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雙深邃黑眸在看著她。
剛醒來的方喜悅,睜開雙眼的瞬間,赫然就見到,那雙黑不見底的眸子,正靜靜的望著她,距離近到她能在那雙眼里,瞧見自己愕然地倒影。
就算是牙醫,也不曾靠得她這麼近!
她本能的稍微退後,剛想開口指責對方缺乏禮貌,不但靠的太近,還偷看她睡覺的模樣,嚴重侵犯個人隱私,但一等到視線範圍稍擴大後,她嚇得小嘴半張,連聲音都發布出來。
半聲赫然尖叫,硬生生的卡在她喉嚨里。
那雙黑眸,竟是瓖嵌在一張異常恐怖的臉上,暗紅色的干涸血跡,布滿他的眼角,他的嘴角,凝結的血珠,甚至懸在他的眼睫毛上。
更可怕的是,從她醒來開始,那雙眼楮就不曾眨過半次。
她殘留的睡意,被嚇得全身消失,昨晚的種種記憶,咻咻咻的在她腦子里,快速的轉了一遍。
嗚嗚,接過,他還是被她打死了嗎?
莫非眼前這恐怖的景況,就是傳說中的「死不瞑目」?
她驚駭的瞪著手中的腦袋,嚇得全身打顫,忙著回憶,所有電視上演過的,小說里提過的,毀尸滅跡,藏尸逃罪的方法,全都在腦子里排練過後,身體才慢半拍的察覺到,事情並沒有那麼糟糕。
她可以感覺到,這個男人的心跳。
雖然,他不像是昨晚那樣,沉重的壓在她身上,而是側躺在她身旁,但兩人的身體還是緊貼著,她有第一手的「貼身」證據,證明他還活的好好地。
喜悅大大的松了口氣。
「你嚇了我一跳。」她半是抱怨,半是責備的說道,但基于爸媽從小耳提面命,對人要和善有禮,教養良好的她,還是毫不計較的,對他露出友善的微笑。「早啊!」她說。
那張染血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很明顯的,這個男人的禮貌有待加強。他並沒有回應她友善的招呼與笑容,而是與其淡漠的提醒。
「你的手。」
昨晚情急之下,她用手壓住他的傷口,竟然就這麼壓了一整夜,連睡著也沒松開,不過,她雖然立意良好,但他似乎不怎麼領情,非但沒有道謝,口氣更是硬得像是在磨牙。
算了,反正為善不欲人知,既然人家不高興,她也不用再堅持「義舉」。她收起笑容,也預備收回小手,但是才稍一用力,她就發現不對勁了。
她的手——粘、住、了!
干涸的血液,起了粘著的作用,將她的手心,就這麼黏在他的傷口上。
喜悅的心理暗暗含糟,而男人的表情,則愈來愈難看,連眼里也出現不耐,她一時著急,更急著收回手,忘了拿捏力道,小手抽的又快又用力。
情況卻變得更糟。
他額上的傷口,經過大半夜的時間,好不容易才稍稍愈合,但那脆弱的組織,經她猛力一抽,再度被狠狠的撕裂,新鮮的血液又冒了出來,雖然比起昨晚,血量少了許多,但也足以匯聚成流。
男人痛得眼角一抽,一行溫熱鮮血,無聲無息的從他額頭滑落。
「啊!」他沒有叫,卻是她驚慌的叫了出來,「對不起,對不起」
身為罪魁禍首的喜悅,急著要消滅罪證,再度伸出小手,胡亂抹掉那道血流,這麼一來,溫熱的鮮血滋潤了干涸的血跡,在他臉上糊得亂七八糟。
他的樣子,愈來愈像是恐怖片里的瘋狂殺手了。
「別擔心,我馬上幫你把血擦干。」她愈擦愈是心虛,又不敢就此罷手,「那個你很痛嗎?你是在溪邊撞傷的,但是別擔心,這傷口應該很快就會好了。」
男人直直望著她,神情高深莫測。
「可不可以請你讓開,我才好起來,去拿醫用藥箱過來,幫你止血擦藥。」她充滿希望的提出建議,偷偷的妄想,能夠就此月兌身,把擦藥的事情丟給爸媽代勞,她才好找個地方躲起來。
他卻一動也不動,還死側躺在原地,用體型上的優勢,限制她的行動,半晌之後,他再度開口。
「你攻擊我。」
嬌小的身軀,微微一僵。
「我,我沒有。」她沒膽子承認,嘴角硬扯出顫抖的微笑,努力想掩飾罪行。「我是在幫你擦血。」
「你有。」
男人一口咬定,她罪行明確,還從床頭邊拿出那本重的像磚塊,書角邊染了血的精裝食譜。
「那是食譜自行掉下來,才會打到你。」她頭一次知道,原來自己可以說謊,而且還說的這麼流利。
男人默默挑眉,沒有采信她的供詞,而是一手拿著食譜,另一手抓住她的小手,徐緩卻堅定的,強迫她把手擱上食譜。食譜的封面上,還殘留著沾血的手印,跟她發顫的小手,不論手型跟大小,全都一模一樣。
罪證確鑿!
喜悅無聲的再心理哀嚎著,昨晚把他敲昏之後,她太緊張,慌亂中又模到了書,在上面印下了血手印,眼前的證據太明顯,不論她再做任何狡辯,也不可能月兌罪了。
「你為什麼要攻擊我?」
「我那是自衛,因為你昨晚對我對我摩模」她努力想陳述事出有因,但是畢竟臉皮女敕薄,那些邪惡的動詞就是說不出口,「你,你昨晚想非禮我!不對,你已經在非禮我了,我不得不阻止你。」
男人雙眸一眯,眸光驀地轉為深沉,那樣的眼神,有些似曾相識。昨晚,在高燒囈語的時候,他就是這麼看她的。他把她壓在身下,呢喃著她的名字,放肆的摩擦著她,發出純然酣醉的沙啞申吟
喜悅的心跳,不由自主的加快,怦怦怦怦的亂跳。
他們同時想起,昨晚的種種。
那樣的目光太過灼熱,逼得她不得不轉頭,避開他的視線。就算她在男女情感上,還是個沒經驗的新手,但是女性的本能,讓她明白,那是男人看女人的眼神。
「請你讓開。」她再度要求,好不容易才擠出一個理由,「我去幫你拿早餐。」小手亂抹,把血跡都抹在被子上。
但是,他不但沒有讓開,反而還稍稍的俯來,朝著她燙紅的小臉逼近,高大的身體,結實的雙臂,巧妙的將她困在他胸懷之中。
「喜悅。」他低語著,一如昨晚,「你是方喜悅。」
那樣的眼神,那樣的語音,仿佛有著無限魔力,教她一時失卻防備,像是被催眠似地,只能無助的看著她,任由他靠的愈來愈近,愈來愈近
「喜悅!」
響亮的交換,從門外傳來。
魔力消失了,她頓時間完全僵住。
「喜悅,你是起床了沒有?」爸爸的聲音,一早就那麼宏亮。
「我,我起來了!」她猛地伸手,把靠的太近的男人推開,「快點快點,讓我出去!」她驚慌失措,手忙腳亂的爬過他,急忙要開門出去,就怕動作慢了,爸爸就要推門進來查看。
如此一來,兩人的肌膚免不了又是一陣親密摩擦,她羞得耳朵都發紅,更糟糕的是,她的睡衣下擺,還不听話的往上卷,害她覺得下半身都涼颼颼的。
喜悅火速拉下睡衣,警戒的回頭,果然當場抓到「現行犯」,他的視線還流連在她可愛的臀部上。
「你看到了?」她質問。
他抬起頭來,臉上毫無愧色。
「你指的是什麼?」他反問。
「就就就」
他慢條斯理的再問,「你內褲上的櫻桃圖案?」這應該是他清醒至今,最美好的一項發現。
可惡,他不但看見了,還看得那麼清楚仔細!
雖然懊惱春光外泄,但擔憂爸爸闖進來,到時候更難解釋,她沒時間指責他,只得匆匆忙忙的,撫了撫凌亂的頭發,確定自個兒衣著完整,不會被看出昨晚被一個男人壓過,摩擦過,而她也偷偷臉紅心跳的痕跡,她才深吸一口氣,跨步朝門口走去。
只是,還沒走到門口,她低叫一聲,像是想到了什麼,又跑回床邊,用最嚴肅的表情,慎重其事的告訴他。
「告訴你,絕對不準說,我們昨晚睡在一起!」這件事情要是讓爸爸媽媽知道,肯定會鬧得不可收拾,「我們是分開睡的,你睡床上,我睡地鋪。」她謹慎叮嚀著。
他沒有回應,只是看著這滿臉認真的小女人,黑眸里浮現淡淡笑意,以及一抹興味盎然,雖然,他現在所處的狀況,非常不樂觀,但她一舉一動,仍讓他莞爾。
她一邊退後,一邊還在囑咐。
「分開的喔!」
「喜悅!」外頭又傳來叫喚。這次,喊得人是媽媽,「你要睡到什麼時候,早飯都要涼了。」
「來了!我馬上出來了!」她壓低聲音,又說道︰「還有,不可以告訴任何人,我內褲上的圖案。」
在踏出臥房前,她萬分認真的,最後一次警告他,「記住,就當做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說完,她打開房門,頭也不回的,咚咚咚的超父母跑去。
還不到七點半,電話鈴聲就響起。
靠在餐桌旁,正在享用可口早餐的方家三口,外加剛洗完臉,抹去干涸血跡,換了身干淨衣裳的臨時新增成員,在同一時間,全都停下了動作。
方義率先放下碗筷,跑去接起電話,天南地北的聊了將近十分鐘,才愉快的結束通話,再度回到餐桌旁。
「誰打來的?」許水仙問道。
「村長啦,他打電話來通知,電話線接通了,道路也通了。」在電信局與工程處人員的徹夜努力下,村里終于恢復對外的聯絡與交通,村長按照慣例,挨家挨戶的打電話通知。
喜悅夾著花生米的筷子,還停在半空中。「爸。」
「怎麼了?」
「那你什麼時候要送他下山?」她指了指身旁的男人,就因為他坐在她身邊,害的她整頓早餐都緊張兮兮的,始終提心吊膽,就怕他泄露什麼不該泄露的事情。在吃飯之前,她還把手上的干血,偷偷刷洗干淨。
「先吃飽,讓我去菜園巡一趟。」方義宣布著,將盤子里的花生,一顆顆挑進嘴里,態度悠閑的很。
他樂觀的認為,這個男人既然醒了,也沒有再繼續流血,還能坐在這了跟他們吃早飯,身體狀況應該就沒什麼大礙。
「我也一起下山,家里好些東西都沒了,必須去一趟大賣場。」許水仙在心理盤算著,該補充哪些生活必需品,難得下山一趟,她每次采買的用品,都能擠滿後車廂。
喜悅連忙舉手,積極參與。
「我也去!」
「你也要去?」許水仙有些壓抑,「你下山去做什麼?」
「我,我想去山下買些東西。」
「要買什麼?跟我說就好了,不然車里多個人佔位子,我得少買好幾大包衛生紙。」她听村里的王太太說,這個禮拜衛生紙正特價呢!
「呃我我要去買食譜」她的小臉埋在碗里,心虛的很,不敢坦誠,其實是擔心昨晚那一敲,會有什麼後遺癥,非得跟去醫院瞧瞧才放心。
「又是食譜?」方義翻了翻白眼,「你買的食譜還不夠嗎?家里的那些,都足夠堆成一座牆了。」
媽媽倒是站在她這方。
「她想買就讓她買,往後民俗開張,她練得那些外國菜,說不定都能派上用場。」要經營民宿,特色餐點絕對不可或缺。
「好好好。我又沒說不行。不過,那些外國菜,一般人吃得慣嗎?」方義有些擔心,轉頭征詢外人的意見,「請問一下,你是哪里的人?你們那里的民宿,吃的又是什麼?」
男人抬起頭來,黑眸深幽,嗓音低沉清晰。
「我不知道。」他說。
方義有些訝異。
「喔,你都不住民宿嗎?」這家伙只住飯店嗎?
「我不是那個意思。」
所有人都听得出方義的口氣有些不高興了。「那你是什麼意思?」
「我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人。」
平和歡樂的氣氛,瞬間有些凍結,方家三人無言的交換眼色,沒想到尋常問話,竟然誤觸地雷,問著這人的坎坷身世。
「抱歉抱歉,不小心竟問到你的傷心事。」方義的不悅全變成歉意。好悲慘的身世啊,竟連自己是哪里人都不知道。
「你們誤會了。」男人平靜的語氣,像是在宣布今日氣象,他指了指額頭,從容解釋,「可能,是因為撞傷的關系,我什麼事情都不記得了。」
不記得?!
預備伸手去拍拍對方背部,以示鼓勵與安慰的方式,頓時間僵住了,大手停在空中,像是石雕似地一動也不動。
準備起身收拾碗筷的許水仙,因為驚嚇過度,一時失手,竟砸碎了一個盤子,碎瓷潑得滿地都是。
至于坐在一旁,始終豎著耳朵,一句話都沒听漏的喜悅,更是覺得有如晴天霹靂,轟的她指間發冷,小臉慘白,腦子里不斷回蕩著︰天啊,是我造成的嗎?是我敲得太過用力了嗎?
方家三口,呆愣無語,同時目瞪口呆。
過了好一會兒之後,方義才率先回過神來,他一拍桌子,猛地站起身來,朝著家人大喊。
「快快快,快上車,我們馬上出發去醫院!」
事情嚴重了。
得知那男人外表安好,但腦子里的記憶,全都不知消散到哪里去了,連自個兒叫啥名字都不知道後,他們用最快的速度上車,往山下駛去,負責駕駛的方義,一路上幾乎只踩油門,不塌剎車,直奔山下的醫院。
剛踏入急診室,護士很快的就迎上前來,一听到病患失去記憶,就驚覺事態嚴重,匆匆去找醫生求救。
醫生親自走過來,檢查他的傷口,又問了幾個簡單的問題,而他的回應一概是「不記得」。臉色凝重的醫生,用原子筆在病歷單上刷刷刷的,寫了一大串鬼畫符似的英文,隨即吩咐護士,將病患帶去做詳細的檢查。
眼看著那高大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喜悅擔憂的視線,始終追隨者他,當他消失在轉角時,她必須緊握拳頭,才能克制住自己,沒有追上前去。
「你是在溪邊撿到他的?」醫生好奇的問。
方義點點頭,也是滿臉擔憂,「是啊!」
「那時候他頭上就有傷了?」
「沒錯,那時他頭上的傷口直冒血。」方義詳細的報告,「他身上的衣服,又是泥又是血,被溪里的石頭磨得破破爛爛,我們怕他感冒,還替他換了干淨的衣服。」
「他身上有帶任何證件嗎?」醫生問。
「啊,有有有!」方義如夢初醒,連連點頭,「我們在他的褲口袋里,有找到一個皮夾,里頭有身份證。」他一邊說著,雙手一邊在口袋里模來模去。
「別找了,在我這里。」許水仙打開皮包,拿出一個被水浸的有些發脹的黑色男用皮夾。
一瞧見那個皮夾,喜悅就雙眼發亮,活像是看到鮮魚的小貓。
「呃,媽——」
「怎麼了?」
「我來幫你拿。」她迅速的探手,接過還有些潮濕的皮夾,然後,她鎮定的半轉過身去,快速的翻開皮夾,迫不及待的查看任何跟他有關的資料。
皮夾里只有幾張鈔票,跟一張身份證,除此之外沒有信用卡,沒有月票,沒有駕照,透漏出的資訊,實在少得可憐。
她抽出那張身份證,反復查看著。
陳浩東。
一直到這個時候,她才知道他的名字,跟他的人相比,他的名字倒是普通的讓她有些訝異。身份證上除了簡單的個人資料外,還有一張照片。
照片里的他,雙眼直視鏡頭,臉上淡漠的沒有表情,剛才,醫生問診的時候,他也是冷淡而平靜,只有幾次短暫的瞬間,她似乎看見了,他眼里泄露出痛苦的情緒。
失去記憶對任何人來說,都是一個重大打擊。她不敢想象,事情如果是發生在她身上,她會有多麼恐懼,多麼驚慌。
各式各樣的檢查,耗去許多時間,一直到三個多小時之後,護士才來通知,要他們前往二樓的腦神經外科,當他們走進診療室的時候,陳浩東已經換了病人服,正躺在病床上,而醫生則是低頭研究著一張張的X光片,跟斷層掃描檔案。
「醫生,這家伙的腦袋壞了嗎?」才剛踏進門一步,方義就急匆匆的開口追問,比任何人都焦急。
穿著白袍的一聲放下X光片。
「除了失憶之外,他還有輕微的腦震蕩。」醫生詳細的補充,「他的頭部遭受到撞擊,而且,還不止一次。」
喜悅畏縮了一下。
「對不起。」她月兌口而出,主動認罪。
眾人茫然,紛紛對她投以疑惑的眼神,只有陳浩東若有所思,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像是在考慮著,要不要當場揭穿她昨夜犯下的「罪行。」
「喜悅,為什麼要道歉?」方義一頭霧水。
「呃因為因為」情急之下,她只能腦筋急轉彎,掰出最合理的借口。「是因為我建議陳先生多留一晚,沒及時送他下山,害他延誤就醫。」
「傻孩子,怎麼能怪你呢?昨晚路斷了,留陳先生多住一晚,也是不得已的。」方義有些感嘆。唉,女兒就是像他,太善良了。
借口勉強過關,喜悅松了一口氣,急忙換了個話題,「醫生,請問一下,他失憶的狀況,會持續多久?」她並沒有察覺,自己的口氣里,不自覺流露出對他的關心。
醫生沉吟了一會兒,又看了看斷層掃描的數據。「這類型的病患,我也是頭一次接觸。」他轉過頭,看著陳浩東,臉色凝重。「他可能兩三天後,就會恢復記憶,也可能要兩三個禮拜,兩三個月,或者更久。」
「難道,沒有辦法可以幫助他,快點恢復記憶?」她內心隱隱的不安,覺得他的失憶,自己多少該負起一些責任。
「對了。」方義用力擊掌,興高采烈的提議,「再重復的撞一下,他可能就會恢復記憶了。」
許水仙翻了翻白眼,沒有對陳浩東動手,反倒是重重的踩了丈夫一腳,踩得他哀哀叫痛,抱著痛腳在診療室又蹦又跳。
「你那是什麼爛主意?虧你說的出口。」
方義抱著痛腳,含淚抱怨。「電視上都這樣演的啊!」
「連續劇里演的你也信?」
趁著爸媽爭執著,該不該使用電視劇里最經典的手法,幫助陳浩東恢復記憶時,喜悅則湊到他身邊,將手里的皮夾,遞到他眼前。
「這是你的皮夾。」她輕聲說著,努力克制著,必要露出同情的眼神。她猜想,他應該不是一個樂于接受同情的人。
陳浩東接過皮夾,粗糙的指掌,滑過微濕的皮夾。雖然,他們說這個皮夾是他的所有物,但是他的腦子里,沒有任何記憶。
「這里頭有身份證。」嬌女敕的聲音響起,小心翼翼的提醒。
他喜歡她的聲音。
雖然,他因為頭部遭受重擊而失憶,但是對于昨晚發生的事,他卻記得格外清楚,那是他腦海里僅存的記憶,如此的清晰,如此的珍貴。
他清楚記得,她軟女敕的肌膚,驚慌的喘息,掙扎的嬌軀,以及他抵靠在她唇畔時,她羞怯低語的聲音。
喜悅。
我是方喜悅。
還有,她拉下睡衣,遮住時,又羞又氣的嬌美模樣,跟棉質小內褲上,鮮紅可愛的櫻桃圖案。
他很確定,自己喜歡的,不只是她的聲音。
一旁的醫生再度開口,提出較為合適的意見,「不如先聯絡他的親友,或許見到了親人,就能刺激他的記憶。」
「但是,他的身份證上,只有戶籍地址,沒有聯絡電話。」喜悅搶著說道,對他的關心表露無疑。
「可以把他交給警方,由警方幫忙聯絡。」醫生的說法,非常的合理,卻也有些無情。
想到要把失去記憶的他,交給警方接手,她就覺得于心不忍。一旦把他交給警方,他就得再被詢問一次,重復那些雖然基本,但是他根本完全想不起來的答案。
「爸!」她輕叫一聲,語氣里充滿懇求。
方義看著女兒,揚起嘴角,用力拍了拍胸口。「別擔心,幫人就要幫到底,不需要交給警方,這小子交由我負責就行了。」他轉頭問醫生,「你說,他有輕微腦震蕩,那他還能坐車嗎?」
醫生點了點頭,「病人沒有嘔吐,暈眩的狀況,搭車應該不成問題。」
「那好。把他的身份證拿來給我,我照著上頭的地址,開車載他回去。」方義大聲宣布。
「爸,很遠呢!」他的戶籍地址是在台北市。
「沒關系,我慢慢開。」方義決心管到底,「年輕人,快去把衣服換回來,然後到大門那邊去等我,我這就去開車過來。你家里的人,說不定也在擔心呢!」他交代完畢,跨著大大的步伐,迅速就往門外走去。
護士把先前換下的衣服,疊好拿了過來。陳浩東走到診療室角落,拉起淡綠色的布簾,換回一般的衣著。他的動作流暢而快速,不論舉手投足,都沒有絲毫猶豫。
反倒是喜悅,覺得有些措手不及。
他馬上就要離開了,她心里驀地一緊,像是突然被人狠狠的挖開了一個洞,胸口空蕩蕩的,仿佛若有所失。那是一種她從未有過的感覺,像是失落,像是惘悵,像是舍不得
當陳浩東走過她身邊時,思緒紛亂的她,卻只能擠出兩個字。
「再見。」
他沒有回話,卻停下腳步,靜默的看了她一會兒,緩慢的點了點頭,然後,他頭也不回的,踏上走廊,往大門的方向走去。
陽光透過窗戶,灑落在他的身上,光影交錯,他的衣服上像是綻放著一朵朵光之花,格外絢麗。
喜悅始終站在原處,目送著他愈走愈遠,知道消失。
那時,她還以為,從今以後就再也見不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