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想再見到她了!
他曾經把她當最心愛的妹妹來疼,曾經只要她隨便撒嬌,他便立刻全面投降,只要她淚眼汪汪,他就馬上慌了手腳。
曾經,只要她甜甜叫一聲「哥」,他連天上的月亮都願意為她摘下來。
那麼疼她、寵她的他,現在,再也不想見到她了。
莎莎低聲哽咽,她很想忍住不哭的,一次又一次告訴自己,這沒什麼大不了,她經歷過比這更大的挫折,這沒什麼好哭的。
可是眼淚,還是不爭氣地撲簌流不停,平常像陽光閃亮亮的眼楮,此刻,籠罩著濃濃烏雲。
她坐在後座,一路讓鐵青著臉的黎翼恩載回黎宅。他一直擰著眉宇,全身上下散發著森寒的氣勢,冷得嚇人。
她怕他更生氣,不敢跟他說話,也不敢再求饒,只是低低地、小小聲地嗚咽著。
就在他的沈默與她的眼淚中,兩人回到黎家豪宅,一前一後進了門。
正在客廳看電視的黎女乃女乃一見黎翼恩風馳電掣地沖進來,嚇了一跳,接著又看到跟在他身後眼皮哭得紅腫的莎莎,更是驚駭。
她忙站起身。「怎麼啦?莎莎,翼恩,怎麼回事?」
黎翼恩不答話,凜著臉直接上樓。
「翼恩、翼恩!」黎女乃女乃焦急地揚聲喊他。「怎麼啦?是不是跟你妹吵架了?」
「她不是我妹妹!」冷冽的怒吼像雷電,當空劈下。
黎女乃女乃愕然,莎莎听了,頭暈目眩,眼淚掉得更凶了。
「怎麼啦?乖孫女。」黎女乃女乃慌了。「到底怎麼回事?你跟翼恩吵架了嗎?你們兄妹倆不是一向感情很好的嗎?怎麼會忽然吵起來了?」
「女乃女乃,女乃女乃--」莎莎轉過身,哭倒在黎女乃女乃懷里。
「怎麼啦?」老人家沒見過這陣仗,慌得整張臉都白了,連忙拍莎莎背脊哄她。「別哭,別哭啊!快告訴女乃女乃發生什麼事了?是不是你大哥欺負你?」
「他沒、沒欺負我,是我……對不起他。」她嗚咽。
「你哪里對不起他了?你這麼貼心、這麼乖,怎麼會惹你大哥生氣呢?」
「我不乖,一點也不乖,我很壞,我騙了大哥,也騙了女乃女乃。」莎莎死命搖頭。
「咦?你騙了我們?怎麼說?」黎女乃女乃不懂。
莎莎也不知該如何解釋,她說不出口,沒法對女乃女乃坦承她其實不是黎家的女兒,是假冒的。
如果女乃女乃知道了她是冒牌貨,一定也會生氣,說不定也會像翼恩大哥那樣不想理她了。
她說不出口,真的說不出口。
「對不起,對不起,女乃女乃--」她只能哭著對黎女乃女乃道歉,一面鞠躬,一面往後退,然後忽然轉身,踉蹌沖上樓。
「莎莎、莎莎!」
黎女乃女乃在她身後喊她,她頭也不回,一口氣回到房里,鎖上門,倒在床上盡情痛哭。
翼恩不要她了!
前一天,她還自私地想獨佔他全部的愛,還奢求地希望自己不只當他妹妹,沒想到,現在就算她甘願只做妹妹,他也不要了。
她愛他,他卻恨她。
因為她對他說了謊,欺騙了他的真心真情,他恨她耍得他團團轉。
他恨她,他討厭她……
想到這兒,莎莎更是哭得肝腸寸斷。
她活該啊!活該!
可是她真的不是故意要騙他,不是故意對他說謊,她會答應進黎家演戲,根本不是為了錢啊!
「我錯了嗎?姊姊,我錯了嗎?」莎莎坐起身,從抽屜里取出一張泛黃的舊相片,對相片上清瘦的少女哭道︰「我知道自己很壞,我騙了大哥他們,可是我……真的不是為了錢啊!我只是……只是想要一個家而已。」
她想要一個家,從好小好小的時候,她便一直期盼有一個家。
她經常趴在窗邊,幻想著有一天她的親生父母會找到她,把她接回去,又或者有一對好慈祥的夫婦,來領養她回去。
她想要一個家,家里有爸爸、媽媽,有兄弟姊妹,她會孝順爸媽,會照顧弟妹,會當一個最乖巧可愛的女兒。
她想要有個家。
所以當黎明淳來找她演戲時,她幾乎沒考慮多久就答應了,因為她想有個家,而那家里,還有一個不快樂的大哥,她想讓他懂得快樂。
因她而快樂。
她幾乎做到了,不是嗎?這些日子,他難道不是一天比一天快樂嗎?不是一天比一天更懂得笑?
如果不是那天晚上在泳池畔的意外,如果她不要發現梁初蕾的身世,這幸福的美夢,也許還能作上好久好久。
可是,夢碎了,現實很殘酷。
這個家,終究不是屬于她的,女乃女乃、爸爸,都不是屬于她的,大哥……當然也不是。
她是孤兒,從小到大都是,一個沒有家、沒有親人的孤兒,她只是說謊騙來了眾人的疼愛,總有一天謊言會被戳破。
她沒有家,永遠都不會有。
「姊姊,我真的……太奢求了嗎?我那麼過分嗎?那麼壞嗎?我不應該厚著臉皮待在這家里嗎?」她淒楚地問著相片中的少女。
少女的身影瘦弱,笑容卻開朗,她眨著大眼楮,像對莎莎說些什麼。
「我知道,我不應該奢求,我應該覺得開心了。我能擁有這幾個月的幸福,應該滿足了。」莎莎揉眼楮,抹去眼淚,吸氣又吸氣,強迫自己停止哭泣。
她不該哭的,她已經太幸運了,只要活著,就是一種快樂,她已經偷來太多太多不屬于她的幸福了。
「我太傻了,姊姊,我明白妳的意思了。」她紅著眼,哀傷地看著相片。「我應該離開,不該再為大家帶來困擾,也不該再……打擾翼恩。」
她騙了他,對不起他,現在他已經開始討厭她了,她哪還有臉出現在他面前?
她不想惹他心煩啊!
她捧著相片下床,昏昏沉沉地開始收拾行李,一面收,眼淚一面下停地掉,視線一下蒙,一下清晰。
夜,深了,窗外一團烏雲飄過,靜靜地落下了雨。
雨絲如愁針,細細地扎得人發疼。
黎翼恩坐在窗邊,抽著煙,看窗外寂寞夜色。
幾個小時前的震怒已經逐漸消散了,現在的他,只感覺一股沉沉的、無力的惆悵,壓在他胸口,重得他幾乎無法呼吸。
他很難受。
二十年來,他一直就像個無悲無喜的機器人,過著抑郁消沈的生活,日子像一灘死水,無聊至極。
直到幾個月前,明淳將莎莎帶回這個家,告訴他,她是他妹妹。
他灰暗的生活,從此染上了色彩,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多采多姿,更令他喜悅感動。
他以為,他找回一個全天下最甜美可愛的妹妹。
他以為,他終于得到了幸福。
但原來,一切都是假的,是精心設計的謊言。
那些笑語呢喃,那俏皮又淘氣的撒嬌,那一聲聲甜到他心里的叫喚,原來,都只是演戲。
都是假的……
火紅的煙頭燙傷了黎翼恩的手指,他恍惚地瞧了傷處一眼,竟也不曉得要移開煙頭。
這一點點的疼痛,算得了什麼?
比起她的欺騙、她的作假,比起她在他心上劃下的傷口,這一點點痛,真的不算什麼。
他捻熄了燒得過短的煙,又重新點燃一根。
漫漫長夜,他就這麼一根又一根,不停地抽煙。
何必戒煙呢?何必介意抽煙有害健康?反正不會再有人關心,不會有人在他耳邊碎碎念。
隨便吧!反正沒人在乎。
他就像個孩子,賭氣地抽著煙,賭氣地任嗆鼻的煙霧燒灼自己的肺部和眼楮。
胸口愈來愈悶,視線也逐漸迷蒙。
他仍是一口一口,恍惚地吐著煙圈。
門外,隱隱傳來某種細碎聲響,他听而不聞,仍定定望著窗外。
直到天亮了,他將塞滿一整個煙灰缸的煙蒂往垃圾桶丟,才發現門縫前的地板上,靜靜躺著一封信。
他撿起來,猶豫了許久才打開。
那是莎莎寫給他的信,信上很誠懇地對他道歉,然後告訴他,她走了,那些壓箱的漫畫她都已經收好,上頭寫了育幼院的地址,麻煩他們替她寄去。
他讀完信,臉色瞬間變得慘白,猛地拉開門,跌跌撞撞往莎莎臥房奔去--
空無人影,只有一箱箱堆在地上的漫畫,訴說著主人離去時的決然。
她沒有帶走任何一件進了黎家以後所買的衣服、鞋子、飾品,以及父親送給她的那些珠寶,她一樣也沒帶走。
房里唯一不見的,就是當初她搬進來時那個行李袋,以及行李袋里的衣物。
當初怎麼來,現在就怎麼走。
她揮揮衣袖,沒帶走一片雲彩。
海燕集團辦公大樓,這幾天,籠罩在一陣低氣壓中。
不知為何,英俊帥挺的首席副總從國外出差回來後,便像隆隆噴著火焰的火山口,隨時處在瀕臨爆發的狀態。經過他身邊時,那陰沈森冽的眼神,能凍得人雙腿發僵,路都走不好。
一般員工尚且感到惶恐,更別說每天與他面對面的秘書了,這幾天簡直像處在冰窖里,冷得發慌。
首席心情不好,那個最近變得和藹許多的董事長也好不到哪兒去,經常也是板著一張臉,見人就罵。
這父子倆究竟怎麼回事?是同時讓炮火給炸到了嗎?
海燕從上到下,面面相覷,沒人敢招惹他們。
公司里,唯一還敢從容面對兩父子的,只有董事長秘書李琇雯了,只見她端著杯熱咖啡,走進董事長辦公室。
「怎麼?萬里,還板著臉啊?」眼見坐在辦公椅上的黎萬里擰著眉,陰沈地批示公文,李琇雯不禁搖頭嘆氣。「你還要氣到什麼時候?」
「哼。」黎萬里冷哼一聲,重重把文件甩到一邊。
「是,莎莎騙了你們是不對,可是她都已經認錯了,還把真正的初蕾給找回來,你還有什麼不高興的?」
「我沒什麼不高興!」黎萬里低吼,粗魯地伸手抓來另一份文件。「真正的初蕾找回來了,我很開心,雖然我現在很想宰了那個害她未婚懷孕的渾小子,不過總算是一家團聚,以後再想法子慢慢教訓那小子也不遲。」
「可是,你還是氣莎莎,對不對?」李琇雯溫柔聰慧地接口。
黎萬里橫她一眼。「那丫頭怎麼樣不關我的事!反正她現在人都不見了。」
「你不氣她騙你嗎?」
「最該死的是明淳!都是那不肖子出的餿主意!」黎萬里氣呼呼地吼。「居然聯合外人來騙自己爸爸,他好大的狗膽!」
「你淨罵兒子有什麼用?」一道蒼老慍怒的嗓音在辦公室門口響起。「他會這麼做,還不是因為你這老爸太頑固?」
黎萬里愕然抬眸,只見母親大人和女兒初蕾同時現身。他嚇了一跳,忙起身迎接。「你怎麼突然來了?」
「還問?」黎女乃女乃白他一眼。「我來看看你們這對不知感恩的父子倆還要鬧脾氣到什麼時候?」
「鬧脾氣?我沒有哇!」黎萬里喊冤。
「還說沒有?」黎女乃女乃眯起眼,在梁初蕾的攙扶下,在沙發上坐下。「莎莎走了都快一個禮拜,你們父子倆沒一個想到要去找她,還說不是在鬧別扭?」
「找她干什麼?她又不是我們黎家的女兒!」
「你不認她做女兒,我還想要這個孫女呢!」黎女乃女乃厲聲道。「我要你馬上去把莎莎給帶回來!」
「媽,您別是搞錯了吧?」黎萬里緊緊皺眉。「初蕾才是我們家的孩子,她現在都搬回來了,有她陪著你,還不行嗎?」
「初蕾是初蕾,莎莎是莎莎。」黎女乃女乃拍了拍一旁的初蕾,祖孫倆交換會心一笑。「初蕾是我的乖孫女,我當然疼她、喜歡她。可是莎莎陪了我幾個月,也是貼心可愛,我也喜歡她啊!」
「可是……」
「沒有可是!」黎女乃女乃不許兒子爭辯。「我要你馬上把她給找回來。」
「要找的話,叫明淳不就得了?這件事是他跟莎莎合謀,他會不知道那丫頭上哪兒去了嗎?」
「他要是知道,我還用得著麻煩你嗎?他找遍了!問題是莎莎好像消失了一樣,連丹蔻跟育幼院的院長也不曉得她下落。」
「她沒臉見我們,當然是躲得遠遠的嘍。」黎萬里不悅地嘟囔。
「我說你啊!能不能別再像個老頑固?」黎女乃女乃氣得渾身發抖。「都怪我以前太寵你,明知你對翼恩不好,也沒多罵你幾句,搞得我們全家都低氣壓。好不容易來了個莎莎,是她給我們黎家帶來了歡樂,你憑著良心想想,如果不是她暗中幫忙,你跟琇雯會有今天嗎?你啊!就知道自己生悶氣,有沒有想過莎莎為我們做了什麼?」
黎萬里默然,被母親教訓得臉色陰晴不定。
黎女乃女乃嘆氣。「我老實跟你說吧,其實我一開始就覺得不太對勁了,莎莎是有點像我,可是也沒那麼像,只不過我看在她是明淳親自帶回來的,又討喜可愛,所以才自私地想把她留下來。」
「什麼?」黎萬里怔楞。「媽,您這意思是您早猜到她不是初蕾?」
「不管是不是,反正我從看到她那一刻就認定她是了。」黎女乃女乃堅定地說道。「後來有一天晚上,她跟明淳私下在院子里講話,我隱隱約約听到幾句,大概也猜到莎莎很自責,她也不想騙我們的感情……」
「您那麼早就知道真相了?」黎萬里不敢相信。
「知道了又怎樣?」黎女乃女乃理直氣壯地瞪他。「就算她不是初蕾,我也認定她就是咱們家的孫女,不行嗎?」
黎萬里怔望著母親。原來一直以來最耳聰目明的便是這個高齡的老人家,他和翼恩都被騙得不知天南地北,她卻早把一切看在眼底。
「唉,媽,您既然知道,為什麼不早點跟我說呢?」他不禁埋怨。
「跟你說做什麼?好讓你再變回從前那副陰陽怪氣的模樣?」黎女乃女乃怒瞠他。「你也不想想,這些日子你托莎莎的福,過得有多開心?琇雯跟我說,你之前還每天都高高興興等便當吃呢!直夸這個女兒對你有心,怎麼一下子全忘記了?」
「她是有心,但那心意,未必是真的。」黎萬里撇撇嘴,這才是他大大不爽的重點。「我听翼恩說了,明淳答應給她一筆錢,所以她才答應來演戲,不是嗎?」
「原來你們兩父子都把她當成那種見錢眼開的女孩!」黎女乃女乃氣得眼冒金星。「明淳昨天跟我說了,莎莎離開後就主動把那些錢全匯給丹蔻了,托她轉交給明淳,一毛錢也不少。」
「什麼?!」黎萬里驚怔。
「人家白來當你的女兒,一毛錢也沒拿,一件小東西也沒帶走,還幫你找了一個好老婆,這筆帳算下來究竟誰比較劃算?你給我用點腦筋仔細想想!」
黎萬里惘然。
這麼一想,似乎的確是他比較佔便宜,白受人家幾個月的孝心,又即將討回一個賢慧愛妻。
他發楞片刻,忽然靈光一現。「莎莎走後,曾經留給我一封信,她跟我道歉,祝我跟琇雯婚姻幸福,還……呃,」尷尬地一頓。「還勸了我一些事。」
「什麼事?」
黎萬里瞥了一旁的李琇雯一眼,接收到她眼底無言的鼓勵,才咳兩聲,不情願地回答。「關于翼恩的啦。她要我別怪翼恩,對他好一點。」
「我就知道。」黎女乃女乃聞言,一點也不意外,反而欣慰地點點頭。「我早看出那孩子對翼恩的感情了。」
黎萬里意味深長地望著母親。「媽,這麼說,您也認為莎莎--呃,喜歡上翼恩了?」
「那還用說嗎?」黎女乃女乃毫不遲疑,篤定地微笑。
清脆的叩門聲拉回黎翼恩恍惚的思緒,他走離窗邊,在煙灰缸里捻熄煙。
「請進。」
推開房門進來的,是剛剛認祖歸宗的初蕾。一進來,那清麗的臉蛋便漾開淺笑。
「大哥。」她柔聲喚。
「是妳啊。」黎翼恩勉力扯動嘴角,笑了笑。「這麼晚了不睡,找我什麼事?」
「奉爸爸之命,來送信給你。」她揚了揚夾在指間的一封信。
黎翼恩訝然抬眉,伸手接過。「什麼信?」
「莎莎寫給爸爸的信。」
「莎莎寫的?」黎翼恩一震,臉色整個刷白。
「嗯。」
他沈默數秒,澀澀地望著初蕾。「莎莎寫給爸的信,干麼要拿給我?」
「因為他說里頭有一段是關于你的,猜你可能有興趣知道。」初蕾笑道。
他沒答腔,信封捏在手里,眼神陰晴不定。
「打開來看看啊,大哥。」初蕾輕聲催促他。
他一動也不動,半晌,把信塞回給她。「我不看。」
「不行啦!你非看不可。」
「我不看。」他依然堅持。
「就算是我這個妹妹求你,可以嗎?」初蕾軟軟地問。
他身子一僵,瞥了妹妹一眼,她的表情,雖然不似莎莎求他時那般古靈精怪,卻仍帶著女孩特有的嬌氣。
她笑盈盈地看他,眼神很溫柔。
他嘆息,終究拗不過她,無奈地接過信,坐上沙發,取出信封里的信紙時,手指竟有些發抖。
他懊惱地皺眉,暗自詛咒自己的不鎮定,深吸口氣,模索著又點根煙,這才攤開信紙,強迫自己讀下去。
初始,就像寫給他的信一樣,莎莎對父親婉轉地道歉,簡單地說明了一切緣由。然後,她祝福爸爸和琇姨,盼望他們白頭偕老,寫完將近兩張信紙後,她忽然話鋒一轉--
我知道接下來我要說的可能會令您更生氣,我先跟您致上十二分的歉意,請您原諒我。不論您會怎麼生氣,我還走想說,請您,對翼恩好一點。
雖然我在黎家只待了短短幾個月,跟他相處的時問沒有您來得長,但我真的很驚訝,您竟然沒看出他是一個多麼優秀又體貼的兒子!
他很敬重您,從來不會違抗您的吩咐,您說什麼,他就做什麼,而且要做就做到最好,絕不讓您失望。
明淳對公司沒興趣,我對商業一竅不通,他告訴我們,只管去完成自己的夢想吧,關于傳承家族事業的責任,就由他一肩挑起。
您一定以為,這本來就是他該做的事,有什麼不對的?
可是這些,真的是他該做的事嗎?他也是個人,也有自己的夢想啊!他也有追求夢想的權利、追求快樂的權利。
但他毫不考慮地放棄了自己的權利。為什麼?我想他是因為希望能討您歡心吧。他很重視您這個父親,他知道您把弄丟妹妹的罪過怪到他身上,他也以此自責,所以加倍地努力,他不敢奢求您的原諒,只求能替您分憂解勞。
他不是個好兒子嗎?這麼多年來,他從來沒讓您感覺榮耀過嗎?
您能不能,能不能多看他一眼?看看他為您、為了家人、為了公司,都做了些什麼?能不能,對他好一點?
我相信,只要一個微笑、一個點頭,他就會好高興好高興的!
他很寂寞,我常常在他眼里,看到好深好深的憂郁,他沒有跟任何人講,只是一個人默默承受。
我知道他很寂寞,我知道他很想令您開心,我知道只要您肯對他笑一笑,他就會什麼辛苦都忘了。
我求求您,請您多看看他,對他好一點。
求您了--
求您了!
她在信里,一再一再地求懇父親,為他而求。
黎翼恩慢慢讀著信,眼眸刺痛,視線蒙。讀完信後,他一顆心擰成一團,痛得不能呼吸。
莎莎呵!原來她真的很掛念他,臨走前,還一再懇求父親對他好一些。
原來她,真的很關心他。
可是他對她說了什麼?對她做了什麼?
他說,她不是他妹妹,他要她以後別再出現在他面前。
他對她好絕情,一定傷透了她的心……
煙頭又在他指上烙下傷口,他還是渾然不覺。
仿佛也看出他內心的震撼,初蕾輕聲開口。「爸爸說了,他從來沒放你假,不過如果你把莎莎帶回來,他就放你大假,讓你帶她出去玩。」
爸爸要放他假?
黎翼恩抬起頭,茫然望向初蕾。
她對他微笑。「他還說,以後他不會再找你麻煩了,他知道他以前對你很糟,希望你原諒他。」
他喉嚨哽咽。「爸真的……這麼說?」
「當然沒說得這麼客氣啦,不過大體上是這個意思。」初蕾笑著眨眨眼。
他惘然。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我先出去了。」她靜靜退離房間,留他獨自平復起伏的情緒。
他怔怔坐著,捏著那信紙,把那密密麻麻、字字句句都是關懷與傷感的段落來回讀了一遍又一遍。
每讀一遍,他的心就更痛一分、更厭惡自己一分。
他到底做了什麼?!
黎翼恩忽地站起身,踉艙沖到一幅畫前,取出藏在油畫後保險箱里的一本檔案夾。
他坐倒在地,捧著那本檔案夾,一頁一頁翻著。
那是莎莎送給他的禮物,是莎莎費盡心思一筆一筆畫出來的他,各種表情、各種姿態,有成熟穩重的,也有可愛逗趣的。
黎翼恩一張一張看著,小心不讓淚水沾濕了莎莎的心血。
然後,他再也忍不住從心底如潮水般狂涌上來的激動,抱著檔案夾痛楚地低嗚出聲。
「對不起,莎莎,是我辜負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