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肚子餓到不行,還好伍青有人可以喊救命,撥了一通電話,半個小時之後,好友來了。
關心──伍青最好的朋友,大學時期兩人曾經當了兩年的同學,後來關心中途休學,轉到國外去念書,直到去年才由國外回來。
說到她,情況可與伍青恰恰好相反──不論是家庭背景,還是家人對她的關心度。
關心的家庭算不上是富裕,只比小康要好上那麼一點點,但父母親卻拚了命似的生小孩,小孩一個一個的蹦出來,一字排開,一、二、三、四、五、六、七,從老大到老麼,全部都是女兒,生不到半個兒子!
于是乎,生為老麼的關心,名字雖被取為關心,實質上卻得不到任何的關心,家里沒人理她,父母也不大管她.
從小到大,她沒什麼朋友,除了伍青之外。也不曉得為什麼,兩人就是特別投緣,就像是那種失散多年的姊妹一樣,一旦遇上了,想不黏在一起都難。
「怎麼會餓到這麼晚還沒吃飯?」一腳剛踩進屋子,關心劈頭就問。
雙手一攤,伍青聳聳肩。「我也不想呀,還不是因為被氣飽了。」
被那個沙拉油頭給氣飽了。
其實嚴格說起來,他的五官長得還不錯,若不是那頭可怕的旁分西裝頭,他應該會頗為帥氣。
帥氣?!
伍青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大跳,趕緊搖搖頭,想搖掉腦海里讓她會嚇到掉下巴的念頭。
莫名其妙的,她就是記得他的長相,像烙進了腦海一樣的深刻。或許是他太惡劣了──伍青不斷的為自己尋找一個合理的理由。
「誰給-氣受呢?」關心驚訝不已。
伍青的人緣有多好,她又不是不知道,幾乎是人見人愛,只差沒人人捧在掌心中疼了。
伍青重重的嘆了口氣。「這個等一下再說,我先去廚房拿碗盤出來裝東西。」說著,她走向廚房,走了幾步卻又突然想起。「對了,關心,-幫我買的東西多少錢?等一下拿給。」
關心的眸光雷達似的瞪了過來。「有膽就再說一次。」
她們之間還分彼此嗎?伍青對她的幫助,是她這輩子做牛做馬都還不了的,現在只是區區一頓晚餐而已,居然要跟她算明?
關心想起了前幾年在海外的生活費和學費,要不是伍青的資助,以她的家境,根本不可能供應她出國留學。
伍青轉回身來,歉然地吐了吐舌頭。「對不起嘛,人家只是一時不小心,畢竟這陣子可揩了-不少油,讓-又是請吃晚餐、又是送消夜。」
「那-呢?」這點錢算什麼。「-給我的不是更多?」
「好嘛、好嘛,算我失言嘍!」伍青俏皮的眨眨眼,送來一抹撒嬌的笑,很快轉身去了廚房,沒多久,她拿了碗盤回來。
「我真的快餓死了!」東西才剛倒好,她馬上大快朵頤了起來。
關心看得直搖頭,虧她平日那縴縴細細、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模樣!
「對了,-還沒說,是誰把-氣成了這副模樣?」
說來不容易,伍青的脾氣一向非常溫和,說話也總是輕聲細語。
「有人以為我是妓女!」
這句話夠震撼力,炸得關心不得不傻眼。「是什麼?!」
妓女?居然有人會認為伍青是妓女?!妓女有她的氣質和模樣嗎?她敢肯定,那個人要不是瞎眼,就根本是個大白目。
「妓女呀。」說得漫不經心地,伍青自己也不明白,脾氣突然咻地一下,不知全跑到哪去了?
或許,隨著一口一口美食送進嘴里,填飽了自己的小胃,似乎火氣也消退了。
「是哪個白目的人?」卷起袖子,關心一副要去找人吵架的模樣。
望了她一眼,伍青的注意力暫時由手中的美食挪開。「一個讓人覺得好氣又好笑,有點惡心又老土的男人。這事要由今天一場免費的激情戲開始說起,那個餿水頭男人……」
伍青把憋了一整晚的氣憤,一古腦兒的對著關心傾訴。
「-知道他住幾樓嗎?」關心听得義憤填膺,一副馬上要沖出去找人開罵的模樣。
伍青沒忘伸來一手,緊緊地拉住她。「不知道,不過,既然事情過了,就算了吧!」
雖然那個男人是餿水頭,但怎麼說也長得一副又高又壯的模樣,哪是她們兩個小妮子可以對付的呢?
「怎麼能算了?我還想問問他,他眼楮是不是瞎了?還是涂到屎?居然會把-看成是妓女!」關心看來比伍青還氣憤。
「這也沒辦法,我想可能是從搬到這里之後,我都閑閑美黛子的待在家里吧!」又住豪宅、開名車,還穿名牌,莫怪乎人家會往那方面去想。
「怎麼了?-工作不是OK了嗎?」關心不解的問。
伍青這次能順利的離家獨居,不就是因為贏了與老女乃女乃的約定嗎?
老人家說,要是孫女能順利的找到工作,就答應她搬到台北來居住。
老女乃女乃使盡方法,從中阻擾,以為勝券在握,沒想道伍青排除了萬難,跌破一家人的眼鏡,硬是找到了一個工作,還在最短的時間內報到,並且搬到台北住.
「是呀,但後來徐經理才打電話過來告訴我,他說公司希望能改成論件計酬,如果我不要的話,他們可以另外找人。」
「論件計酬?」關心瞠目結舌。「他以為在做家庭手工嗎?」
聳聳肩,伍青倒不是很在乎。「我後來想想,沒關系啦,反正我的積蓄還有一點,一時半刻也不會餓死。」
一點點積蓄?這樣說或許會羨慕死很多人,因為她所謂的一點點,是銀行里少說有七、八個零以上的存款。
關心伸手往額上一拍。「真是敗給-耶,這樣-都答應!」一說完,她又忽想起。「等等,-該不會?該不會……」
「什麼啦?」伍青不大習慣她因震驚而夸張圓瞠的眼。
「-該不會也答應人家,機票旅費-都先自付吧?」
伍青找到的是一家專門出版旅游雜志的出版社,其中又以深入介紹某一特定地點的精致旅游書藉最受歡迎。
點了一下腦袋,伍青仍是一副不在意的模樣。「這樣也沒關系呀,因為徐經理答應我,我可以一邊游歷一邊整理資料,等我回國,資料全都整理完備後交給他,看是要一次全領酬庸,或是抽版稅,都沒問題。」
「他說,-就信呀!」關心忍不住斥責。
伍青最大的優點正是缺點──太好說話。除卻搬回家里住這點堅持,其余皆很好說話。
「好嘛、好嘛!」伍青靠了過來,先扯扯手,再拉拉關心的衣袖。「這件事我們就別再提了嘛,我現在肚子餓死了,-先讓我填飽肚子,然後我請-去看午夜場的電影喔。」
耍出一百零一招鐵定靈驗的招數,嗲一下就對了,百試百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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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的情況該怎麼說?是冤家路窄、狹路相逢?還是倒楣到底,喝涼水也會塞牙縫?
是的,肯定是。
否則不會連出個門看場電影,也會遇見他!
「關心、關心,我跟-說……」在漆黑的走道上,伍青把俏臉挪到關心的耳邊,小聲地說。
「真的?」她的話未畢,關心的聲音突地拔高了幾個音階。
伍青趕緊伸手-住她的嘴。「-別喊那麼大聲嘛,萬一被他听見了,怎麼辦?」
「怎麼辦?是他不對在先,如果他真看見我們,該躲的也該是他。」關心咬著牙,小嘴一張一合,無聲地說。
「可是-不想在這里吵開來吧?到時候可能會有許多人給我們大白眼。」
伍青柔亮的眼往四周掃了圈,幽暗密閉的戲院空間里,可還有著許多人!
「-這麼說也沒錯。」關心的眸光很快往兩旁各掃過一眼。
但,就這麼便宜了那個大渾蛋嗎?
當然不。
手上捧著一大桶兩人份爆米花的關心,很快的發覺了她們的座位,剛好在歐德威的正後方。
使了一個眼色,伍青接收到了,先是一愣,然後驚訝的差點沒大叫出來。
沒給她尖叫的機會,關心拉著她很快在屬于她們的座位坐定。
電影開始了,片頭的廣告,沒興趣;接下來的正片,也沒興趣;但,兩個女人能肯定的是,接下來即將發生的事,肯定會很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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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部懸疑推理的驚悚片,這樣的影片,看到精采片段該有何反應?
驚訝的屏息以待?緊張的瞠大雙眸?還是-起眼來的努力猜測凶手是誰?
都不是。而是──
「媽的,見鬼的該死!」隨著拔地而起的暴怒咒罵聲,背景音樂還搭配
了一聲清脆悅耳的啵聲。
一道水注,似噴泉一樣的噴涌而出,非常完美的落在歐德威的頭上、肩上、衣上、全身……
「螞的!」就算是聖人也絕對會發狂。
然而,那個始作俑耆呢?雙手一攤,擺出一副極度無辜和莫可奈何的表情,繼續握著手中的犯罪工具。
那是一瓶可樂──很可憐的可樂,被搖過,又被猛然扯開瓶蓋的可樂,暫且不管它現在是不是還能快樂得起來,但能肯定的,它被拿來當成工具了──一種犯罪的工具。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它為什麼突然爆開來了!」伍青可憐兮兮的說。
當然是百分之百故意的,她還盡量的讓整瓶碳水化合物往他的頭頂上噴。
關心負責撒爆米花,她則負責噴可樂,瞧瞧他被她們兩個女人整得可憐兮兮的模樣,她的心中可樂了。
「-、是-!」歐德威一眼就認出了她。
「對不起、對不起,這位先生!」伍青對于自己的演技,佩服得五體投地。她該拿奧斯卡小金人獎的,要不,至少也該有法國坎城的金棕櫚獎。
「-是故意的!」他要看不出來,就肯定是瞎眼了。
「怎麼會是故意的?先生,我真的是不小心的!也不曉得為什麼,一扭開這瓶蓋,可樂就全噴了出來。」GOOD,連國內的金馬獎、金鐘獎,她都全包了。
如果眼楮能噴火,歐德威此刻就是。不僅噴火,他額頭上、脖子上的青筋還一根一根的爆凸了出來。
「伍小姐,-認為這個游戲很有趣嗎?」咬牙切齒地,他一副欲將人給生吞活剝了的表情。「我給-機會道歉,立刻,否則我們走著瞧!」
喔、喔,有人生氣嘍,還撂狠話。
伍青身旁的關心看不下去,想挺身上前,跟著開罵,但,卻被伍青給攔了下來。伍青一手緊緊握著她的,要她稍安勿躁。
平時,伍青是溫和的、是柔順的,更是很好講話的,但那是未激怒她。
外表總是給人柔柔弱弱感覺的她,一旦被激怒,可就全然不是這麼回事了。
「這位先生,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說什麼。而且我一直跟你道歉呀!我相信大家都有听到,如果你是介意衣服被我弄髒了,我會負責賠償,絕對賠到底。」
她的這番話拉來更多的注意力和噓聲。
試想,在一個幽閉的黑暗空間里,原本大伙屏息以待,全神貫注的盯著最前方的大螢幕,卻被突來的一場鬧劇,中斷了繼續觀賞影片內容的興致,而現在,那個始作俑者之一的男人,還對著一個縴弱的女人大吼大叫,莫怪乎有人要看不下去了。
「人家都道歉,還說要賠你衣服了,你還想怎麼樣?」有人仗義執言了。
一旦有人跳出來,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第……如雨後春筍般冒出來的仗義執言,一波接著一波,其中還不乏夾雜著非常不屑的噓聲,反正大眾總是同情弱者,而恰恰好,伍青將弱者的一方,詮釋得恰到好處。
「真是不講理的人,看人家是弱女子一個,就想欺負人。」
「灑一點爆米花和可樂在身上又不會死,瞧他個頭那麼大一個,螞蟻也搬不動他吧!」
「就是仗著自己人高馬大,才會欺侮一個縴縴弱弱的女人吧!」
「對呀,你們看、你們看,那個小姐好可憐!」
就這樣,原告打成被告,肇事者變成受害者,受害者成了地痞流氓,只差那麼一聲令下,可能會成了過街老鼠,人人喊打。
見情況不妙,一直沉默地坐在歐德威身旁的李倩倩,終于上前去拉人。
「德威,我看算了啦,我們走吧,別看電影了啦!」
識時務者為俊杰吧!她就怕真吵起架來,恐怕小命會不保。
在李倩倩不斷的撒嬌拉扯下,歐德威終于讓步,在轉過臉去,狠狠地瞪了伍青一眼之後,隨即轉身離去。
反觀那兩個肇事的小女人,笑得可是非常燦爛!
不過,兩個人的梁子,算是非常正式的結下了,還結得非常之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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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可忍,孰不能忍!
歐德威從未受過這等屈辱,何況那個女人是故意的,他百分之百確定。
把李倩倩送回住處後,他回家隨便沖個澡,就決定去找她理論,不管時間多晚,管不了會不會吵到其他的鄰居。
來到伍青的家門口,他故意讓一只手指黏在電鈴上,好似不燒壞她家的門鈴,絕不善罷干休的模樣。
沒讓他等太久,門一下子讓人由里頭拉開一道縫隙來。
「你又干嘛?」伍青的小臉出現在縫隙中,一臉的睡眼惺忪。
這個男人的心眼還真小耶!她不過是撒了他一頭的可樂外加一身爆米花,跟他冷嘲熱諷的指控她是個妓女,污蔑她的人格比起來,真是小巫見大巫了。
「干嘛?-居然還有臉問我想干嘛?」歐德威額角暴怒的雷包仍在,眸光冷厲中帶著凶惡。
若不是怕自己背負上殺人的罪名,現在,馬上,他就想直接將她由屋子里給揪出來,拖到頂樓陽台去揍一頓,然後直接將人給扔下樓去。
「喂、喂,君子動口不動手的喔!」她伍青雖不如外表一樣是個弱質女流,但怎麼說他現在面露猙獰的模樣,也足夠嚇壞她了。
她還想多活幾年,不想成為明日一早報紙社會版上的無名女尸。
君子!歐德威哼了聲。君子態度是拿來對待淑女的,不是她這個妓女。
「拿去!」手一抬,他拎起手上握著的紙袋,表明了來意。「我要一套全新的,而且一樣都不能少,否則,我們就法庭上見!」
「耶?呃……」
不知道自己是突然變笨了,還是膽子瞬間長大了許多倍,伍青居然呆呆的解開門上的鐵鏈扣,還真拉開門來,伸手接過紙袋。
眸光先掃過紙袋里的東西,再略抬起下顎,掛著兩個問號的大眼落到眼前的男性臉龐,一看、她差點呆掉。
耶?餿、餿……餿水頭不見了?!
不是,當然不是指他的人不見了!而是他現在的模樣,他的模樣……厚沉的眼鏡不見了,那一頭像泡過福馬林一樣既工又整的西裝頭,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頭看來有點頹廢又有點不羈的直黑濕發,發長不長,但搭上他銳利的眼,卻足以挑動人心。
「你拿給我這些東西干嘛?」拍拍自己的臉頰,伍青在心中狠狠地斥責了自己一頓。她瘋了不成,居然莫名其妙就給他吸引了去?!
「-承諾過要賠。」如果人的臉可以硬得似糞坑里的臭石頭,此刻他的就是。「還有,希望-能識趣一點,早點搬離這里,別讓我使了手段,再後悔莫及。」
伍青越听越火,一對圓亮的眼兒越瞪越大。
「賠?我為什麼要賠你衣服?衣服是髒了又不是壞了,頂多洗一洗,不一樣能穿?大不了,我賠你洗衣費就是了。」
但,對于另一件事,她著實咽不下心口的怒氣。
「還有,你不覺得你太過分了嗎?這屋子可是有所有權人,人家屋主都沒趕我走了,你又憑什麼趕我?」
雙手-腰,她跨了一大步前進,火氣往上冒,勇氣往上升,不來個據理力爭,誓不罷休。
「憑什麼趕-?」高高挑起一眉,又是那鄙視的眸光。
伍青氣極了他的眸光,腦筋一轉,她故意不解釋,甚至順著他的想象走,就是要氣走這個豬頭男,最好能氣死他。
「你也是男人,也會有需要的吧?」她故作嬌嗲,一只縴縴玉手抬了起來,毫無預警地往前探,搭到他的胸膛。「大不了,改天你來找我時,我給你個特別的折扣就是了。」
渾身竄過一記莫名的電流,歐德威用力揮掉她的手,彷佛她是個世紀病毒的帶原者。
「-別想對我勾三搭四,搬不搬,-自己看著辦,但最多我只給-一個星期,一星期後,若還讓我在這幢大樓里見到-,就別怪我出手不留情。」
對于自己的反應,他有些懊惱,說完話,急著轉身走人。
不過,才走了兩步,卻又忽然煞住腳步,轉了回來,眸底飆火。
「還有,紙袋里的衣服,-最好照著承諾,去買一模一樣的來還給我,否則……」意思再清楚不過了,就是要她走著瞧。
話也說了,目的也達到了,囂張的威脅者,當然是一刻不留的退下場去。
清冷的空間中獨留下縴縴細細的女人,伍青望著那讓她恨得牙癢的身影,指天指地的起誓──
「我要是會順你的意搬出這里,從今以後,我就不叫伍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