
「你又想去偷了嗎?」黝黑的眸底閃過復雜光彩,他的嘴角勉強擠出一抹笑容。
「我喜歡那幅畫。」她覺得他的笑容不對勁。
「是嗎?」又看了她一眼,項陽背過身走到窗邊。「我派人送你到醫院,你爺爺病了。」他能預期,哀傷馬上將會籠上她清麗小臉。
因為由小西傳回來的消息,樂芮的病情似乎不樂觀!
他多麼不願意見到她亮麗小臉上籠罩著哀傷!
***wwwcn轉載制作******
醫院加護病房外的走道上,兩個人面色凝重,依著靠牆的長椅而坐。
當樂上弦急促的腳步聲出現于長長的走道時,程七先站起了身,迎上前。「小小姐,你背上的傷好點了嗎?」
除了擔心加護病房里的老爺外,他也擔心樂上弦背上的傷,以昨日老爺氣暈了的情況看來,下手一定很重,小小姐背上的傷鐵定不輕。
「嗯,我沒關系。爺爺呢?」搖搖頭,樂上弦皺起黛眉,擔心的引頸瞧向加護病房。
這幾年來,爺爺的身體狀況已不似以前一樣健壯了,這次又因她偷畫才氣出病來,若爺爺真的一病不起,她會一輩子都活在自責愧疚中的。
程七搖搖頭,看向坐于一旁椅子上的樂下弦。
樂下弦站起身,拉過上弦坐于自己身旁。「醫生和護士還在里頭忙著。」揚起的下頜致向病房內,冷沉的眸光也透出了擔憂的色彩。
坐在姐姐身旁,上弦緊咬著紅唇,低頭沉思了片刻,內心一陣猶豫掙扎後,她抬起頭來看向程七,「七叔,你告訴我,為什麼爺爺不準我去偷畫?」她想知道爺爺的病是因氣她去偷畫,還是因為項陽的出現所導致。
支吾其辭,樂上弦的話讓程七神色閃過慌張。「我、我怎麼會清楚呢?」連忙撇開視線,他內心掙扎異常。
過往他或許可以搪塞帶過,但如今老爺病了,如真就這麼一病不起的話,他是否該將所知盡數道出呢?
泛白的眉結皺攏,程七想起了樂芮昏倒前的囑咐。
穩健的步伐,一下子仿佛老了幾十歲,他踩著猶疑的步子,在走道上來回走了幾次,心里的猶豫終于有了結果。
「只是隱約听老爺提過,這是家規,祖先留下的規定。」他一語搪塞帶過。
老爺不希望兩個小姐重蹈覆轍,陷入樂家掙月兌不開的宿命,他就應該謹遵告誡,不將秘密道出。
「是家規嗎?」樂上弦小嘴喃喃自語,看了程七一眼,隨即撇開。
她知道七叔在說謊!
從小到大,七叔是除了爺爺和姐姐外,最親近她、也最照顧她的人。因此她了解七叔,甚至包括七叔臉上的細微神情。
方才一瞥,她看出了七叔的猶豫和痛苦,所以她不忍心再追問了。
「是嗎?真是如此嗎,七叔?」一直靜坐于一旁的樂下弦忽然開口,她站起身,手中依舊緊握著妹妹的手,敏銳眸光未曾由程七臉上移開。
「當然是呀,大小姐。」眸光閃爍,程七心虛的看向樂下弦。
對于樂上弦不再追問,程七明了是因她性子本就體貼,不忍心看他為難。
但若是樂下弦開口,以她精敏執拗的性子,可就不是那麼容易擺平的了。
「那、我們來談談,昨天項陽遞給爺爺的那封信,信中內容到底提了些什麼?」果不其然,樂下弦一開口,便是一針見血,直指重點。
昨日大廳上,她也在場,眼見爺爺看完項陽轉遞的那封信後臉色倏變,甚至還動手撕毀了那封信。
以爺爺突兀的舉動,她早就懷疑那信中內容,肯定是爺爺不希望她們知道的秘密,或許還與禁止偷畫和家里一些奇怪的規定有關。
「我……信是老爺親自過目的,我沒見過,怎會知道內容提了些什麼。」走到病房旁,程七背對著兩人,握手默禱。
「是嗎?那、七叔,我們來談談餐桌上的規定,還有那盆金盞菊,如何?」黑瞳一斂,樂下弦直搗重點。
「姐姐,你別再逼七叔了。」樂上弦反手握住了下弦的手,她也想知道七叔心里藏著的秘密,但不願姐姐繼續追逼七叔。
「你不想知道真相嗎?也許爺爺隱瞞了什麼不願意讓我們知道的大秘密。」看向妹妹,視線又轉向程七,冰寒的眸中若有喻意。
「我……」樂上弦低著頭,咬著粉女敕唇瓣。「我不否認我也想知道真相,但我不願意見到你這樣逼著七叔。」瀅亮黑瞳先看了程七一眼,又投向病房內的爺爺,難過的皺起了黛眉。
「小小姐。」程七低喚了聲,走到她身旁。
對于樂上弦的體貼,他感動極了,真沒枉費他從小對她的疼愛。
「紙是包不住火的,事情總有一天會水落石出,屆時我跟上弦還是一樣會知道實情!」樂下弦心煩的拋下一句,坐回牆邊的長椅。
「姐,別再說了!」樂上弦拉著程七的手,跟著在一旁坐下。
既然這事跟項陽有關,那就直接問他吧!
她會去找他,把該問的事,一次問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