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終日無所事事,毫無目標的日子過得太久了,霧霜年輕的心,再也無法忍受
這單調、枯燥又一成不變的生活。今天她終于爆發了,她大聲道︰「我討厭這里,我好
無聊,我要出去!」
沒想到,姚金居然沒反對。「出去走走有益身心,你太蒼白了,應該多曬曬太陽。」
還不忘掏出一張信用卡給她。
霧霜對姚金的寬容,有些震驚。
她自嘲地想︰是否,我今天告訴他,我要離開,只怕姚金也會應允,會嗎?她好疑
惑。但她還是佯裝若無其事地收下信用卡。
她不會用它的,霧霜倔強地告訴自己,為了不要引起無謂的爭執,也為了彌補剛剛
自己無禮的行為,她還是收下了信用卡。
雖然姚金一再強調︰姚家的一切,霧霜可自由享用,這當然包括司機及車子。但,
霧霜堅持要自己一個人出去逍遙,她才不要有被「監視」的感覺。
姚金也不勉強她,一切全憑霧霜的意思。但他還是擔心地遞給她姚家的住址及電話。
就這樣,她漫無目的地游蕩,走了好長一段路,直到腿酸才上了車,也不知道公車
要把她載到哪。
也許是心血來潮,也或許是這一帶的街景吸引她,霧霜糊里胡涂就拉鈴下車。
高雄很少下雨,今天她難得出門一次,卻突然淅瀝淅瀝地下起雨來,一下子就把她
淋成落湯雞。
這場雨來得急且大,霧霜只好沖到屋檐下躲雨,望著行色匆匆的路人,濕漉漉的街
道,她竟發起呆來。
天色漸漸暗了。
雨不曾停止。
公車來來往往,不知過了多少班了。她知道無論是公車或是出租車,任何一種交通
工具,只要她願意,馬上可以回到姚家,不用站在這擁擠的街頭。
但是她根本不想回去,那一室的冷清,漫漫的長夜叫人無法忍受。她寧願用這陌生
的喧嘩來慰藉她孤寂的心。
屋檐下的店,隨著時間越晚越加熱鬧起來,客人絡繹不絕,霧霜抬眼一瞧──紅寶
石酒廊。
對姚毅的恨,對俊仁的情,此時都交纏糾葛她的心,她只想發泄心中的苦。
看著紅寶石酒廊的霓紅燈閃爍不已,似乎在向她招手,就這樣,她不假思索地走進
去。
「你說什麼?小姐,你別開玩笑了。到酒廊卻不點酒,只要求唱歌。這里又不是卡
拉OK!」李主任听了霧霜的要求,幾乎快笑掉大牙。
「拜托!就這一次,我不收錢。我是音樂系的高材生,我的歌喉很好,沒問題的,
求求您。」她懇求著。
這還是李主任第一次看到有女子這樣地「毛遂自薦」,或許她真的很需要工作,他
的惻隱之心油然而生。
另一方面,這女子美麗迷人,全身又散發著一種說不出的哀怨特質;深深吸引著他,
他豈有不動容、不答應的道理?
「好吧!」他想,反正我們也沒有損失嘛!「你要以什麼名字出現?」李主任問道。
「霜霜!叫我霜霜好了!」
「好,我就叫你霜霜小姐。」
于是,利用中場空檔的時間,經由李主任的介紹,「霜霜」就這樣上台了。
霧霜選了一首鄧麗君的歌──我只在乎你。
她滿腦子都是俞俊仁的影子,她唱出了足以令人心碎的歌聲。
「……
任時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
心甘情願感染你的氣息
人生幾何能夠得到知己
失去生命的力量也不可惜
所以我求求你別讓我離開你
除了你,我不能感到一絲絲情意
……」
她甜美幽怨的歌聲,竟感動了所有酒廊的客人,不論是在飲酒暢談,或是私語者,
都忍不住把眼光投注于舞台上。
她到底是誰?這聲音也同樣驚擾了他──這酒廊的老板張錢開,一位已婚且事業有
成的男人。這動人的歌聲,令他趕緊找來現場李主任追問︰「她到底是誰?」
李主任的回報,只說她名叫「霜霜」,其余一概不知。
他要定她了,張錢開告訴自己。
霧霜完全沉沒于歌詞的意境中,所以,當她結束最後一個音符,台下震耳欲聾的鼓
掌聲,才令她如大夢初醒般回過神來。
「再來一首!」
「再唱一次!」
酒廊里人聲沸騰,所有的客人毫無保留他們的熱情,完全接納霧霜的歌聲。
她頷首微笑,隨即琴聲揚起,她繼續唱︰
「如果有那麼一天
你說即將要離去
我會迷失我自己
走在無邊人海里
不要什麼諾言
只要天天在一起
我不能只依靠
片片回憶活下去
……」
霧霜這段日子以來的寂寞心情,經由這首歌表露無遺。她盡情地訴說衷腸,那份情
真意切,令知音者同感心有戚戚焉。
這女子一定有著傷心的往事,否則,怎能把歌曲詮釋得如此好,如此傳神?張錢開
心里心著。
她唱到最後一個轉折音,再一回聲,倏地停止。台下客人的瘋狂掌聲,霧霜視而不
見,依然故我,猛地一鞠躬,她結束了歌唱。
觀眾的叫囂聲頻傳。「安可!安可!」。不過,霧霜只是輕輕地搖頭,傲然拒絕。
真是個高高在上、冷若冰霜的美女?
唱了這兩首歌,霧霜的心情輕松多了。她告訴自己︰以歌寄情就夠了,人不能要求
太多,尤其在感情方面。
在眾人的掌聲中,她優雅高傲地欠身,離開了。
在大門口前,張錢開正守候著。
「小姐,你的歌聲很棒。」張錢開道。
霧霜不發一語,她想拉開門把,但卻被張錢開擋住。
霧霜雙眉輕蹙,依然悶不吭聲。
這女子的冷傲著實令張錢開大開眼界,活了四十年,他還是第一次踫到。
「我是這里的老板,我叫張錢開。」他掏出名片自我介紹著。他想把名片遞給霧霜,
霧霜卻不接手。
他自知沒趣地收到口袋里。「我希望你能在這工作?」直覺告訴他,坦白直接,也
許是最好的方式。
霧霜終于開口說話了,這話卻是──「請讓路好嗎?」她冷漠道。
張錢開搖頭苦笑。「對不起,也許我用錯方式了。我的意思是,你有一副好嗓子,
再加上良好的音樂底子,你不該被埋沒,你應該站出來,讓所有的人分享你的歌聲。」
他口沫橫飛道。
「然後呢?」她的話很短,很簡潔。
「到這兒工作,把憂傷喜樂跟大家分享。」
霧霜還是不答腔,只是靜靜注視著眼前的男人。
他,中等身材,小月復微凸,雙須已白,但目光銳利,明顯見過世面,應該是個城府
很深的中年人。
「我沒辦法。」她還是那一副讓人心癢癢的傲慢樣子,張錢開有些慍怒了。
「你真是又冷又傲,我說這麼多,還是無法打動你?」他徹徹底底地打量這名女子,
他嘲諷道︰「我想,你一定是富豪貴族的女兒,是不是?」
「你有一股特殊的氣質,那只有豪門千金才會有。這種特別的傲氣,不論在何時何
地,總是不經意表露出來,盡管你是在這俗不可耐的酒廊里。你的自以為是、旁若無人
卻更加明顯,只不過也叫人感到「造作」。」張錢開「批判」她。
「你──」她雖然盡量佯裝無動于衷,但她的眼神卻透露出事實。
張錢開相信他的猜測八九不離十了。
「你今天會來這兒,一定是有苦無處泄,到這兒上班,相信我,你會找到一個發泄
的地方。」
霧霜沒有反擊他。因為,這位陌生男子說中一切。現在的她,什麼都沒有了,僅有
的,就是「自尊」。「明天開始。」她怔忡道,雙眸卻有些不服輸的意味。
「好!明天見!」張錢開喜怒不形于色道。
霧霜嘴角微揚,走了出去。
張錢開望著那女子的背影,冥思好久。
對于姚金,霧霜實話實說。
「我要去酒廊駐唱。」
她想姚金一定會反對的。反正,這樣的結果對她而言,倒是個「翻臉」的好機會。
若是能夠讓姚金大發雷霆,那她就有借口離去,而且也不用去酒廊駐唱。
誰知道,姚金居然拍手贊成。他與那個酒廊經理說的一模一樣。「你這麼有音樂天
分,是應該站出來讓大家分享你的歌喉!」
霧霜沮喪地跌回椅子上。
為什麼你不反對我的所作所為?為什麼你永遠只有點頭?
真是個奇怪的老人,她甚至覺得姚金比自己的父親祁振華好,他對她,比任何人都
好上千倍、萬倍。
這太教人起疑了,不是嗎?
不過,姚金有一個要求──那就是不能透露身分,雖然,他是以開玩笑的口吻說︰
「我怕人家一知道你是姚家的媳婦,把你「綁架」了,我怎麼辦?」
霧霜完全明白,姚金是介意她敗了姚家的家風。她有自知之明,畢竟,誰都不願有
一個「賣唱」的媳婦。
她想起了俊仁。那時,俞家的人嫌她,是因為門不當、戶不對,而今,嫌她的人,
卻是怕她在外拋頭露面、敗壞家風。
她真的是感觸良深,有苦難言。
她向姚金「保證」後,道聲晚安,回房休息。
進了房間,桌上的報紙,吸引了她。
這是誰擺的?
這些日子以來,她幾乎是不看報的。一連串的突發事件都叫她措手不及、苦悶不已,
根本不會再去注意什麼國家大事、什麼社會新聞。
把報紙擺在她房間的人,是好意?是惡意?
不管如何,霧霜還是感謝那個人;因為,看到影視版的頭條新聞,她高興得喜極而
泣。
大姊霧雪和傅氏財團的二公子傅鷹結婚了!
大姊終于能得到真正的幸福,與相愛的人在一起;這表示她所有的犧牲都是值得的。
只要大姊霧雪和妹妹霧霧幸福快樂,她受多大的苦都沒有關系。
小李和老朱這兩位無孔不入的記者,乘著夜車到達高雄時,也正是傍晚的時候了。
秋雨正細細地下著,他們招了一輛出租車直達紅寶石酒廊。
這不是他們第一次來,老朱早在一個月前,就已目睹過霜霜小姐的迷人風采、動人
聲韻。
霜霜小姐的美,只能用靈氣逼人、冷傲絕俗來形容。反正,老朱告訴小李︰「我只
能說,她是個冰山美人。」
「冰山美人?」小李打岔道。「冰山,只有烈火可以融化,我滿腔熱情如火,冰山
美人一定會融化在我的懷中。」
小李惡心的話語,讓老朱大嘆後生可畏。
為了證明自己的情真意摯,小李狠狠地花了一大筆銀兩,(至少,他覺得是一筆龐
大的數字),他買了一百朵紅玫瑰,準備當面獻給「冰山美人」。
仗著挖掘出傅鷹炙手可熱的「結婚大新聞」,他們兩人的錢包已經賺滿了,而且兩
人已是頗富盛名專挖「獨家報導」的記者。
所以,他們一亮出名片,接待的人立即殷懃替小李和老朱找了最好的位子,讓他們
可以看清楚這位「冰山美人」的容顏。
「小李,看來你的一百朵玫瑰,還是小CASE呢!你看,她鋼琴周圍的玫瑰,數
都數不完。」老朱大笑不止。「愛慕者實在太多了,你啊……」他識相地不繼續「掃興」,
不過,爆笑聲卻不曾停止過。
這是事實。只要是霧霜駐唱的日子,酒廊就座無虛席,尤其是一些有財有勢的年輕
公子哥兒,更是呼朋喚友來捧場。
當然,這其中也有愛樂者,純粹是因霜霜動人的歌聲而來的,宋耀就是其一。每天
夜里,他固定到這里來,坐在相同的位子,專注傾听霜霜的歌聲,尤其那一首「我只在
乎你」一直縈繞在他心底。
滿舞台的玫瑰花,除了一些是追求者送的外,其中一千支,就是這酒廊的老板張錢
開送的。
只要是霧霜駐唱,一千朵的各種顏色的玫瑰有紅、粉、黃、紫各種顏色,永遠都少
不了。
明眼人當然知道張大老板的「用心」,霜霜小姐美若天仙,張錢開豈有不動心的道
理。
霜霜小姐,這神秘又獨特的女子,在眾人追求下,究竟花落誰家?
追趕跑跳踫──「追趕跑跳」的闊少爺一堆,但真能「踫」到的男人,目前是一個
也沒能得到她的青睞。
因為,霜霜小姐從未展露過笑靨。
她永遠一張「撲克臉」,唱完動人的歌曲後就頷首離開。
究竟,她來自哪里?真名是什麼?她身上又有些什麼故事?沒有任何人知道。
「什麼嘛!」小李好郁卒地道。「她真如傳說中一樣美。」小李努著嘴。「追她的
人如過江之鯽,我這一百朵玫瑰──」
「送給我如何?」老朱嘻笑。
小李狠狠瞪了老朱一眼,他若有所感地道︰「哎!老朱,在看過沉櫻嚶和祁霧雪這
兩位曠世大美人後,你想這世上還會有美人嗎?」
老朱送小李一句話︰「你這人喔!吃不到葡萄就說葡萄酸。」他笑不可遏。「霜霜
小姐,她──有過之而無不及。」
時間一到,祁霧霜上了駐唱台,她懾人魂魄的歌聲,震撼人心,每個人都沉醉在其
間。
小李在朦朧燈光下凝視「霜霜小姐」,竟看傻了眼。
坐在角落里的宋耀,則是閉眼傾听那一首老歌──我只在乎你。
「你知道嗎?小李。」老朱滿臉疑惑。「霜霜小姐每次一上台,唱的第一首歌,一
定是「我只在乎你」。」
「那她究竟在乎誰?」小李呆愣又迷惘道。
老朱倏地用手掌在小李的面前晃啊晃。「怎樣?看呆了!是不是?」他揶揄地說道。
「你不覺得她長得像金庸小說里的小龍女?」小李一臉陶醉地說。
「我看──」老朱吃吃笑著。「是你入迷了!」
小李依然傻不愣登地凝視著台上的霜霜,無視老朱的取笑。
終場,小李一下子跑得無影無蹤,原來,他已搶在大門口外,在等待霜霜小姐下班。
不過,一看到人行道旁的BMW及各種豪華進口跑車,老朱早已料想得到,小李一
定會臭著一張臉回來。
一點也沒錯。看到小李火冒三丈、怒火中燒的面容,老朱忙用雙手摀住大嘴,為的
是要防止自己狂笑出聲。
老朱拍拍小李的肩道︰「小李,別痴心妄想了,她好比天星般遙不可及,而你只不
過是──」
老朱話尚未說完,小李已一拳正中老朱的右眼。
小李咬牙切齒道︰「朱小黑,不準嘲笑我,雖然我知道你說得一點也沒錯。」
宋耀接到姚毅的電話,已是好幾天以後的事了。
「死老宋,下高雄來,也不來看我,都跑哪兒去了?」姚毅責備道。
「你過得好嗎?」宋耀答非所問。
「不好。」姚毅逼供道︰「說!你到底跑哪去了?」
宋耀直接道︰「到酒廊听歌。」
「嘖嘖嘖!煙酒不沾又不近,今世只鐘情于孟雨涵的男人,居然會上酒廊?」
姚毅不可思議道。「那歌聲或是歌者,真能融化你剛強的心?」
事實上,宋耀與姚毅相同,都痴情得可以,兩人都對自己的情人死心塌地。宋耀愛
孟雨涵,而姚毅則深愛安娜。他們都相信,此情天長地久永不移。
不過,安娜可是十足的壞胚子,這種惡女人怎配與姚毅相伴到老?宋耀總是替姚毅
擔心。
「是歌聲,不是歌者。」宋耀坦承道。「她的聲音能使人忘卻煩惱、忘記痛苦。」
他說得好感性。
「瞧你,把她說得像天使般。」姚毅揶揄他。
宋耀岔開話題。「你還沒忘記安娜?」
「這種傷痛能輕易忘記嗎?」姚毅無可遏止地哀慟。
「姚毅,我帶你去听歌,好嗎?听了她的歌聲,我保證你一定會忘記所有的痛苦。」
「真的?」他依然不太相信。
「當然。」宋耀微笑。「相信我,好嗎?」
強烈的好奇心,使姚毅答應去見識宋耀口中的「天籟」。
今晚和以往一樣高朋滿座,舞台上堆滿了紅玫瑰,有盛開的,也有含苞待放的,各
有各的風姿。
坐在角落里的姚毅與宋耀,與大搖大擺地坐在正中央位置的小李和老朱,以及覬覦
霜霜小姐的公子哥兒們,都殷切盼望霜霜的出現。
姚毅也成為另一個矚目的焦點,因為,他那頭及肩的頭發、落拓不羈的牛仔打扮,
和坐在他身旁的宋耀,與其它客人的身著名牌,實在有如天壤之別。
但是,姚毅好象不以為意,依然故我,對別人的指指點點根本無動于衷。
在遠處的姚毅,當然無法看清楚霜霜小姐的容顏。但是在一曲過後,姚毅深深被吸
引著,他不經思索地欠身,走向霜霜小姐。
是她!竟是她!
是那個把「跳河」當成「洗澡」的女子?
姚毅靜靜地站在台前,正巧在小李和老朱的桌子旁,他愕然地注視著霜霜。
「任時光匆匆流逝,我只在乎你……」
霜霜全神貫注地唱著。
「喂!你擋到我了,站過去點,好嗎?」小李不客氣地大聲吆喝。
姚毅怒目瞪視小李,一言不發,他又回頭凝視那位唱歌的女子。
小李的脾氣來了,口不擇言道︰「哪兒來的人渣!男不男,女不女,還扎馬尾!」
這種人身攻擊顯然沒引起姚毅的注意。因為,他整個人、整個思緒,完全沉溺在霜
霜身上。
霧霜則完全沉迷在她的音樂世界中,直到唱到最後一個音符,她一睜開眼,映入眼
簾的,竟是他?
是她的救命恩人?
是那日在無名橋上遇見的男子?
是那日離別時,送她鈴蘭花的陌生男子?
兩人雙眸相對的霎間,霜霜小姐不自覺地露出笑容。
她的笑容,令在場所有男士愕然,一陣噓聲響起。
是那個「中性」男人、落魄小子,他竟能贏得「冰山美人」的青睞?
小李當場就按捺不住,第一個翻臉。他彈跳起來,忿忿不平地狂吼︰「這世界還有
天理嗎?老朱,求求你,告訴我,告訴我!」
他用手指著姚毅的背脊。「這留長發的怪物,這種男女不分、性別不明的人,竟能
得到「冰山美人」的笑臉,我──」他哭喪著。
張錢開站在遠處,他狠狠地瞪著那名長發飄逸、衣著落魄、憔悴卻又挺拔的男子。
這種下流的男人,怎會得到霜霜的笑顏?
這太奇怪了!他既懷疑又不平。
但是,更令人捶胸頓足的事發生了。
霧霜隔著麥克風,對姚毅柔聲道︰「這位蓄著長發、身著牛仔褲的先生,你介意與
我一起唱首歌嗎?」
在場的男士全都驚愕萬分,抱怨聲四起,有的垂頭喪氣,有的惱羞成怒,各種反應
都有。
像小李,已經快昏倒了!
而張錢開則是雙拳緊握,青筋暴露。
這男子到底是誰?無論如何,他都要調查清楚。
或許,在場只有一位男士是樂觀其成的,那就是宋耀。才听到歌聲,姚毅的魂魄就
飛過去了,何況又馬到成功獲得美人一笑,看樣子,姚毅的傷口會在這「霜霜小姐」的
協助下愈合的。
不管結果如何,他都為姚毅已走出的第一步而心生歡喜。
姚毅走上台前,神色自若地坐在霧霜旁邊,他們就這樣合唱了一首表達對彼此愛人
的遙遠思念──你是我永遠的鄉愁。
再相逢要多久我寧願走回頭
眼淚如果不能流往事還有誰會說
再等待多少年夢才能找到岸
雲煙如果不會散哪有地久和天長
何年何月才能算是天荒地老
夢知道愛也知道
人間卻等不到
多少痴狂才能算是無枉年少
想仔細原來都為你
今夜的你是我永遠的鄉愁
明月依舊容顏依舊
因為有你才有永遠的鄉愁
歲月悠悠念也悠悠
因為有你才有我
不怕燃燒的胸口
擁抱永遠的鄉愁
姚毅的嗓子真不是蓋的,時而低沉,時而高亢,令在場的人士拍手叫好。
一曲終了,霧霜燦爛一笑,她對姚毅竊竊私語,他笑著點頭。
之後,兩人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消失得無影無蹤。
酒廊里鬧哄哄的,喧嘩聲不斷。
「冰山美人」居然會融化在一個默默無名的小子手中?
這男人竟有如此通天的本領?
姚毅騎著摩托車帶她到海邊。
黑漆漆的海邊,只听見海浪的聲音,兩人坐在沙灘上,天星和他們為伴。
「今天在酒廊上,你讓我出盡風頭了。」姚毅道。
霧霜展露笑顏。「沒什麼,那首歌是感謝你曾經救了我。」
「用這種方式報恩?」姚毅不以為然。「你,回眸一笑百媚生。我相信,當時一定
有很多男人想拿刀戳死我。」他說得很夸張。
「有這麼嚴重,我怎麼不知道?」
「這是同性之間的「敵視」,你當然不會了解。幸好,我們溜得快,不然我可能已
被圍毆至死了!」他說得好象煞有其事般,做出被「宰」的樣子。
霧霜笑得癱在沙灘上,她的快樂也感染了姚毅,他咧嘴大笑。
「對了,你怎麼會在酒廊駐唱,我是說,你不是嫁給一個肺癆鬼?」姚毅詫異地問。
霧霜搖頭苦笑,尖聲道︰「我沒有老公,我沒有老公,呀!呀──」這一刻平日積
壓太多的愁苦,像洪水爆發般一發不可收拾,她又叫又吼,像個瘋子。
真實的她,赤果果地在姚毅面前展露。
姚毅太疑惑了,他急于知道真相,只好一把抓住霧霜的手臂。「不要鬧了!告訴我
怎麼回事?」
而霧霜還是又叫又笑,迫于無奈,姚毅只好對著霧霜的耳朵,大聲吶喊︰「不要鬧
了!」
霧霜嚇得摀住耳朵,一不留神,她整個人跌在姚毅的胸前。她靜靜地一動也不動,
姚毅感覺到胸前漸漸潮濕。
「我真恨他,我恨死他了──」霧霜啜泣道。「我不斷地說服自己,要做個好妻子,
為他生個孩子,誰知,他竟那樣待我──」她悲傷地訴說一切。
他逃婚了?那個肺癆丈夫居然逃跑了?
「喔!你實在太可憐了!」姚毅想象她當時的情況。「一個人孤零零站在禮堂--」
「沒錯。所以,我發誓和他永遠勢不兩立。」她咬牙切齒道。
「別這麼說,姑娘。」姚毅安慰她。「當他回家時,你應該好好犒賞他,甚至給他
一個親吻。」
「為什麼?」她不明白。
「你又不愛他,他既然跑了,你就可以不用與他朝夕相處,想想!跟一個你不愛的
人在一起,甚至──」姚毅說得很露骨。「甚至上床,那不是很痛苦、很可怕?」
霧霜羞紅了臉,但她知道姚毅說的句句屬實。
「對!沒了他,我反而逍遙自在,和單身沒兩樣。只要過完這兩年,我就可以回到
俞俊仁的懷中。」她又喜又憂。「就是不知道,到那時俊仁還要不要我?」
「傻女孩!」姚毅笑瞇瞇說。「你這麼美,任何男人都會要你的。」
「謝謝你的贊美和開導,這些都讓我更成熟了。」霧霜開心地笑了。
「沒什麼,學習音樂的人,對愛、恨、情、仇都會有不同的看法吧!」姚毅說道。
霧霜斜睨著他。「你好象還是無法忘懷你的未婚妻?」她敏感地問。「為什麼?」
「傷我最深的女人,我豈能忘記?」他簡單道,但話中有明顯的仇恨意味。「一輩
子都忘不了!」
「那種負情忘義的女人,根本不值得你為她難過、頹喪──」霧霜提醒他。「你看,
你為了一個女人,已委靡太久了。你看起來實在是很──」她實在說不下去了。
畢竟,這名男子對她來說也只是一個陌生人。她有什麼權利去批評人家的不是呢?
「很糟糕,是不是?我看起來很像美國六零年代的嬉皮吧!」姚毅顯然有自知之明。
因為他說對了,霧霜反而不好意思地莞爾一笑。
「照你的說法,你根本沒有舉行婚禮,那「契約」還有效嗎?」他關切地問。
「反正,就是這兩年要待在他家,不管他回不回來。」這里的他,指的是霧霜的肺
癆丈夫。
「那你一定要每日禱告,希望他永遠不要回來。」姚毅不屑道。「哼!這種爛男人,
鐵定會有報應。」
「嘻!嘻!嘻!不用你說,我每日都在祈禱。」霧霜坦白說。「但是,他的父親真
的對我很好,他從不會阻止我做任何事。」
「有這麼好的公公?」姚毅挑著眉道。
霧霜點頭,把姚金對她的好,甚至允許她到酒廊駐唱的事,都一五一十地說出來。
「所以,盡管我是個「寡婦」,但是我的公公還是不準許我透露身份,以免有辱家
風。」
「這麼說,我不能問你的真實姓名喔?」姚毅調侃道。
「是的,你叫我霜霜就好了。」她抬頭問。「你叫什麼名字?」
「我也無法告訴你我的真名。」他抓抓頭皮,頗感為難的樣子。「我有苦難言,因
為,我──」
「我知道,你是通緝要犯。」她想象著。「現在一定有許多捉拿啟示,上面寫著─
─警告逃夫,若是有看到此人,請盡速聯絡……」她胡言亂語道。「你現在的處境一定
是四面楚歌。」
「所以,我必須隱藏身分。」他想了想。「叫我阿義好了!」他釋然道。「我不透
露真名,你就無法獲得大筆獎金,嘻!也才不會出賣我。」他補充著。「是正義的義,
別忘了!」他心虛道。
「可惡的阿義,連發財的機會都不給我。」她佯裝生氣地用手肘毆打姚毅的肘骨。
姚毅即刻哀聲求饒,他把霧霜逗得煩惱全無,笑聲不斷。
「唉!我真同情你的妻子。現在,一定飽受別人的閑言閑語,又要獨守空閨!」霧
霜長噓短嘆的。「她──真是可憐!」
「拜托!不要談「她」好嗎?」姚毅懇求。「請不要破壞氣氛。」
「喔──真是狠心的男人!」這是她的結論。
「感情是很無情、無奈、無理的,令人模不透,也猜不著。」姚毅有意無意道。
「霜霜,你對你的肺癆丈夫──」他語氣有著很深的疑惑。
「我又沒見過他,怎麼可能對他有感情?」她臉不紅,氣不喘道。
「我才不相信,你不是說你恨他──」他犀利地望著她。「愛離不開恨,愛恨糾葛
著我們這些痴情眾生,就像我對安娜,又愛又恨。」
霧霜還是一臉惘然。
「你不明白嗎?霜霜,雖然你的肺癆丈夫自始至終不見蹤影,但在無影當中,你是
否──愛上了他?」姚毅尖銳地問。
「不!我沒有。」霧霜極力否認。「我愛的是俊仁。」
「不要激動。」姚毅安撫她。「我沒有什麼意思,我只是要你明白自己的心。」他
分析著。「感情是很微妙的,也許是俞俊仁離你太遠了,也或許在不知不覺中,你對你
的丈夫有了新的認識,透過某些管道你了解他的生命、個性,所以你對他就產生了情感。」
看著霧霜駭人的眼神,姚毅噤住了口。「對不起!我沒有權力干涉,這是你的私事。」
「不──」不知為何,霧霜的淚水潸潸滑落。
阿義有說錯嗎?
這些日子,不是只有丈夫的音樂、鋼琴伴著她?她不是只有靠著丈夫的音樂書籍才
能入眠?只有靠著這些,才能抒發她的情感?她的苦悶?
會嗎?她會愛上她的肺癆丈夫?她驚惶失措。
看她楚楚可憐的模樣,姚毅很不忍心。「霜霜,你的年紀還小,這種復雜的問題,
不要想了!」他心疼地模模她的頭發,用手指著天邊。「你看,日出了!」他邀約著。
「一起迎接新的一天吧!」
太陽正緩緩升起。兩人就這樣肩並肩坐在沙灘上,看著旭日高升的偉大畫面。
陽光照在海面上,把海水染得萬丈光芒、千變萬化,波光折射在姚毅身上、這時的
他,金光閃閃,好象古代希臘神話里的阿波羅。
霧霜看傻了眼。「你很俊,你知不知道?」她道。
「有嗎?」姚毅調侃自己。「我還記得,走在路上,總是飽受別人的指指點點。他
們說我是男不男、女不女的長發怪物,有時,甚至懷疑我是同性戀。」
霧霜哈哈大笑,她為他說話。「古代偉大的騎士,哪一個不是蓄著長發、留著絡腮
胡?這沒什麼大不了的!不過,在當今的社會,男子留長發畢竟是少數,你當然會被認
為是標新立異的怪胎。」
「哎!這都是因為安娜離棄我,搞得我失魂落魄的,時間匆匆流逝,頭發就這樣留
長了。」姚毅感傷道。
「你這頭長發留多久了?」
「兩年。」
「那表示安娜離開你有兩年了。」她感性道。「拋棄你兩年的女孩,你還會對她念
念不忘,她真是幸福。」她的表情不解又愧疚。「我才離開俊仁沒多久,不知為何,總
覺得俊仁的臉越來越模糊。」
「那是因為你沒有安全感,處在不安的狀態中;相信我,只要俞俊仁再回來,你還
是會對他舊情復燃的。」姚毅安慰她。
「真的!」她撇著嘴。「你又知道了?」
「我當然知道,我這人最了解一種「動物」了。」
「什麼動物?」她被姚毅耍得團團轉。
「女人。」
「可惡,你在嘲笑我!」霧霜叫著追打他。「我要為全天下的女人報仇,懲罰你們
這種自以為是的大男人。」
不過姚毅跑得很快,霧霜根本追也追不上。
他們到市區的「高雄乳品大王」,喝500cc的木瓜牛乳。
「從來沒有人帶我來這兒,我都不曉得高雄有這麼好喝的東西。」霧霜意猶未盡地
喝完最後一口,她嘆氣道。
姚毅並未答腔,他一臉憂心。「走吧!我送你回家,昨天一夜你沒回去,我怕你的
公公會生氣。」
「說得也是。」霧霜開始緊張。「我要趕快回去,否則我鐵定完蛋。」她正經道︰
「你不用送我回家,記住,我要裝得很神秘。」她說得好象真有其事的模樣。
姚毅明了。「好,我送你去坐出租車,好嗎?」
霧霜點點頭。
在坐上出租車的剎那間,霧霜回頭追問︰「阿義,今晚你會來听歌嗎?」
他燦爛一笑。「好,晚上見。」
「好。」雖然只是幾個字的保證,霧霜卻覺得好高興。「那麼,再見了!」
「再見!」姚毅向她揮揮手。
回到家,霧霜躡手躡腳地開門,但鑰匙的鏗鏘聲還是吵醒了正在沙發上打盹的姚金。
霧霜看著姚金一夜未眠,心虛又慚愧地道歉︰「爸爸,對不起,我昨晚──」
「你回來了,回來就好!」姚金笑嘻嘻道。「昨晚好玩嗎?」
「我──」她囁嚅了,她揣度過姚金的心情,一定會對她破口大罵,誰知?
「偶爾出去一下是可以,但是,千萬記住,不可忘了你是已婚的身分,你是姚毅的
妻子,絕不可越軌,知道嗎?」
「我知道,爸爸。我會謹守本分的。」最後一句話,霧霜更是特別「重音」。「我
會謹守妻子的義務,我會服從我們兩人之間的‘契約’。」
「很好。」姚金莞爾一笑。「你也累了,上床睡覺吧!」
一夜無眠,使霧霜一踫枕頭就沉然入睡。
在夢中,阿義的影子一直纏繞著她……
而且,「姚毅」二個字,也同時在她的夢中浮掠著……
可惜,俞俊仁卻未曾出現在她的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