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渡輪站,江敏綺沒有目標、沒有方向,似失了魂的一步步走著,耳畔所回響的,是之前德珍對她提點過的話——
拜托,你對他還不算很了解耶!難道你要隨便的讓人家玩玩?
不知為什麼,如今回想起這些話,她只覺得自己可笑;對于傅惟庸,她不僅是不了解,還可稱得上是陌生。
對于他的一切,她幾乎是一無所知,而在這種情況下,她居然就放心的愛上了他,然後信誓旦旦的告訴自己,可以拿得起放得下?
錯,她錯了!直到看完了那本雜志的報導,她才發覺她非但拿不起放不下,甚至連追問真相的勇氣都沒有。
抬起頭來,她深深地嘆了口氣,街道上已亮起了霓虹,她拐進了巷道,走上了坡道。
看著天空漸籠的烏雲,她低頭想著葉德珍在離開她屋子之前的景象——
經她再三的保證、一再強裝堅強,德珍才終于放心的離開。
見葉德珍離去時仍舊不放心而頻頻回首的身影,江敏綺除了心傷,還多了分熟悉的感覺。
德珍對她的好,令她想起家人對她無微不至的呵護。
原以為離開了家、離開了台北,她就能像一般人一樣,能獨立、能自主、能月兌離別人的照顧與呵護。
但,她錯了。
因為問題是出在她的身上,而非那些呵護她的人;外表看來柔弱的她,不管走到哪兒,總會引來別人對她的保護欲。
以傅惟庸的這件事來說,她就像是個情竇初開的小女孩一樣,盲目的栽人愛情的世界,沒了理智。
然後事更證明她是錯的,她談不起短暫的戀愛、談不起正常的戀愛、更談不起所謂的游戲。
抬起頭來,她不知是第幾回嘆息。
移動的雙腳很自然地停在了她熟悉的屋前,她咬著後,經過一番的猶豫,終于跨上石階,一步步往上走。
她是該跟他問清楚的!
問他為何要欺騙她?問他是以何種心態與她交往?問他既然已訂婚、而且婚期在即,為何還要來招惹她?
深深地吸氣,她仿佛用盡了一生中所有的勇氣,顫抖的指在輕輕觸踫了電鈴後,馬上收回。
而回應她的,是一陣冗長的沉默。
她猜想,他應該是不在家吧?
抬頭望著天邊濃密的烏雲,幾道閃光劃過,悶雷聲四起,然後雨滴就如同在為她哭泣般,落得大且急。
挪了挪身子,她往玄關的屋檐下站進了些,仰頭對著天空綻開一抹苦笑。
在這個時候,連雨都在譏笑她的天真和無知!
斜飄的雨終于打濕了她的頭發、她的臉,水沿著頰線緩緩地滑落,是雨、一定是雨,因為她告訴過自己不能哭……
才回到屋前,傅惟庸就發現屋下的織弱身影。
「該死的!」咒罵了聲,他拉開車門,沖下車。
與他同座的易酆瀧按下車窗,探出頭來,一看見玄關的身影,道︰「我先回去了,我們再聯絡。’」他識趣地搭著原車離去。
只回頭看了離去的車影一眼,傅惟庸三步並作兩步,跑上了石階。
「我說過會去找你,你怎麼來了?」看著江敏綺全身都淋濕了,他的眼里閃過濃濃的責備。
「我……」看見是他,她的心猛烈的抽痛了下,想了許久、復習過一遍遍的問題,卻在這時卡于喉頭,一句也問不出口。
「來多久了?」沒發覺她的異樣,傅惟庸掏出鑰匙打開了門。
轉回身,他探出一昏欲摟她進門,卻讓她給問了開。
「怎麼了?」電源的開關一打開,他很快地發覺了她臉上的不對勁。
敏綺咬著唇,沒回答他的話,將頭給壓低了下來。
他回身踢上門,銳利的雙眸直直地盯著她。」你要先洗個澡?還是我去拿干淨的衣服給你?」
敏綺那濕淋淋的顆靨上,似有淚水流淌過的痕跡,刻意掩飾的雙眸,有明哭過的紅腫。
又搖了搖頭,她開始痛恨起自己。
面對他的自若、毫無愧疚,她居然提不起勇氣來追問他。
「不洗澡、不換衣服、不吹干頭發,你想當個禿頭的外星人嗎?」他盡量口吻听來輕松,以引導出她哭泣的原因。
敏綺沒被他的話逗笑,她只覺得心里更加的苦澀。「我……我想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愛我?」干啞的嗓子終于擠出了聲音,她發覺自己很可悲。
「我喜歡你!」他的答案沒變。╴
「我們別再提這個問題了。你先洗個熱水澡。」見她一身濕,若不馬上處理,他怕看來縴弱的她,可能會染上感冒。
再大的疑問,等到她洗好澡出來,他會-一與她詳談。
「我幫你放水。」他顯出難得的體貼溫柔,只回過身來看了她一眼後,隨即轉身欲走向浴室。
「惟庸。」敏綺卻突然喊住了他。
望著他的背影,敏綺又猶豫了三秒鐘,然後她終于沖口問︰「你為什麼要騙我?」
不看著他的臉、不看著他的眼、不看著他的神情,只見著他的背影,或許一會兒後的答案,就能讓她較不傷心。
跨出了一步的腳又被收了回來。「我騙你?」緩緩地轉過身來、他不明白她指的是什麼。
她沒回答,不敢對著他的臉、他的眼。
以著極緩的動作,她打開背包.由里頭取出那本帶著濕意的雜志,遞到他的面前。
果然,在傅惟庸見到那本雜志的瞬間,他托起了眉、眯起了眼。
「你知道了?」笑了笑,他的神情可算泰然自若。「誰給你這本雜志的?」相較之下,他比較在乎的倒不是她的反應,而是這本雜志出于誰之手。
因為這本People雜志,是在他失蹤前二星期接受記者專訪後的結果,他記得沒有中文版。
見他神情仍然自若,敏綺只感到心痛。
「是廖寬宥給的,他是個財經記者。」她發覺自己的聲音已近硬咽。「你為什麼要騙我?」抬起頭來,她終于忍不住,含淚的眸子直直瞪著他控訴。
他剔亮的眸子直直地看著她,莫約停頓了三秒。
「你在乎我的身分嗎?」沒回答她的問題,他反問。
過往許多女人跟他在一起,只因為他是傅惟庸,是華人商界中的閃亮巨星,有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財富。但,他的小綺綺呢?
他想,她跟她們應該不屬同類!
因為在她面前,他從未告訴過她真實的身分,而她在得知他的身分之後,娟秀的臉上所顯出的也非愉悅的神情。
他的問題令她更傷心。「你是指你是傅惟庸?還是你已算個已婚人?」顫抖的身子不自主的後退了一步,她伸出一手扶住一旁的木雕,以求穩住身子。
雖然她早有心理準備、也不斷在心中告誡自己,這是一段短暫的戀情,但,她還是無法接受已有了未婚妻,而且婚期已定的他,還來欺騙她的情感。
銳利的黑眸緊緊鎖住她淒然的小臉。「半個已婚人?」重復一次這個名詞,傅惟庸搖了搖頭,唇瓣勾起一抹笑。
「如果我一開始就告訴了你我的身分,你還會有勇氣與我交往嗎?」恐怕不會吧!依他這段時間來對她的了解,他敢說,她只會像是個遇狀況,頭就急著縮回去的寄居蟹。
「我……」敏綺低下頭,牙齒緊咬著泛白的下唇,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
沒錯,如果一開始她就知道他是半個已婚人的身份,別說是進一步交往,恐怕連做普通朋友都不可能。
傅惟庸看著她,走近她。
「我並不想騙你。」他伸出手將她拉近,發覺了她居然是全身冰冷,于是他敞開了雙臂,緊緊地抱住她。「相信我,有些事情不是三言兩語就可以解釋清楚。」
他寬大的掌端起了她的臉,溢滿真誠的雙眸緊緊地凝人她的眼底。「乖,別讓自己著涼了,我陪你先洗個熱水澡,然後我再將事情的原委慢慢地告訴你。」是的,是到了該告訴她真相的時候。
既然他的心里面有她,也想與她終身廝守,他就不該再對她有所隱瞞。
坦然說出真相,他不怕她會因此而不諒解他,更不怕她會因此而離開他,因為他知道,她是愛他的。
她是第一個不因為他的身分、地位、背景,而愛他的女人!
僵著身子,讀得他黑眸里的真誠,江敏綺猶豫了。
她的理智與情感再一次激烈的交戰。理智告訴她,她該甩他一巴掌,然後一把推開他,轉身離去永不回頭;情感的一面卻不斷的吶喊,他的懷里很溫暖、好舒服,他對她是真心的,再給他一次機會,听他怎麼解釋這一切。
知道她的心緒又陷人掙扎,就如同他第一次對她提出邀約的情況一樣,惟庸不再給她思考的時間,代替她作了選擇——
他彎腰抱起了她,大步地走向浴室。
或許是因洗過了澡、或許是因身子不再冰冷、或許是因有他躺在身旁,江敏綺波動的情緒已趨于平穩,現在的她,只想听他的解釋。
躺在她的身旁,傅惟庸側著身,一手撐著頰靨,一手輕輕撫著她的臉。
深深一嘆後,沉穩的嗓音在寂靜的空間中響起,以著柔緩的速度,仿佛在敘述著一段不屬于他的故事——
「紐約華人商界中的傅家,一直是個傳奇;而很不幸的,我是第四代的接班人。從小我的人生就仿佛是一盤棋,但下棋的人不是我,我就像是個任人擺布的棋子。」
看著她,他略頓了下,親親她的臉。「我沒有童年,因為童年是在永無止境的學習中度過,高中、大學、碩士學位、博士學位,沒有一樣能依自己的希望與要求去作選擇。
然後我終于如家族所願的承接起東豐集團,我不眠不休的工作,豐碩了集團的財源,但這一切似乎還不夠。」
他看著她,眼里有著她從未見過的淡淡哀傷。「人的心是貪婪的,無止境的是無法填滿的,于是壯大集團勢力的最好方法,就是聯姻。」
他笑了,笑得有點自嘲。「當然了,我是未來集團內定的接班人,所以聯姻這事,舍我其誰?」
他那自嘲的笑,笑人了敏綺的心坎,她心痛,不過這次是為他。「所以有了那篇報導?」她該慶幸方才自己沒有轉身離開,所以才能听到這些真相。
傅惟庸點了兩下頭,修長的指輕揉著她柔軟的耳朵。「家族希望我娶Ethd,其實與其說他們希望我娶Etlwl,倒不如說,他們是希望我娶EquationWork。」這次他嘴角又勾動了下,笑得無力。
看著他的笑,敏綺只覺得更加的心疼。
「所以你才離開紐約來台灣度假?」她將臉輕輕地埋進了他的胸懷。原來像他這樣優越的人,還是會有無力的時候。
他低下頭來,親吻著她的頭。「沒錯,我是出走來度假的。」
大掌勾起了她的下問,他吻著她的額頭、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鼻。「但我是個不服、不認輸的人,我當然知道逃避解決不了問題,所以我只是以退為進。」
停下了親吻的動作,他修長的指輕輕壓上她嫣紅的唇。「你會為我等待吧?」他拋下了一個沒頭沒尾的問句。
「等待?」敏綺擰起了細眉,有些不解他的語意。
「給我點時間,等我。」他的唇輕輕地壓上她的,柔柔地吻過。「以前所發生的一切,我已經無法改變什麼,但我確信,我的未來,我能掌握。」
也許得花一年、二年、或三年,但對于未來的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來說,這一切的犧牲是值得的。
「我……」她能答應等他嗎?能給得起承諾嗎?
「綺綺?」她的猶豫,引來了他的緊張。「你問過我是不是愛你,我的回答卻總是喜歡,那是因為對我而言,說愛太沉重,所以我的喜歡就是愛,你知道嗎?在我防衛心很重的世界里,我從不對任何人說喜歡兩個字。」
他的解釋令她的心髒幾乎停止了跳動。她瞪大眼直直地看著他,不敢相信親耳所聞,不爭氣的眸眶不知何時已泛上了淚霧。
原來他是愛她的!
「答應我,等我好嗎?」他吻去了她的淚。
雖有猶豫,但這次她卻不忍傷他的心的點頭了。「我會等你,一年、二年、三年……不管幾年,我都等。」
是的,她會等;只要時間願意讓她等,哪怕是走到生命的盡頭,她還是會等他。
「不會那麼久的,相信我。」他親親她的臉頰,然後移至她誘人的唇,吻得更深。
纏綿的夜、纏綿的情侶,一簇簇被點燃的激增火花,一旦開始便無法結束……
和煦的晨光透過了薄薄的紗窗擔了進來,讓因一夜雨濕而略泛水氣的牆面蒸出了淡淡的水霧。
本該安靜的空間,時而傳來幾聲不協調的咳嗽聲。
「咳……」
翻起身,傅惟庸馬上發現了異狀。
「綺綺」寬大的掌輕輕地撫觸她的頰靨,欲喚醒睡夢中的她。
天啊!怎麼會燒成這樣?
他的手才觸及她的頰靨、即讓熱燙的體溫給完全嚇醒。
「綺綺。」傅惟庸再次低喚,試圖喚醒她。
「唔……」只見她面色開始泛白,痛苦地擰起了眉,幾乎喘不過氣來,額上、頰靨上,開始淌下了豆大的汗滴。
傅惟庸見狀馬上躍起身,想起了自己曾經學過的簡易急救方式。
毫不遲疑,他以拇指深壓她鼻下的人中穴。「綺綺,別怕,跟著我深呼吸。對,再深呼吸。吸氣、吐,吸氣、吐氣。
隱約中,江敏綺只听見了傅惟庸的聲音,他一遍遍地要她深深吸氣、吐氣,再吸氣、再吐氣,直到她的意識完全陷入混沌。
經過一番努力,傅惟庸見她的氣息漸穩,蒼白的臉了逐漸恢復了血色,才放下心來的拿起一旁的電話,打了-一九。
病房門外,擠著二男一女,他們的神情各異,但擔心的卻是同一件事。
「你為什麼要欺騙她?還讓她淋雨?」在來回走了幾趟後,葉德珍終于隱忍不住的率先發飆。
敏綺有氣喘的老毛病;而誰不知,氣喘的人最怕的就是患了感冒,一旦感冒就很容易引起支氣管炎,進而引發氣喘。
沒有理會她的控訴,傅惟庸頻頻望向病房,一顆心全都懸在敏綺身上。
見他不理會,德珍欲再破口開罵,卻讓一旁的廖寬宥給扯了住。
「別再說了。」他對她比了比手,希望她能安靜下來。
其實對于傅惟庸與江敏綺的事,他有些自責,若不是他將那本People雜志拿給了德珍,敏綺也不至于會知道這件事,那也就不會冒雨去等傅惟庸,氣喘就不會發作。
如今想來,這件事與他可半點月兌不了干系!
「你要我怎麼安靜下來?」德珍越說越生氣,揚高的音調了就越來越大聲。「這個混蛋騙了敏綺不說,還讓她因為淋雨而氣喘發作!」
「你說什麼氣喘?」傅惟庸倏地轉過身來,緊緊地箝起了葉德珍的手臂。
他這一問,讓葉德珍發覺了自己的多話,臉上閃過一抹懊惱,她趕緊伸手捂住了嘴。
由傅惟庸的表情看來,他一定不知道敏綺有氣喘的老毛病。
因為這毛病是敏綺的心結,她從不隨便說出。就像同班了三年,她也是到了大二上才知道了敏綺有這毛病,而且那次也是剛好敏綺感冒了;如今回想起那回的情況,還令她余悸猶存。
「敏綺有氣喘的毛病,對嗎?」見她捂著嘴不答,傅惟庸再度向她通問。
扯著她臂膀的手不自覺地加重了力道,直到麥牙色的肌膚上顯出了一圈紅瘀,一旁的廖寬宥再也看不下去,他挺身向前,一把推開傅惟庸,扯回了葉德珍。
「你逼問她做什麼?」將德珍摟在懷里,他炯亮的雙眼直直地瞪著他。「如果你真那麼想知道敏綺的氣喘老毛病,何不親自問她?」
「你是說,她真的是……」傅惟庸沒再說什麼,他退到一旁,在走道的長椅上坐了下來。
或許他的計劃將被迫改變了!
因為他無法想像,當敏綺發病時,他竟不在身旁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