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上學日。
一切都不同了。
櫻嵐躺在柔軟的大床上,躲在溫暖的羽毛被窩里,覺得有如身在天堂,活到十八歲,她從來沒睡得那麼舒服過,要不是鬧鐘響得夠久,她鐵定爬不起來。
她舒服地伸了個懶腰,下床到浴室梳洗,十分鐘後,她換好制服出來,拿起書包準時下樓。
來到餐廳,餐桌上已有熱騰騰的廣東粥等著她,一旁的僕人已為她擺好了一副碗筷。
她東張西望,疑惑地問︰「哥哥呢?」
「少爺早上沒課,會晚點起來。」
「喔!」她不禁有些小小失望。
原以為兩人可以一起吃早餐,她正好乘機和他聊天,打好關系,沒想到他根本沒起床,她還是得獨自吃早餐,一如以往孤單得很……
但沒關系,以後還有機會。
樂觀的她馬上轉換心情,把注意力移到眼前的廣東粥上。哇!看起來好棒,她要開動了。
好吃!真是她吃過最好吃的早餐,她笑眯了眼,覺得自己好幸福。
心滿意足地吃完早餐,她背起書包來到門口,驚訝地發現司機陳叔已經熱好車在等她,這才想起柏叔叔的交代,以後每天都由司機接送她上下課。
從坐公車上下課,轉變成由司機專車接送,老實說,她很不習慣,也不想這麼引人注目,不過柏叔叔希望她好好念書,不要浪費時間去擠公車,何況現在她的身分不同了,獨自出門讓人不放心。
她明白柏叔叔的顧慮,也只能乖乖接受,何況柏叔叔這麼疼她,一切都是為了她著想,她要更加努力念書才行。
當賓士車準時開到校門口,不意外地引起同學們指指點點,她下車,頭低低地趕快步入校園,不想引起不必要的喧嘩。
傍晚五點半,努力上了一天課,櫻嵐終于等到了放學時間。
她一走出校門,就看到了醒目的黑色賓士車,陳叔下車幫她開車門,她依舊頭低低地快速坐上車,很難忽略校門口其他人那一臉的羨慕和驚嘆。
這樣的新生活對她而言很陌生,但是,她只能說服自己努力慢慢適應以及熟悉。
車子駛離學校後,她問︰「陳叔,你待會兒要去接哥哥下課嗎?」
「是的,以前是每天固定六點去接少爺,除非少爺晚上有事,才會另外約時間。」
她看看手表,興奮地說︰「那這時候剛好可以去接哥哥。」
「是啊!」陳叔說。
櫻嵐心里已有盤算,如果放學他們一起坐車回家,她就可以找話題跟哥哥聊天,就算他態度不好也沒關系,總是要試試。
車子平穩地在路上前進,正逢下班時刻,交通有些堵塞,不知何時開始,天空下起毛毛細雨,不知不覺地逐漸由小雨變大雨。
大約過了二十分鐘,T大已近在眼前。
柏軍耀一如往常地在一家商店前等陳叔,百無聊賴地把玩著手掌上的籃球。
他人高馬大、英姿煥發,穿著籃球服、背著大包包,和其他大學生沒兩樣,但仍掩不住天生貴公子的氣勢。
他沒等多久,就看到車子來了。
司機停好車,正要拿雨傘去接少爺,櫻嵐自告奮勇地說︰「陳叔,這里車多,你別下車,我來吧!」
剛說完,她就拿過傘,打開車門下車。
「不好吧,小姐,你快回車上,別淋濕了。」陳叔不安地要阻止她,雖然這小姐待人很客氣,一點也不頤指氣使,但他不能忘了自己的本分。
「沒關系啦!我過去嘍!」櫻嵐笑笑地說,撐開大傘就沖了過去。
大雨淅瀝地打在傘上,也打濕了她的鞋子以及黑色學生裙,但櫻嵐一點也不在意,要麻煩陳叔每天接送,她已經夠不好意思了,這點小忙不算什麼。
她小跑步跑向商店,開心地對他揮手。
柏軍耀看到她,臉色一沉。
他一時忘了司機現在也要接送她上下課,他可不想跟她坐同一台車。
沒關系,從明天開始,他自己開車到學校上課好了。
自從父親決定再婚,他打定主意不接受這兩個外人。在父親度蜜月不在家的一個月內,他就當這小女生不存在,當她是隱形人似地不理她,反正他們原本就是毫不相干的兩個人。
此時,正好他的死黨經過看到他,伸手打招呼。「嗨!你要回家啦!」
「沒有!」他臨時起意拉住死黨。「走吧!跟我一起去吃晚飯,吃完我們去打保齡球。」
「可是你家司機不是來接你了?那不是你家的車嗎?」林國倫一臉莫名其妙,他知道柏軍耀平常都由司機開車接送上下課,偶爾才會自己開車來上學。
不同于柏軍耀的健壯挺拔,長相斯文的林國倫戴著眼鏡,高高瘦瘦的,整個人充滿書卷味,和柏軍耀是從小到大的好朋友。家里開食品公司的他成績同樣優秀,只是還比不上帥氣非凡的柏軍耀。永遠都是第二名,但這無損于他們之間堅定的友誼。
「反正你先跟我走就對了啦!」
柏軍耀拉著好哥兒們,不容他拒絕,轉身正好對上櫻嵐,櫻嵐笑眯眯地還來不及說話,他已冷冷地開口。
「你先回去吧!我要跟同學去吃飯,你跟陳叔說一下。」
櫻嵐錯愕地愣住,怎麼這麼突然?
「走吧!林國倫!」柏軍耀不再回頭,拉著好友直接離開,無視于身後的人一臉落寞。
「她……是誰?」林國倫好奇地問,她穿著小綠綠的制服,一頭俏麗短發,甜美又可愛。
「一個外人。」
「外人?」
林國倫一頭霧水,回頭看到那小女生坐進柏家的賓士車,心里十分疑惑。
「為什麼她是外人?」柏軍耀臉色很難看,勉強克制自己的脾氣,冷靜地說︰「我現在不想談,想說的時候會告訴你。」
林國倫看得出好友心情不好,似乎有很多心事,當下不再多問,只是很有義氣地拍拍他的肩膀說︰「好吧!看在我們好友一場,你要我陪,我就奉陪到底!」
雨越下越大,櫻嵐落寞地獨自坐車回家。
回家後,僕人各自忙碌,獨自面對寬廣的大宅,她意外地覺得有種熟悉感,就像過去一樣,總是只有她一個人坐在餐桌前吃晚餐。
其實她應該很習慣了才對,家里至少還有其他僕人在,她不該覺得孤單的……
晚上九點,她坐在沙發上一邊看書,一邊等媽媽打電話回來。
當電話一響起,她馬上接起。
「喂。」
「喂,櫻嵐,是媽媽。」
電話那頭的聲音听起來很遙遠,卻感覺如此親近。
「媽,你好嗎?」
「我很好,我們剛下飛機,你呢?還好嗎?」
電話里傳來母親句句的翔,櫻嵐不禁紅了眼眶,但仍努力冷靜地回覆︰「我很好,我們都很好,媽,你放心去玩吧!」
「沒事就好,軍耀呢?子龍想跟他說話。」
櫻嵐一時慌了,支支吾吾地說︰「他……他……他不在。」
「不在?」
話筒被拿走了,緊接著響起柏叔叔的聲音。
「軍耀去哪兒了?」
櫻嵐不想讓柏叔叔擔心,隨便編了個理由。「他……他說晚上和同學有事討論,所以晚點才回來。」
「這樣啊!」柏叔叔的聲音似乎有些失望。「那幫我交代他一聲,以後不要太晚回家,以免危險。」
「好。」她松了一口氣,媽媽又把電話拿走。
「櫻嵐,你住得還習慣嗎?」
「還好啦!有點不習慣早上讓司機載,以前都是坐公車上學的……」不想讓媽媽擔心,她隨即又提起精神,掛保證地說︰「不過我很快會習慣的,一切都很好。」
母女又說了些話後,她才掛上電話。
回到房間洗衣完澡,她坐在書桌前讀書,下意識地看時鐘,都已經十點了,還是沒听到對面房間哥哥回來的開門聲。
她心情很悶,一方面也很苦惱該怎麼把柏叔叔的交代轉告給哥哥知道。
靈機一動,她拿起書包,從里頭拿出今天美術課的作品,是一串手工組合風鈴,風鈴上頭是她手繪的花朵圖案,七彩的花兒讓人看了心情變好。
他拒絕跟她說話,沒關系,她就用寫的,順便附送風鈴當小禮物,希望新哥哥會喜歡,不再那麼冷冰冰的。
她拿出一張信箋,討好地寫——
哥︰
柏叔叔晚上打電話回來,想找你說話,你不在家,我說你有事。柏叔叔交代希望你以後早點回家,以免太晚了外面危險。
這是我今天美術課的作品,上頭是我畫的花,送給你,希望你喜歡。記得把風鈴掛在窗邊,風一吹,風鈴就會發出美妙的聲音,很好听喔!
記得,明晚早點回家喔!
櫻嵐
她打開房門,把風鈴和信箋放在對面柏軍耀房門口的地上,滿懷希望地相信,當他回來看到信箋和風鈴,就會知道她誠懇示好的心意。
晚上,柏軍耀請好友大吃一頓之後,又去打保齡球,打累了,兩人轉往PUB喝酒。
PUB里音樂聲震耳欲聾,舞池熱舞他沒興趣,一整晚只是佣懶地坐在沙發上,心情沒變好,反而越來越郁悶。
隔天還要上課,林國倫沒喝什麼酒,倒是柏軍耀一大口一大口地猛喝。
「你今天很奇怪,平常不喜歡這種地方,今天卻主動提議要來。」林國倫不禁覺得奇怪,他們從國中開始就是同學,很了解彼此的個性,軍耀腦袋聰明,做事積極認真,最討厭浪費時間,不是那種無所事事會逗留夜店喝悶酒的人。
柏軍耀沒有回應,只是一臉無奈。
沒錯,他不喜歡糜爛的生活,一直以來他都很認真規劃人生,畢業之後他會出國念書,會繼承家業,會在商場一展身手,光大柏家的名號,但是……都怪那對母女的出現,打亂了他所有的思緒。
「別喝太多,明天還要上課。」林國倫有點擔心,他從不曾見他這麼消沉過。
「你這麼晚不回家,沒關系嗎?」
「我爸不在,當然沒關系。」他沒好氣地回。
「你爸又出國了?」
柏軍耀點頭,心底卻嘀咕著,而且不只他老爸一個人……
看他滿臉郁卒,林國倫忍不住再問︰「到底怎麼了?」
「沒事。」
林國倫冷削他一頓。「沒事就是有事!你騙不了我,以我們的交情,我難道會看不出來你有心事?」
「唉!」他無奈地嘆了口氣,又猛灌了一口啤酒。
「跟今天那個女生有關嗎?」他敏感地想到柏軍耀心情不好可能跟她有關。
果然,提到她,柏軍耀臉色一沉。「別說了,說起她我就心煩。」
「她到底是誰?」
柏軍耀嘆了一口氣。「就法律上來說,她是我繼妹。」
「繼妹?」林國倫低嚷︰「你爸再婚了?」
「嗯。」他苦悶地點頭,心想好友一定可以了解他的痛苦。
卻沒想到,林國倫竟一臉欣喜,羨慕地說︰「軍耀,我好羨慕你有一個這麼漂亮的妹妹。」
盡管才對櫻嵐匆匆一瞥,他已對她留下極佳的印象!
柏軍耀額頭出現好幾條黑線,果然沒人了解他內心的惆悵……
「算了,別說了,時間太晚了,我要趕回家。」
看看時間,快十一點了,他步伐不穩地站起來。
「我送你。」
林國倫連忙起來扶他,看他喝得有點茫了,怕獨自回去不安全,他先把柏軍耀帶回家,接著親自開車送他回去。
直到晚上快十二點,柏軍耀才回到家,此時櫻嵐已經睡了。
他步伐沉重地走上二樓,回到自己的房間,看到對面房間門是關的,他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他不喜歡櫻嵐,不僅僅因為她母親的關系,他更不曉得怎麼接受一個十八歲的女孩做他的「妹妹」。
那對母女是他生命中莫名其妙的不速之客,破壞了他原本美好的世界,讓父親變心,傷害了他去世多年的母親。
即使明知大人的事和小孩無關,但面對櫻嵐,他臉色就是好看不起來,既然如此,兩人干脆少踫面,免得大家都痛苦。
他打開房門,正要進去時,突然腳下踢到東西。
皺眉低頭一瞧,他彎腰撿起地上的東西,里頭裝著一串風鈴和一張信箋。
他快速瀏覽了信箋一遍,注意力馬上就轉移到風鈴上頭,這串風鈴相當可愛,上頭繪制了小朵玫瑰花,看得出繪者的用心。
他眼里流露出難得的溫柔。
她手很巧,這麼會畫畫,一定是個心思細膩、愛幻想的女孩。
其實他很清楚,還是高中生的櫻嵐乖巧又單純,不可能有什麼深沉的心機,但可惜的是……她最大的錯誤就是出現在柏家,出現在他面前!
他不可能接受她們母女,無論再怎麼討好他都不會領情,她最好趁早想清楚這一點。
神情恢復冷硬,他原封不動地退還風鈴和信箋,回到自己房間,將門緊緊關上。
早上六點半,櫻嵐一早就起床了,因為被樓下轟轟的引擎聲吵醒。
誰這麼早就出門?
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楮,下床走到窗前,正好看到柏軍耀開著吉普車出門。
他要去上課了?
櫻嵐當場被嚇得整個人清醒過來,趕緊回到床上確認鬧鐘時間……沒錯啊!才六點半而已,她沒有睡過頭。
冷靜下來後,櫻嵐馬上想到昨天的信,他……看了嗎?
她連忙下床,打開房門,看到放在地上的東西,一顆心都涼了。
他……把她的心意退回來了。
她失望地彎下腰撿起風鈴和信箋,垂頭喪氣地回房梳洗、換衣服。
半個鐘頭後,她下樓來到餐廳,管家還在張羅早餐,看到她,立刻很有元氣地打招呼。
「小姐,早安,早餐快好了,請再等等。少爺一早去學校運動,先出門了!」
櫻嵐如同往常一樣微微點頭,乖巧地在椅子上坐下,等管家擺好早餐。
今天廚師準備的是西式早點,有健康營養的生菜沙拉、現做的起士漢堡和熱牛女乃。
雖然美味依舊,她卻沒有什麼胃口,草草吃完了,就請陳叔載她去上學。
不管發生什麼事,地球一樣會轉動,太陽還是一樣每天會升起,不會因為她而改變。
櫻嵐很明白這一點,所以即使心情已經大受影響,還是努力依照平日的作息行事,反正再傷心難過也無濟于事,哥哥對她態度冷淡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目前還不到她徹底放棄努力的時候。
她要努力贏得哥哥的親情,只要帶著一顆真誠的心,哥哥遲早有一天會接納她的。
這一天晚上,吃過晚飯後,櫻嵐待在房間念書,但認真念書之外,她特別留意傾听對面房間的動靜,看柏軍耀回家了沒。
等到快十點半,他終于回家了。
她提起勇氣走出房間,來到他的房間敲門。
叩!叩!
「誰?」
「是我。」
柏軍耀才剛換好居家服,听到她的聲音,下意識地皺眉。
晚上他故意晚歸,硬拖著林國倫一起研究經濟專題,寫報告,沒想到她竟還沒睡?
他面無表情地開門。
「什麼事?」
「我……有話要跟你說……」她難掩緊張,支支吾吾地。
柏軍耀看著她,不耐煩地說︰「說吧!」
「哥,你……」她才開口,馬上被他打斷。
「請不要叫我哥哥。」他冷冷靜地開口,臉色很難看。「有什麼事快說吧!」
櫻嵐當場有些膽怯,頭低低的,鼓起勇氣斬釘截鐵地說︰「那……請問你是不是很討厭我?」
她想要問清楚,她真的那麼討人厭嗎?
拐彎抹角的猜測對事情沒有幫助,她想從對方口中知道問題到底出在哪里。
柏軍耀目光一凜,狂傲地挑眉,正好,她問,他答。
「我本來打算把你當成隱形人,這樣我們都好過,可是……既然你主動找上門問原因,我就老實說吧!我無法接受我父親再婚的事實,這跟你無關,我針對的是你媽媽。」
「什麼意思?」她不懂。
「你媽媽別有用心地勾引我爸,以為可以取代我母親的地位,未免想得太美了,憑她的出身,根本沒有資格進我們家,我永遠不可能接受你們!」柏軍耀不自覺地大聲起來,說出口的每一字一句都像針刺傷她的心。
櫻嵐一時愣住,氣得渾身發抖。
「太過分了,我媽媽到舞廳工作是不得已的,我媽媽和柏叔叔是真心相愛,我不許你污辱她,何況她已經光明正大地嫁給柏叔叔,你就算再不能接受也不能否定這個事實!」淚水在她的眼眶中打轉。原來,柏軍耀是這麼瞧不起她和媽媽。
「別說謊了,如果不是為了錢,你媽媽會嫁給一個大她二十六歲的男人?你太單純了!」
櫻嵐淚水潸潸滑落。「我媽媽獨力撫養我,不得已才淪落風塵,她沒有錯,她是為了我而犧牲,這世界上不是每個人都像你一輩子不愁吃穿,像你這種人,根本什麼都不知道,不知道窮困人家為了生活,不得不出賣的痛苦,你有同情心嗎?
你沒有,你根本是廢物一個!」
她激動地怒罵,柏軍耀看到她氣紅了眼,突然反而冷靜了下來,心里涌上一陣不忍,他回神,驚覺自己忘了自己面對的畢竟只是一個十八歲的單純女孩。
「我跟著我媽媽來到柏家,不是為了受你侮辱,我有自尊,我也有我的志氣!我不是搖尾乞憐的狗,我會證明給你看!」
櫻嵐噙著淚水瞪他一眼,轉身回到自己的房間,關上門,躲進被窩里大哭。
她終于搞懂了,他那麼討厭她和媽媽,是因為他看不起她們!
想到這里,她的心好痛……
媽媽絕不是見錢眼開的女人,如果是,何必等到現在?
雖然柏叔叔大媽媽很多歲,但媽媽是真的愛他,這些年來她們過盡苦日子,母女倆相依為命,媽媽努力地工作、生活,以為終于等到幸福來臨。可是,柏軍耀惡毒的話完全抹煞了她們的努力。
繼續留下來,只會受到他的嘲笑、他的侮辱。
她不想再留在這里,這里不是她的家。
她要離開,她一定要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