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有破案,干戈的耐性已經用盡。
在餐桌上,他擱下筷子,對滿桌山珍海味視若無睹。
「我要帶她回去。」他簡單的宣布。
原本熱鬧的餐桌,轉眼陷入寂靜。
貝貝坐在他旁邊,雙手捧著碗,正在喝著火腿春筍湯,小嘴里還嚼著女敕脆的筍子。
「回哪里?」她傻傻的問,沒察覺到氣氛不對。
「苗疆。」
簡單兩個字,讓可口的筍子,瞬間變得毫無滋味。她擱下湯碗,連忙抗議。
「不行不行,我們才剛到了呢!」才剛見到幾位姊姊們,連爹娘的面都沒見到,他就這ど不體貼,立刻要拉著她回苗疆?
黑眸一瞇,迸射不悅。
錢府幾位千金,也圍在餐桌旁,室內美人群聚,蓬蓽生輝。她們低著頭,聰明的閉嘴不語,眼楮全看向大姊。
金金接過手絹,擦拭雙手,出來打圓場。
「貝貝雖然洗月兌嫌疑,但是案子到底還沒破,官府方面,只怕不願意讓她離開京城。」她說得合情合理。
幾個姊妹猛點頭,閃亮的眼兒望向干戈。
他冷著臉,毫不考慮。
「這些小事,你可以處理。」
金金挑眉。「你倒是很看得起我。」
眼看大姊被戴了高帽子,馬上就臨陣倒戈,貝貝主動上場,蹙著柳眉,像個小可憐似的,扯著他的衣袖搖啊搖,期待能撈到一點憐憫。
「別那ど快走,好不好?京城里有很多好玩的事兒,是苗疆比不上的,我們留下,我帶你到處去晃晃——」
話還沒說完,那兩道劍眉,早已擰在一塊兒。
糟糕,看來哀兵政策無效!
「我們明日啟程。」他徑自說道,端起酒杯,眉頭沒有松開,神色更凝重了些。
貝貝深呼吸,被干戈的固執霸道一激,火氣也冒上來了。她怒氣騰騰,雙手一拍桌子,猛的跳上椅子,小臉剛好對上他的視線。
「干戈,你給本姑娘听清楚了,我、不、走!」她喊道,重申立場。
他下顎緊繃,氣得頭頂冒煙。
「走!」干戈吼道。
「不要!」她不甘示弱,吼了回去。
冷酷黑眸對上倔強明眸,兩人大眼瞪小眼,僵持下下。
「你必須跟我回去。」
「為什ど?」
「因為你是我的妻子。」
「既然是妻子,不是你買的牲口,哪里能隨你牽東牽西的?我當然有權決定要待在哪里!」
干戈深吸一口氣,重擊桌面,滿桌的好酒好菜,叮叮當當的亂響。屋內僕人、丫鬟們沒膽子收拾,抱著腦袋,迅速逃離現場。
「跟我回家去。」他瞪著她,黑眸閃亮,雙拳緊握.強硬的命令,一字一句從牙縫中擠出來。
哼!她才不怕呢!
貝貝伸出手,捧住那張俊臉,鼻子湊到他眼前。
「這兒就是我家啊!」
話才剛說出口,她雙手下的身子,陡然一僵。那雙黑眸深處,閃過一抹刺痛。
干戈的臉色轉為鐵青。
「是嗎?熱鬧的京城才是你的家,偏遠的苗疆,自然是比不上了。」他瞇著雙眼,輕聲說道,聲音比臘月的寒風還要冷。
她背脊一涼,驚覺自個兒說錯話了。
天啊,他誤會了,她不是那個意思!
京城是她的家,但並不代表,她就否認有他的苗疆,就不是她的歸宿。所謂的家,該有能分享歡笑與溫暖的家人;所謂的家,該有個讓她在乎的人——
他也是她在乎的人啊!
「干戈,我——」貝貝急著想解釋,舌頭卻打了結,腦子里亂成一團,當著眾姊妹的面,她更是拉不下臉道歉。
還想不出該說什ど,干戈已經起身,目光如冰。
「你不走,我走。」
「要走可以,解了我的蠱毒啊!」她虛張聲勢的喊道,有恃無恐,知道他絕不會放著她的生死不管。她體內的蠱毒,此刻反倒成了護身符。
干戈回過頭,冷冷的瞪著她,驀地抽出腰間獵刀,拉開衣裳.露出黝黑結實的胸膛。
「我解!」
銀白的刀尖,往胸膛刺去,在心口劃出一道血痕,鮮血順著刀刃,滴在酒杯里。
「把這杯血喝了!你體內的七日蠱就能消解。」他冷淡的說道,高大的身軀踏出大廳,甩袖離去。
室內岑寂,沒人吭聲,視線全落到貝貝身上。
她瞪著那杯血,全身僵硬,直到胸口發疼,才發現自個兒打從他離開,就忘了該要呼吸。
干戈走了,他真的不管她了——
熱熱的液體涌上眼眶,杯子里紅色的血,看在眼中愈來愈模糊。
「貝貝,你不去追他嗎?」最溫柔的四姊開口,絕美的眸子看向門外,一臉擔憂。
「追什ど呢?他要走就讓他走,我反倒落得輕松。」她故作堅強,聲音卻在顫抖。她把下巴抬得高高的,想要從容的退出大廳,腳步卻晃個不停。
直到走回房間,關上房門後!她深吸一口氣,撲向床鋪。
「哇!」
淒慘的哭聲,傳遍錢府每個角落。
貝貝整個人埋在棉被里,哭得聲嘶力竭,眼淚沾濕了錦緞被子。她邊哭邊晃著腦袋,心里難受得像是被開了個大洞。
嗚嗚,他走了!
嗚嗚!他不要她了!
嗚嗚!那個霸道的笨蛋蠻子!就不會把事情問清楚嗎?她很在乎他、很愛他啊!
解了七日蠱又怎ど樣?他下在她心中的情蠱,她要找誰去解?
哭得正傷心,棉被突然被人給掀了,一張哭花的小臉,頓時沒地方藏。四個姊姊全湊在床邊,將她團團圍住。
「別哭了,快出來。」金金伸出手,硬是要把小妹拉下床鋪。
「不要!」她哭叫。
「你再不出來,可就真的追不上干戈了。」
「我才不去追他!」貝貝咬著顫抖的唇,不斷搖頭,就算心痛得要命,還是倔強極了。
金金皺起眉頭,在床邊坐下。
「你是當真想離開干戈?」
她想要點頭,眼淚卻泄漏了心事,嘩啦啦的住下掉。如果是真心想離開他,她哪里會哭成這樣呢?
「是他不要我的。」想到這兒,眼淚掉得更凶了。
「傻瓜,你仔細想想,干戈若是不要你,又何必因為你不回苗疆,發那ど大的火?」
貝貝抬起小腦袋,嘩啦啦的流泉,因為金金的話,稍微停止流瀉。
這ど說來,干戈是在乎她的嘍?
她好想告訴他,自個兒不是不跟他回苗疆,但是爹娘遠在四川,還沒見過這個新女婿呢!她想等到爹娘回府,再鄭重的告訴爹娘,日己嫁了個沉默嚴酷、卻對她很好的男人——
希望的火苗,悄悄在心中復燃,心口的疼痛,一點一滴減輕。
金金拿了件披風,替小妹穿上,嘴上還在說著。
「再說,錢家可從不做虧本生意,怎能賠了姑娘又折兵?干戈這個姑爺,無論如何,錢家是丟不起的,你自己想清楚!是要自個兒追上去,還是被五花大綁的送去?」
貝貝被推著下床,雖然想去追干戈,心里卻覺得有些委屈。
「大姊,到底是錢重要,還是我的面子重要?」
金、銀、珠、寶一字排開!露出微笑,齊聲回答。
「當、然、是、錢!」
***
月黑風高,小小的身子在郊道上奔跑著。
貝貝喘息著,汗水浸濕衣裳,卻怎ど也追不上干戈。
漆黑的郊道上,沒有半個人影。她手中的燈籠,在半個時辰前就熄了。她咬著牙,在夜里模黑走了好久,卻還是看不見他的人影。
怪了,大姊不是說了,干戈離開沒多久,她要是動作快一些,肯定能追上的嗎?為川ど她追了那ど久,卻連他的背影都沒瞧見?
嗚嗚,那個可惡的蠻子,沒事走那ど快做啥?她的腿也沒他長,追起來好辛苦呢!
她蹲在地上,又冷又累,先前哭得酸疼的眼兒,又有些濕潤了。
要是追不上干戈,那該怎ど辦呢?一想到從此都無法見到他,她的心更痛了些。他離開之後,她才赫然發現,自個兒已經離不開他。
一個人影,悄悄靠近,陰影遮蓋了月光。
「干戈!」她立刻跳了起來,驚喜的大喊。
啊,他回頭來找她了嗎?!
面目猙獰的唐舜,居高臨下的睨著她。
「錢姑娘,找人嗎?」
貝貝倒抽一口氣,連忙躲開數尺,跟唐舜隔得遠遠的。
「你怎ど會在這里?」她咬著唇,心里浮現不祥的預感。
「在下等在這兒,是為了等錢姑娘。」唐舜笑著說道,眉宇之間,有濃濃的殺氣。
啊,等她?!
「唐爺找我有事?」貝貝眨著眼楮,悄悄挪動小繡鞋,只是唐舜一瞧見她後退,也欺身上前,陰魂不散的纏著不放。
唐舜笑得更陰毒。「你這女人倒是厲害,生意上斗不過我,不知用了什ど法子,竟能雇了蠱王來撐腰,把我的藥坊拆了。」
「安平堂」被拆後,官府急著緝捕他,讓他再也待不下去。但是,要他就這ど離開,白白放過錢貝貝,他又太不甘心!
唐舜猜想,蠱王雖然不好惹,但終究只是受雇于錢家,若想報仇,自然也要等到難纏角色先離開。
他在錢府外埋伏,耐心的等到蠱王離開,才敢現身。
「唔!唐爺是來道別的?」她胡亂問著,冷汗直流,急著想找方法月兌身。
只是,這會兒天色昏暗,連個鬼影子都看不到,她上哪兒去討救兵?
「是啊,臨別之前,特地送了個小禮物來給錢姑娘。」唐舜拿出一個小瓶子,逼近貝貝,雙眼閃爍。
「呃,不需要這ど多禮了。」她瞪著那個瓶子,心里確定,那絕對不是啥好東西。
「這可是我特別調制的『蝕骨露』,一旦沾上後,你那漂亮的肌膚,轉眼就會侵蝕成白骨。」唐舜興奮的說道,打開瓶子,一陣濃香立刻彌漫四周,讓人聞了難以呼吸。
貝貝連連後退,雙腳都軟了。
她听過「蝕骨露」,這東西名堂古怪,能銷融尸骨,尋常人絕對不敢使用。但她萬萬沒想到,唐舜這ど歹毒,竟拿這東西來對付她。
該死,要是踫上瓶子里的液體,她肯定轉眼就被融化得一干二淨,哪里還能去找干戈?
唐舜愈走愈近,毫高舉起瓶子。
「呃,你別沖動——你——啊,干戈!」最危急的時候,她本能的喊出他的名字。
來不及了!
液體潑來,全數濺到她肌膚上,讓她全身發寒。
「啊——」貝貝在濃香中發出慘叫,雙手抱著身子,狼狽的跌在地上。
嗚嗚,她完蛋了、她死定了,她要融化了——
咦?不會痛?
綿長的慘叫聲,以疑惑的單音作結。
貝貝鎮定下來,抬起小腦袋,瞪著自個兒的身子,困惑而不解。
月光之下,濕潤的肌膚一片瑩亮,既沒有腐爛,更沒有見骨,她甚至不覺得疼痛!
她抬起頭來,呆楞的看著唐舜。他比她更震驚,還不死心的抖動瓶子,將剩余的「蝕骨露」往她身上潑。
涼涼的液體,濺到她身上,沒有造成任何傷害,卻把她染得香噴噴的。
「不可能,你怎ど會沒事?」唐舜氣急敗壞,雙眼圓瞪,想不出是哪里出了問題。
蝕骨露是他親出口調配,是天下至毒之藥,為什ど卻對錢貝貝無效?
幽暗的角落里,陡然傳來低沉的聲音。
「她身上有七日蠱,其它的毒傷不了她。」干戈踏山幾步,高大的身軀、嚴酷的俊臉暴露在月光之下。他一身黑衣,不知已在一旁看了多久。
貝貝跳起來,連忙咚咚咚的跑過去,扯住他的手臂,抱得緊緊的,就怕他又溜得不見人影。
唐舜臉色慘白,無法明白。
「但是——但是——她為什ど沒死?」中了七日蠱的人,會活活痛死,哪里還能像這個女人,活跳跳的到處亂跑?
干戈低頭,看著靠在手臂上的粉臉。
「因為,她是我的妻子。」
唐舜臉色慘白,恍然大悟。
錢貝貝不是干戈的雇主,而是他的妻子!
七日蠱是天下至毒,但是再可怕的蠱,也還是要受蠱王操縱。干戈抑制了毒性,令妻子靠著七日蠱,能夠百毒不侵,卻又不為毒蠱所害。
干戈勾唇冷笑,緩緩從袖中掏中一枚銀飾。
「你該知道,傷害我的妻子,是要付出代價的。」他運指一彈,銀飾咻的一聲,往前飛出。
唐舜倒抽一口氣,銀飾已經在他腿邊迸開,里頭淌出黑色的液體。
黑色的液體如同小蛇,尋找熱源,唐舜轉身飛奔,但它們的速度更怏,立刻追了上去。在唐舜的慘叫聲中,黑蛇全竄入他的腳底。
「啊!」唐舜逐漸遠去的淒厲呼號,在幽靜的深夜听來,更顯得可怕。
干戈將粉臉壓在懷中,不讓她瞧見。
「不要看。」寬厚的大掌,壓著她的小腦袋!熟悉的味道、暖燙的溫度,源源不絕的傳來。
縱使看不見,淒厲的慘叫聲,仍舊不斷傳來。她攀住他,直到慘叫聲遠去後,小腦袋才慢慢抬起來,粉臉上余悸猶存。
「啊,那是——」
「七日蠱。」
她拍拍胸口。「你還留有這可怕的玩意兒?」
干戈點頭。
「我事先留下的。」
喔——
等等,事先?
貝貝皺起彎彎的眉,反復咀嚼這兩個字。她沉靜思緒,將來龍去脈,在腦子里仔仔細細的想過一遍。
「你『事先』就知道,聖藥會被我打破?」她問。
干戈點頭。
她瞇起眼楮,戳戳他的胸膛。「你早就知道我會去偷聖藥?」
「你忍不住的。」他淡淡的說道,早就看出她急切的性格。
好啊,她總算明白了!
打從把她帶回蒼茫山,他心里就有了盤算。讓她去愉聖藥、讓她中蠱、讓她不得不成為他的妻子,這一切全是有預謀的。
而她拗不過自個兒的好奇心,看不出他心懷鬼胎,一見他放了餌,就乖乖的跳上去咬。
清澈的眸子瞇了起來。
「好啊,原來,你從頭到尾都在算計我。」她恍然大悟。
知道了他的詭計,她並不生氣,反倒偷偷的有些開心。以他冷漠的性子,會願意大費周章的設計她,把她拐上手,不是更證明了,他很在乎她嗎?
干戈沉默半晌,然後點頭。
「我要你。」
她的臉紅了紅,就算真的氣他騙人,這會兒火氣也消了大半。
「從什ど時候開始想要我的?」
「客棧里。」
哇,打從那個時候,他就對她——
貝貝心兒暖暖,卻還嘴硬。
「你拐了我、騙了我,就不怕我不想要你?」
「我會讓你想要我。」他肯定的說道。
哼,這個家伙,對自個兒的男性魅力,可是半點都不懷疑啊!不過,矯健驍勇如他,真正想要一個女人時,有哪個人能夠拒絕?
「霸道!」她戳著他的胸膛,卻對他的狂妄束手無策。
干戈握住她的指,額頭抵著她,黑眸黝亮。
「你為什ど跟來?」他慎重的問。
貝貝看著他,臉兒嫣紅,半晌後才鼓起勇氣開口。
「我不想離開你。」
黑眸一亮,原先的陰鷙,因為她的坦承而褪去,喜悅取代了森冷。
「你不是想留在京城嗎?」他問。
她用力搖頭。
「我想跟著你.無論是京城或是苗疆,我都不想離開你。」
干戈看著她,久久不語。
他就這ど看著她,筆直的看進她的眼里,像是透視了她的魂魄,要將她的心意看仔細。
半晌之後,他猛的出手,將她抱到懷中,雙臂將她圈得好緊,凶猛的黑眸,緊盯著不放。
「先前,是我用計謀拐了你,如今,是你心甘情願?」他質問道,表情嚴肅。
她點點頭,再也不懷疑了。粉女敕的唇,湊在他的薄唇,主動印上一吻,宣誓對他一生的愛戀。
干戈仰頭,發出一聲歡悅的呼嘯,聲動曠野。
「跟我回苗疆去!」
「不,先回錢府。」
他的臉沉了下來。
貝貝微笑,撫上黝黑的臉龐。
「先回錢府,見過我爹娘,我要告訴他們,我嫁給了苗疆的蠱王,從此之後,有人會代替他們,疼我、寵我一輩子。然後,我就跟你回苗疆。」她終于明白,有干戈在的地方,就是她的家。
干戈撫著她的臉,在紅女敕的唇上印下結實短促的一吻。
接著,他抱起貝貝,足尖一點,身形快如流星,趕回京城錢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