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人相處久了,就會發覺相處其實並沒有那麼困難。
放學時走出校門口,藍嵐腦中不經意地想起了幾天前的事。
那晚她幫宋子崇煮了碗什錦面,當她看著他津津有味地大啖面條,最後還吃得一滴不剩時,藍嵐的心里竟有股說不出的愉悅。
如今回想起來,她將那股愉快的感覺歸於滿足感,因為她不再只是接受恩惠的一方,偶然發覺自己也能為他做點事,竟使她心情愉快的無法言喻。
「藍嵐、藍嵐。」校門口的綠燈亮起,正當藍嵐要走過馬路時,喬安米從後頭追上了她。
「安米。」從方才就一直發呆中的藍嵐,一回神就見到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安米,「你跑那麼快做什麼?」
嘴巴雖這麼說,藍嵐的視線卻忍不住地在四周打量著。
還好,費媽果然如她的要求,沒派司機來接她,而這也是住進宋家之後,她唯一不能適應的。
出門隨時有司機接送,這可是大小姐才有的生活方式,她無法適應,也不希望自己成為注意的焦點。
「還、還、還……說。」喬安米喘得嚴重,還上氣不接下氣。「關於打工的事,有個大我們兩屆的學長目前在速食店打工,他說可以幫我們的忙。」
「是嗎?」有打工的機會了!?
藍嵐白女敕的鵝蛋臉上充斥著滿滿的興奮,但隨著心念一轉,卻又馬上黯淡了下來。
可以嗎?在沒跟他說過的情況下,就偷偷地跑去打工?
「怎麼了?」安米一眼就瞧出了藍嵐眼里明顯的陰郁。
聳聳肩,藍嵐勉強一笑,「沒什麼。」
沒理由將自己心煩的事說出來,為了幫她找打工的事,安米已經很盡力了。
「真的嗎?」雖覺得不對勁,但藍嵐不說,安米自認也無法問出個所以然來。「我告訴你喔,就下一條街的那一間速食店。」
她只好將話題拉回打工上,至少如果籌到了上大學第一學期的學費,藍嵐應該會高興一點吧?
「這麼近呀?」這點倒是藍嵐意料不到的。
走路不到五分鐘,如果她一下課就過去,每天工作四個小時,那回到宋家也不過八、九點吧?
嗯,好像可以考慮、考慮,據她所知,宋子崇好像不會那麼早回家。
「怎麼樣?有沒有興趣過去看看?」喬安米推了藍嵐一下。
其實她與那個學長已經約好了,今天先過去看情況,如果可以,明天就上工。
「過去看……」藍嵐雖然很心動,但不敢馬上答應。
「時薪七十五元喔!」安米抬起精明的眼來笑著說,她打听過了,以她們這年齡,這樣的工資已算高的了。
「七十五元!?」藍嵐心里的猶豫因這個數宇而被拋開了,「如果我每天打工四個小時就有三百元耶!」
換句話說,一個星期可以賺二千一百元,半年至少也有五萬元,那麼,她上大學第一學期的學費就有了!
「對!」安米眨著眼點頭。「怎麼樣,有興趣過去看看了吧?」
「嗯。」藍嵐很用力的點頭,只要一想到能自食其力,心中就有股說不出的興奮。
望著公車窗外漸漸漆暗的夜色,藍嵐的心里隱隱不安。
本想只是去看看工作環境,時間應該不會拖延的太久,所以也就忘了要先打電話回去告訴費媽。
誰知,安米到了速食店後居然提議先見習一天,所以她才會這麼晚了還在公車上。
「怎麼了,你怕你的監護人會擔心嗎?」唐禹槭,喬安米口中大她們兩屆的學長,目前就讀於台大電機系二年級。
當然就如每個見過藍嵐的人一樣,他對她的印象也極好,何況在听過安米說出了藍嵐的遭遇之後,他更加地同情。
所以當天色已暗,安米和藍嵐決定各自回家,他也就很自然地充當起護花使者。
「不是。」藍嵐搖了搖頭。
她想宋子崇應該不會那麼早回家,她現在擔心的是費媽,她見她那麼晚還沒回去,一定會很著急吧?
「你的監護人對你好嗎?」為了避免尷尬,唐禹械適當地轉了個話題。
側過頭來看了他一眼,藍嵐又將視線拉向車外。
她想,應該算很好了吧?
私下她曾听過宋家一些僕人的談論,宋子崇雖然不常發脾氣,但並不表示不會發脾氣,而且通常不用到發脾氣的境界,只要他一板起臉來,就夠叫人「皮皮挫」了!
「很好。」她小聲地說著,一想到那些僕人夸張的話,不覺深深一笑。
至少他還沒擺過臉色給她看過,所以應該算對她不錯了!
她的笑讓唐字械的心口驀然一窒,他竟移不開視線。
因為公車在這時段已較為不擠,所以他將藍嵐的回答听得很清楚,正當他還想再接著開口問時,公車恰巧停了下來。
「我到了。」看著窗外的一片黑,藍嵐準備下車,「謝謝你送我回來。」
公車司機開啟了車門,等著她下車。
唐禹槭看了車外一眼,隨即跟上她的腳步。「藍嵐,等一下,我陪你。」
「可是……」藍嵐想拒絕,可是一時也找不到理由,何況公車司機投過來的眼神也顯出了不耐。
「走吧!」唐禹槭非常懂得把握機會,他大步一跨,飛快地下了車。
無奈之下,藍嵐也只好跟著下車了。
當公車開走後,藍嵐和唐禹槭也不過才走了三分鐘左右的時間,即來到了一幢豪宅前。
「我、我到了。」藍嵐看了門口的對講機一眼,小聲地說著。
其實她並不希望讓人知道她是住在這幢大宅子里,否則誰會相信她是個需要打工賺取學費的人呢?
果然,唐禹槭在見到面前的豪宅時,臉上有掩藏不住的驚訝。
「藍嵐,你真的需要打工嗎?」如果收養她的人住得起這種豪宅,沒理由無法負擔她的學費。
「我、我……我不想增加別人的負擔。」雖猶豫了下,藍嵐還是老實說。
「原來是這樣。」唐禹槭一臉恍然大悟,然後投以非常贊賞的眸光,「換作是我,我想,我也會這樣做!」
雖然他不明白這豪宅主人,也就是藍嵐的監護人是怎麼想的,但有時接受別人援助的滋味確實不好受。
「真的嗎?」藍嵐心喜的笑了,她原以為他會誤會她是個虛偽的人。
「我不也在打工嗎?」唐禹槭笑說著,還想再接著說話時,宋家的鐵門卻適時滑了開來,出現在車道上的是兩個大男人。
「回來了。」宋子崇的視線落在藍嵐身上,他的語調听來平淡,身後則站了一個與他看來有幾分神似的人。
「子、子崇哥。」藍嵐被嚇了一跳,對於他突然的出現,她可說毫無心理準備,何況她一直認為,他會晚一點才回來。
「你沒回來吃飯,費媽很擔心。」雖邊說著話,但他的視線早由她身上移開,落在一旁的唐禹械身上,似乎在評估著什麼,也彷佛是惱怒著什麼。
「子新,你帶藍嵐先進屋去。」他簡潔地下達了不容反駁的命令。
「子崇哥,可是我……」似乎嗅出了空氣中不對勁的氛圍,藍嵐並不想听話地乖乖進屋去。
「嗯,我看……我們先走吧!」臉上維持著一貫的笑容,宋子新其實很想留下來看好戲,但礙於一會兒後子崇可能會有的殺人眼神,他也只好識趣地率先躲避。
突發奇想的跟子崇回家吃飯,只是想瞧瞧未來的堂嫂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沒想到卻讓他瞧到了這出意外好戲。
情敵出現了!
看來他那個凡事都胸有成竹的堂兄,終於了解什麼叫吃味了。
「對不起,唐學長,我先進去了。」再怎麼不願意,藍嵐也不敢挑戰末子崇的脾氣,何況他的臉色看來似乎真的有點怪。
說完話,她也只好認命地隨著陌生的宋子新快步往屋內走。
「你跟藍嵐是什麼關系?」兩人前腳才離開,宋子崇劈頭就問。
平日雖然不千涉藍嵐的行動,但對於她的所有作息他可清楚的很,早上七點半起床、八點出門上課、學校下午四點半下課、搭半個小時左右的公車、五點到家,他樣樣都倒背如流。
而今天藍嵐該在四點半下課,卻在將近九點才回到家,消失的這幾個鐘頭里與誰在一起?做了什麼事?
在見到眼前這位陽光大男孩時,任憑心理建設再強,也讓他感到不曾有過的壓力。
「我?」被打量的同時,唐禹槭也不甘示弱地看著他,「想必你就是藍嵐的監護人吧?」
他原以為他的年齡會再大許多的,沒想到居然這麼年輕!
像他這種多金又帥氣的男人,為何要收養藍嵐呢?撇開當女兒的理由,那是當妹妹嘍?還是,有什麼不為人知的企圖?
「她告訴你的嗎?」這點推測讓子崇擰起了眉。
他的藍嵐跟這個大男孩已好到可以將心事全盤向他傾訴了嗎?
表面上,他神情無變,但內心里卻早已波濤洶涌,與其說他像是個怕人
搶走寶貝女兒的父親,倒不如說更像個打翻醋壇子的丈夫。
「藍嵐並沒有告訴我什麼,」唐禹槭無退縮,經過一整個下午的相處,他不否認對藍嵐極有好感,「而我也是今天才認識她。」他昂起胸膛來實話實說。
或許是同為男人的直覺,他看得出藍嵐的這個監護人,根本不只是單純的監護人。
「她今天到我們速食店里來接洽打工的事。」唐禹槭又說。
何況方才在速食店里,藍嵐認真工作的模樣,可叫他心生疼惜。
「打工?」彷佛听到了什麼叫人生氣的話,宋子崇的聲音倏地拔高,「你說,她去打工!?」
這個該死的小女人心里在想些什麼呢?如果缺錢用,向他要不就可以了嗎?居然學人家去什麼速食店里打工?
「是的。」唐禹槭表情肯定地說著,「我想你如果是個好監護人,藍嵐又何必瞞著你呢?」
這句話可嗅出幾分挑釁味,而唐禹槭的用意也在提醒宋子崇,他雖然是藍嵐的監護人,卻不一定能完全管束她的行為。
「你是第一個敢向我挑釁的人。」宋子崇說著,當然听得懂他話中的挑釁味。
若不是心里太在意藍嵐,面對這樣一個半大不小的男人,他根本就不屑一顧,更談不上會有何在意。
一時啞口無言,不過唐禹槭很快地就反應了過來。「你只是藍嵐的監護人,不表示你有約束她生活上一切的權利!」
宋子崇伸出一手輕撫著下顎,他銳利的眸光落在他的臉上。
「是嗎?」搖頭笑了笑,勾起的嘴角有抹異常的篤定,「你怎知我沒有?」
「離她遠一點,我不準你們再見面!」這次掃過來的目光犀利的令人發
冷。
拋下話,他頭也不回地進屋去。
厚重的雕花門順著軌道緩緩闔上,寧靜的空氣中傳來機械運轉的嘎嘎響聲,不一會兒,便將門里的一切和門外的唐禹槭阻隔開來。
還沒回到主屋前的玄關,藍嵐即見到趴伏在地上的哈孥。
彷佛是心靈相通,不用開口叫喚,哈孥在同一個時間也抬起頭來,隨後一躍起身,很快地朝藍嵐奔來。
「嗚、汪汪。」差一點就將藍嵐給撲倒,哈孥跳趴在她的懷里邊搖著尾巴,還邊伸出長長的舌頭來舌忝著她的臉。
「好癢、好癢,不要了,哈孥。」藍嵐笑著,推開哈孥後又與它一陣追逐,完全忘了一旁還有個人。
而一旁的宋子新將這幕看在眼里,簡直瞠目結舌。
天啊!看來他這個未來的堂嫂,年齡雖小,不僅能收服他那個不可一世的堂哥,連他身旁這只可怕的猛獸也都一並收服了!
「嗚、汪汪。」
眼看著哈孥第二次幾乎要撲倒藍嵐,他終於忍不住開口︰「喂,別玩了!」
開玩笑,如果讓那只大猛獸撲倒、咬一口,那還得了。
經他這麼一喊,一人一狗頓時停下了追逐,那臉蛋因奔跑而紅咚咚的可人兒自然將視線移向了他,至於那只站起身來足足可媲美一頭獵豹的大麥町
狗當然也不例外。
「汪汪汪。」見到了陌生人,哈孥警戒地狂吠,露出了森森獠牙。
「天啊,你可別撲過來,拜托!」宋子新揮舞著雙手,嚇得直後退。
上回,子崇不在家,他隨性在院子里閑逛的結果,就是被這頭猛獸給緊咬住,死也不肯松口。
見他驚嚇過度的模樣,藍嵐趕緊在哈孥身邊蹲了下來。
「哈孥、哈孥,他不是壞人。」她的手溫柔地輕撫著它的頸背,好不容易安撫了哈孥的情緒。
「嗚。」似乎听得懂藍嵐的話,雖然還是沒收起森森白牙,但哈孥已在她腳邊趴了下來。
將這一幕看在眼里,宋子新忍不住抬起手來揮掉額上的汗滴。
「我叫宋子新,子崇是我堂哥。」他先自我介紹,不過不敢靠藍嵐太近。
哈孥琥珀色的雙眼瞧著他,仿佛在提防著,高傲的模樣競與他的堂哥有幾分相似。
「我叫藍嵐,嗯……我的意思是,我現在叫宋藍嵐,子崇哥是我的監護人。」藍嵐邊輕撫著哈孥的頸子邊說著。
眼前的男人臉上有著親切的笑,看來容易相處,也容易使人卸下心防。
「監護人?」宋子新的眼里閃過一抹訝異。
只是監護人而已嗎?
他那個做事一向快、狠、準,以擁有迅速行動力為豪的堂兄到底怎麼了?居然讓一個打從心底喜歡的女人,認為兩人間的關系只是監護人和被監護人?
藍嵐抬起頭來,溫柔的撫觸離開了哈孥的頸背。
「嗯。」她很用力的點頭。
相信對於她突然加入了宋家,宋子新應該已很清楚,畢竟她來到這宅子的第一天,二樓的客廳里可聚集了許多的宋家親戚。
「藍嵐,」看著她,宋子新心底的罪惡感突然攬出頭來,「我想說……我的意思是說,你有沒有想過……」他變得支支吾吾的。
只是監護人才怪,我堂哥那麼喜歡你,怎可能當個監護人就滿足?
至於說或不說,他猶豫著。
如果說了,他絕對別想在宋家繼續混下去,因為宋子崇不扒了他的皮才怪;但若不說,看著眼前一臉純真的大女孩,良心有點過意不去。
「想過什麼?」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藍嵐忍不住地問。
「想……」如果說了,搞不好一會兒後就會被扒皮,然後順道丟給旁邊那頭猛獸當消夜?
「他想說,他該回去了。」宋子崇不知何時來到兩人身邊,他輕輕吹了聲口哨,哈孥馬上由地上躍起,奔至他的腿邊摩蹭。
「是啊、是啊,我的意思是,我該回家了。」話雖轉得很硬,宋子新卻很識趣,只祈求能順利平安地退場。
「不送。」瞥了他最後一眼,宋子崇直接下達逐客令。
他首度主動拉起藍嵐的手,不管她眼里的問號,更不管滿臉可憐兮兮的宋子新,快步地就往屋內走。
「嗚、汪。」狗仗人勢,哈孥也朝著他吠了一聲,然後快步奔向前,跟上它的主人。
看著一人一狗消失在門的那端,末子新終於回過神來。
現在他敢肯定的說,好奇心不只可以殺死一只貓,更可以殺光一個健康大男人身上所有的活細胞。
餐廳里,費媽端來一碗精心熬煮的稀飯。
「藍嵐,一定還沒吃吧?我要廚房的孫嫂特地幫你熬了碗廣東粥。」費媽臉上綻著慈祥的笑。
「少爺,要來杯茶嗎?」將稀飯放在餐桌後,又準備轉身去倒水。
已經一陣子沒回來家里吃晚餐的少爺,也不知是何原因,今晚居然和子新少爺一同回來,還在家里用了晚餐。
但,壞就壞在今天藍嵐居然晚歸了,沒打電話,也沒說理由,害少爺問她時,她啞口無言。
「費媽,不用忙了。」宋子崇一眼即望出她打圓場的用意,他拉開餐椅後坐下。「你把哈孥拉下去,我有話想私下和藍嵐談。」
「喔,但是、可是……」費媽的雙眼忙碌得很,握著的手指偷偷地一根根扳動著。
一、二、三、四、五、六、七……少爺說了超過十個字,若她離開了,那……藍嵐怎麼辦?
「下去吧!」他的聲音听來沒有怒氣,但有不耐。
費媽不敢再開口,只好偷偷地瞄了藍嵐一眼。
知道她的用意,藍嵐只是聳聳肩,對她輕輕一笑。
「小心點。」再也不敢說出聲,她以唇形無聲地說著。
藍嵐眨眨眼,對著她點了點頭。
「走了、走了,哈孥,有人要發火,留在這兒會倒楣的!」走向哈孥,費媽用力的拉著它,故意邊走邊說。
終於寧靜的空間中只剩下兩個人。
瞪了那碗稀飯一眼,宋子崇修長的手指輕敲了桌面數下,「你沒吃晚餐?」他心里該有怒火的,但無法對她發泄。
好好的,學人去打什麼工?居然連晚餐都沒吃?
藍嵐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吃了?」他一定是瘋了,否則為何會開始玩起猜謎。
藍嵐搖了搖頭。
「沒吃?」他的音調拔高,听來怪嚇人的。
藍嵐又搖了搖頭。
「你到底吃了沒?」終於,他捺不住性子了。
拔高的音調只差沒將屋頂給掀起,想當然爾,將藍嵐嚇得不敢點頭也不敢搖頭,
看著她那對無辜的眼兒,宋子崇刷地推開椅子站了起來。
「快吃,」他己不管她到底吃了沒,如果吃過了,頂多只是將她養胖些。「吃完後,到我的書房來。」拋下話,他即轉身離去。
他想,他若還繼續待在餐廳里,別說是這碗稀飯,恐怕連一粒米藍嵐都會吞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