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行數日後,終于回到了京城。
時值隆冬,天際飄著鵝毛大雪,溫度極低,碼頭上嚴錢兩府的奴僕,老早就在那兒候著,生了數盆炭火,把皮襖烘暖,一等到船隊靠岸,主子下船,立刻殷勤的捧上前。
金金披著暖熱的白襖袍,款步走上馬車,才剛剛坐下,接過小丫鬟端來的暖燙甜湯,車簾再度被掀起,嚴燿玉跨入車內。
「這是我家的車。」金金舀了一匙甜湯,挑眉望著他。原本寬闊的馬車,擠進他那高大健碩的身軀,立刻顯得有些狹隘了。
「我曉得。」嚴燿玉大刺刺的坐下,握著她的小手,把那匙甜湯往嘴里送,半點都不知道要客氣。
車簾又掀開,這次湊進來四顆圓圓的小腦袋。
「少主,您走錯了啦!」
「這不是我們的車啊!」
「我們的車在另一邊啦!」
「嗚嗚,那一刀把少主的腦子也劈傻了——」
甲乙丙丁哇啦哇啦的喊著,伸出肥肥的小手,拖著嚴燿玉的衣袖,要把他拉出錢家的馬車。
「別拉了,我沒認錯車。」嚴燿玉微一揚手,衣袖上的四雙小手自動松開。「我舍不得跟金兒分開,決定陪她搭這輛車。」
四張小臉同時看向金金,隨即意會過來。她們曖昧的偷笑,點頭如搗蒜,自動縮回簾外,甚至還拉著金金的小丫鬟下車,讓兩人能夠獨處。
啊,少主跟大姑娘的感情很好呢!這可是件天大的喜事啊!
馬夫輕抖韁繩,四匹駿馬漫步前行,走得穩而慢,刻意保持一定的速度。而馬車內部,鋪著柔軟的貂毛錦褥,坐在里頭格外舒適,感受不到絲毫顛簸之苦。
嚴燿玉放下兩邊的繡簾,車內頓時陰暗許多,添了幾許親昵的氣氛。
「金兒,為什麼一下船就溜得這麼快?你是刻意想避開我嗎?」他大手一伸,把馥軟的身子拉入懷中,黑眸中閃過她已經開始熟悉的火焰。
那樣的眼神,讓金金粉瞼一紅,不由自主的轉開視線。
「家里有堆積如山的事,還等著我回去處理。」她維持平靜的語氣回答,身子卻因為他的擁抱,顯得有些僵硬,那雙小手更是挪來挪去,不知該擱在哪兒。
他們之間的關系,已經有了重大的「進展」。
金金當然知道,自個兒等于是被嚴燿玉拐上床的,這個男人得寸進尺,趁著她心軟,卑鄙的誘惑了她。
那日,他吻遍了她的全身,在她的身軀上,挑燃出熱燙銷魂的火焰。但是那些美妙的快感,在他真正佔有她時,轉變為撕裂的疼痛。
嬌小柔女敕的花徑,無法承受他的巨大,合歡的疼痛讓金金哭著掙扎,甚至把他堅實的肩頭都啃出一排牙印兒。
她的哭泣、咒罵或是懇求,都無法讓嚴燿玉罷手,他克制的停下所有動作,卻不肯離開她,執意佔有她的柔軟,在那兒深烙專屬于他的印記。
他灼燙健碩的身軀,每一寸都抵著她,親密得讓她顫抖,而那黝黑的大手,捧著她淚濕的小臉。他靠著她汗濕的額,一句又一句的喚著她的名字,溫柔細膩的吮著花瓣般的紅唇。
直到疼痛褪去,難以抵御的空虛,再度席卷而來,她的身子逐漸柔軟,而體內屬于他的熱燙,燒得她難耐的扭動,幾乎開口懇求。
直到這時,嚴燿玉才肯釋放羈押許久的激情,熱烈的佔有她——
太過清晰的記憶,讓金金的臉兒更嫣紅。
「在想什麼?」耳畔傳來灼熱的呼吸,撩得她忍不住顫抖。
「當然是商行里的事。」就算是打死她,她也不會承認,自個兒正在偷偷回憶那一夜的事情。
「全部都擱下。」嚴燿玉低頭,輕啃著她柔女敕的頸子。「我可比那些事情重要。」
趁著她分神的時候,那雙不規矩的大掌,再度溜入她的衣衫里,解開貼身綢衣的扣子,掬握她的粉女敕渾圓——
金金驚喘一聲,連忙扯回衣衫,縮到角落去。
「立刻就要進城了,你要是害我衣衫不整的下車,我肯定不饒你。」再不反抗,他肯定會當場把她剝光的!
嚴燿玉微笑著,巨大的身子又靠了過來,不過這回倒是真的听了她的警告,沒再有什麼不軌的動作。
「既然如此,那我們不如趁這段時間,來商量一些正事。」他好整以暇的說道,卷開繡簾,讓車內透入些許光亮,也讓她能夠安心些。
「商量?」金金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有什麼正事需要商量?」
「我們的親事。」他伸出手,調整她發上略歪的鳳簪,勾起那張粉女敕臉兒。「雖然道理上,應是我先去提親,但你我的父母,如今都遠在四川——」
「等等!」她伸手,蓋住他的唇,腦子里有些紊亂。
嚴燿玉握住那只軟女敕小手,輕輕啃咬。
「等?不,我拒絕,金兒,這樁親事已經懸宕太久了。」還等?他已經等了十年了,當然要趁此良機,盡快把她娶進門。
親事?嚴燿玉跟她談親事?他想娶她?
一股甜甜的感覺,悄悄的涌上心頭,浸得她心兒暖暖的,唇上忍不住浮現微笑。
金金斂著眼睫,咬著唇兒,不讓笑容擴大,小手撫模著裙上細致的繡花,就是不肯看他。
只是,他為什麼會想娶她?是因為——嗯,他在乎她、喜歡她?還是因為兩人已有過肌膚之親,他就理所當然的認為,她該嫁給他?
想著想著,心里的興奮逐漸淡了下來。
雖說已經委身于嚴燿玉,但金金可不同于一般的女子,這些年來的歷練,讓她堅強而與眾不同,雖然潔身自愛,卻沒有把清白看得太重。若不是她自個兒心甘情願,他的誘惑絕不會得逞。
除了這個男人之外,她的確不願意把身子給別人。只是,就因為這些,她就必須嫁給他?
這十年來的種種,像走馬燈似的,一幕幕的在她腦海里轉啊轉——
這個男人,以醋換酒,讓她在全城的人面前丟臉。
這個男人,老奸巨猾,總是騙得她團團轉。
這個男人,威脅她、戲弄她、欺負她,那些惡劣行徑,真是罄竹難書,說也說不完。雖說他在銀面人的刀下救了她,還挨了一刀,但是那頂多也只是功過相抵,她胸口那股累積了十年的怨氣,可還找不到機會可以一吐為快。
半晌之後,金金慢吞吞的開了口。
「什麼親事?我可不記得曾經答應要嫁給你。」她輕聲細語的說道,眼兒閃爍著狡詐的笑意。
這個回答,讓他的臉色一僵。
「你這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我沒打算嫁給你。」她抬起頭,保持鎮定,眨著眼兒,用最無辜的表情望著他。「你救了我一命,我賠了身子給你,這麼一來,兩方就算扯平了吧?」
這番驚世駭俗的言論,讓嚴燿玉緩慢的眯起了眼。他低下頭,逼近幾寸,筆直的望進那雙清澈的眸子里。
「金兒,我們已經有夫妻之實了。」他輕聲說道,聲音平靜而危險。
她的雙手揪著襖裙,深吸一口氣,掩飾著心里的興奮。「反正沒人知道,那就不算數。記得嗎?這可是你多年來,不斷教導我的金科玉律。」
噢,終于!等了這麼久,終于輪到她說這句話了!
願意跟他雲雨纏綿是一回事,要她點頭嫁他為妻,那可又是另一回事了。她要是不趁這機會,一吐心中怨氣,豈不是太對不起自己了?
想娶她為妻?嘿嘿,可以啊,他得拿出誠意來,當著全京城的人向她低頭,承認這些年來的種種惡行,哄得她開心了,到時候大伙兒再來談婚事。
嚴燿玉微眯著眼,瞪著眼前笑容可掬、雙眼發亮的小女人,額上的青筋猛地一抽。
好啊,這個女人,竟敢拿他的論調來回敬他!
黑眸瞪著她看了半晌,薄唇慢慢勾起來,染足了危險而邪惡的笑意。下一瞬間,他突然出手,再度將她拉進懷里。
「金兒,你知道嗎?我這就可以到城門上敲鼓,把你我的事情昭告全城。到時候,你想讓多少人知道,就有多少人知道。」嚴燿玉靠在她耳邊,輕聲威脅著。
城門上懸的,可是一面警鼓,只有在敵人來襲時,才可以敲鼓示警。要是他真的攀上去敲鼓,那可是聲動京城,肯定會把皇上從龍椅上嚇得跌下來。
金金俏臉一紅,沒想到他竟會想出這麼惡劣的手段,連這羞人的親昵事都可以拿來利用,威脅要上城門敲鼓,昭告所有人,說他跟她——說他們已經——他們已經——
可惡!
她心里又怒又慌,就算落居下風,嘴上卻還是不肯示弱。「口說無憑,我要是抵死不認,才不會有人信你。」
「嘖,你忘了嗎?只要是我說的話,絕對有人肯相信的。」黝黑的指,在她眼前晃了兩下。
嚴燿玉臉上那篤定而得意的神情,看得她心頭升起一把火,恨不得張口咬住他的指頭。
突然之間,這些年來的新仇舊恨,一股腦兒的涌上來,她握緊粉拳兒,先前的好心情早已消失不見。
就連求親這件事,這家伙也還要欺負她?!
「那又如何?你要是存心想讓我在全城的人面前丟盡顏面,那就去啊!反正,這也不是你第一次壞我名聲了。」她惱怒的哼了一聲,揚聲喝令。「停車!」
馬車夫听到命令,連忙發出一聲呼喝,拉住韁繩,將車停下來。
金金掀起車簾,卻被嚴燿玉一把拉住。
「你可能已經有了我的孩子。」他臉上笑意盡失,眉宇之間堆疊起層層陰鶩。
原來,他急著娶她過門,是為了不讓他的骨血流落在外?
「要是真有孩子,我也可以一個人養活他。」她扯回手腕下車,傲然的揚起下巴,克制著不要因為他的話而難過。
嚴燿玉深吸一口氣,有生以來,頭一次被氣得眼前昏黑。他壓抑住怒吼的沖動,等到重拾冷靜,才掀簾追下車。
「金兒,別跟我鬧別扭。」
「誰有空跟你鬧別扭?!」她頭也不回,提著襖裙,怒氣沖沖的往前走。「如果你是擔心孩子,那麼勸你大可放心,無論有沒有孩子,我都能自個兒處理,不會勞煩到你。」她直直穿過城門,走入城里,存心把他拋在後頭。
「該死,別再往前走了!」顧不得守城的衛士及來往人們的側目,嚴燿玉大步疾追,在玄武大道上拉住她。
兩人在玄武大道上拉拉扯扯,跟在後頭的甲乙丙丁,則是一頭霧水,全部小嘴開開、目瞪口呆。
怎麼回事,剛剛上車時,兩人不是還甜甜蜜蜜的嗎?怎麼才一會兒的功夫,又吵起來了?
嚴燿玉雙手拙住她的肩膀,將她拉轉過來,面對自己。
「金兒,你不嫁我,還能嫁誰?」
「嫁誰都此嫁你好!」她又氣又難過,一時口不擇言。
「你已經二十五歲了,除了我,還有誰願意娶你?」
轟!
金金倒抽一口氣,沒想到這個男人竟有膽子說出這種話來。他也不想想,她是為了誰才拖到如今尚未出嫁的?
「你嫌我老?你竟敢嫌我老?」她氣得全身發抖,手邊要是有刀,肯定已經砍過去了。
「我從頭到尾沒說那個字啊!」嚴燿玉首度理解到,女人的不可理喻有多麼可怕。
無論他說好說歹,她就是听不進去,他才說了一句,她就說了十句扔回來。他被磨得火氣也起來了,手心刺癢,無法決定是該痛扁那兒一頓,還是狠狠的吻住她。
「你沒說過,但你就是這麼想的!」金金根本听不進去,食指用力戳著他的胸瞠,把氣惱全發泄在指尖上。「二十五歲!二十五歲又怎麼樣?既然嫌我老,那你去娶那個年方十五,白女敕甜美的小表妹啊!」
「十四。」
「什麼?」什麼十四?
「她只有十四歲又九個月,還未滿十五。」
金金氣壞了!
「我就知道,你果然想要老牛吃女敕草!」她早就懷疑,他對年輕女孩兒有特殊「嗜好」。是啊是啊,那少女是比她年輕、是比她可愛、是比她——
不知為什麼,她氣得好想哭。
「我沒——」嚴燿玉開口想辯駁,卻被打斷。
「這些年來,登門求親的人,可是多到把門檻都踏斷了!」
「金——」
他再度開口,卻又再度被打斷。
「別叫我!」金金甩開他的鉗握,對著那張俊臉怒叫。「告訴你,本姑娘就算已經過了二十五,也不愁沒人肯要,用不著你嚴大公子來犧牲小我、委曲求全。說我嫁不出去?哈,本姑娘就嫁給你看!」
她氣勢磅礡的吼完,一甩袖子,轉身就往城西走,經過之處,人人回避,就怕擋了她的路,會被那繡鞋兒踹開。
嚴燿玉站在原地,瞪著那嬌小的背影愈走愈遠,雙拳握得死緊,臉色更是壞得嚇人。他不再開口喚她,更不再追上前去,反倒是冷著臉,掉頭就往城東去。
玄武大道上,就見錢金金和嚴燿玉,一束一西,各自往反方向走,兩人愈離愈遠。
跟在後頭的甲乙丙丁,驚慌的左看看、右看看,急得都快哭出來了。
雖然身為嚴府的丫鬟,但是她們喜歡的旭日公子可是錢家的人,這會兒主子跟大姑娘鬧得這麼僵,簡直像是撕破臉了,就連一向好脾氣的主子,竟也在大庭廣眾下冷著瞼,嚇得兩旁商家不敢上前問安。
怎麼辦呢?真的翻瞼了嗎?她們足該選主子,還是旭日公子?
包子四姊妹團圓轉,心里拿個定主意,先是往東跑了幾步,想想不對,又回頭往西跑了幾步,在玄武大道上像無頭蒼蠅似的繞圈子。
嗚嗚,那現在——現在——
她們該跟誰回去啊?
JJJJJJ
「我要嫁人!」
剛從南方回返錢家的金金,一踏進家門,開口就冒出這句。
嫁人?很好很好,這對冤家吵鬧了十年,也該是時候了。
錢叔恭敬點頭,露出欣慰的笑容,腦子里已經列出諸多該準備的事宜。「是,我即刻就派人前往四川,通知兩府的老爺夫人。另外,敢問大姑娘,是否已和嚴公于說定日期?還是另外再選個黃道——」
話還沒說完,金金就嚷起來了。
「嚴?嚴什麼嚴!?」她像被戳到痛處,氣急敗壞的怒喊。「我要嫁人,干姓嚴的什麼事?我除了嚴燿玉之外,難道就沒人可嫁了?」
呃,不是要嫁嚴少主嗎?
「這——」錢叔這下子可愣住了,連忙再度確認。「那麼,大姑娘是準備嫁誰?」
「誰都可以!」
錢叔的額上浮現冷汗。
「請大姑娘明示。」
「我要拋繡球招親,證明我誰都能嫁,就是不嫁他。」她站在廳堂外的石階上,頻頻吸氣,粉拳握得緊緊的。「地點就訂在天香樓,你去安排,三天內辦妥一切,務必給我辦得熱鬧盛大,讓全城的人都知道這件事。」
不但不嫁嚴燿玉,還要拋繡球招親?
錢叔快昏倒了。
「這——這這個——三天——」久歷商場的他,遇到這天大的事情,竟難得的結巴起來。
「怎麼?有什麼問題嗎?」那雙因怒火而更明媚的眸子,筆直的盯著他。
眼見金金在氣頭上,听不進任何勸說,錢叔極力鎮定下來,心念疾轉,決定暫時找借口拖延,先穩下她的脾氣再說。
「大姑娘要以拋繡球招親,必定吸引天下豪杰齊聚京城,只有短短三日,大部分人恐怕無法趕到。」他愈說愈流利,列出各種原因,就是要金金延緩招親的時間。「另外,這場招親,當然要辦得盛大風光,才符合大姑娘的身分,若是有個把月的時間,就能將此事昭告天下,諸事更能準備妥當,到時候絕對能讓大姑娘嫁得風風光光。」
昭告天下?這句話倒是挺符合她的心意。
金金挑起秀眉,一甩絲袖,掉頭就走。「好,一個月就一個月,你去準備吧!」
「是。」錢叔松了口氣,躬身目送她離去。
一等那嬌美的身子消失在長廊盡頭,他立刻站直了身子,回頭召來家丁。
「快,立刻趕去嚴府,告知嚴公子,說大姑娘準備拋繡球招親,問問這會兒是什麼狀況。」他壓低聲量交代。
「但是,大姑娘不是說,這不干嚴——」
「叫你去就去,別羅嗦。」錢叔臉色一沉,把滿臉困惑的家丁踹出大門。「問清了嚴公子的意思後,盡快回來,別讓大姑娘曉得。」
「知道了。」家丁點頭,匆忙出發。
錢叔站在門前,暗暗嘆了口氣,揉著有些發疼的太陽穴,接著才走回府內,開始草擬拋繡球招親的事宜。
JJJJJJ
嚴府的書齋中,平地轟出一聲巨雷。
「你說什麼?!」
原坐在椅上的嚴燿玉,猛然起身,神色陰鶩的看著前方來報的錢府家丁,以往溫和的俊容,陡然轉變得有如修羅惡鬼。
「呃——」小家丁全身發抖,低頭重復剛才說過的話。「回——嚴公子的話,我家大姑娘說她——她要嫁人,要——要拋繡球招親——」
嫁人?拋繡球!
嚴燿玉額上青筋一抽,伸手猛揪,就把通風報信的小家丁拉過桌面。
「我說要娶她,她不肯!她要拋繡球招親?」他怒不可遏,咬牙低咆。
「嚴公——公子——」無辜的小家丁嚇得臉色發白,雙腿直打顫,連話都不會說了。
嗚嗚嗚,要拋繡球的是大姑娘,不干他的事啊!
「她寧願拋繡球,隨便嫁個張三李四,卻不肯嫁我?她到底有什麼毛病?」嚴燿玉的雙眼,像是要噴出火來,聲量愈來愈大,到後來已經大似雷鳴,震得所有人耳朵發疼。
「我——我我——」嗚嗚,他啥都下曉得啊,饒命啊!
「少主、少主,請住手,他快昏過去了。」眼見那個小家丁出氣多、入氣少,像是快嚇破膽了,劉廣連忙鼓起勇氣,上前討饒,就怕會鬧出人命來。
鐵鉗般的大掌,這時才松開。
小家丁砰的一聲跌到桌上,慌忙往後退縮,隨即翻倒在地上,繼續抖個不停,雖然想奪門逃走,雙腳卻早被嚇軟了。
「什麼時候?」嚴燿玉兩手壓在桌案上,往前傾身,咬牙質問,黑眸里的熊熊怒焰仍舊燒得火旺。
「啥——啥?」小家丁抖個不停,淚水滾滾而下,瞧著眼前那張好恐怖的臉,根本無法思考。
「少主是問,你家人姑娘何時要拋繡球啊?」劉廣一臉同情,蹲到小家丁身邊,用肥嘟嘟、福泰和藹的胖瞼,遮住背後那張像是要吃人的俊臉。
「大姑娘原本是說——二天後就要、就要招親,是大——人總管——說服她延遲到一個月後——」
三天?
好,這女人夠狠!
嚴燿玉眯著眼,額冒青筋,臉色忽紅忽白。他急怒攻心,背上的刀口迸開,滲出大量的鮮血,衣袍上綻放朵朵血花,黝黑的雙掌用力一抓——
就听到嚓的一聲,堅硬的木桌應聲碎裂,被他徒手硬是拆下兩塊。
眼前的情況實在太過駭人,就連劉廣都心驚肉跳,忍不住退了一步。跟了嚴燿玉這麼久,還從沒見他發那麼大的脾氣,那怒火狂燃,燒得眾人焦頭爛額,就連當初剿滅黑虎寨,他散發出的怒意與恐怖,都不及如今的十分之一。
糟糕,該不會是被錢金金氣過頭,走火入魔了吧?
一思及此,劉廣連忙開口叫喚。
「少主——」
嚴燿玉抬手,制止屬下說話。他深吸幾口氣,閉上了雙眸,凝神斂眉,試著靜下心神。
原本以為,兩人有過肌膚之親,接下來就該安排娶親事宜,哪里曉得,這小女人?不肯乖乖听話,硬是要跟他兜圈子,非但在玄武大道上,當面拒絕他的親事,還要辦什麼拋繡球招親。
一想到金金的肚子里,可能已經懷了他的骨肉,而她卻還想去嫁別的男人,他的冷靜就徹底崩潰。
除非他死,否則就不會坐視這種事發生!
「少主?」劉廣等了半晌,端詳著他的臉色,肥嘟嘟的手握在身前,擔心的詢問。「你還好吧?我這就去喚大夫來。」少主的背讓血都給染濕了呢!
「不必了。」嚴燿玉抬首睜眼,緩綬收回手,雖然臉色和緩了些,下顎卻仍是緊蹦著。銳利的黑眸一掃,望向那仍趴在地上發抖的家丁。「再說一次,錢叔是怎麼說的?」
「錢叔——要小的來通報——看——看現在是啥情況,再盡快回報。」小家丁仍是害怕,但回過氣後,不再結巴得那麼厲害。
嚴燿玉沉默了好一會兒,緩緩坐回椅子上,看著被捏壞的桌沿,食指一下又一下,規律的輕敲著桌案。
然後,他笑了。
那笑,很淡、很溫,和以往一般溫文儒雅,可不知為什麼,小家丁卻覺得心里發毛,背脊一陣涼過一陣,不自覺又往後瑟縮了幾寸。
「她是要拋繡球招親,是嗎?」嚴燿玉笑容可掬的問。
「呃,是——」小家丁害伯的點點頭。
「期限是一個月之後,對嗎?」他開口再確認。
「呃——對——」小家丁再點頭,心里卻越來越害怕了。
「地點呢?」
「那個——」小家丁縮了一下,鼓起僅存的一點勇氣,咬牙開口。「大姑娘說,就訂在天香樓。」
這女人存心要讓他難看,特別選在天香樓招親,那兒地點絕佳,不但位于熙來攘往的玄武大道上,還恰好就正對著他的月華樓,她的確說到做到,準備嫁給他「看」。
他的眼角又抽了一下,唇上的弧度不變。「好,很好!」
好?
好可怕啊!
他的笑容看起來更溫和了,卻更加讓人毛骨悚然。「你回去告訴錢叔,一切就照她的吩咐去做。」
「啊?」小家丁瞪大了眼。
嚴燿玉笑了笑,端起半溫的茶。「她想拋繡球,就讓她拋;她想招親,就讓她招。」
「啥?」小家丁張著嘴,呆住了。
「請轉告錢叔,務必順著她的意思,把這場招親盡量辦得盛大熱鬧。」他慢條斯理的啜了一口茶,又補上幾句。「若是趕不及,或是任何需要嚴府幫忙的地方,盡管開口,我會下令,要所有商行盡全力配合。」
「啊?」小家丁更呆了。
呃,不會吧?嚴公子難道不阻止嗎?莫非,他要放棄大姑娘了?
小家丁一臉茫然,怯怯的爬站起來,先看看嚴燿玉,再轉頭看看劉廣,不知道該怎麼辦。
劉廣倒是笑開了臉,推著小家丁往外走。「去啊,我家少主要你怎說,你就怎說。」
「是。」
小家丁剛踏出書齋,劉廣已經樂得合不攏嘴,胖嘟嘟的身子,因為喜悅而抖個不停,差點要拜倒在地上,磕頭拜謝嚴燿玉作了明智的抉擇。
「少主,這就對了,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錢家那惡毒的女人。」劉廣樂不可支,興奮極了。
這十年來,只要一想到金金隨時可能成為嚴府的少夫人,他的胃就一陣抽痛,時常從噩夢中驚醒。如今好啦,大伙兒一拍兩散,少主總算放棄那女人,讓她嫁人去了,劉廣的隱憂終于可以煙清雲散了!
嚴燿玉輕撫杯緣,沒有答話,嘴角的笑添了幾分陰冷。
一旁的劉廣,自顧自的繼續說道︰「少主要是想給她幾分顏色瞧瞧,大可搶在這一個月之內成親。想嫁少主的姑娘,絕對能從玄武大道頭,一路排到玄武大道尾,看您是想娶小家碧玉,還是大家閨秀,我明兒個立刻就去——」
簡單的兩個字,打斷了劉廣的喋喋不休。
「不用。」
「啊?」
「我有事要你去辦。」
「少主吩咐,劉廣必定盡心盡力。」他心情太好,下巴的三層肉頻頻抖動。「不知少主要我辦什麼事?」
嚴燿玉看著他,笑而不語。
那有些熟悉的笑容,讓他心生不祥預感,不由得後退幾步。「呃,那個——少主,您該不會又要我賠錢吧?」他有點害怕,哭笑不得的問。
「不是。」
不是賠錢?太好了!劉廣稍稍松了口氣。
他是知道,少主機深詭譎,盤算得比任何人都深遠,但是也不能老是出這種險招,他的心髒負荷不了啊!
「那麼,少主是要吩咐我去做什麼?」他慎重的問,迫不及待想一展身手。賠錢賠得太久,他都快忘記該怎麼賺錢了。
嚴燿玉沒有回答,反倒勾勾食指,要他靠過來。
劉廣移動肥胖的身軀,既期待又怕受傷害的湊過來,拉長耳朵,听著主子吩咐。
只听了幾句,胖臉上的笑意盡失,隨著時間的流逝,他的臉色愈來愈白,跟著肥胖的身軀就抖起來,好不容易等到嚴燿玉說完,他也快哭出來了。
「少主,你——你真的要這樣做?」劉廣哭喪著臉,眼角的淚慢慢淌下來。
「對。」嚴燿玉點頭。
「不再——不再考慮一下?」他滿臉淚水。
「對。」
「你真的真的確定?」他試著做最後掙扎。
嚴燿玉不再回答,用那很溫和無比的笑,靜靜看著他。
嗚嗚,完了,瞧那笑容就知道,沒得商量了!
胖瞼垮了下來,哀怨的點頭。「知道了,屬下會辦妥的。」說完,他頹喪的轉身往外走去,一副了無生趣的模樣。
「回來。」後頭又傳來叫喚。
胖嘟嘟的身子走了回去。
「少主還有什麼吩咐?」
「給耿武帶個口信。」他停頓片刻,才又開口。「告訴他,暫時不用回來。」
「是。」
劉廣離去後,嚴燿玉無言的挑起剃銳的眉,側首望向窗外,欣賞著飛雪漫天的景色,然後從容端起桌上的熱茶,輕啜了一口。
他的薄唇上帶著笑,眼里卻閃爍著冰冷寒光。
她要嫁人?
好,很好,非常好。
握住茶杯的大掌,緩緩的、緩緩的收緊。
她要嫁人,他就讓她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