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紙表情呆滯,耳邊嗡嗡作響,腦袋一片空白。
他瞪著陳婧屏,雙眼發直的慢慢咀嚼著她剛剛那一連串造成他腦筋短路的話,她剛剛說什麼來著?親眼看見並听見他對床上的她說︰你願意嫁給我嗎?
親眼看見他對床上的她說……
當時明明是昏迷不醒的她,如何親眼看見並听見?難道說她也發生了類似姜虹綾的事,附身到別人的身體里去,可是每當他對她說話時,房間里通常就只有他們倆而已,並沒有第三個人存在呀。
不行,他的腦袋還是充滿了漿糊。雖然有種真相將呼之欲出的感覺,但是總是差那臨門一腳。是什麼呢?那最後一層關卡的樞紐——
等一下、等一下,她剛剛是不是有說什麼靈魂、身體的?還說什麼進不去之類的話?她的意思該不會是……
言紙倏然睜大雙眼,難以置信的瞪著她。
這可能嗎?難道說在她昏迷的那段期間,姜虹綾的靈魂早已離去,而躺在病床上的只是一個空的軀殼,事實上她的靈魂一直持在他們四周?
她……她……
「你說,你一直都在病房里?」他的聲音仍有著不確定。
陳婧屏微微地松了一口氣,他終于听懂了。她點點頭。
「你的意思是說,在你昏迷的時候,其實你的意識是清醒的,可以听得見病房內……」他仍想往一般人所比較能接受的方向去想,但卻被她搖頭打斷。
「不。」她急著解釋,「你還不懂我的意思嗎?在我昏迷的時候,我的身體和靈魂其實是分開的,當我的身體躺在病床上,或者在先前被姜虹綾的靈魂佔據的時候,其實我的靈魂就站在一旁無能為力的看著這一切。」
四周突然變得一片寂靜,沒人說話,沒有車聲,連蟲嗚聲都停了下。風不動,空氣令人窒息。
「這一切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你最好慢慢的從頭說起。」言紙以自制的聲音慢慢的開口說,然後走向她。
「這些都是過去的事了,我不想再提。」陳婧屏咽了下口水。他幽深的眼神與高深莫測的神情,讓她不由自主的開始後悔自己的沖動,也許她不該說的。
「我有權利知道。」
她看著他。
「如果你真的一直都在病房里,就應該知道在你昏迷的那段時間里,我所付出的一切。這樣的我沒有權利知道事實的真相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麼就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他打斷她說。
她猶豫的看著他,沒有馬上開口。但言紙卻像吃了秤砣鐵了心,直接握住她的手肘拉著她走。「我想這件事應該不是你三言兩語就可以說得清楚的,我們進屋里說。」
屋里?「不,我爸媽……」
「如果你不想讓他們知道,我們進你房間去說。」一頓,他又問︰「或者你要跟我回家?」
看著他臉上堅決、毫不打算妥協的表情,陳婧屏知道除非他得到他所想要的答案,否則他是絕對不會善罷甘休的。無奈的她只好讓他拉著進屋去。
「咦?言紙,你不是回去了嗎?」張淑芬在看見他與女兒一起走進們時,訝然的問道。
「對,不過剛剛出去買東西的時候,剛好踫到正要回家的婧屏就跟她一起過來了。阿姨,不好意思,這麼晚還來打擾你。」
「說這什麼話。」她笑道,然後轉頭面對女兒,「小屏,你今天怎麼這麼晚才回來?言紙早些時候就來找過你了。」
陳婧屏沒有說話。
「阿姨這麼晚還不睡?是在等婧屏嗎?」言紙替陳婧屏轉移話題。
「還有你叔叔,他應酬到現在都還沒回來。」張淑芬點點頭,「不過他剛剛有打電話回來,說他就快到家了。」
「是嗎?那我得趕快跟婧屏上二樓拿東西,順便討論一下事情就走,免得影響到你們休息。」
「也許你可以改天再來。」陳婧屏插口道。
「沒什麼影響不影響的,你叔叔和我早沒把你當外人了,如果你們討論事情討論得太晚的話,小屏房間隔壁就有間客房,你留下來過夜都沒關系。」張淑芬先朝女兒皺了下眉頭,才轉頭對言紙說。他笑了笑,「那我們上樓去了。」
「小屏,好好的和言紙說話,不要再無理取鬧知道嗎?」張淑芬點頭,不忘提點女兒。
陳婧屏沒說話,認命的走向二樓。
「說吧,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上二樓,進入她房間後,言紙反手關上房門,不浪費一分一秒便直截了當的接續他們剛剛在大門外的對話。
陳婧屏沒有立刻回答她,她先放下手中的包包,又伸手解開腦後束了一天的馬尾。瞬間,她有如黑絲絨般的長發像瀑布直泄而下,披散她秀氣的肩背。
「你先告訴我,你今晚找我有什麼事?」周圍熟悉的環境似乎無形中給了她力量,她轉身面對他,緩緩地開口。
「只是想警告你,少和趙斌那群人混在一起。」他稍微沉默了一下才回答,反正連求婚的話都讓她听見了,他也沒必要再隱瞞對她的關心了。
只不過他仍忍不住會想,當初他在病房里,究竟對她說了多少惡心巴啦的話,而她又記住了多少?等一下打算怎麼嘲諷他?
「你關心我?」
「你可以笑我沒關系。」他盯著她說。
「我為什麼要笑你?」她眨了眨楮,不明白他怎會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話。
「嘲笑我。你不是一直都在等待這樣的機會嗎?現在機會來了,你會放過?」他勾勒一抹笑在唇邊,自嘲的說。
「我……」她欲言又止的看了他一會兒,突然低頭,「對不起。」
言紙愣住,不確定自己剛剛是不是听錯了。
「你說什麼?」
「我說對不起。」陳婧屏抬頭看他,臉上盡是認真而誠懇的表情,「我為過去自己的不懂事在這里向你道歉,請你大人不記小人過,忘記我過去對你不友善的態度。」
剛剛是愣住,現在則是傻眼。那個任性刁蠻,怎麼看他怎麼不順眼的陳婧屏現在竟然跟他道歉,這……
他不是在做夢吧?或者,她怎麼了?
「你……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他小心翼翼的問。
「我只是長大了,變得懂事而已。」
言紙仍是一臉懷疑的看著她。
「你確定你真的沒事嗎?」正常的陳婧屏,是打死她也不會在他面前低頭認錯的,「你是不是喝醉了,或是被下藥了,自己卻不知……」
「我沒喝酒,也沒被下藥。現在我的清醒得很,你不要再一直質疑我說的話行不行?」陳婧屏忍不住打斷他說。
「你今晚真的有點奇怪。」他搖頭,若有所思的盯著她。
無奈的笑了笑,她決定這個話題應該到此為止,回過頭追問剛剛他尚未明確回答她的問題。
「你還沒回答我,你關心我嗎?」
「這個答案對你而言重要嗎?」
「非常重要。」她非常認真的回答。
言紙皺起眉頭,「我不知道你葫蘆里究竟在賣什麼藥,但是如果你以為這樣東拉西址就能讓我忘記我們剛剛在大門外所說的話,我想你是白費心機。」
「我只想要你回答我的問題而已,你還關心我嗎?」她堅持的再問一次。
他的眉頭瞬間又緊蹙了些,他看著她,完全猜不透她腦袋瓜里到底在想些什麼。她非得要他親口回答嗎?
「對,我是關心你。」她現在可以大聲的嘲笑他了。
「你說的是真的,你真的還會關心我,就像以前那樣?」陳婧屏有些激動的緊盯著他問,感覺鼻頭開始泛酸,一股淚意慢慢地盈滿她的眼眶。
她異常的反應讓言紙反倒不知道該如何,只能眼睜睜的膠著她,然後就見她的淚水突然一滴一滴的掉落下來。
他頓時全身僵硬。
老天,除了姜虹綾的靈魂附身在她身上那段時間之外,她的淚水簡直就比沙漠里的甘霖更難得一見,可是現在……
天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怎麼好端端的突然哭起來了?他並沒有說任何足以令人掉淚的話傷害她,也沒踫她一根寒毛,她到底是……難道,是因為他堅持要她說明她昏迷期間所發生的事,所以她才會哭嗎?
「你……別哭了,我……我不問就是了。」真卑鄙,竟然用眼淚攻勢。
她的淚水沒有停止,反而有愈掉愈多的趨勢。
看著她,言紙完全不知所措。他多想上前將她擁進懷里安撫她,但是他也知道這個舉動只會自取其辱,畢竟現在不比當初在醫院時。
「你……我……算了,我走了。」連起了兩次頭卻還是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他頹然的輕嘆一口氣後轉身往外走。
「不,不要走。」
身後微帶沙啞的叫喚讓他停下步伐轉身無奈又無力的看她。
「你不是想知道,我在車禍昏迷後所發生的事嗎?」陳婧屏抹了抹臉頰上的淚水。
「我不想強迫你,如果你不想說可以不要說。」他看著她紅腫的雙眼搖搖頭。
「不,我想告訴你。」同時讓他知道,她已經了解他從小到大對她的苦口婆心,完全是為了她好。看她一副堅定,而且毫無一絲為難的樣子,言紙心里頓時浮現出一個問號。如果不是為了不想說,那……
「你剛剛為什麼要哭?」
她臉頰上慢慢地飄起兩朵紅雲,有些害羞的回答,「因為我好高興。」
「高興?」他真的是愈來愈迷糊了。
「你沒有真的為了郭儀容而放棄我,或是不再關心我,我好高興。」
言紙全身定住,像被點了穴般動也不動的。
這些話……她說這些話有什麼特別的意思嗎?她知不知道這些話很容易讓人產生誤解?到底這些話對她而言,又代表何種意義呢?
他蹙起眉頭看她,而她在走到床邊坐下後,則開始緩緩地訴說那天學校門口的車禍後,她所經歷的離魂經過。
雖然陳婧屏靦腆的以輕描淡寫的方式帶過她在醫院醒來前的一切,但是言紙仍能很明顯的感受到她對他在情感上的心情轉變。
她喜歡他。
這……他是在做夢嗎?
想了一晚,也為此失眠了一晚,他起了個一大早,決定直接找她問個清楚,免得讓他為此又失眠又無法專心上課,甚至像個瘋子般的忽喜忽悲。反正最慘的結果也只是讓她嘲笑一頓而已,而這種事對他來說早已習慣。
成員簡單的陳家在一日之初時並不像普通大家庭般精彩熱鬧,總是安安靜靜,整整齊齊的。
陳志育在老婆賢良淑惠的照料下,吃完早餐提著公事包出門去公司,而張淑芬則在送老公上班,並細嚼慢咽的吃完早餐收拾好餐盤後,走上二樓去叫醒尚未起床的獨生女,提醒她是否該起床準備去上課了。
陳家的一天通常都是這樣開始的,不過今天卻因言紙的闖入而亂了秩序。
「叮當、叮當。」
一大早響起的電鈴聲,讓正準備吃早餐的陳志育夫婦不約而同對看了一眼。
「這麼早會是誰?」他問老婆。
「我去看看。」張淑芬搖頭說著走向大門,她先從門上透明的格子玻璃看清門外的人是誰後,才將大門給打開,「言紙,怎麼這麼早?」
面帶笑容的言紙在听見「早」字時,臉上的笑容微僵了一下,行進中的腳步也停頓下來。他看向屋內,只見陳志育正坐在餐桌前吃早餐,並微笑的朝他揚聲道︰「吃早餐沒?一起過來吃。」
他頓時僵在原地,尷尬得不知道自己現在究竟是該進還是該退。
該死的,他怎麼會沖動得連時間都沒注意,就這樣冒冒失失的跑來?
現在怎麼辦?
坐下來陪陳叔叔、阿姨吃早餐,還是老實的說他是來找婧屏的,在——他瞄了牆上的壁鐘一眼早晨的七點十五分,她可能還在睡覺的時候?
「我……呃……」
「你是不是來找小屏的?」似乎看出他的尷尬,張淑芬開口問,「小屏她還沒起床喔。」
「那我晚些再來找她好了。」言紙連忙轉身邁開大步,想退出陳家大門,但——
「言紙,你知道她房間在哪,直接上去就好了,她也該起床了。」陳志育突然開口,只見張淑芬赫然轉頭看他,一副愕然的表情。
「沒關系,我晚點再來找……」言紙沒發現異狀,而張淑芬臉上的愕然也只出現了幾秒,眨眨眼後,她霍然換上恍然大悟的表情。
「去吧。」她開口打斷他說︰「如果小屏她還沒起床的話,順便幫阿姨叫醒她。」說著她將他拉進屋,又往樓梯的方向推了推。
「砰!」地一聲大門被關了起來,言紙則呆若木雞的站在原地上。
「老婆,幫我倒杯果汁好嗎?」陳志育大聲問。
「好,你要柳橙還是隻果汁?」張淑芬立刻走向他。
「還有沒有葡萄汁?」
「有,不過在超市里還沒買回來。柳橙汁好不好?」
「我想喝葡萄汁。」
「老公……」
雖然早已在家看習慣了爸媽的恩愛逾常,不過面對別的長輩在自己面前表演恩愛的劇碼,還是會覺得不自在。
言紙猶豫的看了一眼身後被關上的大門,再看了看似乎早已忘了他存在的陳氏夫妻一眼,他終于向自己的迫切妥協,筆直的朝樓梯的方向走去。
陳志育夫婦在他終于移動腳步時,極有默契的對看了一眼。
真希望女兒睡覺時的清涼穿著,能讓過于正派與自制力過度的言紙稍微失控那麼一點點,這樣的話,他們的女婿夢才會有成真的一天。
阿彌陀佛,佛祖保佑。
他們雙手合十,雙眼闔上的誠心禱告了起來。
上了二樓走到陳婧屏房門外,言紙恪守禮儀的伸手敲門。
「叩叩叩。」
房內無人回應。
「叩叩叩。」他又敲了一次,同時開口叫道︰「婧屏,你醒沒?」
房內仍是最高品質,靜悄悄。
「婧屏?」這回他稍微提高了點音量,敲門的力道也加重了,但是結果仍然不變。
真是的,他都叫那麼大聲了,她怎麼還能不知不覺的繼續睡呢?該繼續叫嗎?還是干脆下樓晚一點再過來?
正當他在猶豫不決的時候,她房里卻突然傳來電話鈴聲。他松了一口氣,心想著這回她總會醒過來了吧?
「言紙。」
樓下突然傳來張淑芬的叫聲,他走到欄桿邊向一樓望去。
「阿姨,有事嗎?」
「小屏房里的電話是不是在響?」
他眨了下眼,懷疑那樣的電話鈴聲可以傳至一樓。不過他還是點了點頭回答,「對。」
「小屏睡著的時候是什麼聲音也听不到的,你幫她接一下。」
幫她接?可是他——
「啊,你陳叔叔要出門了,我去送他。」她說完話,一會兒便消失在他眼前。
言紙呆站在欄桿邊,轉頭看向仍不斷傳出電話鈴聲的房門。沒經過同意,隨便闖進一個女生的閨房不好吧?更何況人家還在睡覺。
嗯,還是不要這麼突兀比較好,反正電話響久沒人接後,對方自然會放棄。
心才這麼想,房內的電話鈴聲突然停了下來。他因不必再掙扎而露出一抹淡笑,但笑容在臉上還停留不到三秒,那電話鈴聲又倏然響了起來。
他皺起眉頭,心想打電話的這個人不知道什麼叫放棄嗎?
對方果然不知道什麼叫放棄,因為電話停了又響,重復好幾次,五分鐘之後,電話鈴聲仍是持續的響個不停。
言紙皺緊眉頭,終于受不了的推門進入陳婧屏的房中,筆直走向響個不停的電話。
「喂?」
拿起話筒,他才喂了一聲,那頭便傳來對方掛斷電話的嘟嘟聲。他眉頭緊蹙的將它放回座墊上,然後瞪著它,等待下一通電話響起。
五秒鐘,十秒鐘,三十秒,甚至過了一分鐘之後,在他眼前的這支無線電話仍是靜悄悄的。
搞什麼鬼,對方終于決定要放棄了嗎?
殊不知其實那幾通電話,都是樓下那對夫妻打上來的,實在受不了他一板一眼恪守禮儀的個性,才會用這方法逼他主動踏進女兒房里,當然在確定他終于進房後,也就沒有再繼續打電話的必要了。
瞪了無線電話一會兒之後,言紙終于接受對方是真的放棄了。他搖了搖頭,仍覺得不可思議,怎麼會有人能在這麼吵的情況下還睡得如此安穩呢?
他轉身看向那個讓他深覺不可思議的人,只一眼,他整個人猶如突然被閃電劈中般僵直,動彈不得。
呼吸停窒,雙眼發直。
他,呆住。