鈐蘭花在微風中搖曳,三三兩兩的麋鹿群穿梭過青青草地,奔跑在樹叢間,偶爾在青蔥的林蔭間駐足,由高聳參天的老樹後探出頭來,豎直雙耳聆听大地的呼喚聲。
這兒是擁有大片草原、肥沃谷地、原始森林、潺潺溪流,和數不盡的野生動物群集的蘇格蘭村莊。
相傳,這里曾是塞爾人和皮克特人的故鄉,也是基督徒和異教徒的戰場。
但不管它的歷史如何,當光陰沖刷過這片上地,唯獨留下的,是歲月的痕跡。
當戰爭不再、人與人的隔閡不再、宗教間彼此的仇視亦不再,這片肥沃的谷地,正以撼人的生命力蓬勃地生長著,養育著居住在這片淨土上的人們。
微風依舊輕輕地吹拂,陽光照耀大地,經過百來年的開墾,這個蘇格蘭村莊終於有了首座城堡。
城堡的主人——李昂家族,一個英格蘭貴族與蘇格蘭富商通婚後,權力扶搖直上的領導者。
幾代經營下來,擁有龐大產業,再加上這片肥沃土地為後盾,李昂這個姓氏不僅是富貴的象徵,更是權力的表徵。
漸漸地,不管是在社稷廟堂或是鄉野民間,對於李昂家族,人們很自然地尊稱為公爵世家。
除了世襲的爵位之外,令人折服的是李昂家代代優異的傳承者,他們不僅學識淵博、才能卓越,更重要的,他們待民如親人般仁慈。
這樣一個優異的家族,除去富貴權勢不說,光是民眾對他們的愛戴,已可叫許多身分相當的貴族們欽羨不已。
但,事實不然。
因為李昂家族是個人丁單薄的家族,他不像其他的貴族們,開枝散葉、兒孫滿堂,更明確的說,幾代下來,李昂家族可說是代代單傳。
就算偶有例外,但其他傳人多半不能長至成年,至終,依然單傳。
於是,許多傳言在鄉野間流傳開來,傳說是這片美麗的土地上游蕩著許多無法瞑目的孤魂、傳說是因為城堡的建築太過陰森、傳說是森林里的精靈們護嫉李昂家族將這片土地經營的太成功、傳說是貴族們間妒嫉的詛咒、傳說……
無數不確定的猜測和流傳,最終只為這片土地披上一層神秘的面紗,為這個優秀的家族增添了不為人知的神秘感。
風輕氣爽,天際無雲,偶有幾只飛鳥掠過,優閑地停駐於樹梢。
驀地——
「啊——」石破天驚的尖叫聲從天而降,劃過天際,驚擾了大地的寧靜。
砰——接踵而來的,是一聲重物落地聲,隨後,落在乾草堆上的人兒拍拍臉、拍拍身上的乾草,由草堆中站了起來。
「喔,我真是該死的受夠了!」搗住嘴,巫-菁生硬地吞下差點破口而出的髒話,一對骨碌碌的眼兒趕緊朝四周轉了圈。
發覺四下無人,她深深地吁了口氣,在慶幸自己的粗魯沒被人瞧見的同時,也跟著蹙起了一對細細的月眉。
「真是的,這是什麼鬼地方!」撫去發梢上還沾著的幾根乾草,她連忙又朝著四周轉了一圈。
很快地,她再度蹙起兩道月眉,陷入沮喪的情緒中。
為了彌補先人對於如意珠守護不周的過錯,於是巫族里最資深的幾位長老大集合,一齊發功,將她、鑰心和紫瞳一同送入了時間的洪流中。
所以,她現在置身於何處?這是什麼年代?她一點也不清楚。
又是幾聲長吁短嘆後,巫-菁伸伸懶腰。
「不成,我再這樣沮喪下去,要到何年、何月、何日,才能尋回如意珠?又要到何時才能功德圓滿的回家去?」說著,她打算由草堆上躍下。
她得先找個人來問問這是哪兒,然後再決定如何去尋找她的如意珠。
還沒擺出美麗的跳躍姿勢,由草堆上往下看,先映入她眼簾的是一張白皙的臉蛋,臉蛋的主人有著一對湛藍的瞳仁。
似乎是被她的突然出現給嚇著了,那對湛藍的眼珠一下瞠大,小小嫣紅的嘴一張一合,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呃、你……」-菁想先開口打破僵局,至少現在她能確定,這兒鐵定不是台灣或中國。
話還沒來得及道出口,只見眼前的人兒頻頻後退,然後一溜煙跑得不見人影。
見鬼了!?
巫-菁不得不懷疑。不過,就算見鬼,也不需要嚇成這副模樣吧?
半晌,-菁見到幾個人,以極快的速度跑過來,而帶頭者,正是方才那個嚇得一溜煙跑掉的人。
「*$%&@……」人還沒來到面前,-菁已听見了他們嘰哩呱啦地激烈交談,不知在爭論著什麼。
終於,人來到了乾草堆下。
她數一數,共四人,而且看來似一家四口。方才跑掉的藍眼少女看來年齡最小,她的身邊站著一個看來比她大三、四歲的青年人,青年人的身旁則是站著一位蓄著滿臉胡須的中年人,而站在中年人身旁的人,看來則像他的老婆。
「去,你去問問她是誰?怎麼會出現在我們的農田中?」中年人推推一旁的兒子,要他上前盤問。
這次-菁听清楚了他們的對話,是英語。
英語!?
哇,媽呀!這里該不會是……
定楮一瞧,她全神貫注地打量著眼前四人的穿著,從頭至腳,再從腳至頭,然後拉長了脖子,遠遠地往四周瞧了一遍。
天!她想哭!
長老們真夠狠心,把她丟到時間的洪流中已經夠可怕了,沒想到,她還被拋到了不知是哪個世紀的英國!?
不過,她怎會落在這兒呢?莫非,如意珠也有過飄洋過海的歷史?
「對不起,請問,這是哪里呢?我想,我迷路了。」
清清嗓子,-菁先開口,還好除了點石成金的本領之外,語言上的專長讓她不至於啞口無言。
「你……」她標準的英國腔顯然嚇著了眼前的一家四口。
一個與他們完全不同膚色、不同發色、不同瞳仁的女子,競能講出屬於他們的語言?
「你會講我們的話?」過了一會兒,率先反應過來的是那位跑走的少女,她探頭探腦的由母親身後露出一對迷人的藍眼來。
看了她一眼,巫-菁再看看其他三人,想著對於自己的出現該如何解釋。還有,她不確定這一家人是否有種族上的歧視,因為由歷史上看來,古老的歐洲,不乏有人種和階級上的不平待遇。
「是的,我不僅會說你們的語言,我還能說法語和德語。」想了一下,-菁決定將自己的身分,說成是一個喜歡四處旅游的冒險者。
「法語和德語?」或許是一時忘了方才的恐懼,少女由母親的身後站了出來。
「是。」-菁看著她點點頭,很快地喜歡上少女湛藍眼瞳里純真的光芒。
她由乾草堆上一躍而下。這個突來的動作並沒嚇退那位少女,卻嚇得少女的父母和哥哥連連退開了數步。
「愛瑪,快過來。」少女的母親喊,急忙上前拉人。
少女被拉退了數步,不過-菁並不在意。
「我是來自很遠、很遠的東方,一個叫做中國的國家。」她想,關於種族上的問題,果然是有的,對於她的膚色、發色和眼瞳。
「中國?」
很顯然的,對於中國,這一家人是陌生的,因為他們正異口同聲地發出困惑的聲音-
菁看了他們,露出微笑。「是我國家的名字。」
或許是因為她的笑容很燦爛、抑或許她屠齙娜菝玻有種說服人心的作用。
總之,這一家人的防衛心似乎於瞬間瓦解了,首先往她靠過來的,還是那位名叫愛瑪的少女。
「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國家的人,都穿著這麼奇怪的衣服嗎?」她好奇地來回打量著-菁。
「呃……」-菁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她先看看自己,再看看眼前人的穿著。
怪?會嗎?不過是一身紅衣罷了,怎會怪呢?
「在我們這里,很少人會穿破這麼多洞的衣服。」愛瑪的雙眼直盯著-菁衣服上刻意挖空的數個洞洞。
「呃……是我不小心勾破的。」馬上會意過來,-菁隨口說。
原來愛瑪口中所謂的怪,是因為她上身這件無袖、削肩外加上多處鏤空的衣裳。她承認,以時代背景來說,這件衣服確實會被視為過分。
「要不然這種衣服在我的國家,大家都穿。」她進一步解釋,這樣的尺度不算什麼,露背、露腰、露臀、露肚臍的更是大有人在。
如要讓這個時代里的人知道往後人們的穿著,他們不驚愕得瞠目結舌,連連驚嘆才怪。
「你說你的國家叫中國?」這次愛瑪沒來得及回應她的話,原本站在後方的年輕男子,主動走近。
他偏頭想著,仿佛正思考著什麼重要的事。
「是,是在很遠、很遠的東方國家。」她說著,看著青年有著一對與愛瑪同樣湛藍的眸子。
「是不是馬可波羅先生書里寫的國家?」青年藍眸一亮,臉上充斥著興奮。
「呃……」-菁愣了一下。馬可波羅?就是那位曾到中國游歷數年,然後回國寫了本「馬可波羅游記」的家伙?
「是,是的。」她對著男子點點頭,心里暗暗回想閱讀過的歷史。
「耶,你真的是從那個中國來的?」這會兒圍上來的人多了兩個,是愛瑪的父母親。
很快地,巫-菁與他們不再陌生。
她想,也許她該感謝馬可波羅,也該謝謝他寫了這本游記,更該感謝有人將游記拿給這家人看過。
這是-菁為了尋找如意珠來到這時代,所認識的第一個家庭,這家人的爸爸叫亨利,媽媽是瑪麗亞,哥哥是亞柏,至於年齡最小的妹妹則是愛瑪。
很快地,巫-菁也與這個家庭成了莫逆之交。
「我還以為那本游記是騙人的呢,沒想到居然是真的!」亞柏驚喜的大喊。
至於這個震撼的話題,已足夠他們聊上大半年。
夜色漆黑,大片的烏雲罩住了天上的明月,和稀疏得可憐的星子,一輛黑亮亮的馬車,由見不著盡頭的道路遠端直奔而來。
馬蹄飛快,看來是準備趁著黑夜趕路。
「爵爺,開始飄雨了,是否要連夜趕回城堡?」馬車的前頭,端坐著一個身著藍白色制服的車夫,他那一身衣衫,最引人注目的是左胸口上,一枚以金絲線繡成的鷹徽。
同樣的徽章也出現在馬車的車廂上,黑亮亮的車身搭著黃澄澄的金色徽章,除了格外顯眼,也代表了車上的人的身分與地位。
「我猜,你一定不想趁著黑夜回去。」
車廂里,兩個男子對坐,先開口的是個蓄著短須的男子,他擁有一頭金發、藍眼,和挺直得令人驚訝的鷹勾鼻。
車廂內又沉默了會兒,很顯然地,與他對坐的男子,正在思慮著他的話。
過了一會兒,男子終於開口︰「先去瑪麗亞那兒。」他低沉的嗓音听來無波,但天生王者的氣勢自然顯露無遺。
他是這片領地的主人,亦是樹林深處那幢城堡的主人,大家口中喊著的李昂公爵,李昂家族第七代的繼承人——艾維斯-李昂。
「是的,爵爺。」車夫唯諾地應了聲,馬車在進入樹林前轉了個方向。
「別告訴我,你是想念瑪麗亞女乃媽。」撇撇嘴,與艾維斯對坐的布尼再度開口。
他是艾維斯的表兄弟,是艾維斯遠房阿姨的兒子,除了從小與艾維斯一同長大外,也是目前艾維斯在生意上最好的夥伴。
「你明知道有些事我不想提的。」艾維斯蹙起眉頭。
他與布尼一樣,有著一頭亮如烈陽的金發,還擁有白皙的膚色、傲然飛揚的兩道濃眉、亮如星辰卻又銳如翱鷹的眼眸,高挺的鼻梁,和兩片緊抿看來不易妥協的唇。
其實他與這片土地上的人,並無多大的差異,但若細看,則很快會發覺,他的眼珠並非是如海般湛藍的顏色,而是如月暈般的琥珀色,若再細細打量,他情緒變化時,瞳仁則會顯出如紫光般的顏色。
是的,若說李昂家族白皙的膚色,敘述著蘇格蘭與英格蘭人通婚融合的歷史,亮如黃金的發色是皇族的最佳鐵證,那麼,閃著紫光的琥珀色瞳仁則是李昂家族的特徵。
布尼沉默了一會兒,說︰「你還在乎,那證明游歷並不能讓你遺忘。」
「我並不需要遺忘些什麼。」艾維斯閑適地靠上柔軟的靠墊,但瞳仁中閃現的紫光,可看出他情緒上的波動。
「是嗎?」布尼撇了撇嘴,向窗外看了一眼。「你已經有許多年不曾再回到史特拉斯了吧?」
他不介意往事重提,如果惹怒一個王者,卻可以醫好他的心病的話,就算要他付出代價,他也在所不惜。
「你想听怎樣的回答?」看了他一記,這次換艾維斯將眸光拉向窗外。
「我覺得你對她的責任已經結束了。」布尼不喜歡見到憂郁的艾維斯,他小時候絕不是這樣的人。
艾維斯笑笑,由窗外拉回了目光,落在布尼的臉上。
「責任?」他搖搖頭,「別告訴我,我接下來的責任該是找個女人、生個孩子,為我的家族盡到傳承的義務。」
听著他感嘆的口吻,布尼雙眼眨也不眨地看著他瞧。「你心里若真這麼想,事情也不至於搞到今天這般復雜。」
「說說你在倫敦的那個情婦吧,你若有意傳承,她早該懷孕了。」掐指一算,艾維斯和他那個情婦在一起也有數年之久了吧?
「萊拉?」提到人,艾維斯的反應只是輕輕一哼。
「不是她還有誰?」布尼腦中閃過那個風情萬種的女人,他懷疑,艾維斯真會喜歡上這樣一個妖艷的女子。
「其實你不用太在意她的存在。」艾維斯露出一抹若有似無的笑,他心里明白,布尼對萊拉的印象並不好。
「我怎會在意她呢?像那樣一個妖嬈做作的女人,」布尼輕輕一哼,「我真不明白,你看上她哪一點?」
那個女人不僅矯情、貪婪,還市儈又做作,若要嚴格說來,連幫艾維斯提鞋都不夠格,他真不明白,他為何會看上她?
「萊拉的床上功夫不錯。」對於這點,艾維斯倒是坦言。
「我相信你不是個縱欲的男人。」布尼伸伸懶腰。
「但我是個正常的男人。」艾維斯將視線再度拉向窗外。
這時林間起了濃濃的大霧,讓他看不清前方的路。
「菲力,再多掛上一盞燈。」他對著車夫喊。
很快地,車夫座位旁,又多點上了一盞油燈。
艾維斯拉回眸光,見到布尼落在他身上的視線仍末-開,兩人對視了會兒,布尼猶豫了一下,最後遺是將壓抑在心頭的話說了出來。
「我想國王陛下應該會判定,我的意思是說,他會同意裁定你的婚姻已無效力。」關於艾維斯的婚禮,他想,那是最大的一個錯誤。
迎著他的視線,艾維斯只是笑笑。
「其實你也知道,我已經不在乎。」他幽幽沉沉的口吻,實在讓人不得不擔心。
他還很年輕,不過三十左右的年齡,但聲音听起來,像是有顆死寂老成的心。
「也不管李昂家族傳不傳承得下去?」關於這點,布尼倒是比他擔心。
「你的口吻听來很像我的父親。」艾維斯似乎不想再談這個話題,他緩緩閉上雙眼。
「艾維斯……」布尼想再往下說,但瞧他的模樣,即知他已不想再談。
嘆了一口氣,布尼的眉間有著濃得化不開的結。
「我只是不希望將來李昂家族的繼承人,會是出於萊拉的肚子。」艾維斯目前不想,並不表示未來也不想,所以他擔心。
何況,說到艾維斯的婚姻,布尼一直有著愧疚,因為是他母親積極的撮合奔走下,老李昂公爵才會應國王陛下的要求,應允了這段婚事。
「她不會有機會。」沒睜開眼來,艾維斯只是淡淡地說。
「為什麼?」布尼直覺反應的問。人相處久了,難道不會有情感?
「你又何必明知故問?」艾維斯突然睜開眼來,琥珀色的眼瞳閃現一絲紫光。
下一秒,布尼沒再多言。或許他認識的艾維斯早已不存在,那瞳仁中淡淡的紫光說明了一切,他可以冷情、亦可以冷心,當權利與情誼相互沖突時,他會不惜一切鏟除異己。
哎,說實在的,他還真懷念小時候的艾維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