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可能真的告他。
她是氣他沒錯,但她卻無法傷害他。
無法傷害他,代表她對他其實還有感情,這個她曾經深愛過的男人,一直佔據著她心里一個角落。
她以為那隱藏的一角,不會有被掀開來的一天,但自從他出現後,那隱藏的情感卻活生生被掀露,一掀起便驚濤駭浪,情緒動蕩得無法平復。
情緒起伏的情況,自跟盛凌雋劃清界線之後,變得更加嚴重。
那天,她對他撂下了決絕的話,他似乎也駭著了,這些天還給了她平靜的生活,沒有再來糾纏她。
但為什麼,他不見蹤影了,她的心情卻越來越郁悶和浮躁?
連續好多天,她的心情都好亂,亂得讓她一直無法靜下來顧店。每天在店里待沒多久便離開,把店里的生意都交給芊樂,她自己卻像縷游魂似的到處亂晃,要不就窩在咖啡廳里,要不就是窩在書店,累了,她便回家。
今晚一如前幾晚,她拉緊風衣,一個人在冷冽的街頭散步走回住處。
洗過澡後,簡單給自己弄了晚餐吃,飯後她開著暖爐、蓋著毛毯,獨自窩在沙發上邊喝著熱茶,靜靜的看著電視。
電視上綜藝節目主持人講的笑話完全感染不了她。
勉強看了半小時,她再也看不下去,索性拿起遙控關掉電視,掀開毛毯,想干脆回房間去睡覺好了。
才回到房間,門鈴聲卻響了起來。
這時間,會是誰?
不會又是盛凌雋吧?
郁悶沉重好幾天的情緒,因為這個想法而有了變化;那是一種詭異的變化,她不覺得氣,反而有些喜悅。
穿上睡袍,她有點期待卻又緊張不安的從房里走出來,站在門口透過貓眼看向外頭的走廊。
那抹穿著黑色大衣的高大身影,不是盛凌雋還有誰?
輕咬蜜唇,她壓下心頭那絲無法辨認的喜悅,刻意冷著俏顏將門打開。
「你又想來做什麼?」雪顏仰起,杏眸倒映著他俊帥高大的身影。
「嗨,晚安。」門外,剛從南部回來的盛凌雋,瀟灑的揚揚手上精致的蛋糕禮盒。「我來看看我屋子裝潢的進度,順便送蛋糕過來。」
那白色的禮盒上印有燙金的法文店名,盒子上系著一條寬版的桃紅色蕾絲緞帶,一朵漂亮的絲緞花綁在盒子的中央。
她愣愣的看著那熟悉的蛋糕盒子。
「你怎麼突然……拿蛋糕來?」這間蛋糕店是她以前常常光顧的一間店,他們生日時還有兩人結婚當天,都是向這間法式蛋糕店訂購蛋糕。
「我剛剛回家的途中,突然想起來後天是你的生日,不過明天我要出國,接下來有一段時間不會在國內,所以今晚我想提前幫你慶祝。」他溫柔的看著她,溫柔的說著話,仿佛兩人前些天才發生過的爭執,只是一場夢而已。
「薇,這幾天我想過了,我知道你心里很氣我,你並不想接受我,但是我不想放棄,我願意退後一步,讓你有個喘息的空間,所以求你別把我推得太遠,起碼我們可以和平相處好嗎?」他改變態度了,從強勢改回柔情。
「我……」她一時無法消化他的改變,也被他溫柔的請求給擰了心。
這幾天他沒出現,讓她的心情跌到谷底,一種矛盾的郁悶感強襲著她。現在他出現了,她感覺壓在心頭的郁悶似乎消失不少,但她卻又矛盾的不想表現出來。
「如果你不想跟我一起享用這個蛋糕沒關系,不過蛋糕你得收下,因為這個蛋糕是你愛吃的日式抹茶口味,你拒收的話,我拿回去也不可能吃掉。」他不愛甜食,以往只有她撒嬌喂他時,他才會勉強吃幾口。
但現在,她怎麼可能跟他撒嬌?可能連生氣都來不及了吧?
想到這里,盛凌雋心頭浮起一絲小小的哀怨。
「我一個人也吃不掉啊,不然……你留下來一起吃好了。」她看見了他深邃眼眸中那抹哀怨,心一軟,便開口留他。
「好,我陪你吃蛋糕。」他驚愕又驚喜,抿著的嘴角悄悄往上彎,露出了帥氣的笑容。
「吃完蛋糕你就得回去,不準找任何借口賴在這里。」先說好,她只是怕蛋糕吃不完浪費,才會留他下來幫忙解決。
「我曉得。」他踏進她的屋子里,把蛋糕交給她之後,月兌掉身上的大衣。
「大衣掛在旁邊的櫃子里,然後你得去洗個手才能吃蛋糕。」她退開一些距離,帶著憂喜參半的復雜心情,轉身朝廚房走去。
在她準備杯盤和飲料的時候,他進浴室里把手洗干淨。
出來時,她已經在客廳的桌上擺好兩個漂亮的點心盤以及兩杯茶。
他在她對面坐了下來,看著她小心的切蛋糕,心情激動的接過她遞過來的盤子,大口的吃著他並不愛的甜食。
坐在對面的葛罄薇,則專注的享用著蛋糕,每一口都帶著一份令她感動的綿密。
她喜歡他帶來的蛋糕,這樣就夠了。
盛凌雋沒有開口跟她攀談,他陪著她在寒冷的冬夜里,提前慶祝生日。
豪華氣派的歐洲房車在山路蜿蜒攀爬,盛凌雋熟練的掌控方向盤,手腕上的機械名表顯示是十點三十分。
時間有點晚了,在氣溫只有十一、二度,一片漆黑的山上,更顯得格外蕭索冷清。
他不怕冷,何況車子里的暖氣略強,溫暖的風速在密閉空間流動,很舒服。
不過葛馨薇卻很怕冷,但她不曉得自己干麼答應盛凌雋臨時提出來的請求,在寒冷的冬夜陪他上山來看盛家大宅。
盛家大宅是盛家的祖產,但在四年前盛氏面臨破產時,以七千萬賤價出售之後,盛凌雋就沒有機會再踏進去一步。
但自從去年盛氏再度活躍于商場之後,盛凌雋一直想辦法要把盛宅再買回來,經過房屋中介公司的業務不斷跟對方周旋之後,終于在最近拍板定案,盛凌雋以一億五千萬買回祖產。
今天下午,他從南部回到台北時,立即從冷特助手里拿到了權狀和鑰匙。
他其實是迫不及待的想回去看看,但明天出國在即,唯一的空檔就是今天晚上,所以盛凌雋才會邀請她。他提出邀請,她可以拒絕的,但當她看著他提及祖宅那難掩激動的神情時,讓她開不了口拒絕他。
她只思索一下子便答應下來,于是兩人各吃完一塊蛋糕之後,便立即啟程過來陽明山。
當然,她沒忘了帶厚厚的大衣和圍巾,以及手套和毛帽。
「等一下我會把車開到主屋門口,我們一下車就進屋子里去,不必待在外頭吹風受凍。」車子慢慢接近目的地,這是兩人上車後到現在,唯一的一句對話。
「嗯」她望著車窗外熟悉的景物,輕輕的點點頭。
之後,車內又陷入一片靜謐。
過了一會兒,他利落的轉動方向盤,一個彎道之後,眼前就是一道高聳的灰色鐵門。
他按下遙控器,灰色大門緩緩往旁邊滑動,他把車子開進庭院里,終于又回到睽違四年的盛宅。
心情是激動的。
盛凌雋把車子停在最靠近主屋大門的地方,他下了車,葛罄薇也在同時穿上大衣下車來。
很自然的,他走過去拉著她的手,頂著寒冷的風一起走上階梯。
開了鎖,打開客廳懸吊的水晶大燈,葛馨薇在他的擁護下踏進了屋內。
屋內的裝潢擺飾和以往截然不同了,但溫度一樣很冷。
她站在玄關,打了一個哆嗦。
「我去把暖氣打開。」他注意到了,大步朝某個方向走去。
「不用開暖氣吧,我們又不會待很久。」他們沒有要久待,等暖氣把屋子吹暖了,他們大概也要下山了。
他皺著眉頭看著她。「可是你不是很怕冷?」她太縴細了,寒流一來便無法招架,總是讓他很心疼。
「如果只是待一下子,應該沒問題。」她是很怕冷沒錯,但應該能撐得住。「你放心,我要是真的冷到快暈倒,會告訴你一聲,讓你有心理準備。」她看得出來,他對她很關心很關心。
「我很高興你能感受到我對你的關心,這代表我還有希望挽回你對不對?」他微微一笑,深邃的黑瞳里閃過一絲異樣光芒。
「我不知道,現在我不想談這個。」也因為他無法掩飾的關心,讓她更加的心軟了。
她心里對他的氣惱,正在琢漸消失當中,但她卻不想那麼快讓他知道。
她從盛凌雋的面前走開,穿越富麗堂皇的大廳,來到回旋金色樓梯前,抬頭看鋪著紅色地毯往上延伸的樓梯,對前任屋主的品味感到不可思議。
「這樓梯的地毯要撤掉,屋子里所有的裝潢我一點也不想保留下來。」盛凌雋走到她身後,對于她剛剛沒有直接回絕他的情感,讓他哀怨的心情瞬間好了很多。
「我舉雙手贊同你的看法。」她還是比較喜歡盛宅以前的雅致裝潢。「以前的裝潢比現在好太多了。」她看著紅地毯,依舊皺著眉頭。
「嗯,看來我們越來越志同道合了。」他一語雙關,對未來兩人的發展,重新燃起了一絲希望。
「是嗎?你會不會太樂觀了點?」她心情矛盾的避開他投來的目光,在她還沒將心頭紊亂無章的情緒搞清楚前,她無法像他一樣樂觀的看待他們之間的事。
「如果我不這麼樂觀的話,我們不可能會有任何結果。」他語重心長,心情一下子像溜滑梯一樣,又往下掉。
他真的那麼想要有結果嗎?
在他放棄他們的婚姻之後?
葛罄薇掉進自己沉重又紊亂的情緒里。
她該不該怪他?該不該怨他?該不該再給他一個無情的拒絕,讓他知道,他們不可能會有任何結果?
她想開口,卻做不到。
遲疑,是因為她知道自己心里還是愛著他。
「你自己上樓去看看,我在這里等你。」極度紊亂的情緒,讓她想暫時獨處一下。
「不,我不想上樓。」她回避的神情,讓他完全提不起勁了。「我送你回去,時間已經很晚了。」伸手輕輕握著她的肩,高大的身影伴著她走出房子,回到車上。
從山上返回市區的途中,兩人都沒有多說什麼,車內很靜,只有音樂流竄其中。
送她回到住處後,他想吻她卻不敢踫她,只是輕輕的道聲晚安。
她也跟他說了聲晚安,旋即下車上樓。
這一晚,她的心情混亂無法厘清。
而他也是,坐在車上目送她上樓,他的心情一片亂糟糟。
葛罄薇一早到店里上班時,額頭隱隱作痛,還覺得有點反胃。
頭痛可能是昨晚失眠的關系吧,但會感到反胃就不曉得是怎麼一回事了。
由于吃不下早餐,她只喝了一杯熱可可暖了暖空空的胃。頭依舊痛著,但反胃的感覺已經好多了。
「薇姊,外面有位盛先生找你喔,可是這位盛先生不是那位盛先生,是另外一位盛先生……」葛馨薇窩在茶水間休息,利芊樂突然跑進來跟她說話,說了一串繞口令。
「芊樂,我現在不只頭痛,還覺得頭有點暈。」手指按壓著太陽穴,葛罄薇漾起一抹苦笑。
她紊亂的心情還沒平復,實在不是很想見盛凌雋。
但是盛凌雋卻又跑來,他不是說今天要飛上海嗎?
「抱歉啦,我也不是故意的,可是這位盛先生不是那位盛凌雋先生啦,他也姓盛,而且長得跟那位盛先生有點像喔。」利芊樂還在繞口令。
「你是說,外頭的盛先生不是他一一」驀地,葛馨薇懂了。
利芊樂所說的另外一位盛先生,該不會是盛凌雋的弟弟,盛治剛吧?
「嗯,外頭那位不是盛凌雋先生,不過這位盛先生顯然也認識薇姊,剛剛一進來便說要找你。」看來薇姊跟姓盛的男人都滿有緣的哩。
「我知道了,我馬上出去。」放下馬克杯,她忍著頭痛,手壓著還微微不適的胃,走出茶水間。
「大嫂,好久不見。」她前腳才踏出茶水間,盛治剛低沈的音嗓便響起。
「治剛,好久不見。」抬頭看向站在櫃台旁邊高大的身影,那張與盛凌雋神似的俊臉,較為年輕一些。「拜托,別叫我大嫂,我跟你哥已經離婚很多年了。」
三十一歲的盛凌雋成熟而穩重,二十八歲的盛治剛英俊帥氣,兩人最雷同的一點,大概就是內斂的個性吧。
「離婚了可以再結一次,反正我哥終有一天會把你娶回家,到時候你還不是一樣又會變成我的大嫂。」語氣無比篤定,他們兄弟倆好像都對這件事非常有勝算似的。
「那可說不定,我並沒有打算再嫁給你哥。」一股怨氣堵在胸口。這對兄弟是怎麼了?好像她非得再回到盛家去不可似的。
偏偏,她這幾天心情亂得很,而且今天身體不舒服,所以她氣得冷聲否決。
「嘖,看來古律師說的沒錯,我哥這回是踢到鐵板了。」盛治剛並沒有因為葛罄薇的否決而替大哥說情,反倒是一臉同情。
她訝異的瞪著他。「你這是在幸災樂禍嗎?」
「我怎麼敢呢?要是被我哥知道我取笑他,不被他揍成豬頭才怪!」嘴巴這樣說,嘴角卻揚著詭異的笑容。
「大嫂,你一定不知道我哥他這幾年來拚了老命把盛氏再撐起來,就算遇到百大的挫敗他也咬牙獨自撐過去,沒跟任何人抱怨或用不光明的手段威脅過別人,但听說前些天大嫂你威脅要找古律師告他性騷擾,結果我那英勇冷靜的大哥竟然打電話去警告古律師,威脅古律師不準幫你,否則要讓古律師從此在律師界不能立足一一」說到這里,盛治剛頓了一下,因為他看見葛罄薇臉蛋上的神情變化。
顯然,她也被大哥沖動的行為給嚇到了。
「大嫂,其實我是支持你的,像我哥這麼強勢的人,的確是該給點教訓,別讓他太順遂,你說對吧?」
「治剛,你到底是來當說客的,還是來扯你大哥後腿的?」訝異之後,俏臉浮起一絲不認同。
明明是親兄弟,為什麼盛治剛不站在他大哥那邊?
「我哥把我派到日本好幾個月,讓我忙到連睡覺的時間都少得可憐,直到昨天晚上才結束任務回國來,你說我會來替大哥說好話嗎?」嘴角凝著報復似的笑意。
不過那抹笑真假難辨,像葛馨薇這樣單純的人,根本不懂得他這精明男人的心思。
「算了,不管你是來說好話,還是來數落你哥給我听,我都不想听。如果沒事的話,你回去吧,我還得顧店,沒空跟你多聊天。」頭痛跟反胃讓她失去耐性,她坐下來,臉色微微發白。
「你看起來不太好,哪里不舒服嗎?要不要我載你去診所給醫師檢查看看?」他銳利的眼落在她蒼白的臉上。
「不用了,謝謝。」她搖搖頭,拒絕他的好意。「你走吧,我還有事得忙,不能招呼你。」
「那好吧,我回公司了,有事的話打電話給我,我大哥不在台北,外婆有義務幫他照顧好你。」被下了兩次逐客令,盛治剛也不好意思再多逗留,他瀟灑的走出店門外,退場了。
葛馨薇懶得跟他多講,但這時候她才恍然大悟,盛治剛終究還是站在他大哥那邊。他今天來,根本就是受盛凌雋所托。
這對兄弟,擺明不放過她就是了。
一股怨怒和溫馨在心中復雜交錯,她不曉得該為盛凌雋的關心感動,還是該為他的緊迫盯人而生氣?
「薇姊,原來盛凌雋先生是你的前夫喔!」盛治剛前腳一走,利芊樂立即從茶水間跳出來。「這陣子盛先生跑這里跑這麼勤,還訂了那一大批的精品,想必都是想討薇姊歡心吧?依我看啊,盛先生真的很愛你耶!薇姊,你應該再給盛先生一個機會啦,不然我覺得他好可憐喔……」
「覺得他可憐的話,你可以去嫁給他啊。」連利芊樂相往盛氏兄弟那邊倒戈,葛罄薇覺得又好氣又好笑。
「我是想嫁啊,可惜人家要的不是我,人家是非薇姊不可,其它女人再美、再性感,都入不了盛先生的眼啦!」利芊樂反將了葛馨薇一軍。
是嗎?
在盛凌雋的眼中,只有她一個?
要不,這些年他早就另結新歡,娶妻生子了。
白天時,利芊樂所說的這句話,讓葛罄薇混亂的心情有了明朗的答案。
盛凌雋是那麼的深愛著她,要不以他的條件,要什麼女人沒有?隨便勾勾手指頭,應該也有一大堆美女等著他欽點吧?
下班後,葛馨薇裹著薄毯窩在沙發上,喝著熱可可,杯子的熱氣將她冰涼的指尖熨熱,她的心口也奇異的暖洋洋一片。
是因為盛凌雋專制而霸道的愛,也因為他的執著。
而她,卻一再拘泥于他當初提出離婚的決定,不肯原涼他。
她是不是錯了呢?
葛馨薇終于肯承認,自己也跟他一樣,深愛著彼此,現在就算條件再好、長得再帥的男人追求她,她也不會心動,因為她的心早就給了盛凌雋了。
她的心明朗了,混亂不見了。
但現在,她卻見不到盛凌雋。
他人在上海,不曉得要多久才會回台北來……
那就等待吧。
四年都過了,還差這幾天嗎?
捧著馬克杯走到窗前,望著窗外偶爾有車輛駛過的街道,她自以為不會再愛人的心竟然起了波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