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台北近郊。商邸。
古色古香的書院式建築,裝潢布置相當豪華,客廳、廚房等的隔間都十分寬敞、舒適,廳室里處處放置著骨董器飾,以及珍貴無價的藝術品。散步至庭院,可以見到各式雕像和噴水池,來到後花園,還有商夫人特別種植的有機蔬菜和奇花異草。在這里,一早起床就可以呼吸到台北人渴求的新鮮空氣。
商家人像往常一般,一大早就起床準備用餐。
時至今日,商信豪已經是富可敵國、數一數二的汽車零件商。但是,商信豪是個非常遵循傳統的男人,他堅信「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儒家傳統。因此,商家並不若外界想象的多彩多姿或是一擲千金,相反的,是個相當傳統的家庭,甚至連尊貴的商夫人仍然幾乎天天親自下廚做早餐。
「早。」商逸凡走進餐廳,一臉陰沈地落坐。
就在稍早之前,父親再次提及他那個「指月復為婚」的未婚妻,並且已經要他將對方娶進門,讓他一大早心情就差到極點。
老天!難道現在還是石器時代?父親居然還相信指月復為婚這種玩意兒!
就在他二十八歲的這一年,這有如晴空一聲雷的致命打擊在本該屬于他的人生掀起了軒然大波;那個未曾謀面的水沙,居然莫名其妙地即將成為他的終身伴侶!
他逼自己冷靜下來,跟父親好好溝通──
「爸爸,為什麼要這麼決定?」他忿忿然地拒絕。「我不接受。」
商信豪義正辭嚴地板著臉說︰「你好好想想,當年如果沒有水義不斷資助我的事業,現在你能過這麼富足的生活嗎?水義是我們家的大恩人,如今他死了,留下水沙一個孤零零的女孩子,我替他照顧女兒是義不容辭的事,有什麼錯?」
「我沒說你錯,有恩必報是對的!但有必要以此交換兒子的終身幸福嗎?」商逸凡咬牙切齒,不明白父親何以如此一意孤行。「我是你唯一的兒子,你居然要我隨便娶個在荒涼沙漠里長大的女孩,我連她長什麼模樣都沒見過,她搞不好連刀叉都不會用!我們沒有任何感情基礎,你的安排根本不通人情!」
「不準侮辱水沙!水家在中東地區可是富可敵國,多少王公貴族爭相想娶她啊!」
逸凡嗤之以鼻。「那就讓她嫁給阿拉伯王子啊!我才不想要!」
「你說什麼?!」商信豪氣得吹胡子瞪眼,一副想動手揍人的狠樣。「這件事就這樣定下來了!你敢再說不,我會要你好看!」
「……是。」商逸凡翻了個白眼,心不甘情不願地應了一聲。
「尊師重道,敬老尊賢」是他從小到大被教導奉行的教條。在長輩面前,他根本沒有說話的余地,更沒有表達自己意見的權利。
他真的不甘心!自己也算是商界數一數二、有身價的單身貴族,竟然莫名其妙要娶個來自沙漠地區的女子?
因為外婆是韓國人,所以他有四分之一的韓國血統,不僅人高馬大,而且有著英挺瀟灑的外表,不知迷死多少女孩。從高中開始,他就是風光的籃球隊長,暗戀他的女孩何其多,大學之後,公開表態愛慕他的女孩更是一拖拉庫,從校內到校外都有;開始工作後,圍在他周圍的花蝴蝶可就沒那麼單純了,他明白這些花蝴蝶大都是看上他的「身價」,因此他更加封閉自己,更小心翼翼處理感情問題,也許因為如此,他遲遲沒有遇見生命中最美好的春天。
從來沒有遇見真正令他心動的女孩,就被迫走入婚姻,這是有生以來第一次,他覺得自己可悲極了。
「逸凡,你今天怎麼一下子就進屋來了,沒繼續運動?」金曉荷經過兒子身邊,溫柔地問道。
這個兒子從小到大對運動是十項全能,很有運動細胞,也熱衷運動,每天早上都會在院子里對著木人樁搏擊好幾百下,今天卻早早就進屋來。
「我沒心情。」他面色陰沈地坐在餐桌前。
「你怎麼了?氣色很不好呢。」父子倆之間的氣氛緊繃至極,做母親的卻還是狀況外的溫柔婉約,完全不知道商逸凡的不甘心,更不明白他的煩惱。
「吃了飯,就會有精神了。」曉荷因為有一半韓國血統,二十幾年來不變的是每一頓早餐都要吃熱騰騰的白飯,白飯是一天活力的來源,當然也少不了她自己親手腌制的韓國泡菜。
「你知道你今天要做什麼嗎?」商信豪面色嚴肅地對兒子說道。
過了這麼多年,他很期待今天的到來,因為今天是水沙來到台灣的大日子。
他早叫僕人把房間準備好了,甚至妻子也替未來的媳婦備齊所有日常用品,盡可能讓水沙早日適應台灣的生活,他一直都很期待見到水沙。
「知道∼∼」逸凡冷冷地回應。「中午十二點從公司出發,兩點飛機會抵達台灣……」還真是個大人物哪!他暗自不屑地撇嘴。如此慎重的排場,連商氏企業的董事長和總經理都得親自出馬迎接。
「不準遲到,不準逃跑!」商信豪先把重話說在前頭。「否則,你等著我登報跟你斷絕父子關系!」
逸凡更不是滋味了,父親重視水沙的程度似乎遠超過他這個親生兒子,她究竟有什麼了不起?
「老爺,這是今天的早報。」
僕人例行性地將報紙遞上,看到頭條新聞,商信豪馬上大驚失色,激動地站起──
「從科威特飛往台灣的協和式客機爆炸?那不是水沙坐的飛機嗎?」
「飛機爆炸?」商逸凡愣了一下。
如果是真的,那水沙實在太薄命了。他不禁把心里原有的厭惡拋開,開始產生同情心,天底下怎麼有這麼不幸的女孩?
「快開電視,快!」商信豪心慌意亂地命令道。
液晶電視螢幕里新聞正詳盡播報著飛機失事的消息,印尼官方及國際救援組織已經派遣無數的人員在外海打撈,失事現場慘不忍睹的畫面,讓人不勝唏噓。
「機上三百多名乘客幾乎全部罹難,目前只有一位生還者,但是傷勢很嚴重,目前正在急救中,生還者是名大約二十出頭的東方女子,身分正待被確認……」
「那也許是水沙!」听新聞旁白說到這里,商信豪立刻急急交代︰「叫林秘書馬上訂下一班飛往印尼的機票!逸凡,你立刻跟我到印尼去!」
除非親眼目睹水沙的尸體,否則他永遠不會放棄!他不相信水義會這麼無情,這麼快把女兒接走,這樣對水沙太殘忍了,水沙還這麼年輕啊!水義啊!難道你連報恩的機會都不給我嗎?
「為什麼我也要一起去?」商逸凡猶作困獸之斗。「公司還有很多事等著我處理……」
「你說呢?水沙是你的未婚妻啊!你當然要去!」
雖然商逸凡很同情水沙的遭遇,但是這一刻,他真寧願世界上沒有水沙的存在!
七天後,印尼首都雅加達,大型醫院。
夜詠晴的眼楮被灼傷,被包覆上一層層厚重的紗布,照理說什麼都看不到,但是,在昏昏沉沉中,她卻看到眼前一片湛藍晴空,還有自在飛翔的水沙──
「妳為什麼要救我?」詠晴啞著聲音問。「我應該跟妳一起……」
「詠晴,雖然我們只有短暫的邂逅,但我喜歡妳,妳比我堅強,不像我,太軟弱了,失去了父親,我真的活不下去,我寧願選擇跟爸爸在一起……」水沙的身影有如夕陽光影般地不斷變化著,她露出笑容。「請妳要代替我好好活下去,不要讓商家人傷心,商逸凡是個不可多得的好男人,很適合妳,妳將來一定會很幸福的!」
水沙慢慢往天空飄去,離詠晴越來越遠,任憑詠晴怎麼呼喊都沒用,然後水沙就像泡沫般消失,留下她最後的話語──
「再見了,詠晴,妳一定要幸福喔!」
「水沙,水沙……」詠晴無聲地叫嚷。
「她有知覺了,她醒了!」昏迷了將近一個禮拜,她終于醒了,商信豪興奮地大聲嚷著。「逸凡,快叫醫生來!」
正在打盹的商逸凡被驚醒,他迷迷糊糊地按下呼叫鈴,醫生和護士很快就趕過來,對夜詠晴展開一連串精密的檢查。
「恭喜你們!」檢查完畢,醫生露出欣慰的笑容,對商家父子倆說道︰「她終于月兌離了危險期,只是身體還相當虛弱,需要時間復原。」
「太好了,水沙,我太高興了!」商信豪握住詠晴在半空中揮舞的手。「妳好,水沙,我是商伯伯,妳終于活下來了!這一定是水義在天國保佑妳,我真感謝上帝沒把妳帶走!」他觸模她手上的鑽戒。「這是我送妳的『天國之鑽』啊!幸好妳戴著它,讓我能認出妳!」
「我……我……」詠晴急著想要出聲解釋。事情不是這樣的,她要如何跟他們說明呢?心里越急,卻越說不出話來。
「她能講話嗎?」商逸凡回頭向醫生詢問。
「聲帶有點受傷,沒有大礙,大概再等兩、三天左右,復原後就可以正常說話了。」
「那太好了,水沙,妳好好休息吧!」商信豪安撫地模模她的手。
不!我不是水沙,我是夜詠晴啊……詠晴努力地想說話,卻是徒勞無功。
「逸凡,你就留在這里照顧她。」商信豪轉向兒子,理所當然地下達命令。
「為什麼?這里有醫生和護士照應著就夠了!」從那天搭最快一班飛機趕到印尼,他就在父親的命令下,不眠不休地照顧了她一個星期,現在她醒了,他竟然還不能回飯店休息?
「醫生和護士畢竟是外人,不比自己人來得貼心啊!還是自己人留下來我比較放心,畢竟水沙是你的未婚妻,你也乘機跟她好好培養感情!」看著水沙終于月兌離險境,嚴肅的商信豪難得眉開眼笑。
「爸……」不給逸凡任何拒絕或回答的機會,商信豪頭也不回地走了,留下商逸凡無聊地看著護士更換點滴。
「你……」詠晴的雙眼看不到,只能從他們的說話內容去猜測,現在還留在房里的應該是商逸凡吧?他就是水沙口里說的未婚夫?
「妳還好吧?」他的口氣有點惡劣。「既然不能說話,就不要說話,否則導致聲帶發炎,就自討苦吃了!妳先躺著好好休息。」他扶住她的身子,硬逼她躺下。
「我……」此時此刻,她真的好痛恨自己不能出聲。不行,她一定要即刻說清楚、講明白,無論如何,她不能成為水沙的替身啊!
既然說的不行,那就用寫的吧!
憑著感覺,她抓住他的手,在商逸凡還莫名其妙之際,她扳過他的大手,在手掌上寫著──
水沙已死,我是夜詠晴。
商逸凡正在納悶她的行為,又接收到她所寫下的訊息,不由得一肚子火燒了起來。「妳在鬼扯什麼?妳神經有問題嗎?」他真的受夠了,再也顧不得禮貌。「小姐,妳知道這個禮拜我有多累嗎?我現在體力耗盡,沒辦法跟妳玩妳是不是水沙的游戲!」他用力握住她指上的戒指搖晃。「拜托,這就是最好的證據!這是天底下唯一一枚、商家特別打造的『天國之鑽』,而擁有這枚鑽戒的就是水沙!」
詠晴抓住他的手,還想解釋,卻被他用力撥開──
「妳好好休息,我也要補眠一下,這里是最高級的病房,設備還不錯,旁邊附了一張床,我先躺一下,有什麼需要,記得按鈴或叫我。」少了老爸在一旁盯捎,他自在多了,月兌掉外套,一踫到被單,就夢周公去也。
听到逸凡輕微的鼾聲,詠晴不知所措,她終于體驗「有口難言」這句話。她難道就這樣背上水沙的身分和名字,無法「真名」大白?
沒多久,醫生再度來為她做檢查,發現她的視力恢復許多,幫她換上透光的白紗布,好讓她開始適應亮度。在醫生、護士來來去去的吵雜聲音中,逸凡並沒有被吵醒,可見他有多累。
接著,醫生把燈關上,離開病房,房里又只剩下她和商逸凡。
黑暗中,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詠晴知道自己該睡了,可是怎樣也睡不著,回想飛機爆炸的一刻,她仍心有余悸。四周黑漆漆的一片,她什麼都看不到,憑借著細微的聲響,她感覺到商逸凡醒了,突來的一陣緊張,讓她只好裝睡,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
「好熱!」商逸凡懶洋洋地起身,喃喃說道︰「為什麼這麼熱呢?雅加達熱到連冷氣都不冷……」
滿身是汗的他,索性走入浴室淋浴,沖好澡,直接大方地下半身圍著浴巾,上身赤果地走出來。
饑腸轆轆的他想到行李箱里有他愛吃的台灣泡面,于是輕手輕腳地找出泡面,注入熱開水,片刻間,陣陣的牛肉面香四溢。
驀地,他發現床上的人兒動了動。
「抱歉,是我把妳吵醒了嗎?」見她搖搖頭便要起身,他連忙上前扶住她,卻發現她臉上淚痕斑斑。「妳哭了?」
「妳……」不知該如何是好,他連忙安慰她。「別哭了,一切都過去了,沒關系的……」有些詫異地,他發現在這一刻,自己頗為憐惜她的遭遇。畢竟喪父後又遭遇前所未有的可怕空難,差點奪去生命,一連串嚴重的打擊,一般人都會承受不了,更何況只是個在溫室里被保護良好的弱女子!
沒理由地,他想逗她開心。「妳吃過台灣的泡面嗎?」他赤果著上身,坐在床邊,捧著泡面。「很好吃的,我喂妳,來,嘴巴張開。」
從小習慣被服侍的商家少爺,不知為何,就這樣自然地做起伺候病人的工作,而肚子也有些餓了的詠晴,在面香的刺激下,益發懷念起台灣的小吃,于是她順從地張嘴,一口一口地吃著面。他以為她沒吃過台灣泡面,很細心地喂食著她。
如此近距離地端詳她的長相,商逸凡發現,她委實美得驚人。
世界上真有這麼美的臉龐,皮膚白皙細致、吹彈可破,紅櫻唇,一頭及肩長發又直又黑,而那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更讓男人我見猶憐。
他的心里滑過一股奇異的柔情,這就是水沙?老實說,他也一直很好奇她的模樣,如今一見,竟是個如此美麗的女孩。
「唔……」她突然皺起秀眉,一副有口難言的模樣。
「怎麼了?」
我……想要去廁所。
她在他手心上寫著。
「來,我扶妳過去。」逸凡想都不想,立刻很有男子氣概地說道。
她相當靦,沒想到他是如此的紳士,就像翩翩君子,很有風度。
他緩緩扶她起床,她的如雲秀發不小心滑過他的月復部,瞬間他心頭一顫。
她被他扶起,粉頰踫觸那赤果強壯的胸膛,詠晴這才發現兩人靠得好近,竄入鼻尖的盡是他粗獷的男人氣息,令她小臉不禁微微泛紅。
隔著感光紗布,詠晴可以看到他的模樣。沒穿上衣的他,她可以看見那強壯緊實的肌肉,身形頎長,還有著強健的小腿、有力的臂膀和小麥色的肌膚,顯示出他應該非常熱愛運動。他的眼角、眉梢有一股凶悍如獅的野性味道,在在顯示他是個不簡單的領導型人物。
她不是沒看過赤果的男人,但帶給她如此震撼的,他還算是第一個。
但是,她不能對他有任何遐想,因為他是水沙的未婚夫,而她根本就不是水沙,不管如何,她一定要跟他把話講清楚。
幾分鐘後,她從廁所出來,商逸凡既溫柔又小心的扶她重新躺回床上,當他正要離去時,她模索著伸出手,抓住他的衣角。
「怎麼了?」他很自然的把手遞到她面前。
詠晴模索並寫道──
我不是水沙,我是……
「又來了?」他把手抽開,擺擺雙手。
他攏聚雙眉,這是她第二次否認自己是水沙,他不禁懷疑她是否因為空難而導致心理狀態有變化,應該跟醫生提一提。
「好了,」他轉移話題,試圖安撫她。「妳現在很虛弱,就算不想睡覺,也要躺著多多休息。」接著,他交代醫生和護士留意詠晴的情形,離開醫院,回到飯店拿換洗衣物。
帶著五味雜陳的心情,詠晴無奈地躺下。直到清晨,淡淡的陽光從窗簾縫隙間灑進房間時,她才酣然入睡。
幾天後,在一個晴朗的好天氣里,夜詠晴終于能開口說話,視力也完全恢復了。
商夫人金曉荷聞訊,特別從台灣趕到雅加達探視未來的兒媳婦,在商家人都到齊團圓後,商信豪滿心安慰地望著水沙。
詠晴第一次看到商家每個人,商信豪十足的企業家風範表露無遺,除此之外,在他冷酷無情的外表下,卻透露著對水沙的疼愛與關心,商夫人曉荷有著韓國女人的溫順氣質,風韻猶存,皮膚保養得很好,而水沙的未婚夫商逸凡穿著很悠閑,身上只套了件格子襯衫,襯衫的鈕扣全部打開,隨興地披著,則搭了條短褲,就和一般游客沒兩樣。看顧她多日,疲憊隱隱若現,面頰上滿是胡髭,仍然不損其英俊瀟灑。
令眾人跌破眼鏡的是,詠晴第一個動作竟是摘下手上的「天國之鑽」,塞進商信豪的手中。她的第一句話是︰「水沙已經死了。」
商家人目瞪口呆,听詠晴以略微沙啞的聲音,難過地訴說事發當時的經過。
「……所以,我真的不是水沙。」
病房內鴉雀無聲,六只眼楮無法置信地在她的臉龐上巡來巡去。
「又來了!這是妳第三次對我這麼說了,『詠晴』小姐!」逸凡最先恢復正常,露出潔白的牙齒調侃道。
曉荷的眼淚已經潸潸流出,拿出手帕拚命拭著淚水。「可憐的孩子,妳怎麼變成這樣啊!妳連妳自己都忘記了?」
商信豪沈下臉,好一會兒,他鎮定地吩咐隨從︰「去找精神科的醫生過來。」
「為什麼你們不相信我?我說的是真話!」她失控大喊。「我沒有理由騙你們,我真的不是水沙……」
一個小時後,精神科醫生問了詠晴一些問題,並做了些檢測,他以流利的英文說著專業的醫學名詞,透過專業的翻譯,醫生說詠晴可能患了PTSD──PosttraumaticStressDisorder,創傷後壓力疾患。
這個名詞對商家人來說,與其說是新鮮,倒不如說從未想到必須要去了解。
「……遭受到意外的災害,親人或戀人突然的死別……諸如此類重大心靈創傷後的沖擊狀態,病癥則會因人而異。比如會出現情感麻痹、記憶障礙、喪失現實感等等……」
「水沙」的確甫遭父喪,並且剛從一場恐怖的空難歷劫重生,醫生這個說法讓商家人都十分相信。
「在經歷一場重大事故或是悲慘的遭遇之後,也有人因此而性情大變,變成另外一個人……這些現象是很有可能的,患者故意遺忘某些記憶,或者不願意記起來,有的還會有短暫的分裂人格,成為雙重人格也不一定……」
「會好起來嗎?」商信豪憂心忡忡地問。
「最好讓她遠離傷心地,重新開始,日子久了,她自然比較容易恢復,做回原本的自己。」醫師建議。
商信豪點頭,心里自有盤算。
「我當然會這麼做。」他低下頭,面容慈藹地對詠晴說道︰「水沙,我會帶妳回台灣,台灣醫療很進步,我相信一定會治好妳的心理疾病。」
詠晴拚命搖頭。「我不是水沙,我不要跟你們回去……」
商信豪向隨從使了個眼色,隨從立刻取出一份從航空公司得到的資料,面無表情對著詠晴念著︰「夜詠晴小姐的遺體已經找到,確認死亡,昨日下午舉行出殯儀式,尸首火化,骨灰安置在慈恩園……」
「不!不!不!」何等殘酷的現實啊!詠晴崩潰了,她嚎啕大哭,「夜詠晴」怎麼可以不見了?她的名字怎麼能在這世界上消失呢?「不!我沒有死,我沒有死……」
她激動地想從輪椅上跳起來,醫護人員趕緊抓住她的手臂,為她施打鎮定劑,她緩緩地跌回輪椅上,視線一片模糊,逐漸失去知覺。
當詠晴清醒過來時,外頭天色已黑,昏暗的玻璃窗外,讓她彷佛回到在飛機艙里的那時候。她流著淚,盡力咀嚼種種記憶,強迫自己感受「夜詠晴」的存在,她是詠晴。但是,這個名字卻離她越來越遠……
她听到浴室傳來水聲,有人在洗澡,浴室門沒有關好,逸凡似乎听到外邊的動靜,他探出頭,水滴從發梢一滴滴滑下,好像洗發精廣告的模特兒,非常性感。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對不起,吵醒妳了。我想沖個澡,又擔心妳找不到人會慌,所以沒關門。」他抱歉似地笑了笑。「妳等我一下,我馬上就洗好了。」
當他再度出來時,隨意套著一件浴袍,露出強壯胸膛,胸膛上的晶瑩水珠還在閃閃發光。她著迷地望著,意外發現自己的掌心微微滲出汗水。
「其實……」看到她又眼眶泛紅,商逸凡不禁坐到床邊,打算對她坦承心意。「我不喜歡這樁婚事──當然這與妳無關。只是,沒有愛情的婚姻太離譜了……」商逸凡看著她露出微笑。「我想,如果真的如妳所說,妳不是水沙的話,事情反而好解決多了。」
詠晴的眼角淌下淚水。「我不要做水沙,我不要……」
「奇怪,當水沙有什麼不好的?」見她這般排斥,逸凡竟然有了不同的心思。「妳經歷了兩次的重大事件,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從今以後,妳不會再有不如意的事了。光是我父親對承諾如此認真並看重,他一定會把妳當成親生女兒般的疼愛,我母親亦是。」他微微一笑,靦說道︰「老實說,我發現我好像沒有那麼討厭妳……」
他說不出心中對她的好感,不僅是她有著驚人的美麗外貌,每次一看到她,他的心就會騷動起來,短短幾天的相處中,他發現她很堅強也很獨立,而且並沒有因為知道他的身分就特別去討好,她總是一臉憂傷,不知為何,他很想撫平她所遭受的傷痛。
听到逸凡這麼說,詠晴脹紅了臉,為了躲避他灼熱的目光,以及自己的心亂如麻,她把憂愁的臉蛋兒深深埋入手掌中,無話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