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盜?!
這是白秋霜第一次見到,那個男人時腦袋里閃過的本能反應。
當他旁若無人,大剌剌的走進屋宇精美、氣派恢弘,被人稱為江南第一園林的江南織造總督,白浩然的家宅時,所有人的注意力,瞬間都朝他集中。
那人生得虎背熊腰、又高又壯,不但是濃眉大眼,還有一張大嘴,粗獷的長相與南方人截然不同。而那傲睨旁人,橫眉豎眼的神情,更是跟江洋大盜如出一轍,讓人看著就覺得心里怕怕。
粗獷的男人一步又一步,踩踏進白家大宅,每走一步都像是在地上,重重釘入一根釘子,堅硬的青石磚,幾乎都要被踩裂了。
那從容的態度,與難言的威嚇感,讓向來門禁森嚴的白府,就這麼被他長驅直入,沒有一個人想到該要將他攔下。
直到他登門入室,毫不客氣的撩起滿是塵土的袍子,一往紫檀螺鈿太師椅上坐下,徑自從果盤里頭,抓起香蕉一根接著一根,把滿盤香蕉都吃得精光時,神色茫然的白浩然才猛然回過神來。
「哪里來的莽漢,竟敢擅闖我白家府宅?」他清瘦的臉上,顯露憤怒的神情,枯瘦的手重重往桌上一拍。
男人不言不語,又從果盤里頭抓起隻果,送到大嘴邊喀嚓喀嚓的咬著吃。從早至今,始終心事重重,憂心如焚的白浩然,注意力首度從禍事上挪開,因焦慮而燃的怒火,總算有了發泄之處。
「來人,還不把這家伙給我轟出去!」他勃然大怒。
眾護衛與家丁們,听得老爺怒叫,這才回過神來,紛紛挽起袖子一擁而上,急著要把不速之客攆出門去。
誰知道,男人連眉頭也沒皺一下,穩穩坐在太師椅上,只用腳尖略略撥了幾下,散落滿地的香蕉皮,全都溜了出去,神準的溜到護衛與家丁的腳下。
咚!
搶在最前面的那個護衛,率先滑倒。
咚!
第二個也滑倒了。
咚!
第三個也跟進。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轉眼之間,所有圍上前的人們,全都摔倒在地上,個個痛得申吟哀叫、面容扭曲,全數無法起身。
那男人僅靠著香蕉皮,就輕而易舉的,擺平白家的護衛與家丁。
坐在紫檀大桌後的白浩然,氣得眼冒金星,雙手抓住桌上賬冊,揪得書頁都縐爛,整本賬冊就快被他撕了。
「好啊、好啊,知道我白家有事,就連市井流氓也敢登門造次了。」他伸出抖個不停的食指,顫啊顫的指著對方。「再怎麼說,我還是江南織造總督,一旦官家知道你擅闖總督府,肯定要你人頭落地!」
男人把隻果都吃完後,才又挑起橘子來吃。
「我就是官家派來的。」他一邊剝著橘子皮,一邊慢條斯理的說。「派我來的,還是個最大的官。」
「啊?」白浩然驀地一愣。
男人把江南特產的蜜柑,整顆塞進嘴里,津津有味的咀嚼著,最後才把幾顆籽吐在地上。
一听到對方是官家派來的,白浩然的態度丕變,怒容立刻轉為笑臉。
「敢問壯士,是哪位大官派來的?」他態度殷勤,跟先前截然不同。在官場上打滾二十余年,他老早練就出,變臉比變天更快的本領。
男人懶洋洋從懷里,抽出一塊銅牌,說了四個字。
「公孫明德。」
轟!
簡簡單單的四個字,卻如旱天雷響,驚得白浩然差點當場跪下。
公孫家五代四相,輔佐皇家不遺余力,如今的公孫明德更是護國良相、棟梁之材,肩擔重責大任,竭力恆保天下太平。他賞罰分明,深謀遠慮,更是天下皆知。
「原、原原原原原原、原來,壯士是相爺派來的……」知道是相爺派來的人,白浩然臉色發白,立刻改了稱呼,莽漢升級為壯士。
「沒錯。」男人吃著橘子。
「敢問壯士如何稱呼?」
「徐厚。」幾顆籽又被吐出來。「大風堂的徐厚。」
「啊,如雷貫耳、如雷貫耳!」白浩然冷汗直流,笑得更殷勤。「敢問壯士前來,是有何要事?」
「宰相委了大風堂一趟官鏢,要我送你家的夜明珠,到京城里去,直接交到他的手上。」徐厚說得明白,懶得拐彎抹角。
白浩然先是一驚,緊接著眸光一亮,急忙喚了人來。
「快快快,還不快派人去,要夫人將夜明珠取來。」他吩咐著。
「是。」
目送家丁遠去,白浩然的視線,又悄悄的挪移到徐厚的身上。這段日子以來,始終滿布陰霾的愁緒,終于望見了一線曙光。
想他白家可是兩代江南織造總督,掌管蘇州、杭州、松江、嘉興與湖州地區的五大絲綢重鎮。
俗話說,江南宜蠶生,新絲妙天下。
江南織造府所出的絲綢,不論是質量還是數量,都數天下第一,每年進貢朝廷的絲綢,有七成也是出自江南織造。再加上天下富商巨賈,都舍得在絲綢上花銀子,他這個江南織造總督,自然就是個肥到出油的官職。
偏偏,人人都有貪欲,他就是貪了些,這些年囤積大量蠶絲,在幾番炒作之下,讓他賺進大把大把的銀兩,也害得蠶絲大漲,蠶農叫苦連天。
這件事原本毫無破綻,但是也不知道,是哪里來的欽差,要去西湖吃醋魚,竟然取得他的罪證,回京上報朝廷。
京城里傳來消息,說是罪證確鑿,白家再不久就有大禍臨頭。
自從消息傳來之後,白浩然食不下咽、睡不安枕,時時都在想著,該用什麼辦法才能夠減輕罪刑,最好當然是能安然月兌身。
只是,他的計謀還沒能用上,堂堂相爺竟就派人來取他家傳的夜明珠了。
白浩然在心中竊喜著,一邊忙著招呼。
「徐大鏢師,您請稍待。」他殷勤得很,不敢有絲毫怠慢,還回身吩咐丫鬟。「還站著作什麼?快替徐大鏢師倒茶,要最上等的大紅袍!」
丫鬟福了福身,急忙奔了出去,一會兒之後,就端回一杯香氣四溢的熱茶,恭恭敬敬的往桌上一放,隨即又躲得老遠。
她打從出生以來,還沒見過,長得這麼高大的男人。
徐厚也不客氣,握住杯子仰頭就喝,咕嚕咕嚕的把熱茶喝得見底。
眼看上好的武夷山大紅袍,被這不懂品嘗的粗人,一口就喝干,白浩然心中惋惜得直發痛,臉上卻還是堆滿了笑。
「要我保送京城的東西呢?」徐厚模了模肚子。水果吃完了、熱茶也喝完了,填飽肚子之後,他耐性也漸漸用盡。「還沒拿來嗎?」他不耐的擰著眉。
「就快了就快了。」白浩然陪著笑臉,剛想要催促,就看見家丁領著熟悉的身影,從門外走了進來。
走在家丁身後的,是個雍容華貴的婦人,她的手中捧著一個精致的錦盒,盒上錦繡美不勝收,盒扣是金瓖玉,足以看出極為貴重。
「老爺,我取夜明珠來了。」婦人說道,福身為禮。
「快交給我。」白浩然接過錦盒,遞到徐厚面前。「徐大鏢師,這乃是我白家的傳家之寶,天下至寶夜明珠。」
小心翼翼的,白浩然打開盒扣,霎時之間柔和的光線從盒中迸出,夜明珠的光暈,映得滿室生輝。
渾圓的夜明珠,靜躺在紅綢中,光澤偏瑩綠,但細看之下,又有七彩之暈,色澤變幻無窮。
就算是再不識貨的人,也能看得出,這夜明珠是貴重之物。
只是,徐厚卻是滿不在乎,跟抓橘子、隻果一樣,伸出寬厚的大手,往錦盒里一撈,就把夜明珠握進手里。
所有人發出驚呼。
「啊啊啊啊……」
徐厚動作一頓,又要把夜明珠隨便塞進衣襟里。
驚呼的大合唱再度響起。
「啊啊啊啊……」
「怎麼回事?你們叫什麼叫?」他不耐煩的問。
盡管徐厚粗魯的動作,讓白浩然的心,幾乎提到嗓子眼,他還是畢恭畢敬,抽抖著嘴角,陪著笑臉說道——
「夜明珠是稀世珍寶,還請徐大鏢師謹慎些,不如連錦盒一起抱往京城,也免得路上磕踫。」嗚嗚嗚,他的傳家寶啊!
徐厚撇了撇嘴,雖然嫌麻煩,卻還是把夜明珠擱了回去。
「知道了。」他蓋上錦盒,連盒帶珠,起身就要準備離開。
焦急的白浩然,連忙喚住他。
「呃,徐大鏢師,請務必將夜明珠送到相爺手中。」這莽漢粗手粗腳的,他實在放心不下。
驀地,高壯健碩的身軀轉過來,大臉上濃眉緊擰、表情猙獰。
徐厚大手一探,輕易揪起白浩然,大臉湊得很近很近,銅鈴大眼幾乎要貼上白浩然蒼白的臉。
「你懷疑我?」他低咆。
「不、不是……」
「你去打听看看,我徐厚保的鏢,有哪一次出過差錯?」他又吼。
「我、我……」
「你不相信?!」他再吼。
白浩然已經嚇得快尿褲子了。
「不、不是……」他抖抖顫顫,從喀喀作響的牙關里,好不容易擠出一句話。「我……當、然然然……相信信……徐、徐壯士……」
得到滿意的答案後,徐厚松開手,也不顧跌在地上的白浩然痛是不痛,還惡狠狠的瞪了一眼,作為嚴重警告。
「相信就好!」
「是是是是……」白浩然連連點頭,嚇得只差沒躲到桌子下。
眼看徐厚又要走,他鼓起全部勇氣,叫喚了一聲。
「徐大鏢師,請等等。」
「又有什麼事?」吼叫聲回蕩在室內,嗡嗡作響。
白浩然脖子一縮,硬著頭皮陪笑。
「我怕徐大鏢師路上辛苦,所以想讓人陪著您入京,讓您使喚。」
徐厚瞇起眼想了想,才點了點頭。「那就快點。」
「是、是!」白浩然連忙叫喚著。「喂,那個誰誰誰……人呢?人呢?人都跑哪里去了?」四周空蕩蕩,不論護衛或家丁,老早全逃光了。
「還不快快來人。」婦人也跟著喚著。
隨著婦人的叫喚,一個瘦弱的小廝,帽子壓得低低的,勇敢的站了出來,走到白浩然的面前,低頭應聲著。
「老爺請吩咐。」
「就你了。這一路之上,可要乖乖听徐大鏢師差遣。」白浩然說道。
「是。」
偷偷瞄了徐厚一眼後,白浩然聲音壓低,迅速吩咐著。「還有,給我機靈點,在路上盯著他,別讓這家伙踫壞了夜明珠。」
「是。」小廝始終低垂著頭,唯唯諾諾的說道。
耐心用盡的徐厚,看著主僕嘀嘀咕咕,也不知在說什麼,不耐煩的抱著錦盒,一邊往外走,一邊揚聲喊道——
「要跟就快點,本大爺不等人的!」
「快去快去!」白浩然連忙催促。
小廝連連點頭,跑得匆忙,頭也不回的追了上去。
眼看徐厚與小廝踏出家門,白浩然才松了一口氣,頹然坐在太師椅上,大口大口的猛喘氣,一手頻頻拍著胸口。
呼,太好了!
這下子他有救了!
旁人將公孫明德說得如何公正嚴明、剛正不阿,但是事到臨頭,他卻派人來取白家的夜明珠,豈不是暗示著,只要交出夜明珠,此案就能從輕發落?
夜明珠雖然珍貴,但是能換得從輕發落,他縱然心疼卻也絕不吝惜。
只不過,盡管公孫明德要了夜明珠,白浩然卻還不敢掉以輕心。他太明白官場凶險,保險得是愈多愈好,他還得用別的東西,買通別的大官,才能更加保證大罪化小、小罪化無。
一改先前的謙卑恭敬,他又變回大老爺的嘴臉,一邊走出大廳,一邊厲聲喝問著︰「人呢?給我滾出來!」
知道危機已過,護衛、家丁們一個接一個,慢吞吞的現身,個個雙眼垂地,吭都不敢吭一聲。
白浩然看也不看身後的妻子一眼,指著端著空蕩蕩的茶碗,預備走出大廳,回返後宅的丫鬟問道︰「小姐呢?」
「回稟老爺,小姐還病著呢!」
「她是要病多久?」白浩然咬了咬牙,揚聲下令。「再去找大夫來替她診治,另外什麼阿膠、燕窩、鹿茸、魚翅、雪蛤全部都炖上,餐餐喂著她吃,務必把她的病養好。」
丫鬟與家丁們異口同聲的答應。
「是!」
*
自由!
美好的自由!
扮成小廝模樣的白秋霜,一路上苦苦強忍,直到走出了人口稠密的湖州城區,出城十多里,路上看不到什麼來往行人時,才眼眶含淚,偷偷的露出欣喜的笑容。
喔喔喔喔,太好了!太好了!
她終于自由了!
要不是她自小飽讀詩書,教養良好,謹言慎行慣了,她簡直想趴跪下地,親吻這通往自由的康莊大道。
打從京城傳來消息後,她就以最快的速度「病倒」,開始了看起來纏綿病榻,侍兒扶起嬌無力,實際上吃飽喝足,努力儲存體力、打包首飾銀兩的日子,預備一逮到機會,就腳底抹油,快快逃離看來華美無比,實則跟監牢相去不遠的深宅大院。
爹爹的意圖,身為女兒的她,怎麼會不曉得?
再不找機會逃走,她肯定會遭殃,成為爹爹抵罪的犧牲品。
就連娘親也不贊同爹爹的做法,幫著她掩飾,替她收拾細軟,還覷了機會就通知她快快改裝,才讓她有機會,跟著這個粗野的男人逃出來。
白秋霜面對著空曠的前方,深深吸了一口氣,享受著自由的甘美氣息。
啊,自由的感覺是多麼的美好、多麼的幸福、多麼的教人感動、多麼的教人感到前所未有的——
「喂!愣在那里做什麼?」粗啞的男性嗓音響起。
美好的情緒,瞬間被敲擊得粉碎。
噢喔,她差點忘記了!
白秋霜垂下雙肩,清麗的臉上笑容盡失。不,她不算自由,在她與完全自由之間,還有一個阻礙——而且,還是一個很大很大的阻礙……
她認命的轉過身去,看著眼前那個高壯得活像是,一堵磚牆似的男人。
雖說眼前這個人,算是她的恩人,但是娘親有交代,出門在外不比在家,千萬要掩飾女兒身,所以她老早決定,不向這男人透露半點實情。
只要離開家愈遠,她就愈是安全,現在無論如何,她都要爭取時間與空間,快快遠離江南。
但是,一瞧見徐厚,白秋霜就情不自禁的皺起眉頭。
這男人皮粗肉厚不說,態度又粗魯得很,沿路上指揮東、指揮西,還從褲兜里撈出熱呼呼的銀子,要她去買酒買肉,害得她直往衣服上搓手,連想都不敢想象,他是把銀子放在哪里。
他們搭著篷車,離開她出生的湖州城。
這一路之上,他大口喝酒、大口吃肉,還不客氣的朝地上吐骨頭,要是遇上有車或有人擋路,一連串不堪入耳的髒話,更是如江河開泄, 哩啪啦的從他嘴里罵出來。
為了美好的自由,白秋霜忍了又忍,但是這一會兒,他吃飽喝足,又開始用那低沈的聲音、粗魯的語調說話了。
「好了,本大爺吃飽了。」徐厚模了模肚子,大大的打了個呵欠,模樣簡直像是齜牙咧嘴的大熊。他順手一丟,把韁繩丟給白秋霜。「拿去!」
「啊?」
她低下頭來,看著手里的韁繩,一時不知所措。
「啊什麼啊?乖乖的給我駕車,本大爺要去後頭瞇盹。」他使喚得毫不客氣,半點禮節都不懂,連個請字都沒說。「好好駕車,可別給我顛了!」他警告著。
「知道了。」白秋霜刻意壓低聲音,學著男人應聲。
「知道就好。」
徐厚嘀咕著,龐大的身軀擠進車篷里,砰然往後一倒,四肢開開就準備好好的睡上一覺,還放了個響亮的屁。
哇,好臭好臭好臭!
可怕的臭味襲來,白秋霜大驚失色,急忙松開韁繩,雙手掩住口鼻,寧願窒息而死,也不願意聞到那臭烘烘的屁味。
听見韁繩落地,徐厚一邊抓抓,一邊懶懶的睨了睨。
「干麼?遮什麼遮?不知道人會放屁啊?」
白秋霜雙眼含淚,慢吞吞的松開雙手,被迫聞著那陣逐漸稀薄,卻還是余「香」繚繞的異味。
嗚嗚,她當然知道人會放屁!只是,她出生官宦世家,不論是家人訪客或丫鬟家丁,都隱諱著這事兒,可從來沒有人,會無禮到當眾就……
「還不快駕車?還想聞本大爺再放一個屁?」徐厚挑起眉頭。
「不、不不不……」她急忙搖頭,就怕真會被燻死,連忙抓起韁繩,笨拙的學著他先前的動作,用力一抖。
馬兒一動也不動。
怪了,先前他持韁的時候,馬兒不是走得挺好的嗎?為什麼換作是她持韁,情況就變得截然不同?
不死心的白秋霜,再用力一抖韁繩。
馬兒甩了甩尾巴,卻還是不動。
可惡,她卯上了!
白秋霜開始使盡全力,胡亂扯著韁繩,但是不論她往右扯、往左扯;抑或是往上扯,還是往下扯,馬兒還是一步不走,甚至回過頭來,露出黃黃的馬牙,齜齜嘲笑著她。
半天之後,她無奈放棄,只得回頭求救。
「馬不肯動。」她報告。
篷車里傳來懶洋洋的聲音——
「笨蛋!」
「難怪,原來是匹笨馬。」她恍然大悟。
「我罵的不是馬。」徐厚啐了一聲。「要是不懂得駕馬,就給我滾下車去,乖乖用拉的!」
拉?
白秋霜目瞪口呆。
要她堂堂一個江南織造總督千金,去替一個臭男人拉馬車?
還來不及有反應,篷車里突然伸出大腳,猛地朝她一踹,輕易就把她踹下車去,在地上滾了幾圈,吃了一嘴泥沙。
「哇!」她慘叫一聲。這個王八蛋,竟敢踹她!
「叫什麼叫?快牽住韁繩,拉啊!」踹人的元凶還在下令。
怒氣凝聚,嬌生慣養的白秋霜,哪里受得了這種待遇?
她是高官之女,又清麗聰慧,眾人對她向來寵愛有加,簡直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口里怕溶了,早養出她千金小姐的脾氣,所有人別說是使喚她做事了,甚至沒人曾對她說過一句重話。
而這個野蠻的家伙,竟敢踹她?!
忍無可忍的白秋霜,正預備開口罵人,但小嘴才剛張開,耳里就听見徐厚大聲的自言自語著。
「連拉車都不會?我看,還是回去換個人好了。」
回去?
她瞬間瞪大雙眸。
不不不,千萬不能回去,一旦回去,她要再逃出來的機會就微乎其微了!
「我會拉車!我會!」她抓起韁繩,背在縴細的肩上,使盡吃女乃的力量,顫顫的連車帶馬外加人,奮力的往前拉著。
厚重的韁繩,因為重量,深深陷入她的雙肩,才走沒幾步,她已經小臉通紅,全身汗如雨下。
「用力點,沒吃飯啊?」身後又傳來呼喝。
王八蛋!
她在心里暗罵著,更用力往前拉,好不容易拉得馬兒願意邁開四肢,慢吞吞的往前走去,篷車總算開始移動了。
「很好,給我拉快一點。」徐厚舒服的伸伸懶腰,又倒了回去。「這條路又直又寬,照著走就是了,千萬不要給我走上岔道。」
話才剛說完沒多久,辛苦拉車的白秋霜,就听見篷車里頭,傳來驚天動地的鼾聲。那聲音之響亮,足以嚇跑十里之內的飛禽走獸。
這個王八蛋真的睡著了!
她在心里頭,罵遍了這家伙的祖宗十八代,邁著顫抖的腳步,牽著不情願的馬兒往前,一步又一步,千辛萬苦的走著。
艷陽高照,在通往京城的大路上,只見瘦弱的小人兒,以媲美烏龜爬行的速度,拉著篷車前進,不斷有疾馳的馬匹、馬車超過,就連拄著拐杖,吃飽飯出來散步的八十幾歲老婆婆,走得都比她還快。
當太陽升到頭頂的時候,篷車內的鼾聲停止,取而代之的是咕嚕咕嚕,因為肚子餓而響起的聲音。
徐厚終于被肚子里的饞蟲喚醒,探出篷車的車簾,朝外頭一看。
「怎麼才走了這麼一小段路?太短了!」他不滿的說。
短?
白秋霜頭暈目眩。
她幾乎可以確定,就算是通往十八層地獄的路,跟這段行程路比起來,都算是輕松愉快的郊游野餐了!
為了換取自由,她壓抑脾氣,咬牙把話從牙齒里迸出來。
「小的才剛上路,一時還不夠熟練,請徐大鏢師見諒。」她要是手里有繡花針,肯定要撲上去,戳瞎他的雙眼。
徐厚哼了一聲。
「下午得快一點啊!」
「知道了。」
「知道就好。」他走出篷車,往位子上一跨,拿出一袋干糧,津津有味的啃了起來。「來,吃中飯了。」他遞了過去。
又累又餓的白秋霜,用顫抖的雙手接過干糧,迫不及待就往嘴里塞——
喀!
她是咬到石頭了嗎?
堅硬的干糧又澀又柴,只有一點點咸味,還硬得咬都咬不動。她瞪著手中硬邦邦的干糧,相信這絕對可以當作凶器,用來打昏這個男人。
偏偏,縱使干糧難以入口,但是眼前也只有這個可以充饑。她只能把干糧放進嘴里,先含得軟一些,才小口小口的咀嚼,一點一點的吞下肚去,心中暗暗啜泣,自個兒逃家出走時,怎會忘了帶吃食。
好不容易,她才吞下幾口干糧,徐厚卻已經吃飽了。
「別拖拖拉拉的,上路了!」他下令,監視著她背著韁繩、拉著馬車出發,才又鑽進篷車里,舒服的睡起午覺。
顫抖的步伐,再度朝前邁出。
忍耐!忍耐!
白秋霜在內心深處,無數次告訴自己,只要忍過了白晝,等到入夜之後,她就有機會開溜。而且,在開溜之前,她絕對要用干糧,把篷車里的臭男人,敲得頭破血流不可。
漫漫的長路,彷佛永無盡頭。
好在,在她虛月兌昏倒的前一刻,漫長的下午終于結束,太陽下山了。
徐厚再度鑽出篷車,觀察四周的狀況,終于指著路旁的一棵大樹,對她下令說道︰「行了,就在那里停車吧!」
白秋霜把篷車牽到樹下,接著雙腿一軟,砰的摔跌在軟軟的草地上。天啊,她太累了,累到連一根指頭都動不了!
徐厚卻還不肯饒過她,用髒兮兮的靴子,踢了踢她攤放在地上的手。
「起來,妳這個女人,就算再笨,總該會生火做飯吧?」他催促著。
不,她不會。她可是江南織造的千金,從小吃穿都有人伺候著,別說是生火做飯了,她甚至連廚房的門長什麼樣子都不知道。
再說,就算她真會生火做飯,她也不要為這個臭男人——
她全身一僵,倏地瞪大雙眸。
等等!
他剛剛說了什麼?
女人?!
這家伙知道,她是個女人?
白秋霜猛地一驚,也不知哪來的力氣,急忙翻過身來。
夕陽余暉下,只見他雙手插腰,低垂著頭,幽深的黑眸緊盯著她,嘴角上還噙著一絲不懷好意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