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夏風見怎麼問,恩希就是不肯說,回到夏家,她沙啞地道聲晚安,便一個人躲回房里。
他默默看著她關門,擔心著她,一夜輾轉難眠,隔天早上,她的房內悄無聲息,李管家去敲門,她不應。
「她有心事,讓她靜一靜好了。」他吩咐眾人別去打擾。
中午,李管家說要送午餐給她吃,她也不理。
到了晚餐時分,眼見恩希還是不肯出來用餐,夏風見終于忍不住了,親自來敲門。
「恩希,開門!」他等了片刻,門內依然無聲,他拉高嗓門。「你連我的話也不听嗎?我叫你開門!」
「……」
「羅恩希!再不開門的話,我就讓人撞進去了……羅恩希!」
足音響起,幾秒後,門打開,露出一張蒼白憔悴的容顏。「少爺。」
「我不是說過嗎?別這樣叫我!」他又急又惱,不由分說地闖進她房內,坐上沙發,把拐杖丟到一邊。
她跟進來,默默坐在沙發另一側。
夏風見命佣人送進餐點。「你一整天沒吃了,先喝碗湯。」
「我吃不下。」她黯然低語。
他蹙眉打量她,瞧她秀發散亂,眼眸浮腫,顯然哭了一夜。他看著,胸口一下下抽緊。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你昨晚在咖啡店看見什麼?」
她聞言,身子一顫,怔怔地揚起眸。
「是你男朋友嗎?他做了什麼?」他啞聲問。
她無視地瞅著他,秀眉蹙著困惑,好似到現在仍未接受殘酷的事實,然後,她眨眨眼,一滴眼淚滑落。
「他跟雨天小姐在一起。」
他震顫,不覺抓緊沙發扶手。「你的意思是?」
「他們兩個……躺在床上,我看到了。」她木然低語,嗓音空靈。
他怔望她,眼神復雜,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
她幽幽地又繼續。「我想了一個晚上,實在不敢相信,所以今天早上我傳簡訊給他,問他是不是跟雨天小姐上床了?」
「那他……怎麼說?」他緊盯她,不放過她表情任何一絲變化。
「他回電話給我,跟我道歉,他說可能是他喝多了。」
「所以他這是請求你原諒?」
她咬唇。「我說我對他很失望,他說對不起,不能給我幸福。」
他沉默,咀嚼這話的意義,半晌,才壓抑地揚聲。「這意思是?」
「我們分手了。」她直視他,眼眸幽蒙,機械化的語氣像說一件事不關己的事。「婚禮取消了,我們不會結婚了,我要他馬上打包離開,我再也不想見到他。」
他咽口水,心跳狂亂地加速,好不容易才找回說話的聲音。「你……很難過?」
她又眨眨眼,怔愣的模樣仿佛不懂他話中涵義。
他看著她傻成一個木女圭女圭,體會到她心靈的震撼,雙手掐換成拳。「恩希,你……說話,你別這樣。」
她看著他,許久、許久,像終于看懂了他的憂慮與關懷,驀地一聲哽咽,別過臉。「小刀來的時候,正好是我最脆弱的時候。我媽去世沒多久,我頂了間咖啡店,營運卻不太順利,景氣比我想像中還差,每個月要還的貸款利息壓得我喘不過氣,就在我以為自己快撐不住時,有個下雨的夜晚,我看見他暈倒在店門口。」
她頓了頓,回憶起從前,百般滋味在心口纏結。「他全身髒兮兮的,又受傷流血,我把他扶回店里,幫他處理傷口。他受傷又淋雨,發燒得很快,我給他吃了退燒藥,讓他在店里的小房間睡了一夜。」
夏風見安靜地听她說,眉角卻忍不住幾次抽搐,他听出她話里帶著某種依戀的感情,胸口莫名地疼痛。
「過了兩天,他的燒退了,卻什麼也想不起來,他想不起自己是誰,不知道自己從哪里來,我到派出所請警察幫忙查失蹤人口,還是查不出他的身份來歷……」
「所以你就決定收留他?」
「因為他煮的咖啡,真的好好喝,客人都很喜歡。」說著,她忽然笑了,含著眼淚的笑容,格外令人心疼又心動。「這兩年,如果不是他陪著我,幫我一起把店撐起來,說不定我早就認輸,關門大吉了。」
他必然凝視她。「原來他對你……這麼重要。」
「他像我哥哥,也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們說好要結婚的……」淚珠成串滾落,恩希吸了吸鼻子,卻怎樣也止不住想哭的沖動。「我覺得自己不只失去一個未婚夫,也失去一個重要的家人……為什麼會這樣呢?我真的不相信小刀他……會這樣對我……」
她痛哭失聲,說不出的悲哀橫堵在胸口。
夏風見咬牙,展臂將她攬進懷里,她的身子好軟、好縴細。「別哭了,恩希,別哭了。」他不著邊際地安慰,她哀傷的哭泣聲,听得他不禁心酸。「那男人……配不上你,你別為他哭了。」
她珍貴的眼淚,不該浪費,他不願看見她為別的男人哭,她的歡笑與淚水,他但願都只屬于自己。
他知道自己很自私,但這是生平第一次,他如此不擇手段地想得到一個女人。
對她的愛,已回不了頭——
「你好可怕!」
坐在對面的女人,嚴厲地指責夏風見。
這是一家咖啡館,不是恩希開的那一家,但與他相會的女人,卻正是不時出現在恩希店里的雨天小姐。
他請征信社費了一番工夫,查到她的身分來歷,她有個很美的名字,岳清荷,她從前的戀人贊美她就像朵出水荷花,清雅無垢。
那個戀人,就是小刀,他也有個頗為帥氣的本名,沈意飛。
「你怎麼能做出那種事?」岳清荷嗓音發顫,容顏雪白。「你下藥了對吧?不然我跟意飛怎麼可能……在同一張床上醒來?」
對他的指控,夏風見不以為意,悠閑地端起咖啡杯啜飲。「你不是想重新得到他的愛嗎?他已經忘了你了!而且正準備跟另一個女人結婚,如果不是用這種方式,你認為自己還有希望回到他身邊嗎?」
「我……我可以告訴他,我們以前相愛過。」
「你如果說得出口,還會等到現在嗎?」他犀利地嘲諷。「就算你說出來又怎樣?你以為他知道過去的事,就會重新愛上你嗎?相反的,我看他會恨你吧?他的人生就是因為你才變得一團亂!」
他言語帶刺,仿佛沉著的武士,一刀刀砍殺岳清荷,她心上受傷,狠狠地痛著。
「你真的好可怕。」她語音破碎。「你……好壞。」
他只是微笑。「我從來不會不承認自己是個壞家伙。」
她瞪著他,他愈是從容地笑,她愈覺得這人心機深沉。「如果羅恩希知道真相,一定也會恨你的。」
夏風見一凜,一直淡定的臉色總算有了些許變化,他傾過身,湛眸噴出野性的火焰。「你不說、我不說,沒有人會知道真相。」
「如果我……說出來呢?」
「你想再次失去沈意飛,就說出來吧!這次他一定會遠離你,就算你裝成雨天小姐,也接近不了他,你永遠、永遠都看不到他。」
陰沉的威脅,嚇傻了岳清荷,她連呼吸也忘了,全身蔓延一股冰冷的懼意。
「岳小姐,你希望沈意飛回到你身邊嗎?」
「我……當然希望。」
「那就跟我合作吧!」他冷笑。「我們各取所需,這件事就當是永遠不能說的秘密。」
沒錯,這是個不能說的秘密,而他絕對會堅守到底!
夏風見下定決心,既然做出這種事,他就非得到恩希不可,他從來沒這麼想要過一個女人,她的一顰一笑、喜怒哀樂,都牽動著他。
這陣子,她總是郁郁寡歡,就算笑,也不真切,他看得出她的勉強。
跟前男友分手,竟讓她這般大受打擊,他又妒又惱,又不自禁地有些慌。
不能讓他們有機會見面,至少近期內不行,萬一他們談開了,言歸于好,他用盡的謀劃豈不白費?
他決定分開他們,愈遠愈好!
「恩希,明天我要出差。」
這天晚上,用過晚餐,他與她坐在客廳,一邊吃水果,一邊聊天。
「要去哪里?」恩希微微訝異地望他。
「去美國巡視業務。」他簡略地解釋。「可能要去一、兩個禮拜。」
「那麼久?」她蹙眉,憂心地望向他的腿。「可是你還沒好,這樣子四處奔波,會很辛苦的。」
「沒辦法啊,我好歹是個總經理,公司的事不能不顧。」
「這樣的話,要不要我跟你一起去?」
正是要她這句話。他滿意地微笑。「你願意陪我,那就太好了。只是怕你去那邊很無聊。」
「怎麼會呢?反正我留在台灣也沒事,咖啡店也暫停營業了……」她驀地一頓,又想起不愉快的事,唇角勉力一揚。「那我先回房收拾行李。」
「嗯。」夏風見目送她,發現她的背影又更瘦了,胸口一擰。他真渴望能重見她甜粲的笑顏——
等著吧,恩希,我一定會給你幸福快樂!
恩希第一次出國。
長到二十幾歲,周遭的同學、朋友都有國外旅游的經驗,看他們旅行的照片,她很羨慕,只能在心里偷偷希望有一天還清貸款,手邊有了閑錢,便能一圓夢想。
她想過總有一天,她不用再看書看電影,而是能真正親身走過那些與台灣不同的土地,欣賞她一直向往的名勝古跡,但她沒想過,帶領她見識異國風光的竟然會是她從小就仰慕的男人。
「少爺,這就是美國?」
飛機飛在洛杉磯上空,她自窗戶往下望著城市點點燈光,不禁贊嘆。
「對,這就是美國。」夏風見含笑看她好奇的容顏。「但是別再叫我‘少爺’,我說過我不喜歡。」
「是。」她點頭,靦腆地瞥他一眼。「風……見。」
他笑了,英俊的面容宛若輝映著陽光,她看著,怦然心動。
飛機降落,他引領她通關驗護照、領行李,他拄著拐杖,走起路來卻比誰都有自信,威風凜凜。
她伴在他身邊,覺得很榮幸。
他們入住市內一間昂貴的五星級飯店,夏風見要了位于頂樓的總統套房,落地窗外,坐擁繁星美景。
起初幾天,夏風見帶著她一起拜訪客戶、巡視分公司,但行程安排得並不緊密,通常下午便有空檔,他會請當地的導游開車,遍覽當地風光。
晚上,他會請她上很好的餐廳,吃一頓很精致的料理,他們倆都愛吃甜點,他總是請主廚端出最拿手的點心。
有天晚上,他們一起品嘗火山冰淇淋,燦爛的煙花在餐桌上爆響,嚇了她一跳,忍不住格格嬌笑。
「好漂亮!」她看著煙花融化在冰淇淋上,美得教她舍不得吃。
他拿起湯匙舀一口,也不說一聲,便俐落地塞進她嘴里,她猝不及防,嘴角都是殘冰。
她沒氣他害她做不成優雅的淑女,只是笑著舌忝舌忝嘴。
他霎時看傻了,忽然好希望自己是那幸運的冰淇淋。
「你怎麼一直看我?」她察覺到他執著的視線,有些不自在。
他沒收回目光,依然留戀地痴纏她的臉。「好吃嗎?」
「嗯,好吃。」她被他看得臉蛋暈紅。「這幾天你推薦的甜點都好好吃喔!」
「比不上你做的。」他淡淡一句。
她心跳一停。「騙人!」
「我說真的。」
「那你怎麼說以後都不吃我做的點心?」她嬌嗔,對這點感到很哀怨。
「我故意的。」他微笑。「以後你做什麼我都吃。」
他這話說得太溫柔、太富含感情,她听得面紅耳赤,一時不敢迎視他,羞怯地斂眸。
「謝謝你。」她輕聲道謝。
「謝我什麼?」
「謝謝你帶我出國,這幾天我玩得很開心。」
「你稱這樣叫做玩?」他嗤笑。
她愕然揚眸。「不是嗎?」
他凝望她,眼神逐漸深沉。「你以前沒玩過,對吧?」
「嗯,沒什麼機會。」
她的確不懂得玩,小時候忙著讀書、幫做家事,長大後忙著照顧生病的母親、經營咖啡館,生活對她而言是一個又一個艱辛的挑戰,她嘗到的苦多于樂。
他握住她一只手,眉宇溫煦,仿佛看透她的思緒。「什麼叫做玩,我來教你吧!」
他許下承諾。隔天,他們便驅車來到迪士尼樂園,她看他連拐杖也不拿就下車,驚駭不已。
「風見,你……」
「我怎樣?」他站在她面前,不搖不晃,英姿煥發。
她呆了呆。「你的腳……好了嗎?」
「嗯,好多了。」他瀟灑地走幾步。
她好怕他不小心扭到腳,或者撲跌在地,連忙伸手扯住他。「你、你別這樣!」
「放心,我沒事的。」見她神態緊張,他不禁朗笑,故意上下跳了跳。「看,我好得很!」
「你怎麼會……突然好起來?」她不敢相信。
「不是突然好的。」他招認。「其實在來美國以前,我的腿就已經復原得差不多了。」只是怕她開口說要離開,所以一直拄著拐杖行走,故意裝作還沒好。
「你……騙我?!」她雖感欣慰,卻也有點惱。
「別生氣。」他柔聲哄她。「我只是希望把你留在身邊。」
恩希怔住,心跳怦怦加速,還理不清自己是何情緒時,夏風銅陵已牽起她的手,走進童話的樂園。
他們花了一整天,幾乎玩遍園內所有游樂設施,喝可樂、吃爆米花,又叫又笑,像兩個天真的孩子。
他買了米奇跟唐老鴨的帽子,兩人分別戴在頭上。在看游街的時候,甚至為了搶一顆白雪公主手中的心形氣球,惹哭一個外國小男生。
「你丟不丟臉啊?」她又好氣又好笑。「跟小孩子這樣搶東西!」
「喂,我是看你喜歡,才動手搶的耶!」他喊冤,將氣球心獻給她。
她笑著接過,親了親氣球,然後轉手送給小男生。
「你怎麼可以把我送你的東西送別人?」他故意孩子氣地指控。
「別鬧別扭了。」她敲敲他的唐老鴨帽子。
「呱呱呱。」他學鴨子叫。
她笑瘋了,上氣不接下氣。
之後,他們離開洛杉磯,直飛賭城拉斯維加斯。
她從未見過如此光怪陸離的城市,處處透著新鮮,每間賭場飯店,都奢華得教人屏氣凝息,每一場秀,都絢爛得令人目眩神迷。
他帶她看秀、大吃大喝,她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走進賭場,坐上賭桌,抱一堆籌碼跟莊家比勝負。
「這些都要給我玩嗎?」她悄聲問他。「萬一我輸光了怎麼辦?」
「就是要給你輸的啊!」他說得好灑月兌。「憑你這種生手,怎麼可能贏?」
「為什麼不可能?」她不服氣地嘟嘴。「不就是猜輪盤上的顏色或數字?說不定我會猜對。」
「那你猜猜看啊。」
「猜就猜!」
她想了想,放一枚籌碼在紅色區域。
才一枚?她會不會太小家子氣?他翻白眼,右手一抓,又添了好幾枚。
「喂!你怎麼可以下那麼多?萬一猜錯怎麼辦?」
「干麼?你對自己的第六感沒信心?」他嘲弄。
「總要……先試試看嘛。」
輪盤開始打轉,第一把她就猜錯了,不是紅色,是黑色。
「你看啦!」她不依地敲他肩膀。
他渾然不在意。「我不是說這些籌碼就是給你輸的嗎?果然在我意料當中。」
她眯起眼,不依地瞪他。「再玩一次。」
這回她還是先紅色,又是放一格籌碼。
「拜托你下注干脆點好嗎?我的面子都讓你削光了!」他嘖嘖有聲地搖頭。
「你別管我啦!」她不理他,決定照自己的步調來玩。
結果連續幾把,她都很幸運地贏了,籌碼不但沒少,還愈累積愈多。
「好了,不玩了。」她見好就想收手。
「說個數字。」他命令。
她愣然眨眼。「什麼?」
「給我一個數字。你的生日幾號?」
「六月十八。」
「那就是二十四。」他微笑,將所有的籌碼都推出去,押在24。
「你……別鬧了!」她尖叫,當輪盤開始旋轉時,緊張地以雙手蒙眼,不敢看。「糟糕糟糕,一定會輸的啦。」
最後,鋼珠落定,賭桌上爆出驚天動地的歡呼。
「怎麼了?」她睜開眼,從指縫中看情況。
「二十四,我們贏了。」他笑著宣布。
她難以置信,怔在原地好片刻,才猛然醒神,抓著他又叫又跳。「好厲害好厲害好厲害!你真的猜對了,怎麼這麼行啊?我好崇拜你喔!」
「真的崇拜我嗎?」
「嗯,好崇拜好崇拜!」從小就最崇拜他。
「那賞我一個吻?」
「嗄?」她驀地羞紅了臉,雙手松開,退離他懷里。
「我剛贏了一大筆錢,連親一個獎勵一下都不行喔?」他語氣好委屈。
「你……別鬧了啦。」恩希不好意思。
這晚,她躺在飯店柔軟舒服的床上,卻遲遲無法入睡,一顆心老是不听話地跳著,腦海里不停重播夏風見要求她親吻時,那似笑非笑的神情。
她想,他應該是逗她的,像他那樣的男人,習慣了與女人調情,他不可能是認真的。
但他為何要這樣刻意逗她呢?他說到美國是為了生意出差,但後來根本就只是陪她四處游玩,她就算再遲鈍,也領悟得到他是在逗她開心。
他說她不會玩,這些天便教她像個孩子一般縱情玩樂,她想吃什麼、想玩什麼,他都會搶在她開口前做到,他寵她像寵一個公主。
這是她這輩子初次感覺自己也有當公主的時候……
床畔響起電話鈴聲,她一震,模索著拿起話筒。
「恩希,你睡了嗎?」
是夏風見!
她呼吸一凜,一骨碌坐起身。「還沒,我……睡不著。」
「我也是是。」他嗓音低啞。「我可以過去找你嗎?」
他帶了一瓶紅酒、一碟切好的起司點心,過來拜訪。
她簡單地梳洗,來不及打扮,穿著T恤和牛仔短褲迎接他,那件T恤還是他在迪士尼樂園買來送給她的,前胸繪著相親相愛的米奇和米妮。
他看著T恤上的圖案,淡淡一笑,接著視線落下,巡曳她修長窈窕的美腿,眼神蘊著贊賞。
她看懂了那贊賞,微微臉紅,洗了兩只酒杯,斟上紅酒。
兩人在落地窗旁的沙發相對而坐。
「干杯!」她率先舉杯。敬什麼呢?「敬你今天賭桌上大豐收!」
「是你讓我豐收的。」星眸含笑。「你是我的幸運女神。」
才不是呢!明明就是他帶領她識得博弈的樂趣。
「我今天真的玩得很開心!」她微笑嘆息。「不對,應該說我這個禮拜都很開心,我沒想過旅行會這麼好玩。」
「你還有更多沒玩的呢。明天我們要坐直升機瀏覽大峽谷,去走天空步道。」
「就是那個玻璃做的透明步道?」她又驚奇又害怕。「听說那很恐怖呢!」
「你應該沒有懼高癥吧?」
「沒有是沒有……」
「那好!我們就去玩。」
所以他連明天的行程都規劃好了,看來對她而言又會是一次新奇的冒險。
固然感動地尋思,明眸睇著夏風銅陵,眼神溫柔似水。她真的很感激他,因為他,她不僅忘卻了與小刀分手的憂愁,更得到這輩子從來不曾體驗過的旅游之樂。
「少爺……風見。」她羞怯地喚,到現在仍不習慣直接稱呼他的名。「你人真的很好,我知道,你是為了讓我振作起來,才故意帶我出國玩的,出差只是借口,對吧?」
她果然聰慧,看穿了他的目的。
夏風見勾唇。「誰說我帶你出國玩的?我是真的有公事要處理。」他不認。
「是喔,那怎麼處理到賭城來了?」
「因為我考慮投資博弈事業啊,這算是考察。」
「是喔。」她笑吟吟地抿著櫻唇,根本不信。
他欣賞著她甜美的笑容,啜飲紅酒。
她也慢慢地喝了一小杯。「你記得我跟你說過,小時候我跌進你家池塘,是你把我救起來的嗎?」
「嗯。」夏風見點頭。後來他仔細翻尋記憶為,好像的確有這麼回事。
「然後我數學考不及格,你主動說要幫我復習,還把參考書跟筆記都送給我——這些你都記得嗎?」
「嗯,好像。」
「那時候我也是一直向你道謝,後來數學考了八十幾分,也來跟你報告,可是你說那不是你的功勞,是我自己很用功,是我應得的。」固然頓了頓,嫣然一笑。「你從以前就是這樣,做了好事都不居功。你很善良,是個好人。」她直率地望他,直率地給予贊美。「現在也是一樣,還是沒變。」
夏風見聞言,惶然一震。
不對,他變了,現在的他,絕對不敢說自己問心無愧。
看著她滿溢感佩的明麗雙眸,他又是心動,又是慚愧。「你錯了,恩希,我這些年來,變了很多。」他不是她從前認識的那個男孩了。
她若有所思地注視他,眼神沒有懷疑,只有憐惜。「阿妹姨也跟我說你這幾年變很多,是因為你父母飛機過世,公司又差點破產嗎?」
他沒立刻回答,目光忽明忽暗,變化萬千,半晌,他顫著嗓音,困難地吐露自白。「我爸媽的去世,確實給我很大的打擊。你也知道,我從小就養尊處優,沒吃過什麼苦,可那時候,我為了守住公司,不得不看盡別人的臉色,你一定想不到,我還曾經下跪求人。」
「什麼?」恩希顫栗。「你真的跪了?」
「真的。」他自嘲地點頭,喝干一杯紅酒。「那時候公司財務狀況很危急,為了求那些借錢給我們的銀行不把銀根抽回去,我當場跪下來求那些銀行主管。」
「怎麼會……這樣?」恩希不敢相信,在她心目中那麼意氣風發的少爺,竟然必須向人下跪求情!「然後呢?他們就答應不抽銀根了?」
夏風見搖頭,神情變得冷冽。「他們把我笑了一頓,笑我果然是不解世事的大少爺,竟以為裝可憐這招有用。後來還是我把自己私人的股票跟土地拿出來做抵押,他們才肯繼續借錢給公司。」
原來他曾經歷過那些。
恩希怔怔地望著眼前這男人,雖然他敘述的口氣仿佛雲淡風輕,但她知道,那段遭遇想必在他心上劃下好幾道深深的傷口,這輩子他恐怕忘不了自己屈膝下跪後招來的極度羞辱。
「所以我後來學會了,這世界看的不是人情,是利益。我決定不管用任何手段,都要把公司救回來,就算我必須利用每一個人,把他們都踩在腳下,也在所不惜。」
這就是他的決心。
恩希懂了,終于明白為何他身邊的人都不喜歡他、公司的主管跟員工都恨他,因為他不顧人情,只講利益。
「我已經不是你從前認識的那個少爺了。」他苦澀地低語。「你會瞧不起我吧?」
她默然,一顆珠淚滑落。
他驚顫。「恩希?」
「在我心里,你還是跟從前一樣。」她含淚望他,唇畔蕩漾的笑意,好清澈。「你永遠都是那個伸手拉我一把的男孩,我是讀著你的筆記、讀你給我的書長大的,你永遠都是我最仰慕的人。」
夏風見倒抽口氣,震撼不已。
這是他所听過,最動情的言語,在這一刻,他的生存一下子有了意義,是因為她,他才活在這世界上。
「听著,恩希。」他驀地握住她雙手,緊緊地、激動地握著。「為了你,我願意變成一個好男人,成為你記憶中的那一個。我會對你好,也會努力對別人好,所以……你給我機會好嗎?你給我機會,讓我對你好。」
這意思是?她疑惑地望他,淚光瑩然。
「當我的女朋友,恩希,讓我愛你。」他真誠地懇求。
而她,瞬間忘了呼吸,四周寂靜無聲,她的世界,只剩下一個他,她只听見他、只看著他——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