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嬉媃腦袋里一片混亂,她筋疲力竭地倒在床上。
剛剛發生的一切太過突然,她必須整理一下。
他為什麼來這里?他怎麼找到她的?
他不是應該在倫敦結婚了嗎?他不是娶了那個美麗又富有的未婚妻嗎?
許許多多的疑問,都讓她懷疑剛剛沙灘上的事件只是一場夢,然而手腕上的疼痛感卻提醒著她,那是真實的……
兩年來,她盡力不去回想那段短暫的戀情,畢竟那痛楚是她費盡力氣才學會不予理會,並且能為自己的傻氣而自嘲,而此時嚴紹煒卻又出現了!
他的目的是什麼?難道她還擁有什麼他還未奪回的東西?
就這樣胡思亂想著,直到天空微微泛白,她才昏昏沈沈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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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嬉媃醒來時,明亮的太陽已經高掛在天空中,她坐起身,看到鏡子里有張蒼白的臉,眼楮下方還有嚴重的黑眼圈。
可惡,她居然睡晚了!
都是他害的,嚴紹煒輕易打破她規律的生活!通常星期一她會在黎明破曉時到海邊作畫,兩年來,畫畫已經是她生活的一部分。可是現在太陽已經高掛天空,看來今天是無法畫日出了。
她起床梳洗,換上水藍色的上衣和褲子,把頭發隨意用發夾夾起,她一下樓,桌上已經擺著菲佣準備好的早餐,杏仁茶和手工餅乾。
既然今天畫不成日出,那就畫海吧!
吃完早餐,她準備好畫布、畫架、壓克力水彩,搽了防曬油,戴上帽子,便往海邊走去。
今天的浪有點大,浪花打在防波堤上,激起陣陣的白沫,海天一色,遠遠的海面上,還有幾艘漁船正在作業。
嬉媃專注地在畫布上涂抹,很快地,畫布上呈現出顏色濃重的構圖,巨浪翻攪的海面,銀灰色的峭壁,以及被層層烏雲覆蓋的「天使之家」,天空還有一道閃電劃過……
當她停筆時,不由得一陣顫動!
她是在畫自己的心情嗎?
這和眼前的海並不相同,反而比較像她此刻的心情寫照,望著那動蕩不安的畫面,她陷入無比的沮喪。
正午了,強烈的陽光越來越熾熱,沙灘上的人潮也多了起來,大多是這里的村民,以及釣魚的游客,看看時間,她也該回家了。
忽然,她听到後方傳來一陣腳步聲,她直覺地回頭,卻先被來人劈頭臭罵一頓
「沙灘的沙子這麼燙,你不怕腳底被燙傷嗎?你真是太不會照顧自己了!」
隨即,一雙粉色的沙灘鞋被丟在她的腳邊。
她瞄瞄自己的腳和鞋子,顯然大小適中,看來他將她腳的尺寸掌握得剛剛好。
「先穿上吧,」嚴紹煒鐵青著臉說道。
烈日下,再次看見他冷峻的面容,那像海一般深邃的眼楮,仍然帶給她極大的震撼。
他穿著寬松的白襯衫,領口敞得很低,露出古銅色的肌膚,下半身搭上灰色的寬管休閑褲,另外,他難得地穿上運動鞋。
「我沒什麼不良居心,只是想跟你好好談談。」昨晚吃過苦頭,他只好先表明自己的來意。
這句話,讓她放松戒備的用意大於一切,事實上,他已經發現,她對自己的意義並不僅限於他原先的認知。
他打算慢慢抓緊心底的前進,首要之務,他必須先清楚嬉媃這兩年來的生活以及現在的情況,這包括江予和她的關系。
他的表現令嬉媃眉頭微微一皺,他跟以前不太一樣了。
他更深沈、更剛毅,也更具危險性,但是,也多了一股不知如何形容的憂愁。
他看起來很憂郁,這讓嬉媃難以理解,他應該在地球的另一端過著幸福的日子才是,又怎麼會回到台灣?
「你!」
「可以嗎?跟我談談!」他竟然低聲懇求道。「求求你!」
她驚訝於他的低聲下氣,轉而苦澀地想著,也許他所受的傷害不會比她少,雖然表面上他贏了,其實他所受的苦不會比她少!
這個男人是她深愛過的人,也是傷她最深的人,盡管如此,她依舊無法抹滅心底對他的那份深切情感,原本以為情緣盡了,怎知又遇見他……
不論如何,她學會堅強了,現在她絕對不會讓自己輕易再受到傷害。
「你想說什麼?」她直截了當地問道。
他張開嘴,又閉上,似乎一時間不知該說些什麼,然後他盯著她的畫,有些感慨地說︰「沒想到,你真的完成夢想,成為一位畫家了……」
他的話激起嬉媃的好勝心,她不禁抬頭挺胸,對他說︰「沒錯,約森子爵,托你的福,我才能下定決心過自己想過的生活。」
「你怎麼會經營民宿?」他若有所思地問。
「其實這都要感謝江予,含山會館易主後,他幫助我重新出發,把白園改成民宿,教我飯店管理的知識,研發新食譜、園藝……」
「江予嗎?」她說起這個名字的親昵語氣令他非常不舒服。
她的眼神露出無限的滿足。「這些課程對我來說曾經非常困難,可是我很努力地學會了,現在我發現,我真的很喜歡經營民宿。」
「你變了很多。」她的模樣依然散發出高貴,那是天生的氣質,無法改變,但在那嬌貴的外表下,多了一份堅毅不拔的堅強。
嬉媃發現一件事,他一直在問她現在過得好不好。也許是因為現在他很幸福,因此也想知道她的近況,好讓他安心。
她釋懷地笑了,有如雨後彩虹般燦爛。「這才是最真實的我,也是最快樂的我,也許,我該感謝你對我的所作所為,讓我就像破繭而出的蝴蝶,找到了自我。」
「你……」終於,他鼓起勇氣問道︰「你恨我嗎?」
恨?由他嘴里說出這個字好奇怪,他本身不就是個充滿恨意的人,又怎會在意她恨不恨他?
嬉媃想了一下,搖搖頭。「說完全沒有是騙人的,但是恨你也罷,怨你也罷,現在對我而言,你也算是我的哥哥,這一切都過去了。」
她的寬容和雲淡風輕的模樣,卻令他無法接受,他不想要這樣的答案和結果。
她抬起頭,努力對他微笑。「愛一個人與恨一個人都需要花費心力,倒不如把這些精力拿來建立我自己的生活。過去的事情都已經發生了,你沒有錯,因為是我搶走你的父親,是我讓你失去家庭,失去幸福的童年,所以我無話可說,我們扯平了。」
「嬉媃……」他無言以對。
現在她只當他是哥哥?這樣不對!完全不對!
他想要的不只是這樣!原來他一直想見到她,不是因為罪惡感,也不是為了心安,而是他根本就放不下她。
而另一方面,其實嬉媃的勇氣和自信也已經硬撐得差不多了,她還沒有真正走出過去的傷心,只是故意表現出一切都看開了。
她根本不會忘記他,盡管被他殘酷地傷害過,心底卻依舊無法完全割舍曾有的那段熾熱戀情,而這個人現在就站在她面前,那種無力感又開始肆虐,讓她想要逃離!
「如果你是想知道我過得好不好,那我可以當面告訴你,我很好,你可以放心了。」她勉強露出笑容。「好了!太陽好大,我要回去了,再見。」
她兩手提起畫架、畫布,準備離去。
「我幫你。」他伸手想去接。
「不用了,我可以的。」她禮貌地對他點頭,轉身往天使之家走去。
她不曾回頭,他盯著她背影,一臉悵然。
當她走遠後,他轉過頭面對湛藍的大海,眼神莫測高深。
當初他就為她心動了,如今再見,那份感覺非但沒有消失,反而更強烈。
就算知道她有江予了,也已不再愛他,只當他是沒有血緣的哥哥,他仍然想要留下來,留在有她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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酷熱的午後。
嬉媃利用空檔時間記帳、研發新的菜單,或是參考旅館雜志,試圖尋找新靈感,讓客人在舒適之外還能有新鮮感。
午後三點,她听到風鈴隨著鐵門的開啟發出清脆的響聲,真難得,非假日還有客人來。
她趕緊放下櫃台的工作,跑到門口迎接客人。「歡迎光臨!」
一抬頭,熟悉的身影讓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他就站在她面前,那樣耀眼奪目。
「我要訂房!」嚴紹煒露齒微笑。
「是你?」她目瞪口呆。
「我要訂房!」他又再說了一次。
「你……」她說不出話來。
「老板娘,你怎麼了?」他故作正經地問。
「我……」她根本不想做他的生意,他的到來令她有種不好的預感。
「老板娘,你沒有趕客人走的嗜好吧!麻煩幫我準備一個房間。」
盡管心里忐忑不安,但他說得沒錯,怎麼能把客人趕走呢?
於是,她繞到櫃台里面,公式化地問他︰「請問先生,你要什麼房間?」
「設備最好、視野最好的一間房。」
「要住多久?」
「想住……」他想一直住下去,不過他還是說︰「我先住三天好了。」
他大方的預付了三天的住宿費。
「天使之家每天提供免費的早餐,晚餐也可以接受預約。」她取出菜單讓他瀏覽,開始解釋︰「早餐有西式和中式,任您挑選。這里距離漁港不遠,那邊也有很多海產餐廳,你也可以到那里享受海鮮美食——」
「不用了,」他打斷她的介紹。「我就在這里吃晚餐。」他看了一下目錄,點了最昂貴的海鮮大餐。「我要兩份。」
「兩份?」她驚訝又懷疑地問︰「先生,這份餐的分量不小,相信一份就足夠——」
「我就是要預約兩份海鮮大餐。」他很堅決。
「那……好吧!」客人最大,他吩咐她照辦。「請在六點半時下來用晚餐。」
「好。」
「那麼……房間在二樓,我請瑪麗亞帶你上去。」
瑪麗亞是天使之家的菲籍幫佣之一,面對超級大帥哥,她笑容可掬地殷勤招呼著。
嚴紹煒提著輕便的行李上樓,這里的每一寸、每一個地方,對他而言都是那麼的熟悉,畢竟這里是他十歲以前生活的地方啊!
他以鑰匙打開房門,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這一間房竟然是他以前的房間,兒時快樂的回憶立刻充塞腦海……
房內散發著淡淡的精油香氛,顯然是老板娘的巧思,希望旅客能放松心情。房內已經重新設計過,以象牙白、金棕和棗紅為主要色調,雙人床、細腳矮桌、櫥櫃等,都是采用高級的柚木制成,窗簾、椅墊和床枕也以滑順的絲質為主要素材,顯然特意營造出溫暖的居家感。
他打開窗戶,迎接波光瀲灩的海水,听見不遠處海上船只的引擎聲,嗅聞空氣里潮重的咸味與濕氣。
他深深地呼吸,覺得好久沒有如此放松了!
終於又回家了!
他注意到牆上和床頭都有不同的手繪圖,每幅都有不同的主題,有黃澄絢麗的夕陽,或是黎明曙光,以及一望無際的湛藍海洋……有的安祥,有的跳動不安,想來應該都是出自嬉媃的手筆,這全是她的作品,她徹底將自己的情緒全都表達在畫里。
這間民宿里有著她的味道,他真想了解她費了多少功夫化腐朽為神奇,將廢棄的「白園」重新整理,成為美不勝收的世外桃源。
他稍微梳洗一下,換上乾淨的衣服,抱著換下的衣物走下樓。
嬉媃一眼就看到神清氣爽的他,身上散發著香皂的味道,顯然剛淋浴過。
從他一走進天使之家,她就一直心亂如麻,拚命地想辦法讓自己靜下來。最後她決定,把他當做一般客人就沒問題了。
「嚴先生,對房間還滿意嗎?」
「很好,我很喜歡!」他指著手上的衣服。「請問有洗衣設備嗎?我這一堆髒衣服……」
「當然有,請等一下。」
她按下電鈴,瑪麗亞很快地走下來。「這是客人的衣服,幫他拿去乾洗。」
瑪麗亞很樂意幫這個超級大帥哥的忙,馬上抱著一堆衣服離開。
菲佣上樓後,大廳又只剩下他們兩人,一陣沈寂。
這安靜的氣氛令嬉媃坐立難安,她只好率先打破沈默︰「嚴先生,你可以開車出去兜風,這附近有很多旅游勝地,晚餐時間再回來就好。」
「不用了,」他卻揮揮手。「我覺得這里就可以讓我好好休息了,到處都可以看到老板娘的用心。」他目光灼熱地直視她,害她又差點很沒用地臉紅。「請問老板娘,我可以在天使之家里逛逛吧?」
「當然可以。」她只想讓他趕緊走出她的視線。「時間不早了,我該去準備晚餐了。」
他神色自若地對她微笑。「好,待會兒見!」
她一溜煙地躲進廚房。
在廚房里,她的心惶亂不己,事情的發展好像漸漸超乎她的預料了。
以為只不過是再見一面,今天他怎麼又再次闖入她的世界?
可是,他們之間再也不可能了,她只能克制自己的感情,絕對不能讓它再次泛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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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紹煒沿著樓梯慢慢走上樓,欣賞著牆面上所有貝嬉媃的創作。
看來這兩年來,她大量地創作,作品主題都是她所熱愛的大自然。
面前的這幅畫讓他停留許久,那是一幅霧景,大霧掩住了建築物,昏暗的夜色里,樹影搖曳,一地絳紅花瓣鋪滿通向橋面的磚地,有艘小船在湖水上晃蕩著,沿岸有著幽幽的燈光,靜靜的在湖面投下光影。
她的確是個有天分的藝術家,不僅將景物描繪得栩栩如生,而且構圖都具有深刻的意味和內涵。
他在屋里樓上樓下繞了一圈,更加贊嘆貝嬉媃對「天使之家」所下的苦心,她的確是朵堅強的玫瑰。
六點半,他準時出現在餐廳。
今天,「天使之家」只有他一名客人。
銀制的燭台上插著臘燭,粉紫色的斜紋桌布上擺放著精致的餐具,還有燦爛耀眼的玫瑰花,布置得相當典雅。
他一入座,嬉媃就猶豫地問道︰「嚴先生,另一份餐……」
「是幫你點的。」他面不改色地回答。
「什麼?」她大為錯愕。
他拉住她的手,微笑地說︰「坐下來吧!」
「不……為什麼?」
「哥哥請妹妹吃飯,不為過吧!」他強調「哥哥」這兩字,讓她沒有回絕的理由。
她僵著臉想了好半晌。「可是,餐點要一道一道上……」
「別拘泥那麼多禮儀,一起上吧!」他以不容置疑的口氣說。
「可是……」
「我幫你,我們一起把所有菜都擺上桌吧!」他拉著她進廚房。
很快的,豐盛的佳肴一一呈現在兩人面前,這全是她一手包辦。
他淺嘗一口,不禁驚嘆。「你何時成為這麼優秀的廚師?」
「這是身為民宿經營者的基本能力之一。」她有些拘泥地禮貌回應。
望著她微微警備的僵硬,他忍不住開門見山說道︰「嬉媃,我想對你好。」
嬉媃猛地抬起頭,他那發亮的眼神汪視著她,這句話讓她幾乎忘記呼吸。
「我想彌補曾經對你造成的傷害。」
「不需要。」她本能地拒絕。
「不,我知道過去我錯得離譜。」他的聲音沒有逼人的傲氣,然而仍舊有著不容拒絕的強硬。「我一直不承認自己有錯,可是,當我要和妮可步上禮堂的那一天,我卻成了逃婚新郎,因為我一直無法忘記你,和對你做過的事……」
他承認他錯了!這對他而言,是一件極不容易的事。
嬉媃很清楚嚴紹煒是一個傲慢又自命不凡、狂妄放肆的男人,他竟然如此謙卑地承認這些事。
「我想留下來陪你。」他深深地望進她的眼底。
燭光映著那雙深邃的眼,一時讓她發暈,但她立刻驚醒。
這有可能是謊言,她不可能再被騙了!
「請你不要心血來潮,就來撩撥別人的情緒,我根本不相信你的話!」她面色一凜,咬牙說道︰「況且我現在過得很好,不需要你對我好!」
她剛要起身離座,手腕就被他緊緊攫住,她錯愕地瞪著他。
「不管如何,」他將她重新壓回椅子上,露出魅惑的笑容,堅決地說︰「我們先吃完這一餐,這是你剛剛答應我的!」
「約森子爵,容我提醒你,我有拒絕的權利!」她無法忍受再注視那炯炯的眼神。
他置若罔聞地說︰「叫我紹煒,這是我的中文名字。」
「你听不到我的話嗎?」她氣急敗壞地嚷著。
她無法掙月兌那雙溫熱的大手,他一副紳士模樣,右手卻不動聲色的一用力,將毫無抵抗力她更加拉近。
「我請求你陪我吃這頓飯!」口氣雖溫柔,但卻有不容置喙的堅決。
「憑什麼?」
「不憑什麼,」他貼在她耳邊以低沈的嗓音說著,使她的臉以驚人的速度整個竄紅。「這是哥哥對妹妹的心意。」
「你……」對他的無賴及堅持,她無奈地知道今晚是不可能這樣月兌身了。「好吧,但是請你放手!」
听她這麼說,他終於松開手。「讓我們好好品嘗你的手藝,你太瘦了,要多吃一點!」他關心地說。
她實在不懂他心里的打算,只希望趕快結束這頓讓她快要窒息的晚餐。
他的溫柔和深沈,再次讓她心慌意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