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禮杰——應該說,趙英杰的歸來在趙家掀起一陣風暴。
在前一天晚上,趙仁和事先召開了家庭會議,詳細說明了當年他是怎樣在花蓮發現英杰可能還活著,之後趕去法國求證,又花了幾年的時間說服英杰相信自己真的是趙家的兒子。
「……幸虧容柚幫著勸他,他總算肯回來了。」
趙仁和說明完事情原委後,眾人一片沉寂。
許久,趙英睿首先開口。「既然你早就知道哥哥還活著,為什麼到現在才告訴我們?」
「因為他一直不肯承認,而且……」趙仁和頓了頓,一向意氣風發的神態難得有些沉郁。「坦白說,我也不太確定他到底是不是,我怕到頭來一場空,讓你們失望。」
「那你現在又怎麼確定他是了?」
「我們驗過DNA了,他是英杰沒錯。」趙仁和解釋,眼神從短暫的黯淡恢復成銳氣閃閃。「他還活著!」
又一陣沉默,趙家每一個人都在心里消化著這個消息,每個人的情緒都是高低起伏,十分激動。
忽地,一陣嗚咽聲響起,原來是趙母周美蘭,听見長子還活著,她不自禁地哭起來了。
歐蘊芝擁著婆婆的肩,安慰她,自己卻也是眼眶含淚。
趙英睿眼眶也泛紅。「其實我之前也調查過他,我一直覺得他的來歷不尋常,沒想到……他真的是杰。」
那天晚上,趙家人哭成一團,趙仁和雖勉強控制自己,鼻頭仍不禁發紅。
隔天,趙英杰帶著容柚,正式回到趙家。周美蘭見到失而復得的兒子,一把抱住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趙英睿則是賞了哥哥一拳,懊惱地嘶吼︰「你可惡!為什麼不肯回家來?你知不知道你不在這幾年我們有多傷心?知不知道大家都很想念你?!」
面對弟弟的責難,趙英杰一點也不生氣,只覺得滿腔的歉意與憂傷。
他其實很早以前就看過趙英睿的照片了,也在日記里看到自己過去與這個雙胞胎弟弟的互動,雖然兩兄弟個性截然不同,但他們從前的情誼的確是十分親密的。
他很抱歉自己忘了有這麼個好弟弟。
「對不起。」他真誠地道歉。
趙英睿含淚瞪他。「道什麼歉啊?你這笨蛋,你又沒錯!可惡,你想氣死我嗎?怎麼過了這麼多年你脾氣還是這麼好?我真嘔!」
嘔歸嘔,趙英睿其實是滿腔欣喜的,他展臂擁住哥哥。「笨蛋,歡迎你回來!以後不準你再這樣搞失蹤了,你听懂了嗎?不可以再這樣了!」
語帶威脅的交代令趙英杰很窩心,因為他听出了這其中深深的愛與關懷。
他感動得回抱住趙英睿,兩兄弟互捶對方後背,情意交流盡在不言中。
接著輪到歐蘊芝,一向情感內斂的她在面對這樣的情況時,還是頗為平靜,只有滑到唇角的那滴眼淚,流露了她內心的澎湃。
她嘗著自己咸咸的淚水,對趙英杰微笑。
「那天你出現在英睿辦公室樓下,是偷偷跟蹤容柚來的吧?」
「嗯。」他點頭。「我怕她情緒太激動,那幾天都一直跟著她。」
「所以我們才會偶遇。」她溫柔地凝視他。「那時候,你叫我『芝芝』,只有你會這麼叫我。」
「我一時忍不住。」他啞聲解釋。「抱歉,我嚇到妳了嗎?」
歐蘊芝搖頭,她的神態,總是那麼從容不迫的優雅。「那時候,我就確定你是英杰了。」
「妳怎麼能確定?」趙英睿在一旁插口問,語氣略微不滿,也隱隱含著些醋意。「就因為他那樣叫妳?」
雖然他已經明白妻子真正愛的人是自己,但對她和哥哥從小就培養的默契,仍不免有些嫉妒。
「不是那樣的。」歐蘊芝听出他微酸的口氣,抿著嘴一笑,她轉頭,望向一直默默不語的容柚。「妳一定也能了解這種感覺吧?」
容柚微微一笑,略微苦澀又甜蜜的笑意正反映她的心情。
她的確能了解,為什麼歐蘊芝會一下就確定英杰的身分,那不僅僅是特屬于女性的直覺,而是當一個人與另一個人相知夠深的時候,她便能看到那個人的本質,而非只是皮相。
只不過要擁有這樣的洞察力還必須有個前提——去除嗔痴,以及所有復雜的情緒干擾。
所以愛一個人愈深,有時反而愈不敢去探索真相,因為人,都有保護自己的本能。
她望向趙英杰,神情有些哀傷,他仿佛也懂得她在想什麼,安慰地捏了捏她的手。
「你們在打什麼高空啊?我怎麼都听不懂?」看來趙英睿悟性有點差。
歐蘊芝對他微笑,滿腔愛意在眼底浮沉。「我們開飯吧。」
「對啊!開飯吧。」周美蘭跟著招呼大家。「英杰很久沒在家里吃飯了,碧嫂今天特別準備了很多你喜歡吃的菜呢。走吧,大家都到餐廳去。」
她這麼一下令,所有人都跟著行動,趙仁和率先領頭到餐廳去,趙英睿和歐蘊芝跟在後頭。
趙英杰猶豫了一會兒,容柚握住他的手,以眼神鼓勵他。
他這才點頭,兩人手牽著手往餐廳定去。
周美蘭走在最後,望著兩人雙手交握的背影,眼神一沉,不悅地陷入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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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的決定要讓那個女人住進我們家?」
晚上入睡前,周美蘭一面搽乳液保養肌膚,一面對半躺在床上看商業雜志的丈夫碎碎念。
「那個蕭容柚只不過是個普通人家的女孩,根本配不上我們家英杰,而且她的命那麼硬,英杰都差點被她給克死,你現在又讓她住進來,不曉得會發生什麼事。」
「不然妳想怎樣?」趙仁和臉也不抬,繼續埋首雜志中。「那丫頭出身是比較不好,但也沒壞到哪里去,而且要不是她幫忙勸英杰,說不定他到現在都還不肯回來。」
「所以你就覺得她當得起我們趙家的兒媳婦了?」周美蘭語氣諷刺。
「難道妳想把兒子趕離家嗎?」趙仁和抬眸瞪妻子一眼。「他已經跟我撂話了,如果我們不承認容柚,他寧可不回趙家。」
「我知道,可是——」周美蘭皺眉,怎麼想就是不甘心。「我就是不喜歡那個蕭容柚。蘊芝最近已經變得不太听話了,要是加上她在家里興風作浪,我看我這個做婆婆的會管不住她們。」
「放心吧,我看那丫頭還挺識相的,應該不至于找麻煩。」
「你又知道了?」
「總之妳別去招惹她,要是妳氣跑了她,後果怎麼樣妳自行負責!」趙仁和冷聲警告。
「知道了啦。」周美蘭不情願地應道,算是接受了這個令她不爽的現實。
只不過接受歸接受,她還是想改變這一切。她冷酷地想,瞇起眼,默默在心底算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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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覺得怎樣?」
同一個時刻,容柚和趙英杰待在連接臥房的陽台上,一邊憑欄眺望山下璀璨的夜景,一邊交談著。
「很怪。」趙英杰坦白自己心中的感受。「雖然我現在已經能確定他們就是我的家人,但還是有種不真實的感覺,好像闖進了別人家一樣。」
容柚轉過頭,凝視他靜靜看著遠方的側面。「你不喜歡他們嗎?」
他搖頭。「我喜歡英睿,也喜歡蘊芝。」
她注意到他沒提及自己的父母。「那你爸媽呢?」
他默然不語,微微抽動著的下巴,顯示了他內心洶涌的情緒。雖然趙仁和與周美蘭都表現出很歡迎他回家的模樣,但他連開口叫他們一聲爸爸媽媽都做不到。
「我知道你很不喜歡他們以前管教你的方式,或許潛意識里也有點恨他們吧。」她試著剖析他復雜的心思。「不過我覺得他們很愛你。」
「是嗎?」他略微譏誚地撇撇唇,不是很認同她的分析。
「你沒看到伯母今晚看到你時,哭得有多麼激動嗎?她是真的很高興。」
「或許吧。」
「還有伯父。你覺得他會是那種悠閑地跑到鄉下散步,沒事還听路人閑言閑語的人嗎?」
他蹙眉。「什麼意思?」
「我想伯父之所以能發現你還活著,絕不可能只是巧合。」她柔聲對他闡述自己的猜測。「一定是因為那時候一直打撈不到你的尸體,他不相信你真的死了,所以才刻意到附近探訪你的下落。你不是說過嗎?他去法國找你的時候,事情已經過了兩、三年了,可見他那麼多年來一直沒有放棄,一直試著想找到你。」
趙英杰胸口一震,訝然望向容柚。
他承認自己從沒這麼想過,他只看到父親命令自己回家時強勢的嘴臉,卻沒去深思父親尋找的過程。
容柚說的沒錯,他爸不是那種會閑閑沒事在鄉下晃的人,他會跑去那麼偏僻的地方,一定有目的。
難道爸爸真的找他找了那麼多年了嗎?
他緊抓住欄桿,強抑住波動的心緒。
容柚看出他的震撼,溫柔地微笑。「伯父或許個性很專斷,但我想,他是很愛你的。」
他說不出話來。
「我知道你因為失去記憶,不能那麼輕易就接受一切,不過就像你接受我的存在一樣,希望你也能慢慢接受他們。」
「妳跟他們不一樣。」趙英杰啞聲說︰「如果不是因為知道有妳,我根本不想回台灣探索自己的身世。」
她很高興他這麼說,這樣的重視與在乎令她心窩流過無限甜蜜,但她還是想點醒他。
「你有爸爸、有媽媽、有弟弟,還有弟妹,他們都很愛你,你應該珍惜自己的家人。」
他明白她的心意,知道她完全是為他好,希望他的人生能更圓滿。
「我最該珍惜的人,是妳。」他捧住她的臉,大手溫柔地撫過她的頰。「容柚,如果沒有妳,我真的不曉得該如何面對這一切。」
她甜甜地微笑,雙手抱住他的腰,整個人倚偎在他懷里。
英杰有屬于他的仗要打,她同樣也有。
她很清楚,丈夫的父母並不喜歡自己,她也有預感,要讓他們接受她這個兒媳婦,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可是她仍會盡力爭取他們的認同,畢竟多年以前,是她從他們的身邊搶走最心愛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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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爭取趙家兩老的認同,果然不是件簡單的事,尤其是婆婆周美蘭,一直不肯正眼看她,偶爾跟她說話,也絕大多數都是帶著諷味的批評。
這天,容柚為了趕縫要交給日本客戶的女兒節女圭女圭,幾乎整天都窩在房里,午飯也只隨便吃了幾口。
周美蘭相當不悅,忍不住到房里開罵。
「不是跟妳說過了嗎?叫妳別做這些女圭女圭了!我們趙家的媳婦給人拿針拈線縫女圭女圭,傳出去多丟臉!搞不清楚的人說不定會以為我們家道中落,連媳婦都得下海賺錢了!」
「我知道,伯母。」面對婆婆的責難,容柚維持著好脾氣,溫和地微笑。「等我做完手上這幾筆訂單,就會把網站給結束的,請妳再給我一點時間。」
「要等到什麼時候?」周美蘭不屑地撇唇,走上前來,拉過她的手。「妳瞧瞧妳,一雙手坑坑疤疤的,全是針痕,不覺得難看嗎?」
「我知道不好看。蘊芝也注意到了,她給了我好多瓶護手霜,我以後會勤勞一點好好保養的。謝謝伯母的關心。」她道謝,眼眸泛光。
那樣清澈的、帶著感謝的眼神令周美蘭眉頭一緊,不自覺地有些不自在。
「誰說我關心妳了?我是怕人家誤會我們虐待妳!」她甩開容柚的手。「總之妳快把這些無聊玩意兒做完,以後不許妳再做了!」
「是。」容柚點頭。
周美蘭瞪她一眼,似乎很為她溫順的反應感到挫折,怒氣沖沖地走人。
她剛離開,歐蘊芝便盈盈走進來。
「媽又念妳啦?」她柔聲問,看著容柚的眼神蘊著關懷。
「沒事,她只是不高興我花太多時間做這些。」容柚比了比散落一床的手工女圭女圭。
「這些很可愛啊!」歐蘊芝拿起一個已經做好的日本女圭女圭,欣賞著。「我要是能有妳這種好手藝,也想自己動手做呢,連這些衣服都做得這麼考究,妳手工真細。」
「沒妳想的那麼細啦。」容柚有些不好意思。「其實我挺粗心的,不然也不會扎得自己滿手都是針痕了。」
即便扎得滿手傷,她還是堅持做出這些美麗的作品,可見她有多熱愛這份工作。
歐蘊芝對她微笑。「妳不用理會媽,盡管做妳想做的事,我想英杰也會支持妳的。」
「我知道他會支持我。」這點容柚很有信心。她一面收拾床上的女圭女圭,一面低聲說︰「我只是不想造成他的困擾。畢竟他才剛確定自己的身分,還有許多事要適應,而且他本來就跟伯父伯母之間有些矛盾了,我不希望在這個時候又添更多的麻煩。」
「妳不會真的打算放棄自己的事業吧?」歐蘊芝蹙眉,為她感到難過。
「听听妳說話的口氣!只是縫布女圭女圭而已嘛,根本算不上什麼了不起的事業。」容柚刻意以玩笑的口氣淡化有些傷感的氛圍。
「就算沒多了不起,畢竟也是妳的興趣,媽不應該強迫妳放棄。」
「伯母也是為我好。」容柚倒看得很開。「她剛才還關心我的手呢!」她微微一笑。
歐蘊芝靜靜凝視她。「妳怎麼還叫她伯母?」
「啊,這個——」容柚頓時尷尬。周美蘭那麼討厭她,她又哪里能厚著臉皮喊她一聲「媽」呢?
「不管媽再怎麼不高興,英杰都娶了妳。」歐蘊芝看出容柚內心的想法,幽幽說道︰「妳是英杰的太太,當然也是她的兒媳婦。」
「這個……再說吧。」容柚轉開話題,強笑道︰「我想去看看寶寶,可以嗎?」
「好啊!」提起愛女,歐蘊芝臉上很自然地煥發光彩,她攜同容柚到育嬰室,遣開保母,兩個女人逗著滿地爬的寶寶玩。
寶寶正當學習能力最快的時候,咿呀咿呀地又叫又爬,歐蘊芝誘她喊媽咪,偏偏她發出來的幼女敕嗓音听起來卻比較像爸爸。
「是媽咪,不是爸爸。」歐蘊芝糾正寶寶。
「八、八。」寶寶樂呵呵地揮動小粉拳。
「是媽、咪。」
「八、八。」
歐蘊芝噘起櫻唇,假裝生氣地瞪了寶寶幾秒。「妳真偏心,明明是我陪妳的時候比較多,妳居然先學會叫爸爸。」
容柚在一旁笑,沒想到一向高貴優雅的歐蘊芝,也有跟孩子吃醋的時候。
她趴蹲在地,捏捏寶寶的小鼻子。「叫姨姨來听听,姨、姨。」
「咦、咦——」寶寶發出的聲音比較像無意義的尖叫。
可是容柚听了還是很樂。「對啦,沒錯,就是姨姨。」
這下歐蘊芝更吃味了。「不是姨姨吧?寶寶應該叫妳伯母才對。」
「姨姨比較簡單啦。對吧?寶寶。」容柚愈看寶寶愈可愛,忍不住伸手去捏她可愛的粉頰。
「嘿,別欺負我的孩子。」
「借玩一下有什麼關系?對不對啊,寶寶,其實妳很喜歡姨姨對不對?」
「容柚,別誘拐她。」
「我才沒有呢!是寶寶自己黏上來的啊,呵呵呵∼∼」
「寶寶妳很沒節操耶,別人家的小孩都只黏媽媽,妳怎麼誰都來者不拒啊?」
「喔∼∼媽咪生氣了唷∼∼」
「沒錯,我生氣了∼∼」
兩個女人在不滿一歲大的嬰孩面前,智力仿佛也退化到未成年。
趙英杰兄弟進來時,見到的便是這麼溫馨的一幕,他們兩人的妻子,不顧形象、耍賴兼撒嬌地逗著寶寶玩。
兩兄弟會心地交換一眼,工作時嚴凜認真的表情同時退散,臉部線條軟化,眼眸浮上濃得化不開的溫柔。
「杰,看來你老婆很中意我寶貝女兒喔。」趙英睿嘖嘖取笑自己的哥哥。「你要不要干脆增產報國,努力跟你老婆生一個算了?免得她老是要來跟我老婆搶寶寶。」
「這個主意不錯,多謝建議,我會考慮。」
「什麼嘛∼∼」容柚听見兩人交談的聲音,回過頭來,一張俏臉窘得粉紅。「你們兄弟倆在胡說八道些什麼?」
「什麼胡說八道?」趙英睿笑著走過來,一面擁住愛妻,一面沖著容抽調皮地笑。「我是好心提醒我哥不要冷落嬌妻耶!他每天桃園台北兩邊跑,也不知道晚上還有沒有體力服侍老婆——」
以下省略。
歐蘊芝搗住老公的嘴,不讓他口出限制級語言。「在寶寶面前,你也克制一點好不好?」她嬌嗔。
「是的,老婆。」趙英睿一點也不介意被老婆罵,笑得很爽朗。
「其實我覺得睿的建議挺不錯的。」趙英杰比照弟弟,也親昵地自身後擁住嬌妻,嘴唇在她耳畔溫柔地搔癢。「我們也生一個吧。妳覺得怎樣?」
「才不理你呢!」她紅著臉啐他。
「真的不要嗎?」挑逗著她耳垂的氣息,有著濃濃的暗示意味。
「你快放開我啦!」她低聲抗議,不著痕跡地掙扎著。「這樣很難看耶。」
他卻不肯放,一手更摟緊她的腰,另一手扣住她的手,十指交纏。
容柚有些害羞,卻也很甜蜜,她喜歡他這樣寵愛地抱著自己,更喜歡他勾住她的手時,那不經意間流露的深深依戀。
趙英睿和歐蘊芝也注意到了那緊緊交扣的兩只手,相視一笑。
這時候,寶寶大概是覺得自己完全被忽略了,抗議地拍著地板,咿嗚大叫。
「女兒好像不高興嘍。」趙英睿幽默地對妻子眨眨眼,快步趕到寶寶面前,把抱起她。
「寶貝別生氣,爸爸這不就來了嗎?來,笑一個,乖喔。」
其他三個大人也湊過來,霎時,不滿周歲的孩子再次成了眾星拱月的焦點。
「……你們在干什麼?」許是他們嬉鬧的聲音太大了,驚動了周美蘭,跑過來看,見到兒子媳婦們形象盡失地陪著個嬰兒鬧,瞪大了眼。
「我們在跟寶寶玩。」歐蘊芝代替大家回答。
「看得出來。」周美蘭不贊同地瞇起眼。她一直覺得次子跟這個兒媳把太多時間放在孩子身上,寵寶寶寵得不象話,沒想到長子回來後,寵寶寶的大人變得更多了。
坦白說,她很想把這幾個被一個嬰孩耍得團團轉的大人好好念一頓,問題是她很明白,大概沒人會理會她。
她不甘願地哼兩聲。「好了,玩夠了吧?差不多是吃飯的時候了,都給我到餐廳——」她驀地頓住。
只見容柚不知何時將寶寶抱來她面前,還硬要塞入她懷里,這舉動不僅令周美蘭訝異,也讓其他人大吃一驚。
容柚卻是笑吟吟地教寶寶喊人。「叫女乃女乃。」
「咯、咯。」寶寶含糊地咕嚕著。
「是女乃、女乃,女乃∼∼女乃∼∼」容柚耐心地重復。
蠢透了!周美蘭眼角抽搐,只見懷中的嬰孩睜著一雙又大又圓的眼,骨碌碌地瞧著自己,純真無邪的眼神看起來超無辜。
蠢透了,她才不要像個白痴一樣陪一個嬰兒做發聲練習呢!
「咯、咯。」寶寶還是口齒不清。
「她是怎樣?不小心吞了鹵蛋嗎?」周美蘭冷嗤,想將寶寶抱還給容柚。
容柚不肯接,周美蘭皺眉,試圖將懷中的麻煩丟給其他人,其他人也站得遠遠的,作壁上觀。
她窘迫地僵在原地,一時竟不知該怎麼辦。
「ㄋㄟ、ㄋㄟ。」寶寶忽然嬌聲喊,小小的手伸出來,淘氣地捏周美蘭的臉頰。
她怔住。
「不會吧?她真的在叫女乃女乃嗎?」趙英睿吃驚地開口,瞥了同樣吃驚的妻子一眼。
「ㄋㄟ、ㄋㄟ。」寶寶快樂地笑著,粉唇邊流出一滴口水。
「我看她是想喝牛女乃吧」。周美蘭嫌棄地抱怨,不自覺地抓起寶寶胸前的圍兜,替她擦干淨。「髒死了!」
她的兒子媳婦們呆呆看著她的動作。
察覺眾人訝異的眼神,她這才驚覺自己做了什麼事,懊惱地上前一步,將寶寶塞回容柚懷里。
這回,容柚微笑接過,那樣甜美溫柔的笑容,令周美蘭頓時好狼狽,甩甩頭,幾乎是逃難似的轉身走人。
趙英杰望著母親的背影,眸光深思地一閃,追上去。
「媽!」他在走廊出聲喊。
周美蘭凍住,不敢相信地回過頭。「你剛剛叫我什麼?」
「媽。」他再喊一聲,淡淡扯動嘴角。
周美蘭倒抽口氣,用力搗住唇。這是兒子回家後,第一次這麼喊她,自從他失蹤後……不,自從他跟容柚私奔的那一天起,她就再也沒听過他這麼喊她了。
她紅了眼眶,情緒波動。
他走近她,連日來一直陌生對著她的眼神,初次抹上些許情感。「我想跟妳說聲對不起,這幾年來,讓妳受苦了。」
她胸口一扯。「英杰——」
「容柚告訴我,那時候妳在葬禮上哭得很傷心,真的很對不起。」
「沒關系。」周美蘭眨眨眼,強忍住眼淚。「你能平安回來,媽就很高興了。」
趙英杰心一動。「雖然我什麼也不記得了,不過血緣關系是斷不了的,既然我已經回家來了,我想我們可以重新培養感情。」
「對,你說的沒錯,你慢慢調適心情,沒關系,媽不急。」
趙英杰望著母親,溫情地微笑。
周美蘭震顫不已,她不記得自己的兒子何時曾這樣對著她笑。沒錯,英杰從小就是個听話的孩子,從來不找麻煩,優異的表現也一直讓她這個做母親的很驕傲,但他從來不曾這樣對她笑。
他的笑,總是禮貌而節制,不曾顯現一分多余的感情。
他幾時學會這樣笑了?周美蘭茫然。是失憶改變他的嗎?還是因為那個她不中意的女孩?
「嗎,我想請妳答意我一件事。」趙英杰深沉的嗓音打斷她的沉思。
她連忙收回心神。「什麼事?你說。」
「容柚對我來說是非常重要的人。」他凝視母親,低低地、卻堅定地說︰「妳能不能對她好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