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搖頭,不相信她真的是妓女。
如果她真是妓女,一定是他見過最寒酸的一個。她窮得離譜,不僅住破舊的房子,還有一屋子的阿狗阿貓,而那個智障女跟她又是甚麼關系?無論如何,養他們絕對是累贅,如果沒有了他們,她肯定能過得較好些。
但他又能說些甚麼?畢竟他現在一無所有,連自己的身分都不知道。
如果她願竟割舍一塊地方,供他遮風避雨,他就要和她住一起了,又有甚麼立場嫌棄她?
他望著那只手術箱發呆,陷入苦惱中,直到黎明破曉時分,他看到她回來。
綽蜻原本期待屋內空無一人,可是當她發現他還沒離去時,除了嚇一跳之外,心中竟然有點竊喜。
只是基于自尊心,她仍咄咄逼人道︰「你怎麼還沒走?」
「走……」他喉嚨發出一個細微聲響,頎長的身影顯得好落寞,好半晌後,他說話了。「我沒有地方去。」他應該乞求,口氣卻顯得高高在上。
「哎!又一個無處可去的人。」她尖酸地嘆道。
他目光里閃爍著哀傷,低聲下氣道︰「你如何才肯收留我?」
「留你?」她吞了吞口水,堅決的神情中帶點遺憾。「我不會留你的。」
「那……」他目光一閃。「你為甚麼會收留那些?」「收留」只是他用來試探的字眼,期望能夠擊潰她對他的防備。
沒想到,她竟激動得吼了出來。「它們是流浪狗、流浪貓,沒人要才由我收留;小憐在公園里流浪很久,沒有人管她,因為她是智障,還被惡心的男人強殲懷孕,但是大家卻對她不聞不問,我……」說到此,她氣得臉色發紫。「沒有我,她一定會死在街頭。」
這個世界怎麼了?他不禁心寒起來。他僅有的記憶里,從來沒有悲慘,也憶不起哀痛,如在他眼前的一切卻是如此不可思議,他憐憫地看了小憐一眼。
突然間,小憐哎哎大叫起來,綽蜻被嚇得魂不附體。「老天!她一定是要生了!」
他本能地大喊︰「送她到醫院──」
「醫院?」綽蜻鄙視地瞥他一眼,啐道。「醫院根本不會收留來路不明的人,去了也沒用!」
「不!」不知為何,他竟急忙為醫院辯解。「醫院是濟世救人的地方,只有到醫院,小憐才能平安地生下孩子。」
她忍住差點罵出口的髒話,咬牙切齒道︰「我告訴你,醫院是醫生賺錢的地方,也是最勢利眼的地方,小憐沒有背景、沒有錢又沒保險,到那里只是自討沒趣!」
「錯了!」他咆哮。「這不合常理!」
「你才錯了!」綽蜻怨恨地回道。「這世界如果有天理,小憐就不會被強暴!這社會如果有愛心,小憐怎還會淪落到被遺棄的命運?沒有人會在乎我們這群被遺棄的邊緣人,我們勢單力薄,只能自立自強!」
他頓時啞口無言。
「我自己幫她接生!」綽蜻信心滿滿地說。
「你?」他目瞪口呆。「憑你?」
「去醫院根本來不及了。」綽蜻忙叫道。
手忙腳亂中,他抱起小憐放到床上,小憐雙手捧住下月復,智障的她雖無法言語,似乎仍知道即將發生可怕的事──一個孩子將從她的身體里生出來。
「你要怎麼幫她接生?」他直截了當地問,這是個很實際的問題,他不相信她能夠做到,尤其她看起來根本像是不解世事的女孩。
「你有經驗嗎?」他不客氣地又問。
「有!」慌忙中,她拿出了一本書,一本關于接生的書。「這是日本‘醫王’寫的書,我相信照本宣科,一定會讓小憐平安生下肚里的孩子!」她居然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樣,好像有了這本書就萬事OK。
「你瘋了!」他當場發飆,抓住綽蜻的手、搶過書,破口大罵。「你以為這是小孩子玩扮家家酒的游戲啊?看‘醫王’的書有用嗎?只要有一點閃失,小憐母子都有生命危險!」
「你管不著!」她對他惡言相向,怒氣沖沖地搶過書。「不準批評‘醫王’的書。靠邊站,不然就給我滾!」
他無可奈何,畢竟現在的他無處可去,曾幾何時他如此弱勢過?他待在她身邊,臉色難看、不發一語。
「用力!再用力──」綽蜻嚷著,小憐承受著意想不到的痛苦,子宮收縮的痛楚是常人無法想像的,綽蜻手足無措,只能拚命地翻書。「怎麼辦?怎麼辦?」
生一個孩子,子宮頸幾乎要開到十根手指那麼大,好幾個鐘頭過去,小憐的子宮頸還開不到兩指,時間拖得越久,只怕對肚里胎兒越不利。
他目睹這一切,似乎見到了熟悉的一幕,他在手術房里替無數病人開刀……他的頭開始隱隱作痛。
「夠了!」他推開綽蜻,力氣之大,讓綽蜻摔了一跤。
綽蜻正要破口開罵時,他卻以有如專業醫生般的敏捷接手一切,他對小憐和顏悅色地指示。「深呼吸,再一次,深呼吸……放松!一、二、三、推……」
綽蜻趕緊翻書,發現這陌生男子對小憐示範的深呼吸方式叫做「拉梅茲呼吸法」,一種孕婦生產時,可以減輕痛楚的深呼吸運動。
她開始對他另眼相看,他以極熟練的動作安撫小憐。
「你做得很好、很捧!」他鼓勵道。「再試一次。」
小憐在遨熾的安撫下,努力地將孩子生下來,綽蜻看得呆住了。
「快!」他對她發號施令道。「把我的手術箱拿來,替我披上手術服!」
雖然滿心不情願,可是綽蜻仍听話地將手術箱拿給他,之後她像是護士般,任「醫生」呼來喚去,直到天亮。
然後,孩子的啼哭聲響徹雲霄,綽蜻扡著疲憊的身子終于松了一口氣。
「他很健康!」綽蜻滿意地說。「我要叫他小義。」
「看他的眼楮,就佑道他沒有遺傳到母親的智障。」他松口氣道。
小憐雖不能言語,眼楮里卻散發母愛的光芒,她知道這是她的孩子,這也許是女人的天性。
安撫好了小憐,他警告綽蜻。「她的孩子還是要經過醫生的檢查,確定是正常的才能放心!」
「再說吧!」綽蜻並不認同,兩眼只是輕視地盯著天花板,不屑看他一眼。
「難道你要小憐的孩子做個無名氏?」他實在搞不懂這個怪女人的思想,她似乎有心要與整個社會體制對抗。
「不用你管!有沒有身分又如何?反正人照常吃喝玩樂、生老病死,我有能力供小憐和小義兩人生活!」她說話似乎總不留余地。「況且,目前有人也是‘無名氏’。」她暗示道。
然而下一秒他的腿竟像把刀劈向她,好像要置她于死地。
「殺人了!」她喊了一聲,本能地用手護住自己的頭。
等她回過神時,才發現他老神在在地望著她,手上多了只蟲,不疾不徐地說道︰「這是水蛭,如果她咬到你,會吸你身上的血液。」看著這老舊的房子,他又自顧自地說道。「老房子就是這樣,會孳生很多怪昆蟲。」
她听得一頭霧水,看到他手上的蟲尸讓她惡心得想吐,這才明白他剛才的舉動是為了劈死那腐朽柱子上的蟲。
「水蛭不是長在沼澤帶嗎?」她問,不禁納悶這東西怎會從她家冒出來。
不過他的腿真是厲害,可分毫不差的踢中目標,而他的手更有一套,不僅會治病,還能輕易點中穴道,他的來歷似乎不凡。
綽蜻的腦子快速轉動著,衡量他的利用價值。
她抬起頭,剛好望進他闃黑如天幕的眼瞳,而那似乎觸踫到她某一根從未被觸動過的神經……
「你……」她未來得及說完,即被他打斷。
「你很愛錢嗎?」他一針見血地問。「給你錢,是不是就會收留我?」
她沒說話,無辜的天真大眼卻吐露出她的想法。
他取出花花綠綠的鈔票和那個墜子,看到金飾和美金,綽蜻興奮得幾乎昏倒,她相信這一定是場夢,她發了!
「這是我僅有的家當。」他神色淒楚地說道。「除了手術箱,我就剩這些,我連皮夾,身分證都沒有。」他卑微地懇求道。「我希望你讓我待到我恢復記憶為止,你是對的,對于一個失去過去的人而言,整個社會無法給我任何幫助,我就像小憐一樣被遺棄了,也成了社會的邊緣人。」
「真是可憐!」恢復了正常的情緒,綽蜻刻薄道。但事實上她深深體會到,沒有歸屬感、不能落地生根是最可悲的事。
她觸模那漂亮的墜煉,心想一定所費不貲,打開了墜盒,看到了「思蘭」二字。
「你真的記不起一切嗎?」她好心地提醒道。「這鏈子也許是你女朋友或老婆送的。我相信你即使失落了一切,但絕對不會忘了你從何處來。」
「不,我真的一點也想不起來。」他搖頭認輸了。
「既然如此,」她把項煉還給他。「我不收你的項煉。你把它戴在身上,表示它一定有很深的意義和價值,我甚至懷疑……」她感覺胸口莫名地抽動一下。「像你這樣卓爾不凡的男人,一定己經有妻室了。」
妻室?有嗎?但為甚麼他就是記不得?
他接過墜煉,听她繼續說下去。「看在錢的分上,我勉強收留你,但你可得看我臉色喔!」
意外的,他露出英俊的笑臉。「放心!我不會打擾你,我會努力趕快恢復記憶,然後走人!」
「說好了喔!」她開始訂許多「住家公約」。「你必須听從我的指示、做我的保鑣和醫生。」
「甚麼?」
「保鑣和醫生。」綽蜻擺出不要拉倒的表情。「不服氣、不甘心就走人啊!」她知道他不會走的,所以顯得唯我獨尊。
他搖頭。「我知道了。你的名字呢?」
「我叫綽蜻。」她自我介紹。
「綽蜻?」他重復念了好多遍,然後才大聲叫出她的名字,害她的心髒無法控制地急跳一下。「好名字!那你的姓呢?」
「姓?」她突然變臉。「我沒有姓,當我離家時,我已拋棄我的姓氏了!」她斬釘截鐵地警告。「不準再問我這問題,不然我翻臉!」
他雖點頭,但犀利的目光似乎看透了她。
「你叫甚麼名字?」她話鋒一轉,露出了解的眼神,望著他一臉無奈。「算了!我替你取個名字好了!」她左看右看好一會兒。「我看你也有王者的架式,應該是威震八方、縱橫天下的人物,就叫你‘黑王’好了。」
「黑王?」多吊詭的名字!但從今以後,這將取代千鶴遨熾的名字。
「是啊!」綽蜻怡然自得地解釋。「失去記憶的人有如深陷黑暗中,所以‘黑王’這名字很適合你。」
他不禁笑了,听來卻像歷經滄桑的苦笑。
「‘黑王’。」綽蜻命令。「以後晚上要跟我出去!」
「做甚麼?」他疑惑地望著她。
「你以後就知道了。」綽蜻賊兮兮地笑著。
***
這是一條黑街,很多流鶯和嫖客聚集在此,是非法特種營業的大本營,所以業者及嫖客常和警察玩「貓捉老鼠」的游戲。
「你為甚麼帶我來這?」「黑王」對這低俗的街道露出無比嫌惡的表情,綽蜻甚至還要他帶手術箱來。
「當然是需要你啊!」綽蜻說得理直氣壯。
這里的氣氛讓人不舒服,尤其是吵鬧不休、擁擠窄小的街道,讓「黑王」幾乎窒息。小屋內發出的粉紅色燈光,充滿肉欲的暗示,引人遐思。
綽蜻帶著他走入巷道,停在一扇老舊毀壞的小木門前,她打開門,要「黑王」尾隨她進去。
里面彌漫著曖昧的氣氛,掛滿了旖旎的粉紅色燈光。客廳里坐著一位老人,正手忙腳亂地拿著老舊的儀器,準備替那些女人檢查。
姊妹們紛紛對綽蜻打招呼。
「‘蜻蜓’,你好久沒來了。」原來,綽蜻在這兒的外號叫「蜻蜓」。
看到眼前的帥哥,妓女們殷勤地向他拋媚眼。
「哪來的帥哥?」她們施展看家本領,但「黑王」不為所動。
綽蜻看在眼底,還覺得頗得意的,但隨即卻納悶自己到底在得意個甚麼勁兒,于是趕緊收斂心神。
「‘蜻蜓’的男友嗎?」老人好奇地問。
這下大家開始起哄了,小屋突然變得鬧烘烘的。
「‘密醫’!」綽蜻憤怒地反駁道。「別胡說!也不是我男友,他是醫生,我帶他來是要他以後替我們檢查、治玻因為你是個密醫,沒有執照,若非不得已,我們才不會找一個連執照都沒有的醫生。」
「甚麼話!」老人相當不高興。「密醫又如何?以前沒有醫生執照的時代,我們還不是這樣替病人治病?那時我們也算是醫生啊!也從沒醫死過人,現在只不過差一張執照,竟把我們冠上密醫的稱號,真是不公平!」
「要怪就怪社會的現實。」綽蜻再度發揮了憤世嫉俗的本性。「現在政府也不承認我們這一行,自然沒有正規的醫生幫我們做檢查,我們都怕得性病,如果又不夠小心就糟了!因此需要作定期檢查,這是我們必備的觀念,以免害人又害己!」綽蜻說夠了,回首命令「黑王」。「你以後就代替‘密醫’替我們檢查和治療!」
「好小子!」看樣子,綽蜻真的惹怒了「密醫」,老人盛氣凌人道。「跟我搶?你有甚麼本事?拿出你的執照!這里不會有正規的醫生,我們是非法營業,政府根本不容許正當的醫生來此,所以連藥品都是非法進口,我們甚至要偷偷模模地躲警察!」
綽蜻搶在「黑王」之前開口。「他沒有執照,你也無須問他的背景,他有的是比你高超的技術!」看著「密醫」滿臉的憤怒,綽蜻不予理會,興奮地向姊妹們介紹道。「各位,他叫‘黑王’,名字是我取的喔!他是個了不起的醫生,不收費,醫術又高超,如果我們不幸得了性病,他也會幫大家!」
眾人一陣歡呼,對這些女人而言,醫術高不高明似乎無所謂,他們早被英俊的「黑王」給迷住了,寧願選擇年輕的醫生,也不願老醫生踫。
老密醫簡直氣瘋了,他口出惡言道︰「好!我倒要看你的本事有多大!」
「黑王」沒說話,只是充滿歉意地對老密醫聳聳肩膀,其實他也很無奈,如果這群女子真是被命運捉弄,而不得不淪為娼妓,那麼他也是被命運擺布的受害者。
***
「準備好了嗎?」綽蜻對「黑王」再三交代。「我跟那男人進賓館,十分鐘之後,你要沖進來毆打他。」
「黑王」無言的點頭,沒有駁斥。
除了替妓女們治病外,這是「黑王」的另一項工作。
他看著綽蜻選中的目標,在後緊緊尾隨,十分鐘後,依照綽蜻吩咐,他沖進門,對著準備纏綿的兩人破口開罵。「可惡!你竟敢踫我的女人!」
接著上前一陣拳打腳踢,練過武術的「黑王」,下手的狠勁讓人望而卻步,綽蜻則假裝哭泣。「賠錢吧!就當作甚麼事都沒發生過。」
「受害者」在「黑王」的拳頭下,毫不遲疑地掏出一筆錢後,倉皇逃跑。
接著,一絲不掛的綽蜻披著被單,大剌剌地坐在床邊數錢,她笑得合不攏嘴,絲毫不在意自己春光外泄的模樣,完全暴露在「黑王」的眼前。
***
時間不斷過去,他們之間仍維持著「主雇」關系。但「黑王」的名聲卻有了巨大的轉變。
黑街開始謠傳有一位杰出「醫王」,能妙手回春。他醫好了無數妓女的性玻所以,妓女們一個個卜門求診,有的不辭千里而來,排隊等候,往往一等就是大半夜,但大家毫無怨言,「黑王」因此成了大忙人,這些絕非綽蜻當初料想得到的。
而老密醫除對「黑王」精湛的醫術俯首稱臣外,更給予「黑王」最大的協助,想盡辦法非法進口上好藥物。
再者,「蜻蜓」在黑街做阻街女郎,以「仙人跳」的方式,利用「黑王」的高明武術騙光嫖客的錢,也使得「黑王」成為黑街里著名的保鑣。
如今說起「黑街醫王」,已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大家都豎起大拇指,對他的醫術嘖嘖稱奇,簡直可以媲美鼎鼎大名的日本「醫王」了。
對「黑王」而言,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竟有這麼一天,堂堂的「醫王」淪落為邊緣人,在混亂的黑街中為糊口而打拚。
面對不同的人生、不同的生活,他看盡邊緣人的人生百態,和人性的丑惡面;為錢、為肉欲,他們無惡不作,如同眼前這個叫綽蜻的女人,用美色騙盡嫖客的錢,卻始終樂此不疲。
「你可以別再胡作非為嗎?」今天,不知哪來的勇氣,他頂撞了他的「主人」綽蜻。「賺這些黑心錢,你不但毫無悔意,還繼續利用我為你賣命。」
「嘿!」綽蜻嘴巴張得大大的。「你了不起喔!成為黑街鼎鼎有名的‘醫王’,人也變得驕傲了。」她早對他的名氣頗感吃味,今天趁此機會全發泄出來。
「這是兩回事!」他駁斥。
「是嗎?」綽蜻不以為然。「你要記住,沒有我的收留就沒有今天的你──‘黑街醫王’。」
「我沒有忘恩負義!」他辯解。
「是喔?」綽蜻嗤笑。「請你記住,我會賺這些黑心錢,還不是那些男人自作自受,如果他們不貪圖美色,我就不會有錢賺!」她不在乎地模模自己的短發。
「黑王」雖不發一語,但是凜然的眼神已說盡了對她的鄙視,這可又惹毛了綽蜻,她生平最痛恨被人瞧不起,只是今天在他的嚴厲目光下,她竟莫名其妙地有些心虛,怎麼搞的?
她突然想起他精湛的武功,每次他都毫不留情地毆打那些嫖客,她打了個寒顫。
「我也是不得已的,如果不這麼騙錢,我哪來的女乃粉錢養活小義,還有小憐和那些小狗小貓?」她佯裝可憐兮兮地說道。
但他銳利如鷹的眼神完全看穿了她的偽裝,他無情地批判道︰「你自甘墮落就算了,何必把小憐、小義扯進來?他們與你非親非故,根本不是你的責任和義務!」
這話讓她覺得好像被揍了一奉拳。
「胡說!」她真心真意地反駁道。「我早把他們當作是一家人。」
「哼!我才不相信呢!」他嗤道。「你根本是個無心肝的女人。你要是不撇開他們,就會一直沉淪、一直墮落,他們這樣下去根本不是辦法,你應該找社會局的人來……」
「你敢!」綽蜻瘋狂地叫嚷。「你今天是發甚麼神經?為甚麼一直跟我作對?」
他說不出口,心里明白當她像潑婦般開罵時,任何人都拿她沒轍。但他今天究竟怎麼了?連他自己都覺得匪夷所思。
「沒事。」他別過頭,輕描淡寫地說。「我要出診去了!」
「出診?」她不滿地瞪著他,有點不是滋味。「好一個偉大的‘醫王’,現在跩了嘛!每個人都需要你,我生平最討厭的就是婦產科醫生,可以肆無忌憚地看女人的私密處,惡心死了!」她想到就起雞皮疙瘩。
她實在是恨死自己了,她這是在吃醋嗎?心中有一股好像醋壇子被打翻,連自己都聞得到的醋味。
她臉紅了,見他捂嘴偷笑,她赧然地轉過頭,雙眸望著窗外的豬籠草。不知為何,她喜歡這種草,雖然它是一種具毀滅性的植物,張開的葉子可以吞食入侵的昆蟲,不分益蟲或害蟲,它都可以吃得一干二淨,真希望人的腦子里也有一株豬籠草,可以消除包括煩腦和丟不開的可怕夢魘。
她心不在焉地環望,因為她強烈地感覺到他的存在並因而不安。
她忽地覺得自己的耳際發癢,回頭一看,發現他靠得好近,離她只有一根手指的距離,他的呼吸沉重地吹向她耳際,讓她感到頭皮發麻。
「做甚麼?」她本能地向後傾,冷不防地,後勺正中柱子,頓時覺得頭昏眼花,痛得大呼小叫。
「黑王」捧月復大笑。「瞧你緊張的,真像個清純處女!」
「要你管!」她的烈性子爆發了。「我只是對你感到生疏,因為我們毫無關系!」
「是嗎?」「黑王」笑得邪氣,讓綽蜻心里忐忑不安。「誰說我們沒‘關系’?因為你,我才替那麼妓女檢查,不過你卻從來不讓我檢查,這樣對你的健康不好,畢竟你從事這種行業,最好還是讓我檢查。」
「檢查?」綽蜻的臉色發白了。
「是啊!」「黑王」佯裝若無其事道。「這跟你與男人的‘交易’一樣,同樣要張開雙腿,沒甚麼好害羞的,這不正是你常做的事?」
她趕緊鎮定下來,對他罵了一句髒話。「你跟所有男人一樣色,差別只在于你是醫生,其實還不是明目張膽地去看女人的si處。」
「別把我罵進去,我是為你好呢!」「黑王」清清喉嚨道。「難道你想得病?梅毒、淋並愛滋箔…」
綽蜻哼了一聲,很有自信地說︰「我不會得病的。」
「你這麼有把握?」「黑王」不以為然地問。「任何事都會有百密一疏的時候,更何況在男歡女愛時。」
綽蜻拚命搖頭,正色道︰「我絕對不會笨到那種地步。」
因為她還是處女,但是她不會讓別人知道。而且,她打算永遠當處女,只因她恨男人。
「是嗎?」「黑王」力圖讓自己面無表情,用醫生對病人的口氣,苦口婆心地勸道︰「我勸你還是別太鐵齒。」
「鐵齒?」她裝傻。「我的牙齒是鐵做的?你搞錯了吧!」
「黑王」哭笑不得,不知為何,過去的記憶仿佛一瞬返回他的腦海,他突然正經道︰「在日本明治時代有合法的妓女戶,當時嫖妓是合法的,不過唯一的要求是定期做檢查,不能感染性病,也不能把性病傳染給別人。那時有一位醫生,像現在的一樣為無數妓女做檢查,一做就是三十年,當他老來退休後,只有淡淡的一句感言︰我反對嫖妓。因為性病太骯髒了,不當的性行為會導致可怕的後果,所以他終生致力讓政府廢掉公娼。」
「你是在暗示我,說我將來會不得好死?」綽蜻靈光一閃,似乎想起了甚麼。「你怎會知道這些?跟你過去的記憶有關嗎?」
一經她提醒,他突兀地陷入過去的記憶,無奈還是一片空白,越想抓住些甚麼,卻越抓不祝
「我想不起來。」他放棄了。
「這陣子你總是在談日本,而且你的口音有很濃的日本腔,搞不好你是日本人。」綽蜻質疑道。
「日本人?」
綽蜻直盯著他瞧。「嘿,越看越有日本人的架式喔!」
「是嗎?」他很疑惑。
接著綽蜻卻一臉嫌棄。「你最好不要是,我最討厭日本人了,想到南京大屠殺,我就恨死日本人了。」
「別這樣!那是上一代的恩怨,何必扯到我們身上?」「黑王」愁容滿面地勸說。「況且你又不能確定我是日本人,不能以偏概全地開始討厭我。」
綽蜻嘟起櫻桃小嘴,尖銳地問︰「我討厭你又如何?你何必在乎我的感受?」
是啊!他何必在乎她的感受?要不是因那嘲意外」,他們根本不會相遇,更何況他一恢復記憶後就要離開。
不過,他心底已有個決定,他一定要把小憐和小義送走,只為了讓她不再做妓女。
「我給了你十萬美金,你拿去做甚麼用了?」他轉移話題,翻出舊帳。
「那是你住在這里的費用。」她精打細算地開始列出人一輩子會花多少錢。提到錢,她可以跟他扯一個晚上。
「那你到底要多少錢?」「黑王」最後幾乎癱在地上,讓步地問道。
「足夠蓋一個流浪之家的錢。」她竟在不知不覺間說出了她的願望。
他頓時恍然大悟,原來她是個多麼難能可貴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