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孟清川的堅持下,兩人乘著馬車,連趕了幾天幾夜,終于在今日入夜前趕到了廣東羊城如意樓。
這一路上,孟清川殷勤不改,非但餐餐讓她吃藥材炖煮的魚翅、燕窩,還不斷端來人參茶,要讓她進補,消除連日奔波的疲累。
只是,雖然孟清川對她這麼好,她卻一點兒也不覺得快樂。
奔波的這幾天來,茵茵始終愁容滿面,還不時會轉過頭,眼楮搜尋著來時路,像是在尋找某個高大的身影。
不!她當然不是在想石敢當,更不是在期待他會大老遠的追來,再度把她逮回去——
「茵茵!」
溫柔的聲音叫喚著,她茫然的回過神來,這才發現,孟清川站在她身旁,已經喚了她好幾聲。
「嗯,怎麼了嗎?」她擠出笑容。
「我是問,這房間還合你意嗎?」他大手一揮,介紹屋里的擺設。
她這才發現,自個兒已經被他帶進如意樓後院的一間院落客房。這客房雖不似龍門客棧那般典雅,卻也相當不錯。
「這里很好。孟公子,這一路上真是謝謝您了。」她福了二噸,露出職業性笑容道謝。
「甭客氣,這是小意思。」孟清川沖著她微微一笑。「現在既已到了我的地頭,你就放心休息,我是不會讓任何人來打擾你的。」
這話才說完,倏地就有人推門而進,跟著就听來人大聲嚷嚷。
「小妹、小妹,好久不見哪!」
乍見到那一身白胖胖、幼咪咪、圓滾滾的大男人時,她呆了一下。當對方腳步未停,熱情洋溢的朝她撲來時,她連忙往一旁閃開。
「對不起,請問你哪位?」
「我哪位?」男人停下腳步,胖臉直抖。「是我啊!你哥啊!」
她杏眼圓睜,小腦袋用力搖晃。「呃,您一定認錯人了,我哥哥是諸葛長空——」
「就是我啊!」他從袖子里抽出一把扇子,擺出玉樹臨風的標準姿勢。「嘖,小妹,咱們不過兩個月沒見,你怎麼會就認不出我了呢?」
不會吧!
茵茵倒抽一口氣,烏溜溜的眼兒瞪得更大。「哥,真的是你!你你你——你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長空還沒回話,就見一名丫鬟進門,手里捧著豐盛的茶點和參湯,恭敬的往桌上擱。
「老板,掌櫃的說,您要的珍奇藥材已經齊備,請您過去查驗。」丫鬟福身說道。
孟清川雙眸一亮。
「知道了。」他轉過身,對兄妹二人拱手。「兩位請先歇息,我去準備晚餐,先行告辭了。」他溫柔的朝二人淺笑,這才離去。
直到屋里沒了外人,茵茵才回過身,瞪著整個人變圓了的大哥。
「才短短兩個月,你怎麼會圓成這個樣子啊?還有,你怎麼會和孟清川踫在一起,又大老遠跑到廣東來?」
長空干笑兩聲,拉了張凳子坐下。
「那天,我探監之後就踫著孟清川。他對你可是一往情深,還跟我擬定計劃,要找人去劫大牢。哪里曉得,我們還沒行動,就听說你被押著嫁給了石敢當。」他喘了幾口氣,喝了口參茶。「問題是,龍門客棧邪門得緊,而我這張俊臉,老早讓客棧里的人全瞧過了,當然無法再出面,只得听孟清川的安排,讓我先回如意樓來等著,由他隨機應變,找機會救你出來。」
茵茵臉色一沉。
「我在京城里受苦受難,你卻吃得圓滾滾的!」她氣呼呼的伸手,捏住他肥肥的臉,往兩旁硬拉。「以後,誰會相信你體弱多病啊?你還有沒有職業道德啊?」
「嗚嗚,我不過是多吃了幾口——」
「幾口?」她哼了一聲。「我看是幾桶吧!」
「呃,沒辦法,這兒的師傅手藝好,食材又都是難得一見的珍品,不吃可惜啊!」
她又是一哼。
長空卻拉著凳子挪到她身旁,笑嘻嘻的看著她。
「話說回來,那個姓孟的,對你實在用心良苦,不如你就嫁給他,安心的做如意樓的老板娘,包你從此生活安定——」
話還沒說完,茵茵就翻臉了。
「我要生活安定,跟著石敢當就好了,還大老遠跑來這里找你做什麼?」她一拍桌子,氣得不想看他,起身就往外走。
長空連忙追出來,跟在她身後碎碎念。
「可是,孟清川的條件,實在勝過那個又窮又笨的石敢當太多——」
「誰說他笨?!」她怒由心起,伸手猛戳他軟軟的胸膛。「我家相公是大智若愚,比孟清川那文弱書生要好多了!」
「相公?」長空難以置信的重復。「你家相公?」
茵茵握緊了拳頭。
「沒錯啊,我已經嫁了他啊!」
「你又不是只嫁他一個。」長空挑眉,滿臉不以為然。
「可是只有嫁給他是嫁了——」她紅著臉辯解。「兩次啊!」
那酡紅的嬌色,讓長空倒抽一口氣,肥肥的下巴直抖。「你你你——該不會是——」
「該不會是怎樣?」她雙手插腰,凶惡的瞪著他。
完蛋了,這根本是惱羞成怒的標準反應!
「你被他吃了?」他追問。
「什麼吃不吃的,我才——我才——」她羞得雙頰火燙燙的,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長空活像是被雷打到,忍不住怪叫起來。「唉,怎麼也不找個條件好點的來吃,反倒便宜了那個又笨又窮的石敢當——」
「他才不笨!」她憤怒的喊著,用力推了哥哥一把。「再敢說他笨,我就拿刀砍了你!」
長空呆了一呆,跟著霍然省悟。他眯起眼,朝她逼近一步。「小妹,我說,你該不會是愛上那家伙了吧?」
「我——」她脹紅了臉,櫻桃小嘴吐出一個字,然後就再也說不下去了。
長空嘆了一口氣。
「罷了罷了,女大不中留啊!」他咳聲嘆氣的走了幾步,卻又停下來,疑惑的看著她。「不對啊,既然你愛他,也被他吃干抹淨了,那你現在還在這里干麼?」
這句話才剛問完,只見茵茵臉兒一白,烏黑的大眼霎時間成了流泉,淚水像斷線的珍珠,滴滴答答的往下落。
從小到大,這個古靈精怪的妹妹,只有弄哭別人的分,從沒有被惹哭的紀錄。見她一下子淚如泉涌,哭得這麼傷心,長空也慌了手腳。
「好了、好了,別哭了、別哭了,乖,一切有哥哥在。只不過是愛上了一個笨男人——呃,我是說——呃——石敢當,沒什麼大不了的——」
誰知他話還沒說完,她卻啜泣得更厲害了。
「可是——可是他不愛我啊——」
「啥?你說什麼?那個笨男人竟敢不愛你?」他拍拍她的背,哇啦哇啦的猛安慰。「你放心,哥哥替你想辦法!嗯,先將他騙個精光,再把他拐去塞外賣掉,這樣好不好?」
她哽咽的猛搖頭。
「不要啦,我不要他被賣掉啦——」
「不然你想怎——哇,好香,什麼味道這麼香?」奇異的香味,引得他饑腸嬤轆,忍不住拉著小妹,轉身朝那香味走去。
誘人的香味,原來是從如意樓的大廚房里傳出來的,長空的胖腦袋湊到廚房牆上的窗格邊,好奇的張望,想偷瞧晚餐有啥好料。
「哥!」茵茵止了淚,氣惱得直跺腳,不敢相信,自個兒的婚姻大事,竟然比不上晚餐重要。
「乖,先讓哥看看——哇,好大的鍋呀!」
廚房里頭,擱著一口巨大的鐵鍋,無數的珍奇藥材在其中翻滾,濃烈的香氣從鐵鍋中竄出,飄散在四周。
孟清川就站在鍋旁,盯著滿鍋褐色的湯汁,俊秀的臉龐上,透露著異乎尋常的饑渴。
「這藥引子熬得如何了?」
「爺,再半個時辰就成了。」掌勺的廚子答道。
孟清川雙眼發亮,滿臉的笑。
「那麼,你先舀出兩碗,送去給客房那兩位。」他微微一頓,笑得更溫柔。「記得,多擱些料。」
「是。」
長空連連點頭,饞得直擦口水。「哈哈,果真是要請咱們倆的,小妹,這廚師手藝好極了,你今晚有口福啦!」
她哼了一聲,半點興致也沒有。
她的舌,老早被石敢當養刁了,不是他煮的菜,她根本無法入口;她的眼,也被石敢當養刁了,不是那張黝黑泛紅、羞窘得臉紅脖子粗的大臉,她根本看不順眼;她的心,更是——
想著想著,淚水又涌了上來,她又想哭了。
站在她身旁,原本一臉陶醉、盯著鐵鍋瞧的長空,突然全身僵硬起來。他拉住小妹,警覺的蹲低身子。
只見廚子在孟清川的注視下,從懷里掏出一包藥粉,一股腦兒的倒進那兩碗熱湯里,還仔細的攪拌均勻。
兄妹久歷江湖,立刻察覺出情況有異,只听得孟清川的聲音,連同那陣香味又飄了出來。
「那對賊兄妹,騙走了我苦心得來的千年人參,一人一半給吃下肚,連累我又多費了一年的功夫,才把他們拐來。」他的聲音,溫柔得有些陰森。「今晚,我非得將他們給熬成肉湯,吞吃入月復不可。」
哇!
兄妹二人雙雙倒抽了口氣,差點沒喊出聲來,幸好各自反應快,緊急伸手,搗住對方大張的嘴。
原來,孟清川根本不是對她一往情深,而是對他們兄妹二人別有用心,想把他們丟下鍋去煮成湯呢!
難怪他拿著上等食材和藥材,餐餐替他們進補,原來——原來——原來——原來他是想煮了他們,給自個兒進補啊!
眼看那鍋湯的火候就要足了,兄妹交換了個眼色,轉身就跑。
無奈長空雖有上乘輕功,但這兩個月來實在進補過頭,身材暴圓一倍,他才一轉身,肥肥的臀部就踫著了牆邊的木柴。
轟!
整堆木柴全倒了下來,不但壓住了長空,就連茵茵也被壓在下頭。
更糟糕的是,噪音引來廚房內的人,廚子們紛紛奔了出來,正好就瞧見兄妹二人被壓在木柴下,狼狽的掙扎著。
孟清川走上前來,在她的小臉前蹲下,她那驚恐的表情,讓他不由自主的笑了起來。
「看來,你已經知道了嗎?正好,那就不需要迷藥了。」他一彈指,要廚子們把木柴搬開。「來人啊,把這兩位貴客送進廚房。」
眾人高聲答應,抓起兄妹二人,押著就往廚房里走去。
大廚房里,鐵鑄大鍋中的水正沸騰著,藥材在里頭隨著水流翻滾。
茵茵瞪著那鍋湯,嚇得臉色慘白,身旁的長空,更是嚇得一身肥肉亂抖。
「我說——我說孟公子啊,你要人參,我們兄妹再去設法弄來賠給你就行了,犯不著非要吃了我們吧?」他干笑著,努力想換得一線生機。
「賠?不用了,我只要現在吃了你們倆就成了。」孟清川微笑,揮手示意。「把他們剝光洗淨,給我扔下鍋去。」
茵茵全身顫抖,被兩個大漢一左一右的架起來。她連連搖頭,嚇得眼淚又淌了出來。
「不要,放開我、放開我!放手!救命啊——」她拚了命的掙扎,拉尖了嗓子喊叫。「放開我!救命啊!我不要被吃掉!石敢當、石敢當——」
「石敢當?他人在大老遠的京城里,你就算喊破嗓子,他也听不到啊!」孟清川得意的大笑,已經卷起袖子,坐在桌邊,就等著要大快朵頤。
那幾句嘲弄的話,重重的刺進茵茵的心口,她哭得更急,在心里不斷咒罵自個兒的愚蠢。
嗚嗚,她不應該被嫉妒沖昏頭,不應該離開他的!一想到再也見不到他,她就覺得好難過,她好想念他的眼、好想念他的手、好想念他的菜,她——她——她——嗚嗚嗚,她不要被煮成肉湯啦!
兩個大漢嘿嘿直笑,不管她哭得有多傷心,伸手就要去剝她的衣裳。
「嗚嗚,石敢當——」茵茵像在道別似的哭著低喚,已經沒有力氣反抗,全身發軟的任由擺布。
嗚嗚,那鍋湯看起來好燙好燙!她好怕燙呢!要是被扔下去,一定會好痛的吧?!
兩名大漢的手,剛踫著她的領口,一把利斧卻陡然劈了進來,強大的力道把廚房的大門劈得支離破碎。
利斧勁勢未停,直襲湯鍋,居然把那鼎巨大的鐵鍋撞得翻倒,滾燙的湯汁傾瀉得到處都是,連藥材也漫流一地。
一條黑影直射了進來。
只見來人長腿一踢,既凶又狠的踹飛一名大漢。持勺的右手再一揮,另一名大漢也跟著哀嚎倒地。有力的右手再一伸一帶,嚇得淚眼汪汪的她,轉眼就進了闖入者懷中。
事情全發生在一轉眼間,她連眼兒都還來不及眨,整個人就已經重回那熟悉的懷抱中。
「石敢當?」她暈頭轉向的抬頭,難以置信的望著他,幾乎要懷疑,眼前的石敢當,只是她太過恐懼,才瞧見的幻象。
他沒有低頭,只是一手攬著她的腰,持勺的手左一揮、右一掃,氣勢這人,如入無人之境的揮打著。
沒兩三下的功夫,那些廚子們,全被那柄重勺打得東倒西歪、倒地不起。就連架住長空的那兩個壯漢,也被他一手一個,拎著飛去撞牆。
轉眼之間,偌大的廚房里,只剩下臉色發青的孟清川還能勉強站著。
「來人啊、來人啊!」孟清川大驚失色,連連後退,誰知喊了半天,外頭卻一點動靜也沒有。
石敢當面無表情的看著他,冷冷的開口。
「已經沒有你的人了。」
語音未落,外頭就傳來紛沓的腳步聲。孟清川扭著唇,露出猙獰的笑,卻沒想到,沖進門來的竟全是衙門里的官爺,他的獰笑頓時僵住,那表情比哭還要難看。
石敢當看也沒再看他一眼,只是朝帶頭的捕快一拱手。
「捕頭,這兒就交給你了。」
「石爺您放心,這回是人贓俱獲,我鐵定會盯牢他,把他送進大牢里治罪的。」捕快對他抱拳躬身,也是一臉的敬意。
石敢當微一頷首,臉上面無表情,大手拉著大難不死的茵茵,一聲不吭的就往外走。
玄武大道上,車如流水馬如龍。
京城里繁華依舊,龍門客棧熱鬧依然,只是今兒個客棧外頭大街上,卻聚集了愈來愈多看戲的人。
一些剛到城里的商旅搞不清狀況,一問之下,才曉得是見前些日子龍門客棧新請來的頭廚,押著逃妻回來了!
這消息一傳出,沒過一會兒,龍門客棧前就已擠得水泄不通了。
「喂喂,怎麼回事,不是說那頭廚押著逃妻回來了嗎?怎麼現在只見這潑婦,不見那頭廚呢?」
「是啊是啊,她杵那兒做啥?干啥不進去?石爺人呢?」
「唉,你們不知,石爺剛一到了門口,就要她在這兒等著,說完人就進去了。我看,八成是要休妻了吶。」
「休妻?會嗎?不是听說那石敢當挺疼老婆的。」
「這位爺您不曉得,這石家嫂子這回可是太過分了,平常和人騙騙錢也就算了,這次可是跟了其他男人跑了呢!」
「真的?那我看,這回石爺鐵定非休了她不可了——」
圍在一旁看戲的人們,你一言、我一句的竊竊私語著,茵茵卻顧不得眾人的圍觀和指指點點,只是咬著粉唇,緊張地絞著小手,站在門口一動也不敢動。
方才一下了馬,石敢當只丟下一句「你等著」,之後人就進去了。
那天,在廣東如意樓里看見他,她又驚又喜,以為他真是愛她的,所以才會大老遠追去廣東,還將她從孟清川那食人魔手里給救了出來。
誰知道,一出了如意樓,他就放開了她。從廣東回京城的這一路上,他非但一句話也沒和她說,非到必要,他甚至連看都不看她一眼。
她生氣時,他不再哄她。
她撒嬌時,他不再理她。
就連她找了機會,月兌光光的爬到他床上,想要色誘他,他也面無表情的和衣下床。
直到這時,茵茵才曉得,他這回是真的生氣了。
想到這兒,她惶惶不安的抬頭,看著客棧大門,心頭一陣忐忑。
如果石敢當不愛她,為什麼會特地跑去廣東救她,還大費周章的把她帶回京城里來?
可是,如果他愛她,那他這會兒,晾著她在這兒罰站又是什麼意思?
就在她心神不寧、猜疑不定的時候,一個男人慢吞吞的從客棧里晃了出來。
「唉啊啊,石家嫂子,你怎麼在這兒呀?」滿頭銀發的白無常,面帶微笑的看著她。「啊,不好意思,我叫錯了,石師傅馬上就要休妻了,我該改口,稱呼你諸葛姑娘才是。」
「你少胡說,那只是誤會!」她猛搖頭。「他喜歡我!不然他才不會大老遠跑來救我。現在,他只是在氣頭上,等會兒只要我和他說清楚,一切就沒事了。」
白無常幸災樂禍,對著那張蒼白的小臉呵呵直笑。
「是無雙姑娘說了孟清川的底細,他才跑去救你的啊!當時你可還是他老婆,總不能讓人真的把你給吃了吧?」
「你你——」她氣得直跺腳,正要開罵,卻見石敢當手里拿著一個包袱,穿越過客棧里那些看戲的人,跨過門檻走了出來。
怒氣全飛走了,她眼里只看得到他一個人,當下提起裙子,咚咚咚的跑上前去,直想奔進他的懷抱。
石敢當卻仍是面無表情,把包袱遞給她。
「拿去。」他說。
她臉色一白,一陣心慌意亂,不敢伸手去接。
「這是什麼?」
「你的菜譜。」他看著她,眼冷語淡的說道。「我和龍姑娘又簽了十年,這些以後就是你的了,從此以後,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我不會再管了。」
「我——我——」她瞪大了眼,俏臉死白的瞪著那個包袱,怎麼也不肯伸手去接。
淚水積蓄在眼里,她全身顫抖,發白的唇兒掙扎了一會兒,才吐出一句詢問。
「你不要我了?」
「是你不要我。」石敢當冷淡的回答,見她不接,便將包袱扔給旁邊的長空,然後轉身就走。
眼看著他的背影愈走愈遠,最後消失在客棧里,茵茵粉唇微張,想喊他,卻發不出聲音來。下一瞬間,她雙腿一軟,當街坐倒在地,唇兒像離水金魚似的開開合合了幾次,接著——
哇!
響亮的哭嚎聲,傳遍玄武大道。
「小妹、小妹!你別哭啊,在大街上哭多難看。」長空抱著包袱,也跟著蹲了下來。「別哭了啦,只不過是個男人,再找就有啦!」
「嗚嗚嗚——我不要別人啦,我只要他啦——」她放聲大哭,眼眶里的淚水直飆。
「好好好,只要他、只要他——」
安慰無效,茵茵愈哭愈大聲。
「嗚嗚嗚——他不要我了——我就知道他愛的是龍無雙啦——」
長空好說歹說,仍是勸不停妹妹的哭泣,半個時辰過去,她依然照哭不誤,他拿她沒轍,只好將包袱遞給她。
「好了好了,你別哭了,看著這個,哥替你想辦法去。」
說完,他起身就往客棧里走,然後在半途停了下來,遞了錠碎銀給其中一位小二哥,和對方交代了幾句,才移動龐大的身軀,匆匆趕到了大廚房。
一進到里頭,只見熱氣蒸騰的廚房里人聲喧鬧,石敢當在爐灶前,手拿炒鍋和勺子,大火快炒著一道接一道的各式菜肴。
長空小心翼翼的靠了過去。
「她還在哭耶!」
石敢當沒反應,仍是運勺如飛,黑眸里波瀾不興。
「你真的不要她啊?」長空問。
還是沒反應。
「她這次是真哭,不是假哭耶!」
持勺的大手,稍微緊了一緊,黝黑的手臂上青筋浮現。這細微的反應,沒逃過長空的眼,他暗笑兩聲,再接再厲。
「她跟我說,她愛你呢!」
持勺的手驀地一停。
長空搓搓胖手,擺出一副擔心的模樣。「你真的不要她嘍?她都被你吃干抹淨了,人給了你,心也給了你,這會兒就算是要她改嫁,那也沒人肯要了啊!」
听到「改嫁」二字,石敢當握緊大勺,徐徐轉頭,黑眸里進出凶光。
那凶狠的眼神,嚇得長空連退數步。他拿著手絹,在胖臉上猛擦,為了妹妹的終身幸福,才能忍著不轉身逃命。
「對啊,我、我、我也沒說錯啊,反正你不要她,那麼就只能夠放她去嫁給別的——」
就在那支勺子,即將重擊到長空的胖臉上時,剛剛拿了長空銀兩的小二,裝模作樣的跑了進來。
「不好了不好了,石家嫂子哭昏啦!」
「唉啊,小——」那個妹字還沒說出口,長空只覺得眼前一黑,石敢當已經閃身出了廚房。
他疾步直奔,一眨眼就竄至門前。只見茵茵根本沒有昏倒,只是抱著包袱,跪坐在大街上,哭得小臉花花,眼兒腫得像核桃,可憐兮兮的望著他。
石敢當手持大勺,僵站在客棧門前,一動也不動的看著她。
她吸吸鼻子,哭得全身發軟,只剩下抽泣的分,那可憐的模樣,簡直像是落水的小狗,平時的美艷嬌蠻,早已是絲毫不剩。
兩人相對無語,四周看戲的人也停住呼吸,就等著看石敢當接下來打算怎麼辦。玄武大道上,難得的沒了聲息,所有人都屏氣凝神,盯著這兩人看。
半晌之後,只見石敢當伸出手,面無表情的開了口。
「來。」
她如獲大赦,低泣一聲,立刻丟下包袱,三步並作兩步的撲上前去,抱住石敢當。
「你不要丟下我啦、不要休了我啦!」她啜泣著,哭得好傷心,小手用盡全力抱緊他,就怕他會跑了。「我、我、我保證以後再也不騙人了!」
石敢當低頭,看著那顆縮在自個兒懷里的小腦袋。
「真的?」
她頓了一下,抬起頭來,注視著那雙黑眸,誠實的回答。「那、那、那我盡量嘛——」她抽噎著,眼淚又涌了上來。「你愛龍無雙也沒關系,我愛你就好了,你不要趕我走——」
「誰說我愛她?」他沉聲說道,大手終于回到她的小臉上,替她抹去淚痕。她卻仍是哭得厲害,眼淚直掉,反倒染濕了他的手。
「但是——但是——你都只听她的話啊!她一喊,你就扔下我走了——」
「那是因為她是老板,我簽了十年約,當然要听她的話。」
「你——你剛剛不是說,又多簽十年了?」
薄唇軟化,終于染上一抹笑意。
「對,現在是二十年。」他捧著那張小臉,認真的告訴她。「以後你要是再騙人,年數只怕還會再往上增加。」
「不會不會!我絕對不會再騙人了!」她像是突然想起什麼,掙月兌他的懷抱,去撿那個包袱,咚咚咚的又奔回他的懷里。「我們把這些菜譜拿去還她,這樣就可以抵掉十年了!」
他勾唇一笑。
「你舍得?」
「我只要有你就好了。」她撲上去,用力抱住他的腰。
石敢當捧著她的臉兒,直視她的眼兒。「你會乖乖的?」
「會。」
「不會再跟別人跑了?」
「不會。」
「不會再騙婚?」
「絕對不會。」她用力搖頭。
那張黝黑的大臉,如朝陽破雲般,再度露出笑意。
「好吧,那我們回家!」他牽起她的手,帶著她,轉身走進龍門客棧。
站在門邊看戲的白無常,見狀差點連下巴都要掉了。「這樣也成啊?你這就原諒她啦?不成不成,我說石師傅啊,你實在太寵老婆了,這往後——」
「往後也不干你的事啦!」茵茵將包袱往那討人厭的家伙身上一扔,還順便踹了一腳,這才雙手抱住石敢當的手臂,紅唇上噙著幸福的甜笑,跟著他走進龍門客棧,一起回家。
從今以後,她會跟著他,白頭到老永遠不分開。她暗暗發誓,會乖乖做他的妻子,替他養兒育女,永遠的愛著這個男人。
她知道,有他在的地方,就是她的家!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