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休二日第一天的清晨,施映蝶在天光未亮之前就醒來再也睡不著了,她分不清楚在她血液里流竄,讓她睡不著的亢奮心情究竟是興奮,緊張或者是不安,因為今天她就要回家了。
要回五年未踏進的家門,她光是用想的就覺得有些膽怯。那里有著她想念的人,有著美好的回憶,但卻也有著深埋在她心中最痛苦與最黑暗的過去。
五年了,雖然媽媽說想她,希望她回去,但是老實說,她還是覺得很害怕,如果她回去後,卻在她們眼中看見一絲不小心流露出來的勉強的話,她一定會當場崩潰的。
怎麼辦,她真的覺得好害怕,她是不是該取消今天回新竹的計劃,等她真的做好心理準備之後再回去?
她煩躁的翻了個身,掙扎不定,猶豫不決。
「天亮了嗎?」大概是她不斷翻來覆去的動作吵醒了他,殷羿帶著早上醒來特有的沙啞嗓音咕噥的問道,同時伸手將她擁進懷里。
「我們今天不要去新竹了,好不好?改天再去。」她背對著他說。
「為什麼?」他的聲音仍有些愛睡。
「我還沒準備好。」
「要準備什麼?」
她突然沉默不語。
「怎麼了?你在擔心什麼?」他終于發現有點不對,稍微移動了體,將她轉身過來面向自己。
「我不想看見她們勉強自己的模樣,在她們心中,我畢竟還是害死爸爸的罪魁禍首,我——」施映蝶一臉憂郁的對他說。
「你不是,我不是已經跟你說過這不是你的錯了嗎?」他迅速的打斷她。
「我知道,但是根深柢固的想法不可能說忘就忘、說變就可以變得了的,如果她們有一點勉強又不小心讓我發現的話,我一定會承受不了的。我現在還沒有辦法面對那一切,真的沒辦法。」她慌亂地搖著頭。
「你想太多了。」
施映蝶用力的搖頭,眼眶不爭氣的跟著紅了起來。
「你沒有看過她們那時候看我的眼神,那種冷漠的眼神我一輩子都忘不了,你不會懂。」她已經忍不住的掉下淚來。
殷羿輕嘆的將她擁進懷里。「你想太多了。」
「不是,你不懂。」她再次用力的搖頭,眼淚掉得更急了。
他眉頭緊蹙的看著她,不知道該怎麼說服她不要胡思亂想,想來想去就只有轉移她的注意力了。他猛然翻身將她壓在身下,然後低頭親吻她。
窗外,天已全亮。
***bbscn***bbscn***bbscn***
東拖西拖的,施映蝶終于在吃過午飯之後被殷羿又哄又騙的哄上車,才開車朝新竹出發。
她的臉色有點白,整個人呈現出一種僵硬的狀態,放在膝上的雙手更是絞得死緊,一副就好像要上斷頭台的模樣。
「沒這麼可怕,別擔心好嗎?」殷羿伸手過來握住她的手,溫柔的安撫她。
看她這樣,他的心里也不好受,其實他一點也不想這樣逼迫她,可是心病需要心藥醫,如果她一直逃避下去不敢去面對真相的話,那麼她永遠也擺月兌不了深埋在她心底的恐懼與傷痛。他不想她這樣。
「老公,我想吐。」施映蝶突然開口說。
「什麼?」殷羿驚叫一聲,立刻轉頭看向她,只用眼角余光來看路。「你沒事吧?不要嚇我。」他伸手輕撫她蒼白的臉蛋,滿臉擔心。
「老公,可以路邊停車嗎?我真的想吐。」她以難忍的聲音問道。
他二話不說立刻打方向燈,將車子往外車道移去,一會兒就將車子停靠在高速公路上的路肩。
車子一停下來,她立刻推開車門沖下車,蹲在路邊狂嘔了起來。
「惡∼惡∼∼」
殷羿打上臨時停車燈後,馬上就跳下車沖到她身邊,可是到了她身邊看著她嘔吐個不停,他卻又手足無措的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怎麼會這樣呢?怎麼會這樣呢?」他慌亂的低喃,一手放在她背上不斷地撫著她。
吐光了胃里的東西,施映蝶又干嘔了幾次才停下來。
「感覺怎麼樣?有沒有好一點?」他拿水和面紙給她,不知道她比較需要哪一個。
她先接過面紙擦了擦嘴巴,再拿水漱口,又擦了次嘴巴,才從蹲著的姿勢起身站了起來。他趕緊伸手扶她。
「覺得怎麼樣?」他眉頭緊蹙,一臉擔憂的緊盯著她蒼白的臉問道。
她全身無力的搖了搖頭,然後癱軟的坐回車內。
「中午你有吃了什麼我沒吃的東西嗎?」他蹲到她面前蹙眉問道。他懷疑緊張真的可以讓人吐成這樣嗎?
她搖搖頭。中午他們煮了一鍋面一起吃,她並沒有吃任何他沒吃的東西。
「那怎麼會這樣呢?有可能是腸胃炎,我帶你到醫院去好不好?」
她點點頭,一方面是她真的很不舒服,一方面則是能拖延回新竹的時間。
殷羿二話不說立刻替她將車門關上,然後繞到駕駛座那頭上車,迅速的將車開往下一個交流道出口。在路人的指點下,他們找到一間醫院,直接走進急診室。
「怎麼了?」負責初診的護理人員問道。
「她剛才吐得很嚴重。」他眉頭緊蹙的按實回答。
「肚子會痛嗎?有月復瀉嗎?」
「沒有月復瀉。」他代替回答,然後轉頭柔聲的問老婆,「肚子會痛嗎?」
施映蝶無力的搖搖頭。
「肚子不會痛。」他立刻轉頭對護理人員說。
「除了吐之外,還有哪里不舒服?」
他擔憂的看向老婆。
只見她又搖了搖頭。
「上一次月經來是什麼時候?」
她偏頭想了想,這才發現她的「好朋友」好像很久沒來了。「嗯……好像是兩、三個月前。」
醫護人員神秘的笑了下,對他們建議道︰「我幫你掛婦產科,你們到那邊去看看吧!」
施映蝶瞬間瞠大雙眼,殷羿也一樣。
***bbscn***bbscn***bbscn***
她懷孕了。
施映蝶輕撫著依然平坦的小月復,整個人顯得既驚又喜又恍惚,感覺就像身處在美夢中飄浮著一樣,忘了一切俗事與煩惱。
殷羿的情況比她好一些,除了在醫院里有些失控的逢人就大聲宣告他要當爸爸了,以及一路都帶著一臉控制不了的傻笑之外,至少他的人還在地球上,記得他們要去新竹的事。
車子上高速公路又下高速公路,以平穩稍嫌緩慢的速度朝娘家前進,不知不覺竟然就到達了目的地。
他們的車子才剛到達門前,有著老舊痕跡的紅色木門立刻被打了開來,施母帶著一臉著急、期待與緊張的表情走出家門,身後還跟著兩個和她一樣緊張的女兒。
「媽。」殷羿禮貌的出聲喚道,勉強控制了一下自己臉上的傻笑。
「怎麼會這麼晚呢?我還以為你們不來了。」施母對女婿說,忍不住偷偷地看了五年不見的大女兒一眼。
「對不起,我們中途去了趟醫院。」
「醫院?發生了什麼事,你們發生車禍了嗎?哪里受傷了,要不要緊?」施母立刻緊張的問道。
「不是。」殷羿解釋著,「只是映蝶在來的途中突然有點不舒服,所以我們才會去了趟醫院。」說著,他已迫不及待的宣布道︰「她懷孕了!」隨即露出一臉飄飄然的傻笑。
「懷孕了?」施母呆呆地愣住了。
兩個妹妹對看一眼,立刻一臉興奮的迅速向他們道賀,「恭喜你們了,姊夫、大姊。」
「謝謝。」殷羿咧嘴道,笑得幾乎要闔不攏嘴。
「殷羿,你也真是的,為什麼小蝶懷孕的事不早點跟我說呢?如果我知道的話就不會讓你開這麼遠的車載她來了,剛懷孕的人一定要好好的休息,不能太勞累你不知道嗎?」
施母回過神來,一邊嘮叨的將不懂事的女婿訓示了一頓,一邊迅速的走到車子另一邊,拉開車門,小心翼翼的將女兒從車里扶了出來。
「小蝶,你現在覺得怎麼樣,還很不舒眼嗎?來,下車,小心點。他們男人就是粗心,不知道女人懷孕有多辛苦,你若覺得不舒服的話,一定要說出來,絕對不能夠忍知道嗎?
吃東西也要注意,太刺激的東西盡量少吃,你從以前就愛吃辣,現在懷孕了就要學著忌口。另外薏仁絕對不能吃知道嗎?不要提重的東西,不要讓自己太累,吃得下東西就要盡量吃,不要為了怕胖而不敢吃知道嗎?」
耳邊听著媽媽關心的嘮叨,身上感受著從媽媽手心傳來的溫暖,再看向妹妹們臉上寫著的歉意。
施映蝶的眼眶不由自主的泛起了淚水,懸掛在半空中不安的心也慢慢地落了下來。
熟悉的紅色木門,熟悉的斑駁外牆,熟悉的人,熟悉的關心與溫暖。這是她的家,她的家。
一聲嗚咽突然從她口中逸出,讓她再也忍不住的轉身緊緊抱住母親,放聲號啕大哭了起來。
「嗚……嗚嗚……嗚……」
「對不起,是媽媽對不起你,對不起。」施母瞬間抱緊女兒邊哭邊道歉。而一旁的兩姊妹當然也跟著忍不住哭了起來。
殷羿站在一群哭泣的女人之間,還真是有點尷尬。不過看著老婆緊抱著岳母哭花的臉,他卻有種欣慰和一切都值得的感覺。
「好了,好了,我們是不是先進屋去,要哭再繼續哭呢?好多人在看呢!」他上前溫柔的擁住老婆,同時開玩笑的對她們母女倆說道。
聞言,母女兩人,不,四人輕愣了—下,立刻伸手抹去臉上的淚水,然後簇擁著走進家門。
進屋里後,施母依然小心翼翼的眼侍著懷孕的女兒,生怕她受到任何一點風吹單動的意外刺激而影響了胎氣。也因此,五年的距離、誤會、與不諒解全都在關心間化為烏有,煙消雲散,再也沒有人記得要提起過去的不愉快。
一整個下午,他們的話題全圍繞在孕婦該注意的事項上,施母拚命的將自己的經驗及老一代傳承下來的智慧面授機宜給女兒和女婿,怕他們听了會忘,還指示小女兒拿出紙筆來讓他們做筆記。
晚餐,施母煮了一桌全是大女兒愛吃的菜,除了繼續下午教授的課程之外,他們也聊到老二映虹和晚上才加入他們的準二女婿趙先生即將舉行的婚禮,和老三映晴工作上的事。
餐桌上有美味窪肴也有笑聲,有男人也有女人,大伙和樂融融笑開懷的模樣就像回到從前一樣。
施映蝶看著大家,嘴角揚著笑,眼眶卻不由自主的泛出淚意。
似乎感受到她激動的情緒,殷羿的手從餐桌下伸過來握住她的。她轉頭看他,而他則給了她一個深情的微笑。
「媽媽剛才問我晚上要不要在這里住一晚,你覺得呢?」
她輕輕地搖了下頭,考慮到他可能會不習慣。
「你不必顧慮我。」似乎能看穿她的想法,他倏然開口道。
她訝異的看著他,然後猶豫了一下還是搖了搖頭、「新竹和台北距離很近,想要回來隨時都可以。」
他微笑的點點頭,知道她已經完全沒問題了。
餐後大家坐下來又聊了好一會兒,他們才以時間不早為由起身告辭離開。
大概是因為這幾天緊張要回新竹而沒睡好的關系,施映蝶上車沒多久便睡著了,一路睡到家門口殷羿想抱她下車時,才驚醒過來。
「到家了?」她啞聲問道。
殷羿微笑的點頭,退後—步讓她自個兒下車,然後才牽起她的手一起漫步走回家。
***bbscn***bbscn***bbscn***
洗完澡走出浴室,殷羿還以為自己會看見一個已經熟睡的女人,沒想到老婆不僅沒睡,精神還好到一個人坐在床上哈哈笑個不停。
「什麼事這麼好笑?」他爬上床坐到老婆身後,輕柔的將她拉進懷里擁抱著。
「你知道再過兩個多月就是崇道的校慶嗎?」施映蝶向後倚靠著他笑道。
「是嗎?我沒記這種事。」他將臉埋進她頸間的秀發里,深吸著她身上令他著迷的特有馨香。
「我先在這里跟你說喔,你要把那天空下來給我。」
「你要干麼?」
「參加校慶。」
「參加校慶?」他忍不住訝然的抬起頭來看她,「你每年都有回去?」
「沒有,今年是第—次。」她勾唇笑道。
「你是不是有什麼事忘了告訴我?」殷羿懷疑的問,總覺得她唇邊的微笑好像有點邪惡。
「對。」施映蝶回答,接著卻又忍不住獨自笑了起來。
「到底什麼事這麼好笑,你不跟我分享嗎?」他一臉寵愛的凝望著她的笑臉。
「我正要跟你說。」她笑著,接著問道︰「你知不知道我在崇道讀書的時候,有三個死對頭?」
「印象中好像有吧!」
既然他知道,那解釋起來就方便多了。她將三個月前和那三個死對頭在街上巧遇,後來還在咖啡店里互嗆的事告訴他。
殷羿听得目瞪口呆,簡直就不敢相信這四個年齡加起來都超過一百歲的女人,還會做出這麼令人哭笑不得又孩子氣的事。
「你那時候撒謊說了這麼多大話,難道就不怕到時候謊言會被揭穿?」殷羿問。
「可是我遇到你了呀,你就像是老天按照著我的希望,為我量身打造出來的老公一樣。」她咧嘴說完,傾身吻他一下,然後再次忍不住得意的笑了起來。「哈哈哈,這下子我真的是贏定了!」
「你怎麼知道?也許當初在咖啡店里,說謊的人只有你而已,她們說的都是實話。」他不是在潑她冷水,只是在闡述事實而已。
「即使如此,我還是贏定了。」施映蝶自信滿滿。
「為什麼?」他不解的挑眉問。
「因為我老公不僅很有錢、很帥、很聰明、還很愛我,而且最重要的是,在我的肚子里已經有我們倆的愛情結晶啦,哈哈哈……她們一定會嫉妒死我的,我就不相信她們三個誰還能幸福得過我。」她得意的笑道。
「所以你剛剛就是為了這件事,一個人笑得這麼開心?」他恍然大悟。
「嗯哼!」
「你還真是可愛。」殷羿輕笑一聲,忍不住親吻了她一下。
面對他突如其來的贊美,施映蝶微微地紅起臉來。
「你干麼莫名其妙這樣說?」她嬌嗔的瞪他一眼。他老愛說她可愛,可是她卻搞不懂自己到底哪里可愛了?
「因為你真的很可愛。」他又親了她一下,再一下,接著便溫柔的將她放例在床上,翻身輕壓在她身上。
「喂!」她輕愣了一會才出聲叫道,因為他臉上的表情讓她一眼就知道他想干麼。
「噓。」
「可是——」
「我會很小心很小心,不會傷害到我們的孩子的。醫生也說可以不是嗎?」他將唇貼在她頸項,然後沿著被他解開的睡衣鈕扣緩緩地住下舌忝吻。
他的舉動讓她的呼吸不由得加快了起來,體溫也跟著升高了起來。
窗外一片黑暗,夜已深沉;窗內卻是一片火熱,夫妻閨房之樂方興未艾。
非禮勿視。
明天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